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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想战闻录 镜之章 入围作品丙 《然后,堇子迎来了幸福》 下

2019-08-08 18:21 作者:幻想战闻录official  | 我要投稿

深夜,北海道。

堇子记得父母说过他们曾在这里相识。他们也曾在某次纪念日再次来到这里,牵着她的手走在这条路上。这些小路上的店铺几乎没有变,拉面店、拉面店、居酒屋、手工制品店、服装店……许多已经陷入沉睡,只有居酒屋的灯笼仍旧亮着微醺的红光。

……

屁股下面突然失去了支撑,我向后倒去,四脚朝天地躺在了地上。

“真是的!你到底还要睡多久?”

由于视角原因,荷取的脸看起来格外地圆且凶恶,她的脸露红光,身上飘来了淡淡的酒气。“我睡了多久?”我问。她打了个嗝,酒气更甚,扑面而来:“第二天的六点五十二。”

“你喝酒了?”

“一点点。”她用两根手指比划,“我好得很。你赶紧起来吧。”

我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像一将近枯死的植物爬上架,我低声说:“明明我请你帮忙,却添了很多麻烦……”荷取颦眉着,摇摇头。她把交给我的纸拿回来,翻看着评价道:“至少你把该做的都做的差不多了。”

她抬头看看我,说:“你脸色不好。又做梦了吧?”

“是的。”

她揉揉自己的太阳穴,说:“我去给你弄点东西吃。”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她的面色似乎比较柔和,像昨日我翻找报纸的时候曾在照片上看到的她。那个河童女孩抱着一个与体型不符的机械拳,灿烂的笑容里蕴藏着一丝羞怯,报道中大家都说她是最好最聪明的河童。那边她跳上小板凳,打开另一台机器的开关,机器咔嚓咔嚓地动起来,不久之后吐两片夹着鸡胸肉的吐司出来。她把冒着热气的盘子塞到我手里,嘴上说着“忘了餐具”,折返了一趟。

我把它吃掉,荷取趴在一旁安静地小睡了。我一边将食物咀嚼成糜,一边悄悄地观察桌子上的纸,密密麻麻的小黑字,都是《河童》原文的抄写。我虽觉得擅自翻他人东西不好,但忍不住想要读,伸手过去,那一刹那,就像是要警告我一样,刺耳的铃声响起了。

荷取肩膀剧烈地一耸,直起身子,对我说:“一定是有有识之士也悟出芥川龙之介的真理了。”她揉着眼睛蹒跚地走向门口,用力地拍下开门键。我转身,看见门边露出一半的黑色衣裙。

荷取嘟囔着:“怎么是你?”

“不要误会,我没要来找麻烦呀,我是来找人的。”

我快步走到荷取身后,魔理沙就站在那里,满面笑容。

“哎呀,真好,真的在这里!我听天狗们说堇子在这儿就来了。我受委托接她回家。”

我像寺子屋中被留校的小孩,下意识地回避了魔理沙的目光,而魔理沙只是笑笑而已,并没有做多的说明,她说:“一起回去吧。”她把扫帚招来身边,示意我坐在后面。她没有多说什么话,她仅仅在那里站着就是最大的不可抗力。

魔理沙对荷取笑嘻嘻地挥挥手:“那我先走了。”

“滚!赶紧滚。”她“啪”地按下按钮,铁门合上发出野兽咆哮般的巨响。

我跨上扫帚,伸手环住魔理沙的腰,因为魔理沙是飞得很快的,最初我曾被甩出去,吃过苦头。

但这次魔理沙并没有很着急,风与云柔和地拂过我的耳畔,使人想起田野间的民间歌谣。我前倾身体,脸靠在她的背上,经由血肉传导,她的心跳和温暖的温度清晰地传过来。

我“唔”了一声,小声说:我在荷取家睡着了,所以没有回去,对不起。”

“这不重要。霖知道你之前想起来你的来历,但是他比较傻,不懂应该怎么办,而且,他不知道你在河童那里做了什么,很担心。”

我没有说话。

“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在那里,反正你肯定在计划着什么吧。不管怎么说,我尊重你的选择,虽然有我来说这话很奇怪,但是我建议你不要太冒险才好。”

这一次双方的静默持续了很久,她们乘着扫帚渐渐往香霖堂行去,逐渐从天上可以看到森林包裹中唯一的那幢怪房子。但是魔理沙没有停下,她就在天空中一圈圈的盘旋。

魔理沙显然没有太多教育人的经验,她最终从繁多的词语中艰难地拼出一句话讲:“霖在我家哭得可伤心了!霖那奸商居然还晓得怎么哭,若非我亲眼目睹我都不信。堇子,你是让他哭泣的第一且唯一人。别再这样了。”

她降落了。

霖拨开门帘,迎了过来:“真是很巧,我刚做好晚饭。魔理沙,谢谢你把堇子送回来。”

“嗨,顺路嘛,也不是什么要紧事。不过,既然有白吃白喝的机会我就不会放过!”魔理沙把扫帚往地上随手一扔,像脱缰的马一样冲进店里。

于是外面只剩下两人。

“吃饭吧。”霖站在原地,对我伸出手。他的声音有点沙哑,有点恳请的意味,相比以往,显出一副低姿态的样子。我注视着他的眼睛,轻轻握住那只比她的手大一些的手。我看见霖的目光望着我的手,当两手相握时霖柔和地笑了一下,那一刹那我心里的愧疚感油然而生。我觉得霖在恐慌,可我不知道怎么办,我一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我只能握得更紧一些来回应。

霖做了炒饭,炒饭里放了南瓜,正值盛夏,秋穰子去年秋天留下的杰作,使田间结满饱满的果实,这些丰收的结果,最终体现在食物里。我以为味道会很奇怪,但和我想的恰恰相反,而且金色点缀其中,色彩鲜明,看着令人欢喜。另一边,霖的表情也笼罩着一层光明。我悄悄抬头看他,那张脸已看不出有哭泣的痕迹。

“我还以为你这家伙不会做饭。”魔理沙说着大概是赞赏的话。

霖挠挠头,有些害羞,接着低下头很认真地吃着半妖不需要摄入的食物。

魔理沙吃过饭之后,把碗扔到水池里,说了声:“那我先走了。”我看到她的视线黏着在我身上,这眼神很有重量,与当时她将霖的灵魂托付给我的那时重叠,微弱地发着光。即使她走了,她的眼睛似乎还在持续地望着我,她的视线在这个房间里无处不在。但是,现在只有我和霖两个人了。

“我想和你聊聊天。”

霖整理过桌子后,倚在门框上,淡淡地笑着。

我对这样有些正式的聊天请求感到警觉。霖走过去坐在他平时坐的位置上,现在这个座位旁新添了一个座位,那是我有时候和他一起照看店铺,一起看书的专属地盘。我把椅子拉出来一段,这她可以和霖在尊重对方的距离彼范围内此相视。

霖推了推眼镜,又推一推,把眼镜拿下来,拂去几颗灰尘,再戴回去。

“我知道你很想知道以前的自己是什么样,老实说,我一直在逃避这个问题,但是,只是逃避,什么问题也无法解决。我觉得我应当去面对你,而不是一直置若罔闻,当一个懦夫。”

“你不是懦夫。”我小声反驳。

“关于我自己,我比较有发言权。”霖笑笑。

我也笑了。气氛稍微缓和了。

“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被你吓了一跳。因为一般人来这个地方都会被稀奇古怪的外界东西吓怕,但是你却表现出一副很熟悉的样子。我虽然经营着这样的店铺,但从未想过我的店会迎来外面世界来的客人。况且,还是一个很年轻的外界人类。因为我对道具感兴趣,自然也被直接接触着这些事物的人吸引了。对于我来说,堇子是一扇能够了解外面世界的窗口,也进行了一些商品交易。”

霖的表情像是完全陷入过去的世界中。

“堇子的到来也引发了我的新思考,首先是有关于商品进货方式的新来源,堇子是满载活力和时效性的外界道具传递人,我想,也许可以令道具店焕发新的生机。此外,我改变了对于人际的看法,想必也是因为受你的活力的感染。我想,唯有与人交际才能使自己的思考更为深邃,因此与不同的人的相遇,也会带来不同的机遇与成长。

起初的这些感悟都是从自己出发,后来逐渐发现堇子的闪光点,无论是堇子与非人类的亲和,还是堇子每次很兴奋地分享关于外界和幻想乡的看法,我都……很喜欢。”

我想:他喜欢那个堇子。

“后来,堇子说要找到一个可以正式进入幻想乡的方法,虽然这种方式可能会丢失记忆,她依然选择了来到这里,因为她说这里是她的终极目标,她的未来就依托于此,因此义无反顾。我想,堇子对幻想乡的适应度很高,若不是真心自愿,也不会是这样。所以我想,也许堇子是对的,堇子应该在这里。可是同时堇子也被密切监控,因为曾经企图破坏结界被当作危险分子。因此我总是担心,有一天堇子不会再来了。”

他叹口气:“计划实施的前一天,她对我说,不知道之后的她还会不会来香霖堂转一转,到时她就什么信息也提供不了了,可能也没钱,会被赶出去。”

“我来了。”我接着他的话,不由自主地笑了,“我来到这个怪建筑,环顾四周,吃惊地问你,这都是什么东西。”

“是啊。你来了。”霖的双手相握放在桌子上,“那个时候,我很受感动。虽然你不记得很多东西,但是你还是总是很积极很高兴的样子,我觉得,从本质上,你们并没有区别。那个时候,我真的很松了口气,我想,堇子依然是堇子。”

我“啧啧”两声,假装嗔怪。

“不过,你出发的那一天我真的很紧张,我认为有失败的可能性,两重身、现实和梦境这些概念很复杂,至少对我来说是的。幸好,你留下来了。我说这话的意思是……假设哪一天再也不能看见你,我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霖我很久没有再说话,我望着自己的手边,光飘飘渺渺,落在桌板的木纹上,纹理一圈圈晕开去,且有一些闪烁的杂质混在其中。我看了很久,霖也不言语了很久,直到我逐渐不自在,视线由桌子到霖胸口的衣服花纹,再移到他的双眼。霖肩膀一动,立即把头转开,早晨的阳光确实太好了,他把自己的眼睛藏在镜片的光里。

“我只是想出去办件事,那个堇子遇到困难了。很快就会回来。霖,我不会有事的,而且那个堇子也是堇子,你不在乎吗?”

霖摇摇头:“她只是影子,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你啊。这些结界的事情,是说不清楚的。我实在不想再次担惊受怕,失去我现在有的一切。外界的事情,现在已经和你没有关系了吧。如果你做了奇怪的梦,我们能够共同处理它。”

“但是,我还是和以前有差别,我不能再给你什么外界的东西了,并且对此一窍不通。”我叹口气,猫一样地用手撑在桌上,“也许以前我们有更多共同话题?”

“那些都是次要的。今天可以不出去吗?”他说,“我可以帮你做实验。”

他再次从很低很低的姿态提出邀请,我第一次意识到,原来他的话里有一种不容抗辩的力量。我安静了,站起来,把视线收回,点头表示:我不再多想,我留下来。

我们分开,在同一间房间里做自己的事情,在这种时候虽然两个人不在一起,不在做同样的事,但是似乎距离又格外地近。因为我现在终于有时间来想霖之助,当时的我喜欢霖吗?霖一定是相信缘分,相信她离开再回来还会靠在柜台上和他说些有的没的。她记得他们刚交往的时候,她总是把一整天都耗在香霖堂,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看见他的身体渐渐亮起来,像是金粉一点一点洒了。堇子翘着二郎腿坐在他的桌子上,让他不要看报纸多看看自己,于是霖就多看看她,问我有什么事吗,我就会诚实地回答,只是想看看霖的脸。霖就笑了,接着拿报纸故意把脸挡住我伸出手指拨弄他的报纸,同时,觉得自己在逐渐升华,成为一个未来不会无依无靠的人,再也不必担心有痛苦,再也不会难过了。

——

 

 

阴天。堇子来到她的墓地,墓碑很简洁,写着她的名字,她的生卒年份。她的肉体离开外界的那一年,她十七岁了。对于外界人而言,她突然失踪,再无踪迹。墓前除了她还有另一个女孩,堇子记得她在学校里的时候这个女孩总是想尽办法和她搭话,知道她喜欢神秘学,就找这样的书来看,来向她提问。堇子总是不能好好地回答她,她不记得自己是羞敛还是不屑了,她当时的确一门心思扑在另一个世界的朋友身上。

现在这个女孩的神情就像当时被自己拒绝聊天的表情一样,只不过这次她再也没办法准备下一次的对话内容了。堇子想安慰那个女孩,但是无能为力,不过,堇子还是高中生的面貌,女孩看起来已经不再是个孩子了。

……

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脸上是潮湿的,我沾一点,放到嘴里,有一股海的味道。我听说,幻想乡没有海,因为海分散在每一个人的眼睛里。我知道不知不觉地哭了。

今天的房间寂静得很蹊跷,一般霖醒的比自己早。我支撑起我身子,揉揉眼睛,把眼泪都用被子擦拭去。想辨认时间,向一边看去,窗帘间透过一丝青茫的光,像绸子从风中飘来,落在地上。可能是在黎明的时间吧,我也睡不着了,写过梦日记,把自己刚刚苏醒的躯壳梳洗,直到自身从内至外都是清醒的。

我轻手轻脚地穿过走廊,到店铺里,坐到一叠书上去。

我突然意识到,几天没有去河童那里了,现在那个机器造到什么地步,我还不知道。她不能沉没在安逸里,但是与此同时我又很怕霖过度担心。我觉得会没事的,霖显然不这么觉得。但是,无论如何应该去一次,我稍稍坚定意志,想着就是去看一眼,起身朝门口迈步的时候,从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我回头,看见在很多的胡乱堆积的货物背后,霖站在那里直直地看着我,头发乱七八糟,像在一场灾难中受了惊。

“我只是出去一下,很快就回来。”我叹口气,“我去帕……帕秋莉那里拿点东西。”

他点点头,挪开目光。

我说:“我帮你梳头吧。”

他说:“不用了,你快去快回吧。”

迈过商店的门槛,抬头往上看,今日是阴天,但苍穹朦胧地亮着,这是我始终困惑不解的天象。上升穿过云层向下望,云平坦而透明,像是一层水上的结晶,隐约看见下面破碎的景象,知道自己在从森林上空掠过。再降落,扎进高山,身边许多树,许多叶子细碎的声音。我总是很喜欢飞行,喜欢风吹过耳畔,风景填充整个脑海,这样什么都不必想,或许正是这一种追求安逸的心态,才让我举足不前。但是,我还有时间,我不能选择性忘记外界的堇子,她沉甸甸的希望依靠在我身上。

荷取醉醺醺地打开门,用力地举起手拍拍我的肩膀:“我还以为你不再来了。”

“你说得对,我矜持而疑惑,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整个房间比废墟还要更颓废,在地上散落着曾经在桌子上的那些手稿,酒瓶子也到处都是,零星地有螺丝帽掉在地上,像地雷一样这里一个那里一个,踩上去一定很痛。那台机器还在那里,是这里唯一不疯疯癫癫的事物,它添了更多的金属与更多的按钮,在一束斜着打下的灯光里微微泛红。

“你还有在修它……”我小声说,走近它,去触碰它,感觉就好像触碰了外界一样。

荷取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冷哼,她说:“我知道你还会来。”

“荷取,我想要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我知道如果我擅自出去会让身边的人担心,但是如果不去的话,就像在否认我的过去。虽然你肯定会说,那么往返但不让他们知道就可以了啊,可是我怕我真的一去不能回来……好痛!”

荷取从地上捡了一沓纸,卷成纸筒,狠狠地重击在我的后背上。

“你这呆子就不能多想想你自己吗?”

“我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我盯着她,突然眼泪止不住地落下来,她的脸红彤彤的,很快在视野里化作一片淡红色的雾气。

荷取说:“你太贪心了,如果这也想要,那也想要,到最后就什么都做不到。”

荷取说:“在我还不懂这些的时候,我有个厄神朋友,其他人一直在我耳边说‘很担心你,她会给你带来厄运,别人也会受影响的‘’就算你自己不在意,要是出了事故怎么办才好啊‘。那个厄神女孩子,她最喜欢红色,拿红丝带给我的帽子系蝴蝶结什么的。她又文静又善良,总是说害怕自己给我带来麻烦。大家总是说啊说啊,说她有多么行径恶劣,过去和她一起并肩而行的人都死掉了。”

荷取声音有些颤抖:“我想,是的,接下来的路怎么走,我只要说一句话就好了。我是机械天才,我性格开朗,脾气温和,有大把的朋友跟在我后面,不管怎样我不能死啊。我答应他们我会和她分道扬镳,然后我就这么和她说,和她道歉。她从此再也没有出现在我眼前。可是她除了自己,她的一切都留了下来,在这里,每当我的心脏跳动一下,就敲一下我的胸膛,提醒我她在这里。”她摸摸自己的胸膛。

我抹着眼泪,小声说:“魔理沙是’大家‘中的一个吗?”

荷取没有理睬:“总之,这是个到处都是人声的世界,他们用批评和赞赏控制你,让你最后只能做他们赞赏的事。他们把水星的正常运转说做是反常的厄运,把你的梦想说做是任性的坏事……你不如就像古河童一样,有喜欢的雄性就去追逐,不想出生就说’不‘,厌倦死亡就自活。如果你什么声音都听一点,你知道你最后会怎样吗?”

“变得善解人意?”

她挥起纸筒,耀虎扬威地高声嚷:“变得四分五裂!”她把纸筒戳在我的脸上,有点恨铁不成钢。因为她太矮小,这样的动作似乎有些吃力,我低头看着她气势汹汹的半醉的模样,不禁带着泪痕笑了。

“我也不指望你能听我的话,讲道理你比我年轻许多岁,我也不会和你计较。这个机器我会继续制作的,在水逆期之前,你都可以来找我,唔,现在还剩几天来着?四天。你想清楚,你回答我,你到底接下来要做什么?”

我深吸一口气。

门铃声响起,刺耳的声音贯穿整个房间。

“你慢慢想吧。”荷取咕哝道,挥着纸筒去开门。

“等一下,你先不要过去。”我紧随其后,但是按钮已经被按下了,门外露出了熟悉的面孔与他一贯的笑容。

“堇子。”他笑着说,“我来接你了。”

 

我和霖之助牵着手,飞在幻想乡的空中,云承受不住水汽的分量,飘起了小雨,因为雨丝太细太小,看起来就像是浮在空中,任由风带走。霖的手心是暖的,手背是凉的。他满怀歉意地说:“对不起,我以为不会下雨,就没有带雨披。真怕你着凉。”

“不用担心,我强壮的很。”

“我知道,堇子是最厉害的女高中生。”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什么,赶忙改口,“我是说,魔法使。”

“我已经不是最厉害的了。”我说。

“我不在意。不过,除了雨以外,我想我还有别的事要道歉。一直以来,没有向你坦白你的过去,都是你在独自承担,我只是在一直动嘴,说要保护你,但是却没有实际行动。不过,现在我找到了一个完美的办法,我向你保证,以后再也不会让你做噩梦了。”

我低下头,看见蒙在雨雾里的森林逐渐向东偏去,我说:“我们不回家吗?你要带我去哪里?”

他带我去了永远亭。

会诊室在拐角那头。进门的地方,有兔子缩在台阶下避雨,转着黑色的小眼睛好奇地打量他们。他们一起跨过台阶,鞋叩击木头的地板发出清晰的脚步声,回荡在两壁之间,我几乎不敢呼吸,害怕多余的声音会惊动什么。走过拐角之后,从一扇开着的门里,我看见永琳坐在那里,泰然自若,就像经过漫长的时间她依然在等待我。我回头看霖,霖对我投以鼓励的眼神,我走了进去。

“您好。”

“您好,请坐在这里。”

外面的雨似乎变大了,雨落在亭子上,声音飞溅得到处都是。

“医生,我最近精神压力很大,一直在做噩梦,所以我想,这里有没有能够消除梦境的药呢?”

我回头,霖投以嘉许的目光。

我看向永琳,永琳的笑容一成不变。她说:“这样的药物是有的。与蝴蝶梦丸相对,叫做蛾蠓药丸。不过,希望你能承担吃药的责任。”

“有什么副作用吗?”

“在服药之后,你就能假装你生来就是最正常的人类,梦魇里曾经困扰你的的悲欢都将不复存在。”

“这是坏事吗?”霖笑了,“那么,我知道了,我付钱吧。”

一边等候已久的月兔双手呈上装药的纸包:“睡前每天两片,药效很好,立竿见影。”

 

 

 

————

“想好了吗?”男人把公文包甩在门口,站在门垫上对着房间里的人说话。

“我是不会签的。”女人倚靠在窗边,眼泪将她的脸扭曲了“如果我们不在一起了,堇子回来一定会伤心的。”

“堇子不会再回来了。”

“她会回来。”

女人平静地说道,像在陈述一件绝对正确的事实。她的身体后倾,从窗边跌落,好像落入一片辽阔星空的一颗流星。堇子尽力想要去抓住她,半透明的手穿过了女人的肩膀。

……

我起床,迎接崭新的一天。

霖做了早饭,我们聊天,吃饭,气氛和谐。

之后,霖去看店了。我坐在一边,靠着他的肩膀和他一起看报纸。

中午,我做了饭,自己吃了饭。

我做了很难的魔法实验,结果成功了,我很高兴,霖也为我高兴。

一起吃了晚饭。晚饭过后,我看了很久魔法书。

睡前,我坐在床上,把药含在嘴里,喝水。霖轻轻亲亲我的额头,是晚安吻。

幸福而充实的一天。

——

医院里到处都是白色。白色和任一种颜色都兼容,同时囊括着生命、死亡、虚无的气息。在白色之外的是红色,鲜红的线在黑的屏幕上曲折地前进,尖锐的峰谷无限地延伸下去。

堇子坐在床边,听着母亲微弱的呼吸。

……

幸福而充实的一天。

 

 

——

堇子喜欢她脚下的石子,一个一个簇拥在一起,很亲密无间的样子。她走在铁轨上,这条铁轨不知会通向何方,一直延伸到地平线的那一端。列车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它朝着堇子奔过来,堇子停下脚步,回头望去,披散的头发被车带起的疾风吹得向上肆意飘舞着。那辆银白色的大型机械目不斜视地朝前方奔驰,像一条游龙。

铁轨间的振动,由弱至强,再至弱,逐渐消失。堇子完好无损,她跳下铁轨,面无表情地望着列车远去的方向。

……

我从梦中惊醒,喊着:“不要寻死!”

我睁开湿润的眼睛,霖蕴着同情的双眸映入眼帘,他很难得地没有戴眼镜。他用手绢轻拭我的眼眶,声线依然温软,和他以前对我说话的语调都没有区别:“你又做噩梦了吗?”

我咬着下唇,等到他把手放下之后支起自己的身子。

“要按时服药。”他说。我盯着他,说:“我服了。”余光中看见他左手拿着手帕,右手拿着一个本子,黑色的封皮,用水彩画了白点,我的梦记本是小星空的意境,“你拿着那个做什么?你翻我私人用品!”

“你不应该把药和本子放在一起,会引虫子。”

他说得云淡风轻,让我突然想到他说现堇子只是影子的样子,这令我突然很愤怒,我伸出手去扯他的衣服,眼睛胀痛着,我说:“你快还给我!”

他握住我的手腕。“你不要太任性,就是因为你拽着过去的事情不放,才会不开心。我希望你能把这件事忘掉,露出笑容。”

“你怎么可以把她当做影子?她虽然没有血肉,但是她的痛苦都是存在的,之所以我现在在这里,难道不是因为她的决策吗?而且,霖也是喜欢她的吧!”

霖叹息,他说,你先穿衣服吧,吃饭吧,把这件事先放置一会儿吧。他起身从房间里走出去,始终没有放下梦记本。

当我穿上能够出门的衣服时,我想,无论霖怎样劝阻我,今天都必须要去河童那里了,先前的霖始终很黏着,就像六月末的雨。他怀有的对感情的热烈很微弱,他不善言辞,但执著而真诚,这种热情就像分子一样,不能真的看清但无处不在,在衣食住行中无时无刻不在,我没有一个藏身之处。但是,如果说这样我就被征服,那我就是最大的愚昧。我走出房间,走出一种雄赳气昂,像是要赴死的气势,我决定要以最快的飞行速度冲出去,一骑绝尘,霖只能对着我的背影扼腕。

走出房间,空荡荡的桌子上放着水果麦片粥,只有一碗,孤零零的样子。霖不见了。我绕着桌子转了一圈,这里没有霖,他也没有把梦记本放在附近。

我愣了一会儿,始终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但是我不会被阻挡了,我非常明确我要做什么,这几天在霖特殊的关照,或者说监视之下,我已经思忖了我究竟应当怎么做。首先,找到我的父亲,告诉他我为什么离开,做一次完完整整的告别,至少希望能使他释怀,请求他照顾好母亲;到母亲那里,向她为我的不辞而别伤害了她而道歉;还有,找到另一个堇子,我相信如果是我的话,我们之间的特殊纽带一定能让我看见她,触碰到她,我能给予她一个拥抱。这样的话,我和她的未来,一定都会好起来的吧。

在水逆的最后一天,所有的厄运都即将烟消云散,我拥有前所未有的决心。

风很和煦,花在绽放,藤蔓曲曲折折,向下生长。穿过通往荷取的家的洞窟,某个地方吹来阴凉的风,将我的头发向后吹起,像一个小型的披风。

荷取家厚重的铁门大敞着,这是一件新奇的事。我在门口敲敲门表示礼貌,嗅到一股电线烧糊的烟味。

霖站在一地狼藉之中,平静地向我点头致意。他旁边的一团金属正冒着黑烟,已失去了基础的结构,突出来的铁丝张牙舞爪,要把人抓来吃掉。地上四处散落着蜷曲的金属片,压在写满字的纸张上面。如果世界末日中的最后一个避难所也被毁灭,那么场景一定是这样的。避难所的铸造者,河城荷取,半跪坐在工具箱边,工具箱倾倒了,不同型号的螺丝刀整齐滚向一个方向。

一股寒意从我的脊柱钻过去,我冲向霖,他稍稍侧身,我趔趄了几步,拳头打在空气上。

“你疯了吗?你都干了些什么啊!”我朝他发出怒吼。

“我破开荷取的门把机器炸毁了,对不起,我会赔偿的。”他说。

他看起来确是后悔的。我紧闭上双眼,再睁开,眼前仍是噩梦般的景象,真真切切没有改变。我从胸前抽出一张铳符,它在我的手里化为光,再重聚变成手枪的形状,我断断续续地抽噎,手在剧烈颤抖着,几乎难以扣动扳机,枪口摇晃着指着霖的胸膛。

他举起双手:“堇子,你知道的,我不懂弹幕,我并不擅长……”

“你到底是想要什么?你到底是在为我考虑还是为自己考虑?说到底你就是一个自私的家伙吧!你真的有想要和我好好说话吗?真的有想要听我的想法吗?你看看这些,”我的枪指向旁边的称不上是机器的垃圾,再调转向他,“我现在一点也不快乐!我很痛苦啊!”

“不是这样的,你冷静一下,想要打我也没问题。”他张开双臂。

枪口向左偏去,弹幕携着剧烈的火焰,朝他旁边的门飞去,光芒最终在洞穴里湮没。我恍惚地走到他身边,闭上双眼,额头抵住他的胸膛。上方传来了他的声音:“剩下的事我们回去再说吧,我们给她添了太多的麻烦。”他的手轻轻放在我的背上。

我侧过脸,看见荷取眼里噙满了泪,她艰难地站起,举起桌子上的扬声器,打开开关,开始念《河童》中的最后一段:“对面的桌子上放着一束黑百合,那是昨晚拉库巴库为我带来的礼物……我扭头看了看,桌子上当然什么花束也没有。这本书也是玛古特意为我带来的礼物。从最开始的诗读起吧,不,你不可能懂河童国的语言,让我替你读吧……”扬声器使她的声音有些失真,亦或是因为她自己的喉咙也有些沙哑。霖同情地看向他,对我说:“你一开始也不应该找她。她早就疯了。”我低声说:“你太刻薄了。”

他牵起我的手,说:“也许我确实是太刻薄了。”我勉强地笑了。

当我们走的时候,荷取没有停下。

“他翻开破旧的电话号码簿,开始大声念诵他所说的诗……”

她或许会一直读下去。

我和霖再一次坐了妖怪之山的缆车,只是这次是下行的。霖紧紧握着我的手,望着窗外,说:“风景很好啊。”霖并不擅长飞行,因此我们并肩步行,中途去了人类的村落,很多人微笑着和我们打招呼。在赤蛮奇打工的小店稍稍吃了些东西,赤蛮奇端上煎饺的时候,友善地对霖说:“你们看起来很要好。”霖礼貌回应:“谢谢。”

到了家,已近黄昏。太阳的余晖像一条通往天空的红毯。霖像个大男孩,很兴奋地提议:“久违地来烧烤吧!”

他说完就行动起来,把后院的柴抱一些,拿干草引火,篝火跃动的火舌为傍晚添加了更多的红色。接着他从怀里掏出封面是夜空的那个笔记本,撕成几份,一份一份地扔了进去。纸张逐渐被侵蚀,泛红的黑色纸尘在空中飞起再落下。火已经很旺了,烤串撒过孜然,慢慢的变色,慢慢地烤出油。他把整一个土豆滚进火里,说:“过一段时间就好了。”等到土豆能够吃了,很难再从火里辨别出纸张的痕迹。

整个晚上都在和平的氛围里度过,我们像从未争吵过,看书、洗澡、准备就寝。窗外的月亮与星星很明净,只可惜从夜空中看不见水星。我趴在窗台上,无论怎么用力看都看不见。霖在我身后,咳嗽两声,我回过头,他一手心里是药,一手持水杯。我接过来吞下去,张开嘴抬起舌头,表示没有把它藏起来。他搂了我一下,坐到我身旁,告诉我:“等到堇子忘掉外界的事情,你就能从反常中解脱,过正常的生活啦,不必害怕,我会陪着你。”

他说:“我累了……你也累了吧。今天一起睡吧。”

香霖堂地方不够大,因此不能将两张床放在一起,这是我们共同的小遗憾。不过,相信在不久的将来,香霖堂修成真正的二人之家,那时双人床会有的,大书架也会有的,体面的店铺也会有的,会有很漂亮的厨房,我们可以教对方如何烧菜。现在我的床很小很窄,两个人并肩躺下,就几乎没有地方了,因此霖侧过来,一手放在我的身上,让我能够靠在他的胸前。被他和被子双重保护,身体感到无比的温暖。

他很快入睡了,可能真的疲惫了吧。他鼻子里呼出的热气吹在我的头发上,均匀的呼吸声使人很有安全感。我在他身上施加了麻痹听觉和触觉的魔法,这是我从三妖精那里习得的,我把他的胳膊移开,爬起来,他毫无察觉地安睡着。

我从床底下掏出一个木盒子,这是魔理沙以前送给我的,据她说是她无意中找到的,想要送给我。其中包含着一个空的药剂瓶,一本外界神秘学书籍,几颗莫名其妙的珠子还有一把刀柄刻着卢恩文字的刀。在哆来咪告诉我事实的那个夜晚,我突然想起来它们本来就是我的,那个堇子第一次闯进幻想乡的时候用到的道具。不过,我现在已经忘记怎么使用它们了。在我残缺不全的记忆里,我只记得我曾经拿那把刀割过自己的手腕,让血染红卢恩文字的凹槽,向下落在魔法阵上。可是魔法阵是怎么画的呢?

我只有一把刀,除此之外有关于她的一切我都没有抓住哪怕一秒。

刀很凉,我在一片黑暗寂寥中对着空气挥舞它。我不会用刀,毫无章法,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这样看起来大概会很帅气吧。

 


幻想战闻录 镜之章 入围作品丙 《然后,堇子迎来了幸福》 下的评论 (共 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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