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Eno retpahC  ——  第一丨一第

梦结束了。暮光看着它结束的。她看着阿杰消失，感受着末日来临。但她没有醒来，反而是身影淡褪，融入阴影之中。

暮光感受到自己在坠落…不，这不对。她没法找出词来形容。当你静止而又在移动的时候，你会怎样形容呢？坠落已经很接近了。

还有其他东西，其他小马，与她一起坠落。尽管暮光没法看见另一只小马，她也能感受到对方。不，这也不对。感觉这词不对，这更像是她感应到另一只小马，更像是她早就知道这里会有另一只小马。她还清楚这里不应该有其他小马陪着她。

她伸出……不管是什么东西 —— 她想不出那个名字 —— 暮暮轻轻地推着另一只小马。而另一只小马似乎不想移动，于是暮暮使出全部劲力推。不再是用她的 —— 不管是什么东西 —— 而是用别的东西，她曾经称为“魔法”的东西，只是现在这个词也不准确。

另一只小马开始减速。她做到了。她正把另一只小马往回推去，推回到属于她的地方。

暮暮感受到一股寒意压在了她的背上，她瑟缩起来。她能看到它。她能看到寒冷、情绪、感觉；它已经形成并塑性。她能通过某种扭曲的视线看到它。暮暮能看到虚无的边缘（the edge of nothingness）。

存在的边界（the boundary of existence）是没有颜色的。与这片无边无际的虚无相比，暮暮身边的漆黑反而成了最亮的白色。

刺骨的寒意向暮暮袭来。她被压向了边界，但还没有穿过去。另一只小马，她看不见、摸不着的那只小马却也在这里，没有停下。另一只小马想要穿过，它的蹄子从黑暗伸出，径直伸向下方的虚无。暮暮拽住它，化为了一面屏障，让另一只小马离虚无尚有几蹄之远。

他们被困在这了；既没有向上移入黑暗，也没有向下遁入虚无。

暮暮尝试着推开握着的小马。它微微向上飘去，但同时，暮暮感觉到自己开始沉入虚无。如果她仍能尖叫，她不会忘记的。她没法形容这种感觉。不是疼痛，而是更糟、更恐怖的东西，像是她的精华被撕成两半。

暮暮继续推，使上了更大的劲。虚无撕扯着她，锁住她的灵魂，掘入她的思想，但暮暮没有停下。她更加用力。她现在就是要把另一只小马推回去。

突然，另一只小马自由了。她感受到了，以一种同样奇怪的方式感应到了。另一只小马正离她而去，穿入黑暗…上升…上升而去…

她如果还能笑的话，她不会忘记的，但虚无逮到了她，她已经无事可笑了。

 

 

黛茜感受到自己在上浮。有点像飞行…不。这不对。飞行这个词不合适，但她也想不出其他的词。也许飞行已经很接近了？对，她在飞行，即便她并没有翅膀。

她没法理解刚刚发生的事情。她原本心平气和地独自处着，眼睛闭着不去看漆黑一团；不去看终末的来临。一切突然都停滞了，她开始坠落。

小蝶也许推迟了这个进程，但它终将来临。黛茜感受到了它的来临，感受到虚无拥上了她、握住了她、将她拖向命中注定的地方。

她不害怕。她准备好迎接它了，这样暮暮就能恢复到原本的模样。然而就在边界，就在那空无一物的地方，她停下了。有些东西…不，是有只小马，拦下了她，将她推回。

他们在那对峙了很久，但转变却突如其来，什么都不是的感觉开始消失。黛茜甚至感到自己被推回来路、推离死亡。

一点渺小的光亮在她眼前闪烁，黛茜不得不举起蹄子以护住眼睛。即便渺小而遥远，她仍能感受到它的温暖在叫唤着她，在召她回去。

她并不觉得自己有其他选择。她的命运已经注定。她感觉自己像个在深海喷射而出的软木塞，注定飘到海面，控制不得。

黛茜与那光亮越来越近，她开始回过神来这片漆黑中她并非孑然一身。有小马在她身旁，也在飘向光亮。黛茜转过头，看到一个小马阴暗的轮廓。它是另一只天马，它的翅膀踩着节奏轻轻拍打。要么它遥不可及，要么就是它的体型比她设想的要小。

“小蝶？”黛茜轻声问。那只小马转过头，黛茜看到它的眼睛，震惊到脑子几乎宕机。那些眼睛！那些是她的眼睛！相同的颜色，相同的形状。

“不是，”她身旁的小马回答。光亮照在了那只小马的身上，揭开黑暗，显露出一身浅蓝色皮肤，一头彩虹色鬃毛。她并不是成年小马，而是只幼驹。更确切地说，她就是黛茜幼驹时的模样，连可爱标记都尚未取得。

“你！”黛茜叫，用一只蹄子指着她。

“其实是我们，”另一侧传来声音。黛茜飞速转头，由于速度太快甚至在空中打了个转。一只幼小的薰衣草色独角兽也飘在一旁，也就是说她的两侧都有幼驹。

“闪闪，”黛茜轻声叫道，“你们俩在这干什么？”

“我们是为了你，”云宝说，她开始飘向空中，他们都开始飘向空中。他们组成了某种奇怪的飞行编队盘旋在黛茜身旁，环绕着她，仿佛她是个卫星。“我们在这，给予你所失之物，以便你继续前行。”

“给予我…什么？”黛茜困惑地问，她的头飞快转动，试图与运动的幼驹同步。

上方，渺小的光亮变得宽阔，现在和太阳差不多大了，占据了大半天空。它的耀光洗刷着他们，却并未刺伤他们的眼睛。然而，黛茜现在没工夫理这个。

“我们先前被分离，”闪闪飘入眼帘，“一半在一处，一半在另一处。我们也不清楚自己属于何处。”

“你把我给了暮光，”云宝飘过，“因为我太痛苦，无法挽留。你想要她保护并铭记我…在你离去之后。”黛茜看向别处。

“暮暮把我给了你，”闪闪说，“因为她不想要失去你。他想要你拥有我，这样你就能留下来，即便她没法活下去。”

“现在就只有你了，”云宝说，又一次来到黛茜眼前，“我们可以重归完整。你可以重归完整。”

幼驹开始发光，与头顶已经占满天空的光芒同样明亮。他们环绕开始加速，幼驹在黛茜身旁旋转，变成了旋转的光球。

“嘿！你们在做什么！”黛茜喊。她感觉很奇怪。她感受到两只幼驹的精华都开始涌向了她。记忆如洪水般袭来。她的身体开始重现生机。“停下！请你们停下！我不想要！我想要暮暮！我想…”

突然，所有的一切撞向了黛茜。幼驹砸向了她，而她冲向了发亮的天空，被迫重获新生。

 

 

一股新的感觉传到暮暮身上。不是坠落，是漂浮？也许是下沉？暮暮想知道这是不是不存在的感觉。如果是，那感觉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她的思绪略微有些迟钝，很难集中也很难思考。然而，它们没有被剥夺，她仍能思考。

她的想法比以往要多了吗？这里除了想法还有别的东西吗？暮暮试图回忆起她应该有的其他东西，她在这可以取得的东西。她好想要个清单。

还有什么，暮暮深思，我还应该有什么！答案并没有出来。

暮暮想要理清这里应该有什么。她尝试着从周遭的环境获取灵感，但她的四周什么都没有。没有黑暗，没有虚无，就是什么都没有。

这不应该有什么吗？暮暮想，我不应该看得见什么吗？

她刚有这个念头，立刻就想起了她所丢失的东西。那个她理应拥有的东西，视力。她打心底知道的。她睁开眼睛，对上了刚刚冲走虚无的黑暗。

她又一次被黑暗所裹，但这次的黑暗有那么一点点的不太一样。她说不清，毕竟，黑暗就是黑暗，而现在这个就是有些…不太一样。她仍然什么都看不见，但她知道它在这，知道自己正注视着它。

然而黑暗并没有维持许久。细小的光点闪烁着出现，起先只有一两个，但很快遍布了整片黑暗。它们成百上千，它们成千上亿，她数都数不过来。它们处在四面八方，离得很近而又不可思议地远。

“星星，”暮暮轻声低语。她能说话。她开口发声之际就明白了自己能说话。

她的眼睛向下看去。她知道了自己有眼睛。她还有什么？她举起前腿，看着蹄子在她的眼前具现化。它连接着什么，身体，她有身体。她扫视自己。全都在了，和她想的一样。薰衣草色的皮毛、紫色的鬃毛、四条腿、还有头顶的独角。

不。这不太对。她不应该全都看见的。

她的视角改变了。她回到自己的身体里，漂浮在黑暗中，被闪耀群星所围绕。她不知道自己还应该有什么，但现在感觉起来差不多了。

暮暮不再关注自身，将注意力投向诡异的四周。她不认识这里。这里相当美，令她难以忘怀。她感觉所有的星星都在注视着她，等着她做什么事情。

暮暮模糊地感觉自己认识这个地方，但她想不起来。

一束光从头上疾驰而过。它穿过天际却悄无声息，仅有一条长长的流光跟在其后缓慢消散。暮暮一直注视着它，直到它投入远方星辰的怀抱，消失了踪迹。

不过，她无需等待，很快再一束光穿梭而去，又一束光疾驰而过。天空不全是它们，它们没有漫天的星辰那么夸张，但数量也不少。暮暮想知道它们是什么。

突然，暮暮感觉到自己在移动。她说不出自己是怎么动的。她没有翅膀，她的蹄子也没有触及地面，因为这也没有地面。说实在的，它甚至没感觉到自己在移动，但她就是在移动。

她身旁有几簇微小的光芒闪烁出现。暮暮回头一瞥，发现身后跟着一条长长的光束。对其他小马来说，她看上去也许像是流星，就像刚才她所见到的那些。

她直冲向远处的星辰，速度越来越快，却并不知道自己要前往何方。她的眼睛检索着前方的星辰，想要依此推断目的地的信息。星星无穷无尽，让她看一辈子都看不到那么多星星。她的视线扫过群星，每颗星都在闪烁、发光，宛如细小的宝石。

不管她看向哪里，眼睛总会不自觉地望向一处。起初她没发觉这一组星星有什么特别之处。它们看上去也就是普通的星星，和其他天空中的别无二致。它们是有自己的独特之处，但与其他的也没什么区别。可是它们有点特别。它们组合的方式，它们闪烁的模式。她认出了这六颗星。那正是她所需的，那正是她的归宿。

它们发出的光芒更为闪耀，似是在召唤着她。她伸出前腿，像小雌驹一样试图抓住那遥不可及的光点。而它们呆在她够不着的地方，对着她一闪一闪。

天空某些星辰从她身旁擦过。暮暮瞥了一眼，被所见之景给惊到。近距离看，它们完全不是星星。它们是…可爱标记。那是一个沙漏，而那边的是一些气泡。还有，那个擦过她头顶的是一团彩虹。但它们有些不一样。可爱标记并非寻常一样只是个图案，它们在移动、在发光，散发着内部的温热，而那一团彩虹例外，它迟钝而又死气沉沉。

现在有成百上千个可爱标记从她身旁飞过，数量多到她几乎辨认不过来。有的鲜艳明亮，有的灰白黯淡。她认出了其中一些以前在其他小马身上见过的。但更多的是她认不出、也没见过的。它们实在太多了！

暮暮又回去看那一组六个星星。他们现在更亮、更大。中间的那颗已然变得最大，也比其他几颗要更亮。它原本闪烁的白光变向了紫光。她认出了这个星群，她熟识这个标志，这是它的可爱标记。

她又凑近几分。那五个围绕的小星星开始变幻，它们发光的外表变得轮廓清晰，让暮暮可以依次辨别出来。三个苹果、三只蝴蝶、三颗钻石、三个气球、一朵云与彩虹闪电。阿杰、小蝶、瑞瑞、萍琪派…云宝黛茜，这就是他们的可爱标记。每个都在闪闪发光，辐射出热量，散发出生机。

她视线里的六颗标记开始不断膨胀，直到天空被它们占据，其他群星在它们的耀光下皆黯然失色。而广阔的天空还满足不了它们。如果暮暮扭头，她仍可以一个一个看过去，但现在已经没法再将六个一次性纳入眼中。

暮暮凝视着星群中央的那颗紫色星辰，思索着它会变成什么。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暮暮太熟悉接下来眼前会出现什么了。是那个她称之为家的金橡树图书馆。

一阵轻微的马蹄声传来，暮暮落到树屋墙面，稳如蹄踏实地。周遭的星尘尾迹逐渐冲刷下来，宛如一堆小钻石从空中落下。

她环顾四周。没有泥土道，没有小马镇，只有漂浮在黑暗中的树屋和踩在树屋上的她。无尽的可爱标记盘旋于她的头上，似是想重新装作星辰，再次注视着她，而一道道光束横跨天空，直冲向属于它们的星辰。

她低下头，发觉自己正站在图书馆的门上。回过神来的她眼睛圆瞪。这门，这是给她的门。与以前她遇到的它不一样，这是属于她的门。

她轻柔地踏了踏门。大门打开，朝内转动。闪亮的白光从屋中射出，相当刺眼，暮暮只能在发光的入口处来回盘旋，却什么都看不见。

但她也不需要看见后面是什么，她知道的。她知道就是它，这就是她要前去的地方。暮暮将蹄子伸入光中，感到一阵温暖涌上小腿。她深呼吸一次，跳入未知，消失不见。大门悄然合拢。树屋变得黯淡而毫无生机，四周的暖意也逐渐消散一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