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圆梦
她原以为至少要半年以上才能让这简陋的洞穴有家的氛围,没想到进展这么快,短短70多天,这个曾经被海盗用来藏匿的地方,就焕然一新。
出于生活的需求,过去内部就有被人工修饰的痕迹,现在经过很多人的努力,终于成了既有舒适感,又赏心悦目的婚房。
碧落最早考虑的就是采光问题,这海边的洞穴,越往深处越暗,在石壁上开凿出从窗户不实际,她定制了很多灯具,东西方风格的都有。水晶灯,琉璃灯,煤油灯,每一盏都力求美观。考虑防火,她也准备了灯罩,并且配合布置好的镜子,使光源可以充分并柔和的布满屋子的每一处。她最喜欢的是客厅的装饰,脚下是纹路漂亮的大理石的砖,而头顶由玫瑰色的玻璃组成,整个屋子大致呈圆形,格局别致,令人赏心悦目。
淡水的问题倒是最好解决的,龙虽然能将海水中的盐分排出,可淡水仍然需要。森林中有条河的入海口就在洞穴附近,当时的海盗设法将水引了过来,并且还利用洞穴的天然缝隙进行雨水收集,因此善于水利工程的精灵改造起来快捷了不少。
为了这天碧落付出了不少,她身上的鳞片,以及角,全都给了来帮忙的精灵,这些在忐忑中用最快速度完成工作的人还是有不少赚头的,龙的角和鳞片在市面上能拍出高价,用途很多,而且碧落还表示未来蜕下的皮也会保留,并提供给他们,在种种保证下,她与丈夫,得到了心目中完美的家。
这就是我的未来,全新的展开。她会像家里证明,自己的选择是对的。可是,远离了熟悉的家园,以后多数时间都要在陆上度过,她也难免会有所失落,那股坚持的背后有多少压力只有心里明白。历史的原因让家里不看好这场婚姻。“磨利你的爪牙,未来你会伴随危险。”她的大哥曾警告过她,碧落知道,多少年的老调重弹,在东方他们是皇权的象征,被尊为灵物,而在西方,以她丈夫卡迪隆为代表的那些同伴被斥为邪恶,永远在掠夺财富与危害生命。
可她选择了,爱情让她选择相信,战争结束几百年了,他们为恶的事迹几乎只存在于史书中,她相信丈夫早就摒弃了祖先的恶行,选择了与世界和睦相处,虽然在家庭装修中,他对于精灵有点冷淡的态度,可碧落能看出来,他在改变,想要融入这个时代,不想被过去刻板的印象束缚。
“他们会理解你的。”卡迪隆柔声安慰着妻子,他清楚碧落的难言之隐,对于这份感情,他曾认为是无望的,翼龙和水龙的恩怨,由祖诺克带来的大逃亡都使他对妻子多了一份跨越时代的愧疚,可令他没想到的是,她跟着他,漂洋过海,来到了西方。
“一定会的。”碧落看着他的眼睛,回应着那份柔情。
看着妻子的微笑,卡迪隆深陷其中,身体不由自主的靠了过去。带点欲迎还拒式的顽皮,碧落慢慢的往后退,几步后,她碰到了桌子。
“你躲不了了。”卡迪隆用手环住了她的腰,头也逐渐凑近……
随后,他的面庞,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了,成为了抽象的形状与颜色。
碧落醒来,躺在床上,望着洞穴内部,因为梦到丈夫而有点惆怅,她想起过去亲密时的行为,卡迪隆在人形下爱伸出舌头,仔细的,缓慢的去舔她的唇,当暧昧营造得足够时,他的举止才会变得激烈。
靠近水池,保持自然风貌的洞穴顶部,滴下了几滴水,在水面上泛起涟漪,床边的柜子上,座钟有规律的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屋里遗留着两盏蜡琉璃灯,保持着适度的光源。
对昔日甜蜜的回忆令碧落的脸微微泛红,原来到了今天,想起他,自己依旧有触动。抬起头,那具尸骨还在静静地躺在原地,头朝着床的方向,像是在守护她。
当初他的尸体根本不易搬动,碧落现在都认为自己的决定真是疯了,硬是把丈夫放在外面,等着腐烂,露出枯骨,再把骨头搬回来,洗掉血迹摆在这。那段时间是最痛苦的,她得照顾这个家和两个孩子,每一次外出都是煎熬,她必须面对死亡的事实,并忍受着卡迪隆尸体腐烂所散发的出的恶臭。迫于无奈,她购置了大量香料,来掩盖那种可怕的味道。
“你的仇我报了。”她低声说。自芬奇市一战后,她的心态又产生了变化,面对遗骨心情更坦然了,偶尔她还是会靠在遗骨上睡觉,而现在,要么在水里,要么在床上。
把目光从遗骨转移到钟表上,时间不早了,该起床了,今天她还有生意要做。
两个孩子随后也醒了,碧落给她们准备了早饭,然后就是出门。丽姬娅与拉扎娜不肯待在洞穴里,如果任由她们在森林或者海边玩耍,被人目击可能又会招致麻烦,她只好带着她们进城,不出意外,进城后她们又要去盯着剧院看有什么新节目将上演。

珠宝商将这颗珍珠置于显微镜下,仔细鉴赏着,尽管从他扬起的嘴角能看出他对于珍珠很满意,可是从他口中说出的话,还是能读出一种苛刻的潜台词,“分量很足,可惜不圆,而且……”他调整着珍珠的角度,将找到的微小瑕疵暴露出来,“这里有杂质,上流那些人可不会太满意的。”
去海里采集珍珠对于碧落来说不算难,可不是每个贝壳中都能找到如成年人指尖那么大的,何况她找到的不止一个,而是将近20个,这花了一整天。作为一条龙,如果你在岸上生活,你就得融入人的生活体系,当然也包括经济基础。
这家伙在压价,碧落知道,虽然珠宝商满嘴的抱怨,可等转过身,这些东西就会以几倍的高价出手,他会大赚一笔。碧落不想和他发生争执,只想赶紧结账,就算她换别的商家,待遇与这里比也不会有太大变化,何况一个女人提供大量来历不明的珍珠,总会引来非议,她曾入过狱,不想再进去了。
“出手吗。”老板说,看他的表情根本不急,如果碧落带着珍珠扭头就走,他也会微笑着目送她离去。
只有他不会过问我的身份,去了其他店可就不这么便利了,碧落只能同意他,“你出价吧。”
“6万弗纳柯!”老板不容置疑的说,“就这么多,如果不同意,那就抱歉了。”他摆出送客手势。
“可以。”碧落没有讨价还价,“但我有个要求,用硬币付一部分,其余的纸币。”
这些都好说,在成功的交易后,他不介意卖家的小小别扭,珍宝店有充足的资金,足够付,“欢迎你以后再来。”
短期内碧落不想见他,尽管与预期中的收益差了不少,可依然够家庭生活,日用品,孩子们爱看的书,以及她需要的,有关神秘学的物品。
“爸爸一定会喜欢的。”拉扎娜看着那袋硬币,这不是用来花的,而是妈妈撒在爸爸的遗骨下。在这点上,她确实遗传了父亲,在过去睡眠时,她往枕头底下藏过钱币,认为那样睡得更舒适。
丽姬娅却没有,她与妈妈都很难理解钱不用来花,却只是垫在身下,她发现妹妹的举动后就告诉了碧落,在那之后,碧落总会不时的检查下拉扎娜的枕头。
“你可不许偷。”丽姬娅说。
拉扎娜大声抗议说,“我才没有!”她想说自己早就改掉那个坏毛病了,现在床上放的只有玩具。
小女儿对于钱币的兴趣来自丈夫,而丈夫来自他的先祖,而追根溯源,这一切又都源于恶龙始皇祖诺克,她到现在都不理解,当年菲雷普利用了什么手段,让他对于金钱产生了畸形的态度。祖诺克一个到死都觉得自己只是在争取自由,不被拘束在毁灭之地的龙,是否意识到,他的灵魂早已被金银珠宝牢牢绑死在自己的城堡中。
“嘘,小声点。”丽姬娅警告说。
拉扎娜马上闭嘴了。因为母女三人现在就在梅里市,碧落与拉杰战斗时所破坏的一处地点就在不远处,直至今日,市里有部分人依然没有走出阴影,因为之前的案件,很多糖果店的生意都一落千丈,碧落想给孩子们买点巧克力都跑了好多地。
同样的街道,有些地方还能看出战斗过的痕迹,那是清理废墟后留下的空场。回想当时的现行,碧落现在觉得真是太鲁莽了,以龙的形态和一块巨大的人形豆腐在城市里打斗,造成破坏,如果被追究起来,她简直不敢想未来的生活。可是如今看来,预料中的坏事没有发生,她仍可以出入这座城市,东方人的外貌虽然还显得突出,可也不会再引来怀疑。自己被逮捕,在众目睽睽之前被押往警局很多人是目睹了的,可那种激愤的情绪不见了,人们只想尽快度过心理上的伤痛,回到正常生活中。
日用品,食物,酒,一些孩子们想要的东西,这些都备齐后,碧落就该动身回家了。只靠腿走回家需要几天,所以当离开城市,来到郊区,看到四下无人,她们便恢复了原貌,飞行能很快就到家,而且两个孩子想吃巨型鱿鱼了,她要下海去捕。
鱿鱼的口感不错,不论是生吃还是烤熟了,丽姬娅与拉扎娜喜欢坐在海边,等着海面翻腾,在浪花中妈妈咬着鱿鱼出现的画面很威武,尽管水下捕猎这种事她教不了她们,可每当看到碧落的身体在海中翻滚、缠绕、撕咬,一种本能兴奋就会在心中升起,她们都是龙,懂得去欣赏原始强大的自然之美。
回到恶龙角,才落地,她们就发现在洞穴外,有人正在等她们。
“终于等到你们了。”诺尔说,她在附近的森林小屋中住了三天,就为等碧落。
“你怎么来了。”碧落说。
“我两周之前就来过了。”诺尔说。
“抱歉,让你久等了。”碧落说。之前她带着两个孩子回了东方去看父母,住了几天后,一家人又去托迈林,祭拜曾经居住在那里的龙,之后才回的家,碧落是在回去的路上顺便收集的珍珠,并在今天带到城里去卖。本来以她两个女儿的速度是能更快回家的,可是碧落在水中游泳的速度比不过两个孩子在天上的速度,卡迪隆活着时飞得更快,他曾自豪地说过,如果日夜不停,从东方到西方他只需要用3天,而碧落至少要6天。
“你找我来干嘛。”碧落说,如果是想要鳞片或者皮,现在可不是时间,离她和两个孩子蜕皮还需要一段日子。
“我想借你的书看看。”诺尔请求说,“你还都留着对吧。”
她想看我的书!这对于碧落可是出乎意料的事,那些书,记载着从古至今流传下来的禁忌知识,每一条的背后都充满了神秘莫测的危险。诺尔曾经劝过自己,不要为了复活丈夫而铤而走险,这次回家,父母,两个哥哥也都说过这样话,尤其是惊瑞在看到碧落的藏书中有像《奇门录》、《不朽经》这样的书,就更担心自己的女儿走上歪路,《不朽经》是古代东方人为了追求长生乃至复活而写的书,可后来被某些心术不正的人用来制造类似僵尸的药人,很快就被当时朝廷禁止印刷,大部分参与者也被处决,没想到书留了下来,甚至传到了西方。
“你看我的书干嘛。”碧落知道自己的藏书多危险,而且她也知道精灵有自己的信仰与魔法体系,这是完全相悖的两种知识,“你遇到麻烦了对不对。”她恍然大悟,如果不是棘手的,靠精灵专属的知识与力量解决不了,诺尔一定不会为这事来找自己。
看来今天的饭只能从简了,碧落给了女儿们一个歉意的眼神,虽然不能吃到鱿鱼很遗憾,但她们都很懂事,明白轻重缓急。何况诺尔以前没少照顾她们,作为家教授给了姐妹俩各种知识,她们感激并喜欢诺尔,愿意为帮她而贡献自己的力量。
现在她们的最大贡献就是坐在客厅规规矩矩吃饭,碧落与诺尔在书房里,这是她第一次让诺尔饱览她的藏书,以前就算她主动,出于对待禁书的畏惧,诺尔也拒绝阅读。
“这么多……”那些书的数量比诺尔之前印象中又增多了,碧落依然会出没隐秘的黑市,用钱购买相关的典籍,接触到如此多的禁忌知识,却没有扭曲原本的心智,诺尔不得不再次赞叹她对于感情的真挚。
“我这的书可杂了,你到底要什么书。”碧落问,她发现诺尔好像没有明确的目标,只是胡乱拿起某本书,就草草翻开,在看完后又放到一边。很快地上就堆了大约二十本书。
“很抱歉,我无法确定你这的藏书中是否有我需要的知识,我只能把所有的都翻一遍。”诺尔说。
碧落不介意,她只是希望诺尔能找到需要的内容。
两个孩子已经吃完了饭,为了打发无聊时间,丽姬娅与拉扎娜玩起了游戏棋,期间拉扎娜回忆起东方的经历,外公外婆对她们很和善,为了让她们有家的感觉带着她们游玩了很多地方,还去陆地逛了龙王庙。丽姬娅对此印象也很深,她还去偷吃龙王庙桌子上摆放的供品,差点被人发现了。除此以外,在晚上,城镇的街道有各种节目,她记得有种被叫做走马灯的玩具,靠着蜡烛驱动的轮轴旋转,能让图像看着活起来,她很喜欢,可惜没法带回来。
丽姬娅对于走马灯的恋恋不舍提醒了拉扎娜,她凑过头,小声的对姐姐说,“今天路过剧院,我看到告示说,再过几周,会有一种要魔灯的新装置被启动,据形容也是利用光照,配合大量连环画,使静止的物体活起来,为了增加演出效果还谱写了新的曲子,我到时一定要去……”
“我找到了!”诺尔兴奋的声音打断了姐妹的谈话。她们闭上嘴,并竖起耳朵,虽然不能靠近书房去看诺尔找的是那本书,可她们没有漏掉接下去的对话。
“这本!”碧落说。
为诺尔提供线索的书叫《蓝蝎子行记》是大约2千年前,一个被外人称为蓝蝎子的巫师所编写的书,有传言蓝蝎子将学习巫术的见闻记录于其中,而最后他消失了,人们推断,他去了腐朽阴云所处的层面,获得了他所谓的永生。因为涉及到腐朽阴云,这本书没能大规模传播,只有少数躲过当局追查,秘密的流传到了今天。碧落得到这本书也是个意外,因为原本想要的书没有得到,卖家用这本作为补偿,在翻看后,发觉对自己没多大用,便没再看过。
“可惜你这也是残本。”诺尔遗憾的说。
“这种书就没全本。”碧落说。
诺尔想找的篇章提及一处被称为‘飘渺境’的地方,那是由具备智慧的心智集体创造出来的可以收纳不同灵魂的虚幻世界,蓝蝎子在自己的时代,曾做过实验,一次令数百人入睡,透过他们的梦境,制造出了自己的‘飘渺境’,坊间传言,他透过‘飘渺境’在精神上最先窥到了通往腐朽阴云的路径。
“你们那出了什么事?”碧落问。
这可说来话长,但诺尔尽量言简意赅,在她所住的部落,发生了大规模的‘飘渺境’降临事件,很多精灵因不明原因被困在了梦里,其中包括好几位博学的长者,精灵们用了不少方法,药物,魔法,都不能拯救同伴。无奈之下,诺尔想到了碧落的藏书,希望从中找到救人的手段。可惜书中只提出到了‘飘渺境’的概念,却没有揭示更多信息。
“啊,怎么这样。”诺尔气馁地说,她期待书中记载能唤醒人的方法,而不是故弄玄虚的废话。
“别放弃,”碧落鼓励说,就如曾在自己最困难时给予鼓励一样,碧落也会全力以赴去帮她,“有办法的。”
“可我去那了解更多关于‘飘渺境’的情报。”诺尔说。
碧落回答得很干脆,“我买到书的地方。”
她难道说的是……黑市,这种地方以前精灵绝不会去,他们认为那是污垢集中发酵的地方,衰败的精神与颓废的诱惑苟合,并想要把接近者都拉入深渊,可现在她别无选择,只能硬着头皮跟碧落走一趟。
在首次踏入黑市之前,诺尔还要做番打扮,她用布料将头部完全遮住,掩盖典雅的容貌,以及尖尖的耳朵,她不希望传出黑市有精灵出没的消息,怕给自己带来不利影响。
对于她的警惕,碧落觉得有点小题大做,她一开始也很小心,但那种地方去久了,她发现黑市虽然充满了形形色色的人,可大多不是罪大恶极,他们只是对于隐秘的,甚至邪恶的知识保持着旺盛,在危险边缘试探的好奇心。这些在刀尖上的生意人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而成功的也能获得常人永远无法企及的好处。
黑市的存在已经有许多年,这些人有自己的体系,遍布各个城市,甚至跨越国家,他们做生意的地点有很多,寻常的集市,隐蔽的郊区,被废弃的矿洞,甚至无名的小岛,只要这些人聚到一处,很快听到消息的买家就会闻讯而来。碧落原本常去的黑市就在梅里市,可因为之前的连接环杀人案,政府派人对全市做了清扫式的排查,大部分人暂时停止了生意,而有少部分转移到了市郊,以一处被遗弃的监狱为中心,在周围形成了集散地。
为了抢时间,碧落化成龙形,载着诺尔飞到了黑市附近,她们降落在树林,化成人形后碧落揉了揉头发,之前因为怕摔下来,诺尔抓她的鬓毛太用力了。
黑市总会设有接待商人与顾客的大型帐篷,此时已有不少来做生意的人,当碧落出现,立刻吸引了他们的目光,毕竟在黑市中,神秘的东方寡妇是常客,而且越是那种骇人听闻的书,她越会去买,而且出手也算爽快,所以立刻有人主动来搭讪,向她推荐新的商品。
诺尔对于这些人很是警惕,她将面部完全裹住,只露出双眼,并躲避着其他人的目光,幸好来黑市的人也有些会刻意隐藏身份,所以她并不算突出。
除了禁书,想要情报也得花钱,为了避免被政府追查,黑市甚至建立了独立于国家之外的经济体系,他们有约定成俗的货币,兑换后,碧落付了点钱,询问了关于蓝蝎子以及‘飘渺境’的事,可惜得到的答复不尽如人意,蓝蝎子的书籍在黑市多以手抄本的形式流传,目前没有更详细的版本,至于‘飘渺境’,黑市的商户知道的并不比诺尔多。
“我们这才刚刚成形,”接待者说,“很多人还有所保留,你得去那些摊位跟他们当面询问。”
“好吧,另外,谢谢你的酒。”碧落在喝完递上来的酒后,走入了集市。
这里简直是我见过最混乱的市场,不同的商品,书籍,器皿,破碎的陶片,药物,风干的动物组织,甚至标本,应有尽有。诺尔看到有人在兜售自称是遗留下来的独角兽的角,他们将角吹捧到匪夷所思的程度,那种热情让诺尔吃不消。对于黑市,从进来后她就有种复杂的看法,有些人推销的非常卖力,有些沉默不语,似乎在维持神秘感,只等识货的客户主动上门。
‘飘渺境’从碧落的嘴里反复说出来,每次得到的只是摇头,或者对方也仅是只言片语的了解,直到她来到监狱东侧,在一处支好不久的摊位前,才终于获得了点线索。
“陷入梦境的也是见多识广的人对吧。”这名戴着面具的摊贩反问说。
从诺尔下意识的眼神闪动中,摊贩确信了自己的推测。碧落立刻问,“你怎么知道的。”
接着摊贩说出话更令碧落意外,那不是西方语言,而是东方的,“你非有难之人,你的随行者才是对吧。”
“你是谁?”碧落惊讶的问。
摊贩摘下了面,露出一张东方的面孔,那张面孔,不论怎么看,都表明他与碧落来自同一个片土地。
摊贩自称叫徐罡,曾经是震旦前代王朝的监天钦的后人,在王朝更迭之际,举家为避祸逃出了震旦,随着商船来到了西方,他是第三代人,基本融入了当地,如果不是他主动摘下面具,仅凭发型和口音,碧落可认不出他是东方人。
“我家嗜好搜集各类历史上的奇闻异事,来到西方依然兴趣不减。”徐罡侃侃而谈,从与其对话中发现他确实有那种大户人家才有的风度与气质。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诺尔听不懂碧落与徐罡的话。
徐罡这才用回她熟悉的语言,“女士,我已经说了很多了,”他的意图很明显,如果想听他继续说下去,就得付出报酬。
“你要多少。”碧落估计着他可能的出价,黑市从来没有明码标价的商品,很多时候会高于或低于你的预期。
“你,”徐罡故作停顿后说,“的鳞片。”
碧落和诺尔都愣住了。
徐罡挂着精明的笑意从摊位底下取出一个细长的烟杆,点火抽了口后小声说,“我的眼睛很尖的。”钱虽然是主流,但偶尔黑市也会以物易物,尤其是可遇不可求的。
“可以。”碧落从容的说,“只是公共场合不方便。”
徐罡用烟杆指了指摊位后边用木棍与帆布构成的简陋小帐篷说,“你可以去里面,不会暴露你隐私的。”
进入帐篷,拉上帆布,诺尔质疑说,“他不会有其它企图吧。”
碧落解开领口的扣子,往下拉开衣服,露出脖子,接着用指甲扣了上去,从身上拔下片鳞,过程不太舒服,“以前我没跟他做个生意,可他看着信得过。”失去鳞片对她损失不大,很快就能长回来,可如果徐罡胆敢骗她,她也不会轻饶对方。
过了片刻,徐罡在询问后将头探了进来,看到地上那块鳞,满意的说,生意可以继续了。
他谈起大约20年前的一起报道,在邻国一所学校,爆发了飘渺境带来的危机,从老师到学生,至少波及上百人,而且事后总结发现,受困的老师都是博物学家,而学生的成绩也个个优秀,经常讨论不同的话题。
“我们这……”诺尔本来想说,她的部落最初陷于飘渺境的就是一位学者和几位帮他整合资料的同伴及学生,但出于不想暴露身份,她隐去了之后的话,“最后是怎么结束的。”
“地震。”徐罡说,“突发的大地震令学校宿舍坍塌,砸死了部分陷入沉眠的人,有些人在强震下被唤醒,就这么结束了。”
“那简单了。”碧落说,她只需要显出原形,在诺尔的部落随意闹腾,只要不造成大的破坏,就能很轻易的唤醒他们。
“不,你错了。那些被强行唤醒的人都在日后患上了严重的精神问题,陷入了某种妄想,或者疯掉,或者自杀。”徐罡说,“飘渺境可以是灵魂升华的福地,也能是万劫不复的深渊,关键在于离开时是否被动。”
诺尔欲言又止,就在她来找碧落前,有些精灵令自己入眠,进入飘渺境,想救出受困的同伴,可无一例外,他们失败了,自身也被困其中,诺尔当时差点选择加入救援的行列,如果不是因为她年轻,被一位长者替代,现在等待救援的就是她。
徐罡又抽了几口,很享受的,并带有技巧性的吐着烟圈,这些烟圈扩大,有些还互相交织,很快就散开了,“这烟就如飘渺境,看似虚无,可如果烟变浓,足以遮天蔽日,令日月黯淡。虚幻是有力量的,互相融合的梦,你活在别人的世界中,别人亦如此,循环嵌套,反过来扰乱现实,飘渺境并不会只发生在当事人的脑海里,会以蜃景的形式,使现实中的人也能目击到。蓝蝎子走了,学院因为地震而半途而废,再发生这样的事会带什么谁也不知道。”
他是在暗示什么吗,碧落思考着,总觉得徐罡的话带着警告的意味,“你是否知道有什么办法能救被困者。”
“你,”出乎意料,徐罡又用之前那种口吻说,“可以。”
我!碧落不相信,徐港解释说,“你可以半梦半醒,对吧。”
这真的,龙都能一边休眠一边活动,不论是飞行或者游泳,碧落与孩子们在东西方往返也是这样,就算睡着了,本能也会指引她们向着家的方向前进,不会出现偏离,有时还能对于障碍作出回避。
“她可以吗?”诺尔问。
“如果是她入梦,凭借自身的特性,在飘渺境会有更大的自主权,她的成功几率绝对高于你们。”徐罡说。
他是否看透了我的身份,诺尔有点怕这个人,那双目光太刁钻了,如果不是真的很急,她不会在对方面前多待那怕一分钟。
诺尔看向碧落,而碧落还有些问题希望得到解答,然而徐罡的烟已经抽完,“我所知已悉数相告,这是次不错的交易,至于剩下的,就看你们的选择与造化了。”
“我们回去吧。”碧落说,“回你的部落。”
虽然说是部落,可实际诺尔居住的地方是个小型村镇,与大城市密集的建筑,整洁的街道相比,他们的村镇更加淳朴,与自然环境形成了良好的搭配,当然这里也能看到一些由水流或风车驱动的机械,从事农田灌溉,木材加工以及打磨之类的工作。
三条龙的降临使本因飘渺境而陷入低谷的氛围出现了微妙的变化,街道上行人不多,所以降落不需要刻意选择位置。以前碧落总是以人的形象来这,也只有多年前,为他们修水渠时用过真身,这次为了赶时间,只能用这种方法。因为担心俩女儿留在家里她们会跑出去玩被人发现,所以碧落把她们也带了过来,总往人类城市跑,偶尔去精灵的居住地逛逛,对她们来说,也是不错的选择。
他们怕我们,这是丽姬娅的想法。她们在这里也算面熟,可现在这些精灵对待龙多了一种谨慎的观望。自史书中流传下的描述,从空中掠过的龙,带着杀意降下烈焰与雷霆,深入骨髓的恐惧因为意外在精灵的心中复苏了。她们是龙,曾经的敌人,祖诺克与魄罗贡的恶名直到今日,总能在不经意间发挥令人胆寒的威力。
“不用担心,她们是来帮忙的。”诺尔从碧落的颈部跳了下来,母女三个随后变回人形。
拉扎娜对着旁观的儿童微笑,却引发对方的尖叫,那个比拉扎娜人形要高的孩子躲到了父母身后,而那些成年的精灵也小心的保持着距离,有的将手里的农具举了起来,似乎想要充当武器。
丽姬娅则看到有几个精灵的手摸到了腰间别着的燧发枪,像是随时会掏出来,“你们太紧张了。”
姐妹俩无所谓,碧落也没时间追究其他精灵的态度,他们刚刚遭遇不幸,亲友可能正陷入飘渺境,他们紧张、担忧、疑神疑鬼,这都可以理解,只要我能把这些精灵安全的唤醒,一切不安将迎刃而解。
碧落首先跟着诺尔去探望了第一个沉眠中的人,被称为阿贝密坨的精灵,他是精灵中闻名的考古学家,曾和人类有过多次合作,发掘古代遗迹,也对大量重要的典籍进行过考证,出版过几本脍炙人口的著作,并被多所学校请去做过历史方面的演讲,碧落对他的印象不坏,因为他曾为东方的龙说够几句公道话,希望在这片大陆的人修订历史时,不要再掩盖东方龙曾为战胜魔皇付出的贡献与牺牲。
阿贝密坨看上去与熟睡无异,但是那深陷的眼窝,泛黄的肤色,失去血色的双唇,还有皮肤下变得鲜明的青筋,都在对外人诉说着他的悲惨。如果他醒着,一定是个精力充沛,温文尔雅的精灵,可现在他就如垂死中的病人,等待着良医的救治,“他在说什么吗……”碧落看到那张嘴在开合,有微弱的分辨不出来的声音,不是无意识的呻吟,而是含有具体信息。
“听不出来,”诺尔说,阿贝密坨与其他类似的精灵都出现了这个现象,可因为他们的声音与最低微的喘息一样,令人难以解读。
“我得准备入眠。”碧落说,其后的事由诺尔来掌控,她会帮碧落进入由这些精灵梦境所构成的飘渺境,至于如何破解僵局并带回他们,全要靠碧落个人的努力了。
在诺尔去做准备时,碧落的目光落在了屋中的书桌上,上面散落着五、六页草稿,字迹不算工整,修改的痕迹很明显,涉及历史上多场大战的全方面分析,牵扯到大量关于龙的内容,碧落看到魄罗贡的名字被提到了十几次,关于他的破坏,阴谋和传言。在这些稿件之外,还有件东西吸引了她,那是一件工艺品,只是风格迥异,外形是个猫的雕像,可是这只是猫是不完全的,至少身体有一半被刻意雕成了骨头的样子,猫的头部少掉了一只眼睛,而另一只眼睛散发出桔色的光芒。
“你在看那尊雕像。”诺尔这时出现,“那是阿贝密坨从一座落满灰尘的仓库中找到的,他认为这可能与某些未知的习俗或者宗教崇拜有关。”
“这只猫看着半死不活的。”丽姬娅说。
这尊雕像让碧落也联想到生与死,非常不舒服,“不好看。”她可不会在家里摆这个。
“已经准备好了,你……”诺尔长吸了口气说,“你和她们是否有要交代的事。”看她的样子,很像是在记录碧落的遗言。
“妈妈。”尽管明白她那也不会去,可拉扎娜还是拉住她的手,脸上写着害怕,如果妈妈也一睡不醒,她将手足无措。
“我没事的,很快就好,记得到点叫醒我。”碧落故作轻松的说。
丽姬娅作为姐姐,仍然装出副成熟的样子,去和碧落评价雕像,可是从她的眼神,碧落能读出她的担心,“我休息期间别给这的人添麻烦,回去后我给你们抓鱿鱼。”
“妈妈,”丽姬娅语气慌乱的说,“小心点。”
“放心吧。”碧落抚摸着两个孩子的头。
领着孩子,她来到了诺尔的屋子,并喝下诺尔递给她的,用来安神入睡的药水,然后躺到床上。她看着床边的两个孩子,接着是诺尔,随后闭上眼睛,任由药劲渐渐发作,她的意志逐渐薄弱,“要是能有口酒,就好了。”这是在入眠前,她最后说的话。
黑暗之中浮现出光怪陆离的画面,碧落觉得身体像是被丝绒包裹,沉到了床中,沉到了地里,不断的沉下去,像是要直达世界的最深处,在永恒的寂静中度过余生。
不知道这是不是死亡后的感觉,碧落的脑海逐渐空白,她觉得感情正在离她而去,对于女儿的关心,对于父母的思念,对于亡夫的爱恋,一点点的从她的灵魂中破碎,远去,她不在具有喜怒哀乐,甚至忘了自己是谁。当自我的认知也丧失后,她与周围的虚无彻底模糊到了一起。
“碧落,碧落。”呼唤配合着光芒照射下来,这声音是谁的,熟悉却又不是任何一个记忆中的人。碧落想要伸出手去握住,却连活动一下手指都办不到,想要说话,可舌头僵在嘴里。她正在远离这个声音,光芒虽然紧追着她,可却敌不过她下沉的速度,最终,声音与光芒都不见了,碧落再次回到了孤独的状态,而这种孤独感,也在不久后消失了。
碧落沉到了底层。
水流的冰凉感滑过她的手,她恢复了神志,茫然的发现自己躺在一艘小舟上,“我这是……”透过水的倒影,她看到自己的着装变回了东方时的样式,一身青色的,飘逸的衣衫与长裙,肩膀,颈部,与胸口的部分皮肤暴露在空气中,她的头发不再是卷曲着扎好,而是分散开垂在肩膀处,一条绿色的缎带系在脑后,“我进来了对吗。”
她只是问自己,可却听到了诺尔的回答,“是的,你进来了,比我想象中快。”
诺尔并不在身边,她只是将意识连入到碧落的梦中,“目前很安全,这些还都是你所建造出来的。”
碧落所乘坐的小舟随波飘荡在由人公开凿的河道上,河道两边是带有云纹的亭台楼阁,呈现阶梯状的屋顶紧凑的排列着,墙壁上的窗户内框中的纹路别致优雅,有圆形,有方形,也有扇形。前方的岸边长着一棵桃树,有花瓣落在湖面。这时,河水排开,将她小舟挤到了岸边,来的是艘大船,而且船上矗立着巨大的神像,神像身披甲胄,手持乐器正在演奏,悦耳的声音随着风传向远方。
“这就是我的梦,我什么时候才能正式融入飘渺境,碰上其他人的梦。”碧落问。
“不清楚,但你现在应该在前往的途中。”诺尔说。
“等等,”碧落有个疑问,“既然我在梦中,这些是依照我的部分记忆构建出来的,那我丈夫为什不来陪我。”有多少次,她都在梦中与丈夫重聚,可在她清醒状态下塑造出的梦境中,卡迪隆竟然缺席了。
“因为他死了。”诺尔说。
“我当然知道。”碧落说。
“你之前能梦到他,”诺尔推测说,“是一种无意识的行为,而当你想要主动把他营造出来,却很困难。”碧落看到的景象,都是潜意识中被投影出来的象征,而卡迪隆想要出现,除非碧落不刻意去营造,因为她骗不了自己。
碧落叹了口气,原本以为在梦中,丈夫可与自己结伴而行,那样她会更加有安全感,结果却是要自己独立去面对。
“不要大意。”诺尔说,“注意你身边任何反常的征兆,我,”她因忧虑而说话变得犹豫,“我得撤了,抱歉。”
诺尔的声音离开了,碧落并不责怪,她明白为了联系自己对方冒着多大风险。
在外面,丽姬娅和拉扎娜正在抱怨,诺尔不得不安慰她们,可收效甚微。
“你可在外面,醒着。”丽姬娅焦急的说,她以为诺尔至少会在某种程度上跟随妈妈,结果她退出了,这让丽姬娅大失所望。
拉扎娜不愿看到碧落孤身犯险,她爬上床抓住碧落的手,想要把她唤醒,“妈妈起来,听得见吗。”
诺尔不得不阻止她,她拉开拉扎娜,又拽着丽姬娅,不让她们碰碧落,这激怒拉扎娜,她甩开诺尔的手,威胁的盯着她,大喊,“你再管我我就现出原形。”虽然她是条幼龙,可论破坏力已经不能小觑。
门被撞开了,聚在屋外等候消息的精灵听到喧闹冲了进来,有些手里握着枪,而另一些懂得魔法的做好了控制住幼龙的准备,两个孩子被这种逼人的气氛弄得有点紧张,已经有要朝龙转化的倾向,到时不仅是诺尔的居所会塌,周围的房屋也会遭殃。
关键时刻诺尔赶紧出面劝解,“都冷静。”她先是要求同伴出屋,在她没有求助的情况下别人不要进来,然后又转过头去安抚两个女孩,她提到和碧落的友谊,提到对她的信任,提到给她们两个当教师,“请原谅我,我最初不想让她卷进来,可现在我把希望寄托在她身上,至少请相信你们的妈妈能平安归来。”
姐妹俩的情绪稍微稳定了些,就在她们想要道歉时,从床上传来异响。
碧落哆嗦着,全身围绕着电光,空气中也频繁出现静电爆炸的声音。
“妈妈,你怎么样了。”丽姬娅大喊。
诺尔和几个精灵想要凑近观察,这次被拉扎娜挡住了,“你们别过去。”目前如果离碧落太近,就跟雷雨天站在树下一样危险。
碧落到底出了什么事,诺尔真想进去看看,可是不安的直觉告诉她,现在碧落肯定与他人的梦境发生交集了。
我应该上岸,碧落不想坐在小舟上漂流,这太慢了,她还想着尽快结束这件事,回去给孩子们抓鱿鱼吃。她的小舟就在岸边,在不远处就有台阶,她顺利上岸,正考虑要朝那个方向走时,一阵轻微的树枝抖动引起了她的注意。
那棵桃树的树枝上,卧着只正在舔爪子的猫,浑身漆黑的皮毛,然而这身皮毛并不完美,猫的身体上有几处伤口在溃烂,露出骨头,它舔的爪子根本就是枯骨,猫抬起头,样貌令碧落倒吸一口冷气,这只猫是独眼,失去的那只眼睛没有流血,黑洞洞的让人本能的排斥,而完好的那只闪烁着桔色的光泽。
这只像是从坟地里挖出来的猫让碧落想到了在阿贝密坨屋里的雕像,就在她懊恼的认为这也是自己制造的景象时,一声巨响在身后爆发,巨大的水柱冲天而起,附近的建筑屋顶,不知何时出现了好几台射石炮,炮口经过调整,发射出的炮弹轨迹都落到了她所处的位置,她没有看到有人装填,控制射石炮,这些武器在自动运作。
炮弹射出,激起水花,将地面炸的坑坑洼洼,打碎了大船上的神像,碧落找不到合适的藏身点,她想要跳到水里躲避攻击,尚未行动,又一幕惊人的情况发生,那是沉重的移动声,之后房屋倒塌,一个巨大的像是由青铜铸成的人像,走了过来。
青铜巨人势不可挡的逼近,而射石炮的轰炸将她能跑的路径都封死了,青铜巨人低头瞅准碧落,然后抬起左脚,将碧落狠狠的踢入水中。
我进入飘渺境了,没想到见面礼居然是诺塔巨像,碧落在落水的刹那,确认了袭击者的身份。诺塔巨像是魔皇菲雷普利依照腐朽阴云赐给的知识所制造的武器,碧落的藏书提到过其制作工艺,用青铜打造,内部配有可以使关节活动的联动装置,而驱动巨像的动力则来源于献祭的灵魂,这些巨像曾令世人颇为恐惧,可很快菲雷普利就意识到了诺塔巨像的局限性,制造工艺困难,而且适合植入的灵魂需要足够疯狂,这样的灵魂在他的军队中都少之又少,最重要的是巨像机动性不足。反抗者根据这些缺点制订了相应的战术,很快就逆转了局势。菲雷普利被迫改变了策略,后来随着祖诺克率领群龙加入,诺塔巨像退出了历史舞台。
诺塔巨像沿着河岸巡视,冰冷的双眸在寻找被踢下去的猎物,很快河面下出现一条长长的影子,伴随影子的移动,河面出现漩涡,射石炮不停的轰炸着河面,却无法阻止整条河被搅动的越来越剧烈。
诺塔巨像抓起岸边的小舟,砸向漩涡,但漩涡下突然有电光隐隐闪现,随即雷电冲破水面,依次扫过沿岸,所有射石炮在顷刻间炸为碎片。
诺塔巨像同样承受着雷电,沉重的身体因电流的破坏使动作失去了协调,他向后摔倒,砸裂了地面。就在他准备起身时,碧落从河中蹿了出来,快速爬到他身上,前爪控制住它的肩膀,张开嘴,贴着脸将雷电轰喷出。
雷电撕裂了巨像的面部,两只本来想要推开她的大手无力的摊开,在确定巨像彻底失去动力后,碧落停止了攻击。果然徒有其表,这就是她对于诺塔巨像的看法。
变回人形,碧落瞅着报废的巨像,准备顺着他来时的方向展开调查,可刚要动身,她就诧异的发现,那只丑陋的黑猫竟然还趴在树枝上,对于刚才的激战视若无睹。这不正常,直觉告诉碧落,这只猫可能有更深层的象征,正当她想靠近并抓住那只猫时,身后的河道,水面在快速下降。
河底出现了一个洞,令水漏了下去。尽管站在岸边,碧落却感到有股吸力在迫使自己朝着那个洞靠近,“啊……”接下来,更骇人的事发生了,河水流干,那个洞在扩大并凹陷,这片地区变得越来越倾斜,到最后脚下的路,周围的建筑,那些炮,诺塔巨像都落入了洞中,碧落不想掉下去,她竭力想要抓住身边的东西固定自己,可那只猫这时朝她扑了过来,撞到了她的脸上,碧落瞬间失去平衡,跌入洞中。
她想要变成龙,想要飞走,可她的力气与意识在此时都变的虚弱,她最后只记得,梦中的世界漏下去了。
不知多久后,从黑暗中,她的意识惊醒过来,这次不再是熟悉的东方街道,她在一所西式风格的小屋中,斜靠在肮脏的单人沙发上,对面的墙上挂着副廉价的画,蹩脚的桌椅位于房屋西侧,上面摆着变了质的食物,那种味道像是过期的马肉。一快沾着污渍的餐巾被生锈的水杯压着,似乎不久前有个很野蛮的食客,刚刚用完餐。
希望这次我能见到些友好的人,碧落走出屋,迎面吹来阴冷的风,令她裸露的皮肤一阵哆嗦,她的服饰依旧是东方的,与当地的环境显得格格不入。天色很阴,看着接近傍晚。街道上找不到任何人影,“来点人好不好,能说话的,不要是迟钝的哑巴铜像,最好还能给我带个披肩。”她自言自语说。
她漫无目的的寻找着,偶尔会敲响沿途建筑的门,希望得到回应,诺尔说有二、三十个人被困在梦中,可缥缈境没有具体的面积这种概念,她估计这些人分散在不同的坐标上,想要找到对她来说非常吃力。
敲门,没回应,再敲,还是这样。碧落有点气馁,该不会城市里只有她一个吧,还是说就算在飘渺境中,那些被困者也处在昏迷状态,她认为自己已经进入他人的梦了,就在她想要大声闹出点动静时,一阵风刮过,将附近建筑上斜插着的旗帜吹到了她脚下。
碧落之前就注意到了这面旗,因为道路两侧家家户户的窗户或门上都有。当时她急于找到被困者,根本没注意,直到这时,她才认真去观察旗帜上的图案。
图案被分成左右两部分,左边的是头翼龙,正在啃咬一棵小树,而右边是四足翼龙,半个身子浸泡在水中。“是他们!”碧落的手下意识的抓紧了,图案上的龙她知道,代表着与龙有关的所有不堪回首的历史。恶龙始皇祖诺克与他的妻子血浴番拉。当她将旗翻到背面,看到图案也是四足翼龙,在四足翼龙身下,分割出四个场景,火焰、大雪、飓风、雷霆。
碧落将旗帜撕开扔在地上,并用脚狠踩了几下,她是战后出生的,在家人的呵护中快乐的长大,可是看到旗帜所表达的涵义,一种本能愤怒与仇视情绪就滋生了。
就是因为这些恶棍,龙才会令人深恶痛绝。这种影响时至今日也没能彻底消除,自己的丈夫,就是因为摆脱不了着这些家伙的罪行,才遇害的。
“妈妈,你在干什么。”丽姬娅的声音突然降临让碧落错愕不已。
“我们让诺尔帮我们进来了。”拉扎娜的声音也跟着出现。
她们实在是担心妈妈的情况,尽管她就躺在床上,可是那表情就像在经历着某种噩梦,除非亲身体会,否则她们不会知道碧落的处境。可诺尔不想进去,一是因为进去也帮不上忙,二是她怕自己与这两个孩子也被困住。
“我们是龙。”丽姬娅说,“虽然我们还小,可我们也是龙,半睡半醒很容易。”
“既然妈妈能进去,我们也能,你只送我们进去行不行,我只想确认她安全。”拉扎娜倔强的说。
生怕她们又做出要强制唤醒碧落的举动,诺尔只好勉为其难送她们进去。不过她要求她们必须听话,只要确认完碧落的安全,就立刻出来,而且如果她觉得有危险,也随时可以切断联系。
飘渺境处处都潜伏着危险,就算两个女儿没有正式进来,碧落还是不放心。可矛盾的是,碧落现在非常希望能有人陪陪自己,也许是因为梦中对于时间的概念与现实不同,碧落生出了种漫长的孤独感,她不喜欢这样。
我入梦多久了,碧落想有个对比,可又怕知道答案。就在她做好心理准备,想要问出口时。在她和女儿之间,出现了第三者的说话声。
难道是被困者,碧落立刻循着声音去查看,再也顾不得和女儿说话。离对方越近,她也越能听清那人在说什么,“他的风暴席卷天地,他的雷霆撕裂苍穹,他用永霜冰冻生命,他用烈焰焚尽万物。”这些描述很自然让碧落联想到刚刚在旗帜上看到的魄罗贡,“他赐予我等生命的升华,使我们摆脱曾经的束缚,脱胎换骨。”那个声音还在继续。
碧落很好奇,究竟什么原因才会有人用近乎赞颂的语调去形容魄罗贡。带着警惕她看到前方出现了一个精灵的背影,“嗨,请等等。”那个精灵的步伐给人感觉有点呆滞,像是上好发条的人偶。
听到身后有动静,精灵缓慢的转过身,“你是……”碧落有很多话想说,她认为这个精灵是陷入飘渺境时间太长,导致精神出了问题开始胡言论语,她希望通过与对方交谈使他恢复理智,可是当那张脸转向自己时,碧落愣住了。
精灵总被外人视为大自然精雕细琢下所孕育的优雅杰作,可是这个精灵,他的脸部正在朝某种不祥的形态转化,光滑的皮肤长出鳞片,而且他的眼睛,和自己化龙时非常相似。
碧落渴望有发现,但不代表她希望会有危险。“诺尔,让她们出去,我遇到了鳞种!”
飘渺境里有鳞种,诺尔不加思索的切断了与碧落的精神联系,两个女孩大为不满。接下去,不论她们怎么抱怨,哀求甚至威胁,诺尔都坚决不允。
鳞种存在,可能就在我们身边,这是每个精灵的共识,诺尔之前不愿意去黑市就是因为有传言,鳞种会藏在其中。其实就在她结识碧落的前一年,在邻国,精灵与人类曾联合破获了一起鳞种的阴谋,当代的鳞种掌握了巧妙的伪装技巧,以人类的身份掩护渗透进入了国家的权力中枢,尝试在悄无声息中完成对一个国家的颠覆与掌控,却因为一个意外而暴露,鳞种不喜欢花,他们有着严重的花粉过敏症,吸入过多不但会暴露,甚至会因呼吸困难而死,借助这点,精灵与人类很快肃清了隐藏的鳞种,为了预防类似的事重演,精灵们会在自己的居住地,种植大量花草。
“你把妈妈留给那群丑陋的怪物。”丽姬娅说。尽管她知道自己也是旁观者,可她还是想陪在妈妈身边。
“不是简单的丑陋。”诺尔很难用寥寥数语去描述鳞种曾给人类与精灵带来的威胁,他们是一群残忍的能工巧匠,懂得寻找最有利的出手时刻,每次都不会落空,历史上有好几位拥有卓越领导能力的精灵就是死在鳞种手里的。
“妈妈会……”拉扎娜想要说点振奋的话,她认为妈妈会像之前掐断戈迪的脖子那样对待鳞种,而诺尔不应该提心吊胆,她得帮她们重新建立联系,也许这会妈妈已经脱险了。
屋外的喧嚣打断了她们的对话,几个精灵闯进了屋里,并迅速关闭门窗,拉上窗帘。诺尔从他们的表情中,确认由飘渺境导致的蜃景,再次映射在了他们的家园中。
屋里屋外都弥漫着渗人的寂静,虽然门窗紧锁,窗帘也拉好了,却仍有微弱的,类似磷光的光芒从缝隙渗入,精灵们很畏惧这些光,不敢去看,甚至不希望自己的影子与光重叠。
丽姬娅与娜扎拉却不觉得怕,只是不习惯气氛变得如此窒息,出于好奇,姐姐先朝映在地上的光看去,诺尔赶紧阻止,“别看。”
“你们不知道畏惧吗,”刚刚闯入的,叫做杰卡的精灵说,“那光是有毒的,会把你们的精神也吸进去。”之前,对于飘渺境的危险认识还不足时,曾有精灵直视过蜃景,导致连他们的精神也深陷其中,为了避免受害人增加,小镇里安排了专门的放哨人,只要观察到蜃景出现的征兆,就会立刻通知大伙,放下手头的事务,躲到屋子里。
“现在是真的危险临头。”诺尔说,“而我们唯一能做的,只是守着她。”
屋里的每双眼睛都集中在碧落的身上,可如果这时,有某个精灵,不巧留在外面,并看到了蜃景,就会发现,此刻展示的场景,正是碧落梦中的现状。
碧落没有如女儿们期待的那样,轻易打倒对方,她在逃跑,撞开路旁建筑的门,跟着用力反锁,并推到屋里的衣柜用来挡住门。刚做完这些,激烈的拍门声就响起来,很多拳头或者脚正尝试强行破门。“怎么会这样。”碧落绝对没想到会遇到这种事,鳞种在记载中最早是人或精灵被魄罗贡强行植入身上的鳞片转化而成,她竟在飘渺境见证了这个过程,更糟的是鳞种化的精灵不止一个,随着第一个的高声喊叫,越来越多的精灵现身,他们杀气腾腾,根本无法交流,只想伤害她。
如果只是人数,碧落并不怕,可她担心这些精灵就是被困者,如果冒然攻击,会给现实中他们也带去伤害,所以她选择跑。
野蛮的撞门声还在持续,并且变得有节奏,这些精灵找到了钝器,门出现了裂口,碧落跑到二楼,刚来到走廊,她就听到门彻底被破坏的声音,精灵们冲了进来,无奈之下她顾不得考虑,随便打开一扇门,冲进去,关上后发现这是卧室,而她已经无路可跑。
撞门声又开始了,这扇门很快也会被攻破,她将不得不面对他们。危急时刻,她的目光落到了窗户上,来到窗前,她踩着窗框,想要跃到对面屋中,屋门此时被踢开,碧落双腿一蹬,跃出窗口之际,首先冲入屋的精灵猛扑过去抓住了她的脚,失控的平衡以及惯性令二人摔到了街上,碧落倒是没事,她马上踢开对方,起身以最快速逃离。
身后充斥着那些精灵的喊叫声,就算在追碧落,他们喊的依然是与魄罗贡有关的诗歌,雷电、风、脱胎换骨之类的字眼频繁出现。这些家伙疯了,创造了一种新的邪教。她可以变成龙飞走,那些精灵无论如何也追不上她,可她担心这样会误入新的区域,这里有线索,她得留下来。
为了甩掉对方,碧落使尽了浑身解数,有时会攀上身边的建筑,有时又会随便进入一栋房子,直接破墙,来到街道另一侧,就这样身后的声音渐渐小了。碧落只顾着跑,根本没注意到,在不知不觉中,街道的环境发生了改变。
天色比较阴沉,可那不是降雨的前兆,而像是一大团乌云笼罩在城市上空,而这团乌云正在逐渐压下来,周围越来越雾蒙蒙的,能见度变得很差,几米外就看不清了,碧落被迫放慢速度。看不见威胁,却能听到,离自己几十米外,就有声音,他们似乎分散开来在寻找自己,为了避免被发现,碧落尽量不再跑,而是快走,雾的浓度还在加重,后来她不得不扶着墙走以确保自己不会撞上东西。
那些鳞种还在找她,他们的脚步声徘徊在附近,碧落在考虑是否该找栋屋子,安静地躲起来,等他们走远才行动,可是她骤然发现,摸到的只是墙,再也找不到门,她想要破墙而入,又担心暴露,只好小心谨慎的摸索着前行。
心跳的厉害,压抑感紧紧攥着她的神经,她怨恨的瞅着天空,诅咒这样的天气。雾还是没有散,走着走着,碧落来到一扇拱门前,当她穿过拱门时,扶着的墙突然不见了。失去依凭,令碧落紧张到了极点,她伸出手,循着大致方向去摸,可再也找不到当时的墙,她彻底失去方向,迷失在雾中。
“啊!”情绪变得失控,她大叫起来,也不怕引来别人,她希望有人能打破这可恶的寂静。
可是从雾中,没有任何声音回应她,没有追赶的脚步,没有癫狂的如念经般的话语,只有她自己的声音。
冷静,不然就全完了。意识到失态,碧落开始调整自己,她必须冷静,不然可能也会被困在这里,丽姬娅与拉扎娜还在等着她醒来,她不能迷失自我。
心情慢慢的稳定下来,她环视了一圈,浓雾依然没有散开的趋势。也许我该试着主动驱散大雾,说干就干,碧落变成龙形,尾巴用力在空中挥舞,产生的风压起到了效果,跟着她飞了起来,在原地不停地打转,形成小型卷风,一边高速旋转,一边她还在吼叫,为了给自己鼓劲。
大约6分钟后,雾散开了。因为转了太多圈,碧落感到头晕,她降落并回归人形,触地的脚步有点发虚,她摇摇晃晃的险些摔倒。此时她想起了两个女儿,她们有健壮的翅膀,每次起飞或者落地,都会形成强大的气流,也许这种情况换做她们,能更从容的应对。
眩晕感随着休息慢慢得以缓解,她终于能好好的观察周围的情况,可随后她失望的发现,自己已经不在城市里了。
脚下的路面被长满杂草的荒地取代,再也看不到任何房屋,留给她的只有散落在周围的一小段古老围墙。那些残破的,仿佛随时会被风吹倒的遗迹吸引了碧落,围墙看着有点眼熟,实际上就在不久前,她在现实中来过。
“这是……”她走到一块倒在地上的柱子前,看到柱子上雕刻有龙的图案,水龙、翼龙、四足翼龙,围绕在一棵大树之下,“托迈林!”碧落回到了托迈林,为什么会是这里,她问自己,托迈林是她的起源,可现在的环境应该不是她的意识所营造出来的。她不能待在这,诺尔请她来救人,可到目前都没有进展,她得想办法回到城市,去找那些精灵,那怕他们正在被转化为鳞种。
她尝试从意识上找到返回上一个地点的途径,可失败了,没有城市,没有追捕的声音,没有雾,只有空旷的寂静。眼看屡次尝试不通,碧落便在遗迹中寻找着不同寻常的信号,一定会有的,以她进入后积累的经验看,这种宁静只是短暂的,只要她有行动,变化就会发现。
托迈林曾有3万条龙居住,他们共同的大家庭,直到那颗陨石毁灭了一切,其后祖先们走了出去,想要找到拯救的办法,可迎来的是祖诺克的堕落,刚刚的遗迹,以前是个巨大的广场,经战火后,留给后人的只剩下唏嘘的回忆,她记得父亲说过,每一寸土地,每一块废墟下都被龙的血染红了,他们的遗骨散落在这里,直到在自然的侵蚀中悄然分解。
回忆着上次悼念先祖的经历,碧落来到潘库树的位置。对于当年的逃亡者来说,所能带走的只有自己的命,而没有任何能在未来用于告慰思乡之情的物件。当他们的子孙再次回到这片发源地,早已物是人非。后人能做的,也只是立起一块纪念碑,上边刻着的文字很简单,不是对于这片土地昔日的描述,也不是控诉祖诺克的背叛,只有短短一句话:托迈林,只有历史还记得她曾作为家园的美丽。
如果要有突发情况,那就该是这里。如碧落所料,确实出事了,却不是有要威胁她的人,而是纪念碑上的文字被替换了:死亡只是阶段,当后世的呼唤累积足够的变量,群龙之首将回归,并重新君临大地。
回归吗,碧落不认同这话,尤其是这里,潘库树毁了,作为家园的托迈林一去不复返,没有什么回归,群龙之首指什么,祖诺克还是魄罗贡,早就死了,“什么也回归不了。”
她只是想讽刺这句话,可突然意识到,自己若是默认了这种想法,那岂不是说,这几年为了复活丈夫付出的努力,竭尽所能搜罗来的禁书,日复一日的查阅都是无用功,她只是在自欺欺人,寻求一个不切实际的安慰。
“不,不会的,有办法的,我能找到办法。”碧落必须否定刚说的话。不然她将承受不了随之而来的打击。可越想要掩饰,痛苦在心中撕开的裂痕就越大,她再也无法冷静,也不再去考虑接下的该怎么办,她只想离开,摆脱这个梦,她想要喝酒,喝得大醉,忘掉刚刚的一切,可失败这个念头像毒药般渗漏着她的意志。
“诺尔,让我回去。”碧落的心理防线破烂不堪,她哀求着,想要逃离这片诱发了内心绝望的梦境。
碧落徒劳的期望着醒来,可什么都没发生。我必须走,碧落的眼神变得狂乱,精神状态更是涣散,情绪的激动带来了类似贫血的虚弱,“我要走,我要走……”她不停地说着,两条腿却始终迈不开。
就在碧落即将被悲恸击倒的时候,身边传来了木门微微敞开的声音。像是抓到救命稻草,碧落看向那个方向,确实有上扇虚掩着的门,门后有光,通往另一个地点。门何时出现的,里面是什么,是否隐藏着新的危险,这些都不重要,失去理智的碧落,马上走了过去,只要能让离开当下的环境,怎样都好。
门开了,碧落回家了。不是龙宫,而是恶龙角的洞穴,屋里的装潢,各种布局,地砖、玻璃、各种灯、门帘、挂毯、家具,都是依照她的要求制造的。我回家了,我醒了对不对。碧落连忙向女儿们的卧室走去,她希望她们就在里面,不管是睡觉还是玩玩具,只要让她能看到她们,小时候,她难过了会去找父母或者哥哥,他们会安慰自己,逗她开心。可现在,女儿就是她的避风港,是她的支柱,有她们,她就有勇气面对生活。
推看门,只有两张空床,以及散落着的玩具和图书,“原来我还在梦里。”碧落无力的回到客厅,靠在椅子上。她意识到任何心理上的薄弱在这里都会被放大直到压垮一个人,进入飘渺境到现在,不但受困者没救出来,自己也产生了放弃的想法。“我该怎么办。”她希望能有人给自己指一条路,让她摆脱这种寂寞与悲凉。
“带我回来。”身后突然有声音说。
碧落吓了一跳,在飘渺境她已经数次经历各种意外,可都没有现在带给她的刺激大。转过身,首先看到的是一双蓝色的眼睛,很明亮,像是大海的颜色。这个人看着很年轻,身材瘦长,发色偏灰,如果笑起来会让人觉得爽朗,可现在却表现的沉默寡言。
“你,你……”碧落颤抖着伸出手,抚摸着他古铜色的面庞,“卡迪隆!”在碧落面前站着的,正是已经亡故多年的丈夫。
假的,这是假的。碧落提醒自己,眼前的家,丈夫,只是飘渺境带来的错觉,是自己无意中营造出来的。可尽管她竭力提醒自己,内心的第二个声音却在逐渐强烈,这是她希望的,就算是梦,只要能再见到他,触碰到他,听到他的声音,她就觉得不虚此行。
“带我回来。”卡迪隆轻轻的握住了碧落的手。
“我会的,我一直在尝试。”碧落说,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因为心情激荡,再也说不出来。她能做的只是把头贴在他胸口,并祈求美梦持续的时刻能长点。
碧落的心情反映在表情上,虽然她依旧在沉睡,脸上却挂着陶醉的笑容。“妈妈肯定梦到很好的事了。”丽姬娅说。
“说不定她很快就会醒过来,她成功了,救出了那些精灵。”拉扎娜兴奋的说。
碧落这种表情,洋溢着幸福感。却令诺尔心生疑虑,如果碧落成功了,为什么现在小镇里还没有传来有人苏醒的消息。碧落究竟遇到了什么,她真想把精神连进去,一探究竟,但是对于危险的顾虑还是大过了好奇心,诺尔希望碧落成功,可目前能做的只是静观其变。
碧落全身酥软,任由卡迪隆将她靠在墙上,两具身体紧紧贴合,再也没有任何空隙,她急促的喘息着,残存的理性固执的警告着,她还有要紧的事,可是卡迪隆的手指滑过她的掌心,顺着手臂抚摸上她裸露的肩膀,这种诱惑好舒服,使她不想抗拒。意志在瓦解,正沦陷到对欲望的渴求中,碧落向放纵妥协了。
看着那双眼睛,碧落张开嘴,准备迎接久违的甜蜜。卡迪隆伸出舌头,顺着她的下巴慢慢的滑下,跟着埋头于颈部,当他向着胸口进发时,本来已被欲望支配的碧落却发出一声尖叫,“从我身上滚开!”
她猛地将卡迪隆推开,因激动脸涨的通红。虽然难为情,可那不是卡迪隆的亲密方式,他总是先从唇开始,一点点的,舔到她浑身颤抖意乱情迷。如果他真是自己营造的幻象,不会用这种陌生的方式。
她为之前差点失守而羞愧,更因美好被戳破而感到像是被从头浇了一桶冰水,这股凉意跟着又被沸腾的怒火取代。她可不会任由自己被占便宜,碧落的左腿向前跨出,别住对方,同时转身,抬起右腿,双腿成剪刀状夹住他的身体,对方随即摔倒,碧落继而用膝盖压住他的胸口,“你是谁。”她质问道。
假冒的卡迪隆说出的还是那句话,“带我回来。”
“痴心妄想。”碧落说。她不理解这话什么含义,也不想理解。就冲这家伙冒充卡迪隆意图侵犯自己,她就只想将他碎尸万段。
紧握的拳头即将砸到那张嘴上,就在这时,一声‘喵呜’的叫声,打断了碧落。那只独眼,身体局部像是腐尸般的黑猫竟然再次出现,正趴在桌上,歪着脑袋,不怀好意的看着她。
它到底是什么,怎么能偷偷跟我来到这。难道它一直在监视我,这个虚假的卡迪隆也是它搞的鬼,就在心中生起种种不安的猜想时,爆炸在她眼前发生。
金黄色的闪电,带着穷凶极恶的狂暴,降临在碧落身上。
电闪雷鸣中,碧落的家如同仿冒者的伪装被一同撕裂。痛苦令碧落面孔扭曲,她趴在地上,发现周围面目全非。她被炸到了一处更大的洞窟中,一阵狂风席卷而来,随着风暴,无数鸡蛋大小的冰雹砸中正要起身的她,碧落护着头部,可腿,手臂,腹部,持续遭受着寒冷的重击,她被迫半跪在原地,风暴与冰雹持续了数秒,之后戛然而止,可厄运并没有结束,空气紧接着由寒冷转为燥热。碧落勉强抬起头,看到一只身长约在24米的银蓝色四足翼龙正盘旋在头顶。它有一对威武的,盛气凌人的角。碧落的角有着水流般的柔美感,而这双角压迫感十足,似乎挥动中就能刺穿天空,这条龙微微张开的大嘴中,火星零碎的冒出,暗示着他正积蓄着焚毁的力量。
魄罗贡!碧落绝对想不到,在飘渺境中,她竟然不幸见到了这条被誉为史上最强的龙,当年魔皇麾下最可怕,最凶悍的大将。
就是他冒充自己丈夫,还妄图让自己带他回来,别做梦了,碧落绝对不会屈服于魄罗贡的暴力,她支撑起身体,想要投入战斗。
魄罗贡飞到她面前,猛地伸长脖子,张开大嘴,没有喷出烈焰,而是发出威吓的咆哮,对于碧落来说,这声音都显得过于刺耳。别以为只有你会叫,她想要化为龙,用自己的吼声回敬对方。然而魄罗贡扬起前肢,双翼展开,扇出巨大的强风。
碧落被吹得腾空而起,向着后方的石壁撞去,但当她接触到石壁,却没有发出沉闷的响声,而是完全穿透进去。她因错愕而不知如何是好,只感到强劲的风力仍在将自己往后吹,经过一段短暂的失控,这股趋势被一堵厚实的墙截停。
撞墙触地,她躺在那里,发出虚弱的呻吟,墙上有快与她身形差不到大的凹痕,发霉的墙皮脱落了一大片。“疼死我了。”她迷茫的瞅着新来到的地方,全身力气都因为那一撞而散掉了。如果这时魄罗贡或者其它什么危险找上她,她未必有能力应对。
预想中的危险没有追来,过了一会,休息过的身体舒服了一些,她才颤颤巍巍的站起来,被冰雹打中的部位还在叫疼。她忍受着,开始调查这个陌生的地方。狭窄的过道,很昏暗,墙上每隔十几米安置着煤油灯,可是灯光不足以照亮过道,只能勉强供人行走。我好像来到了一栋巨大的建筑的内部,而且看布局,有可能是地下室。
碧落的视力不算好,更何况这种光照很弱的环境,而且因为不是水里,她无法变成龙,靠龙须摸索出路。她只能谨慎的一步步探索,在这个过程中,她发现了一条向下的旋转楼梯,该不该往下走,她回头,看着之前走过的黑暗过道,她不觉得存在所谓隐蔽的暗门。咬咬牙,她顺着楼梯来到下层,推开门后,所处的空间比上层宽阔了不少。
两旁都是很小的隔间,门被锁死了,从门上的栅栏窗往里看,她惊讶的发现,屋里关着精灵,她尝试去和对方沟通,可是那个精灵根本不理她,她又陆续检查其它小屋,有些空着,有些则发现了被困者。
“告诉我,出了什么事。”碧落问,每个她遇到的精灵,精神状态都饱受摧残,有一个脸上是抓痕,是他自己抓的,抓完后用充满血垢的手指在墙上画着无意义的涂鸦,另一个缩成一团,用手不断揪着头发,这些精灵似乎失去了回到正常世界的渴望,他们的表情中没有恐惧,没有悲伤,有的只是对于绝望的麻木,他们放弃了。
碧落不敢贸然破门去放他们出来,与鳞种化的精灵不愉快的遭遇令她心生戒备,如果她开了门,不知道这些精灵会不会像之前那样来袭击她,而且魄罗贡也在飘渺境,她可不想使自己陷入被动。
“欢迎来到绝望者的终点站,你应该选个空着的屋,老老实实进去,等待灾难的降临。”忽然,一个声音在走廊响起。
声音指引来她来到道路尽头,看到走廊向左右两旁延伸,同样有好多门,碧落再次尝试与声音的主人建立联系,“你什么意思。”
“哈哈!”他在笑,笑声带着癫狂,“能来到这是你的不幸,也是你的幸运,至少残存的理智还可以在最前排见证灾难的降临。”声音来自左侧,碧落走过去,挨个观察,在第5个门,找到了对方。
那个精灵衣衫褴褛,原本的秀发白了一多半,而且两只手有淤青,看来他曾尝试过破坏铁门逃出去,可惜失败了,“阿贝密坨!”这是自进入飘渺境以来,碧落首次遇到要找的人。
发现对方不是精灵后,阿贝密坨瞪大了眼睛,“你是……”
“我是碧落,住在恶龙角,你们中的诺尔曾定期来我这取皮和鳞片,我帮你们造过水渠。”碧落希望他没有因为糟糕的境地而忘了现实中的事。
阿贝密坨憔悴的面孔闪过一丝激动,但是眼神中那种光泽很快黯淡,“你怎么进来了,我还以为……你不该进来,”他带着指责的口吻,“你是条龙,尽管你的祖先与他为敌,可你是条龙,你的出现在帮他懂吗。”跟着他不理会碧落,而是自言自语,他在抱怨,抱怨其他精灵竟然会允许一条龙进入飘渺境,如果是其他原因构造的飘渺境,问题不大,可现在这个,让龙进来简直是在加速灾难的到来。
“是不是与魄罗贡有关?”碧落问。
阿贝密坨还是在那里神经质的自说自话,而且前言不搭后语,碧落要理解起来很难。他提到飘渺境不只是有他们这些被困者的意识,还包括前人的,你会遇到一些从没见到过的,或者只是在书籍有只言片语记载的东西。跟着他又说,碧落面前的自己是不完整的,仅是理性的最后一丝挣扎,而剩余的部分已经化作鳞种,游荡在飘渺境的其他层次。
“进来的人都会变成这样,那怕是来救我们的。”他指着墙,示意住在隔壁的精灵就是救援者,可最终自身难保,还有那些因为飘渺境在现实中产生蜃景而观看到的人也是这种结局。“你以为能跑,当你进入这里,就注定出不去了,一层一层的,越陷越深。”
“魄罗贡是怎么回事。”碧落最关注这件事,为什么他会冒充卡迪隆,她需要答案。
“是我!”阿贝密坨声音陡然增高,在走廊中产生了回音,“是我,是我……”最初的高亢后,他的声音又变得弱不禁风,“这是个仪式,一个隐藏了400年的仪式,等着我们这些博学的白痴,一头扎进来。”
他疯狂的询问碧落在入梦前是否看了他用于研究的原始稿件,碧落只说匆匆扫视过桌上的几页纸,没有细看。阿贝密坨却并未感到庆幸,“可你,一个不喜欢金银珠宝,偏偏嗜好收集禁书的龙还是来了。”
随后,他提到自己的工作,对于历史的探寻与考究,最近他把课题转向了与龙有关的内容,几经周折,从一家档案馆得到了一本遗留下来的,被称为《魄罗贡圣典》的书,依照他得知的情况,这是魄罗贡在世时写就,关于龙的变迁史,“一个漫长的阴谋,我在这里,与前人残留的意识得到了互联……”在阿贝密坨恐惧的话语中,碧落得知《魄罗贡圣典》根本不是简单的文字作品,而是隐藏着魄罗贡复活的秘密,“霞光之战前夕,他预感到了自己的失败,所以提前着手,他通过对于飘渺境的研究,写下了那本书。”魄罗贡将复活的咒语隐藏在圣典的字里行间,只要在他死后,有人阅读,与人谈论,甚至只是想一想其中的段落,都会在无形中行使咒语的威力,如果有越来越多的人得知书的内容,复活的概率也会随之增大,他的意识将在飘渺境重塑,当咒语的威力达到顶峰,在虚幻中得以逆转的生死,就会降临到现实,魄罗贡的肉身也会在魔法的力量中被从无到有的孕育出来。
“我和我的学生与同伴一起研究圣典的内容,反复考证每一句话,结果就是我们带来了飘渺境,成了魄罗贡复活的帮凶。其实多年前他就险些成功了,如果不是突发的地震,你为什么要进来。”阿贝密坨根本不感激碧落,他直言如果这时碧落能醒来并狂性大发,毁掉他居住的村镇倒是帮了所有人。
“不对啊。”碧落说,“魔皇的势力虽然输了,可是却有少数包括鳞种在内的残余成员逃过了追杀。”如果阿贝密坨说的是真的,那延续至今的鳞种早就用《魄罗贡圣典》的内容复活他们的主人,掀起新的灾难了。
“可能逃跑仓促,知情者都死了,活下来的不知道有这回事,而且复活的必需品除了《魄罗贡圣典》还有艾雯鄂,没有艾雯鄂只靠咒语不起作用。”阿贝密坨说。
“艾雯鄂是什么?”碧落追问。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就在我住的地方,我无意中把它也带了回来,为了解读历史我搜集了太多东西。”阿贝密坨只说在飘渺境,他感知到艾雯鄂是一种能横跨生死,模糊这层关系的物品,可知道又能怎么样,他传不出任何信息,没有正常的精灵意识能来到这层后再返回。
横跨生死,模糊……碧落突然联想到两件事,当她遭遇诺塔巨像以及魄罗贡时,都出现了一只猫,像是死掉却还能活动的猫,难道……她刚想说出自己的推想,就在此时,通道传来一连串,像是生锈的门锁被转动的声音,跟着,所有的门,都打开了。
碧落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可她意识到,机会可能来了,“站起来,”也许她可以带着阿贝密坨和其他精灵残存的理性跑出去,停止仪式,这样魄罗贡的复活就只会是黄粱一梦,“我们得找到鳞种化的你们,压制住魄罗贡的干扰,你们……”
被困于屋内的精灵纷纷走了出来,只有阿贝密坨无动于衷,他缩在角落的阴影里,“你不明白,这不是转机,这是危机,你带来的,只有你自己去承担。”
“你在说什么?”碧落不明白为什么他会拒绝。
“你不会鳞种化,”阿贝密坨说,“你的意识是特殊的,那意味着你是这里离现实最近的。可有时,如果贸然给绝望中的人不切实际的希望,你只会引出他们不择手段的疯狂。”
碧落正要问他这是什么意思,突然被人撞到,一个精灵,扑过来,将她摁在地上,抓着她的头发。猝然遇袭的碧落想要用腿将他蹬开,可是更多的精灵蜂拥而至,压住她,拉拽她的四肢,“你们……”这些精灵没有出现鳞种化,可是每张脸都透着别样的疯狂。
“强烈的,想要出去的渴望支配了他们,你就是那条捷径。”阿贝密坨转过头,不管碧落的尖叫,盯着阴冷的墙壁说。
“你们放开……呜,”碧落的声音被打断,好几只手堵住了她的嘴,这些精灵根本没有具体的逃跑措施,只是牢牢地抓住碧落。
“让我出去。”“我要出去。”“出去。”“逃出去。”
声音慢慢混合到了一块,变成了无意义的嚎叫,这些渴望逃出生天的强烈意志也失去了原本的形体,化作混浊的泥石流,将碧落淹没,冲破了走廊,令沿途陷入混乱与扭曲,这股意志力最终贯穿了飘渺境的结构,将碧落送入了未知的神秘中。
难以忍受的,粘附在身上的束缚消失了,“啊!”碧落大叫着支起身子,发现自己坐在水里,可流动的又不像是水,它比水更为润滑,却也不是油。“阿贝密坨,我可能知道艾雯鄂……”
她没有说出答案,因为又只剩下她一个了,那些精灵似乎随着诡异的流体被冲走了,也许他们被分散在了飘渺境的其他区域,也许又回到了阴暗的走廊中,碧落真不知道这算好事还是坏事,但至少对她来说,没有被人压住,并被几十只手在身上乱摸乱抓,勉强算是好事。
自己现在又到了什么地方,每次毫无征兆的转场,她都需要花时间从心理上适应,可是每次适应不久,迎来的就是各种各样的危险。这次遭遇到的是什么,新的欺骗,或者是直接的暴力。
她从流水中艰难的跋涉,找到一处干燥的落脚点,正想去拧干衣服,却发现离开水的刹那,身体已经干了。
一点光芒此时从眼前飞过,之后是一大团,虽然首先想到萤火虫,可当它们靠近,碧落观察后发现它们的外形更接近蜘蛛,这些光点在自己面前分散开,因为有个更大的物体跟着出现,它程卵形,背上长着三对翅膀,而腹部没有看到肢体。在应该是头部的位置碧落也没有看到感应器官,只是一团粉红色,其后的身体是半透明的,碧落能隐约看到这生物体内造型诡异的器官。
起初她以为这怪物是朝自己来的,可它没有做出攻击意图,而是追着那些会飞的光点,但又不去捕食这些光点,一部分光点附着在怪物的头部,形成了复眼的构造,而剩余的光点则散布在怪物四周。
这让碧落想到了海洋中的共生关系,就在她思考这怪物在飘渺境意味着什么时,那怪物头部的光点,亮度增强了,多道光芒聚集,照射到碧落身上,将她的影子投的长长的,从影子中,碧落竟然看到了自己。
躺在床上的自己,床边站着两个女儿,她们身后是诺尔。她能听到她们的交谈声,女儿们不耐烦的问着妈妈什么时候可以醒,诺尔除了安慰给不出明确回答,只是尽量避免她们做出任何会惊扰到碧落的举动。
“我在这,我在你们身后。”碧落想要传达自己的声音,可她们听不见。无形的鸿沟,阻隔着思念。
“你又是谁?”碧落对那个怪物发问。
所有的光芒都开始有节奏的闪烁,这种闪烁令碧落的头感到微微的刺痛,一些全新的概念就在光芒的照射下,进入了她的意识,“你,你……”这怪物的眼睛就是那些自由移动的光芒,还有更多像它这样这样的怪物,它们眼中,碧落生活的现实是个低层次的小世界,飘渺境也不过是个简陋的,歪歪扭扭的通向此处的阶梯。古老的历史,法师的探索、通灵、降神仪式、对于更高层级知识的误读,曲解所诱发的各类荒谬、菲雷普利的野心、他发动的灾难、决战……“你是昆铎!”碧落颤抖着念出了这个名字。她知道那代表什么了,他是腐朽阴云的成员。
腐朽阴云,由早期探索者为了方便描述他们而起的称呼,这些被冠以万恶之源的存在更多地表现出对于下层的冷漠,少数抱有兴趣,却也没有直接联系,这是思想上的差异,过于巨大的代沟,导致想要理解他们变得异常困难,一代代勇敢的,狂妄的,盲目的人,恐惧他们,膜拜他们,臆想着他们的最终目的。
“你们的本意到底是什么,难道过去的悲剧全是那些自以为是的混蛋在残暴的乱搞。”碧落说。
昆铎没有回答她,当他与碧落的意识达成互联,了解了她后,也就失去了兴趣,他只是懒散的飞着,连作为眼镜的光点都离开了头部。
“我来这是个错误。”碧落一时接受不了这些,这超过了之前所有的遭遇,“我不属于这里,让我回到飘渺境,我要去……”
昆铎没有理碧落,却做出了行动。碧落发觉下方传来震动,接着脚下一空,掉了下去。
以糟糕的方式回到了飘渺境,碧落却感到莫名的放松。她正在从极高的空中往下落,穿透云层,展现出的是辽阔的平原。碧落变换成龙形,想要平稳的飞回地面,却在这时,与另一个飞翔的东西,撞上了。
魄罗贡,现身了。
你这混蛋还敢出现!碧落张嘴朝他咬去,但是在空中魄罗贡更加敏捷,他躲过这一击,在空中兜了一圈,从上方压下来,咬住了碧落的脖子。碧落感到窒息,强大的咬合力配合尖锐的牙齿正在穿透她的鳞片,挤压她的肌肉与喉咙。
碧落剧烈的反抗着,想要挣脱魄罗贡的嘴,却只是越来越疼。她转而改变战术,用自己细长的身体像蛇那样缠住魄罗贡,并逐渐收紧。你要不松嘴,我就勒断你的腰。两条龙在空中互相较劲,因为身体被缠,魄罗贡不能很好地挥动翅膀,他想用爪子反击,也很难找到舒服的发力角度,挠在碧落身上不痛不痒,他的尾巴在极力甩动,同样抽不到碧落。碧落迫使他与自己头部朝下,如果以这种姿势坠地,双方都不会好受。
眼看离地面越来越近,魄罗贡被迫松嘴,碧落也不敢继续缠斗,两条龙分开,在最后时刻他们都仓促地恢复了姿势,却还是狼狈的摔到了地面。
碧落爬起来,魄罗贡比她快了一步,他冲过来,扬起前爪,打在碧落头上,然后再次咬中碧落的脖子,这次他没有给碧落使出缠绕的机会,大幅度的转动身体,利用强悍的体力,将碧落甩了出去。
碧落在地上滚了好几圈。而魄罗贡则飞到空中,占据制高点,他用吐息在碧落周围制造出一圈火墙,限制她的活动空间,如果她要跑,只能飞起来,而天空已经被魄罗贡堵死了,他冲着她再次发出震慑性的咆哮,并伴随着闪电划过。
碧落懂他的意思,他想让自己屈服,协助他复活。
我赢不了,碧落承认以她的实力无论如何也不是魄罗贡的对手,除非在水里,凭借水龙的适应性倒是能和他稍微较量一下,但现在局面对她非常不利。当年的大战,阵亡的3位龙王中有2位就是在对他的围歼中牺牲的,为了杀死他,多少人血洒疆场,而自己势单力薄。碧落主动变回了人形,“我刚刚发现一件事,你好像是不完整的。”不论是龙或者人类,魄罗贡能表达的意思只有那一句,复活的灵魂充满了缺陷,所以他才伪装成卡迪隆,诱惑自己帮他达成目的。
魄罗贡又一次发出怒吼,翅膀扇动的狂风如一记耳光扑面而来,但碧落继续说,“你很强大,几乎无可匹敌,可别忘了,你以及你背后的那整个势力都在霞光之战中输了。”400年前,最后一场大战由白天一直持续到了日落,无数人、精灵与龙牺牲在那里,以至于战后多年,战场上长出的草据说都带着血腥味。可最终联军取得胜利,将魔皇的军队连根拔起,不论是菲雷普利本人。还是他手下的几员大将,全都死于战场。
就在碧落讲述这一切时,从包围她的火焰中,有影子若隐若现,曾经的牺牲者,那些为了后世能有一个不受威胁的世界,而义无反顾迈向战场的人,走了出来。是人,是精灵,是龙,在碧落的营造下他们以灵体的形式出现在飘渺境,尽管这些人碧落永远不会真正认识,可她知道他们叫什么,他们是英雄。
在号角声中,战斗打响,宛如400年前那样,灵体们从空中与地面对魄罗贡发动了围攻,用弓箭,用刀枪,用魔法,用五行术,用雷霆,用无畏的勇气。好几条水龙缠住魄罗贡,雷电的爆炸此起彼伏,火焰烧红了天地,随即又变为裹挟冰雹的暴风,尽管魄罗贡依旧凶悍,可寡不敌众,在龙与法师们的配合下,很快战场来到了地面,骑士、术士、精灵、浪人用他们各自的拿手绝技破坏着他的翅膀,令他无法重新回到空中,战斗在持续,他渐渐精力不支,越来越被动。
魄罗贡败象已现,可他不甘心就这么失败,最后一次怒吼着。带我回来!他离成功近在咫尺,不能输给一群幻想出的人。
碧落看着他,鄙夷的说:“也许随着时间流逝,后人会忘记你的残暴,而那些遗留下来的死硬顽固派会怀念你的邪恶,可不论有多少人主动,或欺骗他人为你招魂,你永远别想回来,这个世界没有你的位置了,你不过只是个被压在历史耻辱柱下的混蛋罢了。”
那块在托迈林中的纪念碑出现,变得比之前还要大,直直的从天而降,砸中了魄罗贡的背脊,将他整个压的粉身碎骨,在最后,他发出的那声不完整的咆哮表达的意思仍然是带我回来。
“白日做梦。”碧落说。
魄罗贡不在了,取得胜利的灵体也带着凯旋的英姿化为轻烟,“谢谢你们。”碧落目送他们离去。当一切都消失后,飘渺境也逐步开始瓦解,碧落觉得身体在变轻,像是飘了起来,直到此时,她才真正露出笑容,她要回去了。
“啊。”碧落的苏醒令每个人喜出望外,两个女儿立刻上前,抱住她。
我醒了,她很确定,能再次拥抱自己的女儿,感受她们真实的心情,碧落觉得无比满足。
“你成功了。”诺尔笑着说,她不需要问就能确定,从屋外已经传来喜讯,那些被困的精灵在挨个苏醒,他们的家人正在关切的询问着这些精灵的状况。
“是啊,不过,”碧落说,“这真是我睡得最累的一回。”
下了床,她立刻直奔阿贝密坨的屋子,与碧落相比,多数精灵就和阿贝密坨一样,醒来却很虚弱,需要别人搀扶,可他们终究得救了,“我得向你道谢,你怎么办到的。”
“人多力量大。”战胜魄罗贡的经过可以待会再说,有件事需要立刻指明,她拿起那个猫的雕像,“我在飘渺境发现,这个就是艾雯鄂。”
看着那尊雕像,阿贝密坨说,“那是我在一间仓库发现的,房主不太喜欢……”他已经忘了具体情况,只记得弄到这个没费多大劲。
“我建议你毁了它,还有《魄罗贡圣典》,不止是你手里的,最好是流传下来的每一本,只有这样才能杜绝魄罗贡复活。”碧落说。
阿贝密坨当然会这么做,这场变故让他受够了,虽然不会使他放弃对于历史的热爱,可他会设法毁掉每一本能找到圣典与艾雯鄂雕像,像魄罗贡这样的龙,还是只活在史书里当反面教材最合适。
来到屋外,碧落举着艾雯鄂雕像对两个女儿说,“想玩射击游戏吗。”
丽姬娅与拉扎娜兴奋地变成了龙,碧落将艾雯鄂抛向高空,雷电与火焰射出,将它击得粉碎,火光与闪电像是庆祝的炮仗声,驱散了众人心中的阴霾。
精灵们对于龙的态度发生了明显的改变,危机解除了,恐惧感也随之化为无形,两条幼龙行为,现在看来,只是活泼可爱而已。
经过短暂的修养,碧落再次来到阿贝密坨屋中,跟他提到了飘渺境的经历,更是着重提到了她遇到了昆铎的事,在获悉腐朽阴云对于下层世界的态度后,本来微笑着的阿贝密坨陷入了深思。
“你在看玩笑嘛。”诺尔惊讶的说,一直以来,她都被这么教导,他们的祖先曾与腐朽阴云的傀儡展开大战,并最终获胜,而现在碧落竟然说,腐朽阴云对于这个世界根本没有主观恶意,“碧落,我们这些年有种猜想,甚至连毁灭托迈林的陨石,都是腐朽阴云搞出来。”
“那只是天灾,不幸的是规模太大了。”碧落想起在托迈林祭奠先祖时,父亲提到的话,当年走出去寻找拯救方法的龙,都很优秀,只是祖诺克在对于人生的规划上走的太偏了,以致于万劫不复。“我们中的成员也幻想过,如果祖诺克当年没有摒弃初衷,或者说我们坚持下来守住了托迈林会怎么样,历史允许丰富的假设,但最终只给你一个吝啬的结局。”陨石的撞击与洪水、地震一样,只是自然的天灾,可后来的悲剧,就是龙造成的。把这推给某些不可见的外力,并不能让东方的水龙从心理上得到宽慰。
阿贝密坨点了点头,似乎认同碧落的说法,“历史就是这样,在每个节点,你都会看到太多荒谬的思想带来的灾难。但请不要对外人说这些,谁都无法接受的。”不论是隐蔽起来的腐朽阴云的信奉者,或者是曾经反抗者的后代,都绝不会轻易认同这个结果。被认为是引发了一切悲剧的源头,根本就没有恶意,这一切只是少数人对于他们一厢情愿的的错误理解所造成的。
碧落深知这些信息如果公开会造成影响,她决定保持沉默。也许未来的某天,对于上层次的研究更深的时候,她的发现才会被揭晓。
尽管被困者都醒了,可飘渺境给他们带来的精神上的后遗症依旧需要治疗,庆祝也只是象征性的,看到这里没有自己能帮忙的地方,碧落便决定告辞。
“你就那么急着下海抓鱿鱼吗。”诺尔说。
“不了,随便吃点。”碧落说,她也有点疲倦,决定好好休息一下。姐妹俩理解母亲的辛苦,只想尽快回家。
毕竟是碧落拯救了小镇,虽然不能给她重谢,但诺尔给与了力所能级的报答,一些牛羊肉和蔬菜,龙的食量大,可化身为人时,需要的营养也相对变少,诺尔送的食物足够她们三个吃饱。
到家时太阳已基本沉入了地平面,虽然吃不到鱿鱼,但看到诺尔给的食材,碧落有了注意,她们可以吃火锅啊。
丽姬娅与拉扎娜欢快的准备着,点火,烧水,将肉和菜放进去。因为碧落以前教过,所以用筷子对她们来说很简单,在等待开锅的时候,拉扎娜用筷子敲着碗,制造着悦耳的声音。而丽姬娅则问起在飘渺境的事。“妈妈,有段时间你睡着时露出的表情好开心,当时怎么了。”
开心,难道是……原本夹起一块土豆想往锅里放的碧落差点因哆嗦而将土豆脱手,她该怎么跟女儿们说自己被魄罗贡给诱惑了,差点难以自拔,“我……”看着两个孩子抑制不住的好奇心,碧落显得很尴尬,“我当时处在类似家的环境中,所以精神比较松懈。”她有选择的说着当时的情况,却总是觉得这些话不太有说服力,幸好水开了,食物的香气吸引了姐妹俩的注意。
晚饭后,清理完餐具,碧落并没有再去看书,而是花时间陪着女儿,跟她们讲飘渺境的见闻,她用讲传奇故事的口吻来回忆,两个孩子听得全神贯注。在得知魄罗贡被击败,她们兴奋的欢呼起来,并夸妈妈很厉害。
“我不厉害,厉害是那些逝去的先烈。”碧落说。
到了该睡觉的时间,两个孩子上了床,而碧落也拿着瓶酒回到了卧室,进屋后,她从兜里取出了一枚桔色的宝石,是从艾雯鄂雕像上偷偷抠下来的猫眼。这个就是核心,虽然雕像被毁,可之前靠咒语积攒的魔法力量犹存,尽管碧落知道,所有这些不过是对于腐朽阴云的错误理解所创造出的能力,可效果却是真实的,这枚猫眼,也许就是机会。
将猫眼轻轻地置于遗骨的头部,然后碧落坐在地上,小口的喝着酒,她并没有全喝完,当略有醉意时就放下了酒瓶,这期间没有任何变化发生,碧落为刚才不切实际的奢望苦笑了一下,随后习惯性的爬上丈夫的脊背,合眼睡去。
这是无梦的一晚,她睡得很沉,但作为龙,碧落还是对外界的变化有着感知,一双手轻柔的将她抱起,置于床上,手的主人坐在自己身边,俯下身用手指触她的鼻尖,跟着她觉得双唇被缓缓的湿滑拂过。
睁开眼,视野还是有点模糊,可碧落能感受那股熟悉的气息,他的舌头舔过自己的唇,“像这样拥着你,好像是前一世的事了。”
她渐渐看清了,蔚蓝的,如大海般的眼睛凝视着她,他的鼻梁笔直,与额头齐平,而身体几乎整个覆盖着碧落,似乎想把她罩在只属于自己的小空间里。
这是梦吗,她害怕了,带着抗拒想要推开他,然而,当有温度的手指交叉在一块,并在床上压出一个凹痕,此刻,在剧烈的心跳下,碧落终于相信这不是梦,是真实。她突然觉得过去几年吃得苦都很值,因为她成功了,她把他带回来了。
梦醒了,生活进入了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