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过——思相如一场笙歌（番外三）

他慢慢地一点一点卷起衣袖，忍不住丝丝抽着凉气，眉头皱成了一团，随着衣袖卷起手臂上赫然一道七八公分长，深可见骨的伤口露出全貌，皮肉外翻，因为上臂被他紧紧绑着绳子止血，所以伤口大部分血已经止住了。

他咬着布巾开始用清水冲洗伤口。

白日里常规训练的时候，一个跑在他身旁的人想要将他赶离，自己却不小心踩到了陷阱，他反射性拉住了那人，结果那人反而借用他的力道自己翻身跃起却将他甩入陷阱。

这就是杀手营的训练，他们没有配合，没有搭档，有的只是竞争，竞争对手越少越可能从杀手营合格出线。他到不怪那个人，毕竟他们一直都是这么训练的。

他从陷阱里挣脱出来，手臂便受了这个伤，虽然回去的时间没有晚，不过因为自己的失误而受的伤是拿不到伤药也得不到治疗的，而且他是因为自己做了多余的事情，最好也自己去找师傅坦白领罚，不然被发现就更惨了！

仅仅一个清洗就痛的他满头都是冷汗。

他知道自己也许不适合当一个杀手，他总是会做这样多余的事，可是他一定要成为杀手！

刚被送到杀手营的那几年他一直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每天要和那些孩子一起摸爬滚打求生，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娘说他属于这里，这个地方会让他脱胎换骨，可他却浑浑噩噩如行尸走肉，有一口饭就吃，有一口水就喝，没有任何目标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比那些孩子到多了几分不怕死，因为他想不出来死了有什么不好，所以他什么都不怕，除了不想杀人这一点清明，什么都敢做，直到那一次去饿狼谷训练遇到了无谢。

就好像常年被雾霭笼罩的山谷第一次照到阳光，才第一次知道原来阳光是这样的耀眼却又这样的温暖，一直暖到心里，原来他的心也会跳动，原来他的世界也可以是鲜活的！

看着小小的无谢向狼王走去，他头一次知道了害怕，他怕他会像那些孩子一样变成没有任何生气的一团……

饿狼谷出来后，那些孩子看到无谢都噤若寒蝉，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他们怎么会觉得无谢很可怕？明明无谢也在发抖，明明是无谢救了大家。

那时的无谢跟他说，只要他一直活着，就会再见到他。

他第一次开始对活着有了强烈的渴望。

无谢是念心阁的少主，无谢不跟他们一起训练，可是他好想见到无谢，他第一次有了竞争的意识，他用第一的成绩去问师傅他可不可以见见无谢，师傅却说这件事他做不了主，于是他开始各种自己想办法，深夜他开始偷溜出杀手营，他在念心阁里到处游荡，希望可以见到无谢，可是念心阁太大了，又有很多守卫把守，好多地方他都去不了。

有一天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有一个人他必须，也一定要见！

阁主在念心阁里如同神一样的存在，因为念心阁崇强者，重尊卑，而阁主是念心阁里最强的人。阁主高高在上，往往一个眼神都让人望而生畏，以他的身份是没资格见阁主的，可是他喜欢无谢，所以他一定得去见阁主。

他去找阁主的时候，阁主的心情应该很好，他坐在庭院里弹琴，满园流畅着铮铮琴音，紧闭的大门都关不住，那琴音仿佛来自人心深处，没有一定的调子，就像随手拈来的即兴之作，带着宁和平静，四肢百骸无一不舒畅……

他站在大门外却犹入琴音中那个宁静的世界，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琴音慢慢停止，他还沉浸其中不自知，却铮铮两声凌厉之响，大门向两边打开。

他恍然回过神。

“进来吧。”

他谨慎跨入大门，尚隔很远就恭敬跪拜行礼。

“辰位廿三，什么时候杀手营管理这么松懈居然让你一而再再而三溜出来。”

他不由身体抖了一抖，没想到阁主居然知道，喉头轻轻咽了一下。

“怎么？大半夜跑来就是为了磕个头？”

他大着胆子抬起头，“阁主，求您应允我一件事情。”

琴前的男人挑了挑眉。

“求阁主同意我一直跟在无谢身边！”

“哦？你这跟在无谢身边是哪个跟在无谢身边？”

嗯？他一时没听明白。

“无谢有答应你什么？”

啊，他听明白了，“我要跟无谢在一起，永远保护他，守护他！”说完又行了个大礼，重重磕了个头。

他打量着下面跪着的少年，少年？还有一点勉强，顶多是个半大的孩子，这么小就知道来他这里拐他的儿子？也是，念心阁从来就没有一个真正的孩子，便是他的无谢，亦不知道什么叫童年，这就是念心阁。

“倘若无谢不同意呢？”

“那我愿意成为无谢的侍卫！”

摇了摇头，“无谢不需要侍卫，亦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

是了，无谢不是一般人，他将来总有一天要接替这个男人的位置，他也会变得很强很强。

可是……

这个孩子自从被带回念心阁，就一直留在杀手营，他的成绩说不上优秀，总是留有余地，真难得在那样的地方，这样浑浑噩噩混着日子居然也让他活了下来，直到之前，无谢好奇跟他们去了一次饿狼谷，这个孩子就像完全变了个人，他训练不再得过且过，就好像突然给自己找到了目标。

他有难得的天分，本身又无欲无求，对目标却专注执着，这样的人才能成为一个优秀的杀手，这样的心性，才能够继续念心阁的传承。

“我并不会介入无谢与什么人在一起。”

真的？这是答应他了？

看着眼前满面欣喜的少年，他不得不说完接下来的话，“但是倘若无谢想与什么人在一起，按照念心阁的规矩只能是两种人…”

两种？

“一种是与念心阁无任何关系的，”停顿一下补充道，“外人。”

他睁大眼睛，可他已经……

“另外一种只能是念心阁的杀手。”

杀手！

“我一定会成为杀手的！”沉声说道。

这是他唯一的机会了。

“你，现在就要跟我许诺么？”

他抬头看着阁主，没有很明白。

“念心阁，最重承诺，要知道，话说出口容易，可如果是承诺，那么不管日后过去多久，不管你又有怎样的际遇，经历了什么，又有了何样的抱负，发生了怎样的改变，你都要遵守今日的承诺，永远都不可以违背！”

他看着眼前认真问他的男人，双手交握行礼再次规规矩矩磕了一个头，“我愿意在此承诺，我一定会成为杀手，今生今世永远守在无谢身边，绝不背弃他！永不后悔！”

……

念心阁里没有孩子，就算那年他才十几岁，阁主也承认了他说的话。

他离开的时候听到有人和阁主说天机阁越来越关不住无谢了，于是半夜偷溜出来的他终于见到了无谢。

 

傅红雪咬着布条开始包扎。

他必须得成为杀手，他答应了阁主，只有成为杀手他才可以和无谢在一起，身在念心阁，他只剩这一条路可以走，即便是拼了命，他也要成为杀手！

“你做了什么？”

身后突然响起无谢的声音，吓了他一跳，他想要藏也来不及了。

无谢走到他面前，低头看着他受伤的手臂。

“无谢……”傅红雪扯着笑妄图掩盖过去。

靠近假山的时候他就闻到了血腥味，看到雪哥哥胳膊上的伤口，他真是无语了。

认识傅红雪这么多年，他不是受伤就是受罚，还有个神经病的娘总是打他，表面看起来白白净净，其实他身上从来就不缺伤口，被吊起来对他来说简直就是家常便饭。

他看过雪哥哥几天都没有饭吃，挨鞭子，挨棍罚，甚至被扔到黑牢里自生自灭，还看过雪哥哥被上刑，拶子夹的十指肿得两倍大，要不是师傅觉得他还是个人才没有下狠手废了他的筋骨，这人早就是废人一个了，可是就算这样雪哥哥还是改不了，怎么都改不了。

傅红雪并不适合成为一个杀手，可是却学会了牙突剑法，只看他示范一次就学会了。

“这次做了什么？”

傅红雪看着无谢不打算放过这个话题，只好结结巴巴解释了白天的事情，当然还加保证再也不会了。

一个杀手，啊，不，一个要成为杀手的人，到底是为什么会一次次去搭别人一把手的呢？

说好的冷血无情呢？

他已经杀过人了，也能完成任务，为什么就好像潜意识里总有同伴这个概念？是怪他么？

“如果有一天，因为你的顺手害死了自己，你会后悔么？”无谢突然问他。

讨好的笑在看到无谢严肃的表情终于收了起来，他想了想，小心翼翼窥视着无谢的表情，过了好久，才微不可查的摇了摇头，他不能骗无谢。

“为什么？”

为什么？在遇到无谢之前，他的生命就犹如树上的叶子，能活一天也就算一天，掉了也就掉了，不过如此，遇到了无谢之后他才对活着有了强烈的渴望，才有了自己人生唯一的目标，可是……

“无谢，我们杀手营里的孩子，要么通过测试成为杀手，要么死在杀手营里，我们没有别的路可以走，我没想过要谁感谢我或者报答我，我只是想听自己的，做我想做的事情。”

“你不适合成为杀手。”

“可是我一定要成为杀手！”

“为什么？”

傅红雪笑得眉眼弯弯，看着他却抿唇不语。

因为我喜欢你啊。

因为他……么？

这就是雪哥哥想做的事情么？

如果有一天雪哥哥因为自己的顺手却害了他，雪哥哥会后悔么？

这个问题无谢终究没有问出口，而是接过雪哥哥手上的布条帮他包扎伤口。

“无谢……”傅红雪的心里美滋滋的，无谢包扎的伤口好像都不会痛了一般。

“之前我教给你的璇玑阵你都还记得么？”一边包扎，一边漫不经心地问。

“嗯。”傅红雪点点头，“可是，”他又满脸疑惑，“上次那个算式不对啊，我怎么想也不对。”

“你这么想当然不对了，”无谢回答的理直气壮，“你站在生门，甚至伤门里想它都不对，哪怕在死门里都不对。”

“啊？”皱眉，那就是不对吧？

“可是如果你被困在死门里，就对了。”

“哦，”虽然还是一头雾水，但老老实实答应的时候，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几年后他居然真的会有用到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