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 宋朝的 苟且性格
何为“苟且”?
苟且的问题本是宋人自己发现的。
嘉祐四年(1059)三月,欧阳修称:“国家自数十年来,士君子务以恭谨静慎为贤。及其弊也,循默苟且,颓堕宽弛,习成风俗,不以为非,至于百职不修,纪纲废坏。”(《论包拯除三司使上书》)
熙宁变法的主角王安石表示,其变法就是针对苟且之势:“本朝累世因循末俗之弊…一切因任自然之理势,而精神之运有所不加,名实之间有所不察。”(《临川集》卷四一)
朱熹也说:“亦是当苟且废弛之余,欲振而起之,但变之不得其中尔。”(《法制》)
因循末俗之弊带来的就是精神之运的沉落、士大夫官僚集团耽于空名而不务实事。
“精神之运不加”一语击中了命脉。
在众多批判中,叶适的反思最为透彻,高度概括了整个宋朝的缺陷:
“本朝之所以立国定制、维持人心,期于永存而不可动者,皆以惩创五季而矫唐末之失策为言。细者愈细,密者愈密,摇手举足辄有法禁;而又文之以儒术,辅之以正论,人心日柔,士气日惰,人才日弱,举为懦弛之行以相与奉繁密之法。…靖康以后,本朝大变,乃与唐末、五季同为祸难之余,绍兴更新以至于今日;然观朝廷之法制、士大夫之议论,提防扃钥,孰曰非矫唐末而惩创五季也哉?”(《法度总论二》)
一面是儒术文治使宋人心性柔弱怠惰,另一面是专制法禁过甚过严,致人人皆以懦弛的品性与繁密的法禁周旋,尤以小心翼翼、因循苟且为保身之策略。而南宋的法制,士大夫的议论,对国家权力关要尤其提防,矫枉过正而趋之保守紧缩。
文治是“仁治”吗?与专制法禁完美结合的文治,恐怕是赵宋创造的更精致的“儒法一体”的统治术而已。看看新、旧党几十年互相迫害的历史,详细了解一下宋代文官政治斗争的内幕,对宋人“精神之运不加”会有深刻的认知。
从宋人自我批判的论述看,其心性包括循默苟且、颓堕宽弛和耽于空洞。
后来王夫之则用一“弛”字概括这种苟且委顿的总体大势:
“宋自神宗而事已难为矣。仁宗之弛已旧,仍其弛而固不可,张其弛而又已乖。然而酌其所自弛以渐张之,犹可为也,过此而愈难矣。安石用而宋敝,安石不用而宋亦敝。神宗急进富公与谋,而无以对也。宋之日敝以即于亡也,可于此而决之矣。(《宋論·神宗三》)”
就是说,宋朝之亡,乃“弛”(苟且)势因之。
苟且是一种心理性格,它的基本意义是只顾眼前,得过且过;草率,不认真;马虎,敷衍;勉强。
苟且是中国人的一大本性,它源于“出死入生”的农业民族根性,这是一种“活命哲学”。中国人视生命和稳定为最高原则,可以牺牲其他,尤其是精神上的价值,包括勇敢、独立、自由、尊严、快乐、平等、公正、理智等。在苟且心性系统里,常常用好死不如赖活着、委曲求全、忍辱负重和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等态度来表达其价值观。
苟且是不择手段地暂时求存,不惜为奴,遗忘耻辱。努力修炼自己以柔软的姿态接受任何不堪甚至灾难。它更包括无所作为的态度,道家即宣扬这样的人生哲学。
苟且性格与懦弱、委顿、因循、短见、偷安、贪欢、奸巧和奴性等心性融合成一个人格系统。其根本在于私和患、懦和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