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方舟】千古之士·记雷蛇
苍茫的荒原上是横飞的狂沙。
你眯着眼,满鼻满口都是沙土的气息。戈壁滩上行军就是这鬼样子,这你心里知道;只是的确没想到居然能如此难挨。猛地一抖袖子,一股马蜂儿似的黄沙嗡一下从你袖子里钻出来,恨不得扑到你脸上。你甚至不敢大口喘气,因为一张嘴就会被灌个一口沙子。
幸好还有个同行的人,你如此想着,艰难地转头。
雷蛇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在瓦伊凡们看来,这样的沙尘暴不过是“刮了场风”罢了——“这破地方,一年刮两场风,一场半年。”你依稀记得来之前巡林者开着玩笑对你这么说过,只是没想到这“一场风”能如此嚣张罢了。
“博士,还好吗?”雷蛇一横右臂,把重盾挡在脸前,送话器将她温柔的声音传到你耳中,“没被沙子迷眼吧?”
“咳,咳咳……”你一张嘴便被灌了满口的沙子,“还好。”
“前面是罗德岛的安全屋。”雷蛇从盾后探手指着前方,“我们休息一下吧?”
“好。”你从牙缝里挤出来个字——实在不敢再张嘴了。
“砰”一声,一块不知何来的砂岩猛地轰在雷蛇盾上,顿时碎成片片岩块。雷蛇顾不得许多,猛地伸手——
你指掌间温软的触感让你一愣。
于是下一刻,你被娇小的瓦伊凡姑娘拉着飞奔。
“咣当!”“砰!”
第一声是雷蛇一脚踹开大门造成的,第二声是她猛地把大门搡上造成的。
“呼……”她疲惫地长出口气,想抬头看你,却实在累得可以,只得靠着墙坐下,稍稍垂下头,“受累了,博士。”
你这才有时间仔细看看她。
蓝色的双角间或嵌着些黄色的沙砾,光洁的额前挂着几滴沉默的汗珠。面颊不再一如既往地白皙——荒漠行军,不破相已经是万幸,还哪里奢望得如平常一样?防化服是照她尺码做的,其实颇可以显出她的曲线,但身前的防弹背心与背后那山岳般厚重的背包生生把她包成了一座堡垒,那大盾都相形见绌。她垂着头,双眸似阖非阖,修长的睫毛在安全屋昏暗的光线里反不出光,只是一上一下地颤动。鼻尖上不知道哪儿来的一道擦痕,血迹洇洇;她却似乎毫无所觉。
你轻叹,抽出张湿巾,蹲下身,轻轻擦拭她染尽灰土的面庞。
“唔?——哦,博士,其实……”大约是清凉的触感让雷蛇抬起头,她看着你,莫名地躲闪,“我……”
“安静。”你眉头微蹙,“你需要休息。”
雷蛇张了张嘴,却终于没有出声,由着你为她擦拭。
你手中的湿巾从她额前掠过,顺着双鬓向下,一点点擦净她颊上的灰土。白皙重新显露,你瞥了眼手里的湿巾——已经成了棕色。
“好了。”你靠着她坐下,“这地方真够邪乎的,走了顶天俩小时,我身上的沙子能有三斤重。”
“瓦伊凡联盟的地域几乎都是这样。”雷蛇声音很轻,在窗外烈烈呼啸的风声中几乎听不见,“生活环境很差。”
“俗话说得好,穷……咳,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你生生把后半句憋回去,“这么恶劣的环境,经济发展不起来,估摸着文学艺术也没什么土壤,怪不得杰西卡见了本瓦伊凡爱情小说就上了瘾。”
“其实您是想说‘穷山恶水出刁民’吧?”雷蛇苦笑,“没关系,我不是太在意。”
“你不在意你家乡在外的声誉?这么不在意家乡?”你眉头微挑,“那怎么还会想着回来开安保公司?”
“其实,也不是不在意吧……”雷蛇低头,“只是,您说的的确是个事实,我反驳不了。”
“你啊……”你笑着摇头,“从小就不善言辞?”
“诶?您觉得我很不善言辞吗?”雷蛇一愣,“我觉得我还可以。”
“和我这种油嘴滑舌的一比,你就不行了。”你调侃,“交流能力还是要提高啊。再说了,真要回来实现梦想开公司,嘴皮子不灵光点怎么行?”
“我想开安保公司,其实也不全是为了梦想。”雷蛇摇头,“其实本来有这个念头的时候,是想安定瓦伊凡的土地,少吃点苦、少流点泪,这就够了。”
你微微惊讶,“不错嘛,梦想很远大。”
“只是后来我才发现,一家安保公司好像并不够。”雷蛇轻叹,“果然人还是不能太理想化。”
你却笑了。
“我以前看过一部电影。”你双手垫在脑后,“那部电影里,市长一上任,站在移动城市的引擎跟前,对着大伙儿说:‘我来城里,只做三件事!’”
“什么事?”雷蛇好奇。
“那市长顿了一下,高声说——”你笑眯眯道,“‘公平!公平!还是**的公平!’怎么样,气魄够大吧?”
“是啊。”雷蛇唏嘘,“公平,听着简单做着难啊。”
“你觉得,一家安保公司,能带来公平吗?”你看着雷蛇,凝视着她尚不更事的双眸。
雷蛇却出人意料地摇头。
“您不明白,瓦伊凡的世界不需要公平。”雷蛇轻声道,“他们只需要一个能让他们活下去的人。”
你沉默了。
海啸般的沙尘暴黏在玻璃窗外,獠牙似的碎岩一阵阵啃噬着窗户。太阳都看不见了,你翻出个打火机,小心翼翼点了根蜡烛。
“只要能让他们活下去,他们其实是不在乎什么公平不公平的。”雷蛇低着头,“啪嗒”一声,捏开防弹背心的暗扣,“只要自己过得好,公平不公平,有什么关系呢?”
你转头,看着女孩并不挺拔的身躯。
卸下防弹背心的她居然显出了些柔软——平日里看不到的柔软。防化服颇具弹力,几乎缚着她的身躯,在昏暗的烛光里勾出幅剪影。
蓦然地,她转过头,仰视着你。
四目相对,她有些躲闪,却强撑着不愿挪开目光。
你笑了,“连对视的胆量都没有,要怎么安定一方?”
她猛地转回头,你看不清她的表情,但你知道,她现在恐怕脸红得像黄昏的火烧云。
“其实啊,公平不公平本就是相对而言的。”你随手把蜡烛放在身旁的窗台上,“好比一家公司,以前产品优良还给顾客发了不少福利,如今掉进了钱眼子想多赚,不用心做产品了,还想着从顾客手里边多赚些钱。你说,这对顾客公平吗?”
“嗯……不公平?”
“错了,没什么不公平。”你笑着拧开瓶矿泉水,“咕咚咕咚”灌下半瓶,“这公司伤害其他人利益了吗?”
雷蛇愣住。
“这家公司是在自寻死路没错,但是这没什么不公平。”你也不管嘴角垂着的水珠,靠在床边,双眸空洞地盯着窗外疯狂的沙尘,“赚钱是人家的权利。”
“可它不是在自寻死路吗?”
“它是在自寻死路没错,但自寻死路的原因恰恰是‘公平’。”你把矿泉水瓶塞到雷蛇手中,“——渴了吧?喝点。”
雷蛇有些迷茫,她看着你,无意识地把水瓶凑到唇边。
直到咽下第一口水,她才意识到——
——这个水瓶,你刚刚用过。
你却毫无所觉,“顾客和公司沟通,这是公平;公司有权利挣钱,这也是公平。”你转回头,看着她莫名其妙又涌上层红霞的面庞,“但是,顾客有不在你这儿消费的权利,这更是公平。”
雷蛇低着头不看你,傻乎乎地盯着水瓶。
“说实话,顾客还有心思和公司沟通,只能证明一件事,就是顾客对公司还勉强有点认可度。”你对她不看你的原因毫无所觉,“真要一点感情都没有,早就直接换一家了,哪还有……”
你一下顿住,看着雷蛇手里的水瓶,突然意识到什么。
一阵莫名其妙的沉默蔓延开去,带着些暧昧,或是其他的什么。
你有些手足无措。这的确是无心之过,但……让一个女孩子接着用自己用过的水瓶……
“咳……你没喝吧?”你小心翼翼道。
“没……没喝。”雷蛇小声道。
你松了口气,“那就行。”
“所以……您为什么提这个‘公司和顾客’的比喻?”
你装作看不出她在拙劣地顾左右而言他,“那只是一个比喻,更大的呢?”
雷蛇抬头看你,带着些疑问。
“你说,瓦伊凡们只需要能活下去就行。”你看着她琥珀色的双眸,“那么,市长们呢?富豪们呢?那些一张嘴就是一百八十万¹的老财呢?他们不但要活下去,还得活得更好。问题是,他们自己一不干活二不吃苦,那要怎么活得更好?
“当然从别人身上压榨,这是最简单也最常用的。可他们压榨的是什么?
“是生命,是人们活下去的希望。
“真正要让瓦伊凡们活下去,障碍在这里。”
雷蛇仰头,看着黝黑的钢铁天花板,“您说得……太高深了。”
你笑了,“你全当我在胡说八道吧。”
“不,我不觉得您会‘胡说八道’。”雷蛇也笑了,“只是,能于且敢于对抗这些的人,有多少呢?”
“有,有很多。”你微笑,“就在你我所处的这个时代,一定有,肯定有。”
“可他们有什么呢?一腔热血吗?”雷蛇反问。
“他们有很多。”你摇头,“他们有知识,有力量,有民间的,有为官的,有布衣荆钗的,也有身居高位的。
“虽然这间铁屋子是绝无窗户而万难破毁的,但是,只要有这些人在,你就决不能说没有砸烂这铁屋子的希望。”²
雷蛇突然噗嗤笑出声,“您现在的样子,真的很像大学里那些挥斥方遒的老师呢。”
“你不喜欢吗?”你笑着看她。
“不,我很喜欢。”雷蛇摇头,“对了,刚刚那瓶水,我其实喝了一口哦。”
你登时觉得双颊火辣辣的,看着雷蛇对你俏皮地眨眼,端起你刚刚用过的水瓶,一饮而尽。
End.
注1:融合了两个梗,第一是诗怀雅的一百八十万钢琴,第二是黄四郎那句“一百八十万马上送来”。
注2:语句部分取自《呐喊·自序》中著名的“铁屋子”比喻,但是这里稍作改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