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墅门前草
“唉……”叹气声，最近小赵的父亲老赵总是愁眉苦脸的。
小赵注意到老爹发愁的样子，就趁着放假开车带老爹一起去钓鱼散散心。他一边等着鱼上钩，一边试探性的问老赵：“爸，你咋最近老是愁眉苦脸的？”
“嗯？”老赵有些楞，紧接着叹了口气，缓缓解释到：“唉……你说我们老两口吧，这也上了年纪，本来俺老两口儿就跟你，你媳妇儿，还有乖孙儿孙女儿的习惯啊，口味啊，就不一样。现在老了更是，口味也淡了，身体也不行了，干啥难免哆哆嗦嗦的多注意，搞的繁琐。你爹我吧，还好，主要是你妈啊，这一段也没少跟你媳妇儿吵不是嘛。唉……”
小赵的家是一个复式，将近200平。小赵当初买的时候，就是打算接父母过来一起住的，但买这个房子也基本让小赵花光了积蓄还贷了点款，最近才总算还清。
“哎呀，爸~你就别操这么多心了，咱家这不也不算小嘛，厨房也不止一个，你们跟奈奈还有孩子们住不惯也没什么啊，她们过她们的，我来伺候您二老不就行了？”小赵安慰老赵说。
“唉……”老赵又是叹气，“那哪儿有你说的那么简单啊，就算能不吃一锅的，那买东西花的钱终究是一家出的，你能让你媳妇儿一句不吭？光说你伺候，你现在上班不忙啊？你觉得我跟你妈喜欢看着你因为这事儿跟你媳妇儿吵架？你妈那从小惯你的性格，能忍得了？唉……难吶。”
小赵放下鱼竿，盯着老赵，语气正式的问：“爸，那你想咋办嘛？”
“我？唉，我倒是真有个想法。还记得原来那个山川区不？现在哪儿的房价才不到两百啊~”老赵感叹。
“嗯？所以爸你的意思是？”小赵还没明白。
“你爹我啊，想在那儿买个小别墅，跟你妈一起去住。趁着俺俩身子还能动，能照顾得了自己，好享几年清福吶，也过一把那有钱人的生活嘛~”说着，老赵嘴角不自觉的就扬了起来。
在小赵小的时候，他们一家住在川市的山新区，那时候市政府还在山新区。当时离小赵家过几条街，就能到山川区，在小赵小的时候，这个区就是旧城区了。后来小赵上学长大成人，工作在大城市，攒了一些钱加上父母攒的钱顺利成家，便把他自己一家人都接了过去，山新区的房子也卖了。在他们家卖房子稍往前一段时间，市政府就已经搬到了新川区——一个刚建起的城区，新川区也顺势成了开发区，而山新区也变成了旧城区。
这天，小赵驱车来到了山川区。
到山川区后才开了半小时不到，小赵就看到了一排排俨然耸立的楼房。小赵把车停到一旁，下车走向楼群。
无论是街上还是小区里外，基本都看不到人影，小赵沿路走了十几分钟，才看到两个老太太坐在路边晒太阳。
小赵上前问：“大娘，您知不知道这附近有一片儿建了别墅在哪儿啊？”
一个老太摇摇手，好像在示意自己听不清，另一个老太没有说话，而是朝小赵的前方指了指，示意他继续往前走。
小赵又走了十几分钟，果然看到一排整齐的小别墅，户型都大差不差。可到了大厅里却没有售楼人员服务，只有一串电话号码在那里挂着。
小赵没抱多大希望的尝试拨号，在嘟~嘟~了几声之后，竟然有人接了。
从客服的回复中，小赵了解到，确实像他老爸说的那样，这里的房价不到200，才160一平。而老赵看上的那种三层小别墅，建筑面积将近500平，而最后对方的报价竟然才八万八。这有些惊到小赵了，这是自他长到能明白房价这回事儿以来，都没敢想过的，比听说一平二十万的天价房都让他吃惊。
同老赵那样，小赵咨询完后，嘴角竟然也有些不自觉的扬起来。他围着这几栋小别墅转着看了好几圈，心里想着价格就越看越觉得欢喜，盘算着改天跟老爹一起进去瞧瞧。可当他不小心朝屋内瞟了一眼后，让他稍稍冷静了。虽然外形是个合格的别墅，但是屋内早已布满灰尘，看不出任何富贵的样子。回过神来小赵仔细看了看，又注意到，这些别墅的门前，早都生满了杂草。
走了这么久，让小赵稍稍感到了些口渴，他便回头去找能买水的地方。这一走又是十几分钟。小赵来的时候他没过多注意，这路旁的门面房大多都是空的，偶尔能看见几家贴着“转让”关着门的小餐馆，还有一家门口没停一辆电动车的电动车修车行。
这时，小超市的陈大娘正往外倒掉鸡蛋。
小赵好事的上前问：“唉~大娘，这鸡蛋你倒了干嘛啊？”
陈大娘突然被搭话，一时没反应过来，倒完才说：“唉！哎呀，这鸡蛋放久了，都坏了，不倒咋办嘛。”
小赵看着这些倒掉的鸡蛋，叹了口气。
陈大娘上下打量了一下小赵，问他：“看你还不算老啊？不是这里的住户吧？”
小赵一愣，问：“为什么这样说？”
陈大娘叹口气，“唉~说来话长啊。”后，走回到小超市里坐下了。
小赵也跟着进了超市。这间小超市里的货架一半是没上架的，另一半也不像卖出了多少东西，超市的一角还放着几个打包好的大箱子，像是准备搬家一样。
小赵看见那些箱子，就顺势问到：“大娘，怎么？您这是准备搬走啊？”
“啊！”陈大娘一听笑了起来，“这不孩子在城里总算混出头了嘛，准备接我过去享享清福！”
小赵朝门外四处望了望，有些担忧的问：“大娘，我看这一片就有您这么一家超市，您这要走了，这片的居民可咋办啊？”
听小赵说完后陈大娘的脸上瞬间就不好看了，她回怼小赵：“那能咋办，该咋办咋办呗！我管了他们，谁能来管我啊？我说你这人咋站着说话不腰疼呢？你要是真担心这片儿的老头老太太，那我可以把超市转给你！你来这儿干也成，你找其他人来干也成！”
小赵见形势不对，连忙服软，和气的说到：“别急别急，大娘，您消消气，我这不随口一说嘛，没啥磕碜你的意思。”小赵撇一眼，看到了沾着灰的小零食包装袋，便转开话题的问：“大娘，怎么？您这独一家在这里卖的也不好吗？”
陈大娘的气势又消了下去，说：“能好到哪里去啊……你也不看看这儿都住了什么人？”
小赵挠挠头，继续问：“大娘，不好意思啊，我还真不清楚这儿住的都是什么人……不过这确实人不多啊，来的时候我就能瞅见几个老头老太太的。”
“对！”陈大娘说，“不是没什么人，是基本只剩下些老家伙了。这些人吶，也大多不是一直住这里的。”
“什么？不是一直住？那要搬走吗？搬哪里啊？”小赵继续问。
“啥呀，能搬走就好啦。”陈大娘不耐烦的打断了小赵，“我说的一直，是说的以前，以前吶，这些人都不在这里住，是后来才搬过来的。”
“那他们以前在？”小赵问。
“以前住山里的，山里的农民。现在山里建厂了，就把他们赶到这儿了。”陈大娘说。
“赶？”小赵显得有些疑惑。
“唉，你这人吶！”陈大娘顿了顿，接着说，“我问问你吧，要是把你房子拆了，给你换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包你一套房，你愿意吶？”
“那…”小赵一时不知道接什么腔，愣了小一会儿才回：“那，可以不搬嘛，都这个年代了，那不至于再强行赶人吧？”
“呵哈。”给陈大娘逗乐了，“你现在这年代，几年前一样啊？不过搬的时候好像倒也是没赶人，就山里招了几家化工厂，要你，你敢去当钉子户？”
小赵没回话。
陈大娘见小赵没说话，便自己又多说了点：“现在这不，就这样子，这么小个超市里一大半东西都卖不动，我能咋办嘛。这也不能怪他们，有的老人吶，别说城市的了，农村的养老金都不一定办了，好多就靠吃个低保，敢花？要你，你敢花？”
“那，那些年轻人呢？就这样丢下自己家老人不管了？”小赵反问。
“打工，打工！不然你想还能干啥？”陈大娘抬高嗓门，“你以为搬到城里就成城里人了？不少人搬过来后就只是从农民变成个没地的农民！”
“那，那，当地人咋不跟政府交涉啊？”小赵继续问。
“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穷乡僻壤，就这一个十八线城市的地皮能值*****（五字俗语）几个钱？也不强迫你搬嘛，你不想搬就不搬喽，就旁边就***（三字俗语）多俩厂嘛。”陈大娘说完缓了一会儿，叹口气又接着讲，“这年轻人啊，能有点钱、有点办法甚至有个好身体的，都不会想住这啥都没有的破烂地方，有点法子都想往外闯闯。这不现在就成这样了，剩这一堆走不动的老家伙。”
小赵沉默了一会儿，半天才又问：“那为啥这里建这么多房子啊？”
陈大娘想了想，才说：“这我不太清楚，好像是这片政府招商引资搞来的，结果建完后开发商的老板差点跳了楼，政府给贷的多少没还不清楚，反正破产是已经破产了。嗯……好像，当初让山里人往外搬的时候，他们要求搬开发区。人家开发区人正旺呢，房价正嗖嗖的涨着呢，会给他们搬？这不，这一片儿的空房子就被盯上了。唉，本来我家住的离这里也不太远，就想着顺势开个小超市，先手干嘛。谁知道成现在这样，这周围的一个接一个倒闭，也该轮到我了，白瞎了好几万。现在，也就那些啥都不交的流动小贩能在这一片儿干动了。”
“唉…”小赵叹了口气，没说什么。
“跟你这也聊了半天了，我还不知道你是来这儿干啥的啊？”这次轮到陈大娘问小赵了。
“哦哦，我啊，老爹想来这儿买栋别墅，说是享清福，这不便宜嘛，能买的起。”小赵腼腆的笑了笑。
“哟，这好啊，又盼到大傻子来了。哎，说真的，要不你把我这家店也一块儿收了吧，谈了这么久了，我半价卖你，绝对便宜。”赵大娘笑了出来。
“哈哈，不了不了~”小赵摆摆手，尴尬的笑了一下，转身拿了两瓶饮料对陈大娘说：“算一下吧。”
“好嘞。”陈大娘乐呵呵的答。
算完账，小赵走出店后，天已经黑了。小赵抬头看去，高耸的大楼上零星的亮着几家灯。
这时，小赵脑内又浮现出了那别墅门前的杂草，他暗自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不能让父母来住这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