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回《泰山》
元宵之夜灿烂的夜空下,『黑旋风』李逵一路狂奔着。 他的双手紧紧握着斧头,盲目地向前奔跑着。没人知道他到底要跑去哪里。附近聚集了很多的人。人们看见李逵凶神恶煞的样子,纷纷像散开的小蜘蛛一样逃走。其中也夹杂着士兵的身影。周围悬挂的灯笼闪闪发光。 “祭典!祭典!” 李逵大声喊道。 离开李师师家的李逵,在与官军的战斗中,和同伴们走散。 从李师师家离开的宋江等人,一路向东曹门逃去。众人穿过牛行街,通过含辉门逃到了城外。另一边,李逵沿着热闹的南街奔跑,穿过了全开封最繁华的东大街。李逵横冲直撞,沿着这条开封最宽阔的道路,朝着人多的方向跑去。远处是一扇气派的大门。是东京的新宋门——正式的名字应该叫做朝阳门。 开封城被内城和外城的双重城墙包围着。外城的东侧设有两个陆门、两个水门,共计四个城门。新宋门,即朝阳门,是开封的东正门。沐浴朝阳之门——这个名字非常适合作为首都东正门的大门。朝阳门后耸立着漂亮的门楼,由于今晚是元宵的关系,门楼上装饰了特别多的灯笼,远远看去,就像是燃起火焰的蓬莱山一样,奇幻而美丽。 李逵举起两把板斧,瞪着城门继续狂奔下去。远处的灯笼闪闪发光。鞭炮声接连响起。不愧是京城——天子居住的美丽之地。 “万岁,万岁!!” 李逵也不知道自己为何突然呐喊起来。 与此同时,城门上的战鼓鸣响,呼声雷动。士兵们像油锅里的蚂蚁一样,惊慌失措。他们想关闭城门,但无奈于进出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李逵见此情景,连忙加快脚步,向缓缓关闭的城门奔去。高耸的城墙,闪闪发光的楼阁。李逵一击砍倒阻拦自己的士兵,将周围四处逃窜的人们全部推开,然后一脚踹开眼看就要关闭的大门,随即向城外飞奔出去。李逵穿过城门外的驿站,度过栈桥,沿着街道朝远处的荒野狂奔起来。看到什么就砍倒什么。 「谁也别想阻拦我!!」 李逵在风中大笑道。现在的李逵只想破坏遇见的一切事物,使之全部化为乌有。在不断挥砍斧刃的过程中,李逵的心情也逐渐舒畅起来。即将席卷这片荒野的,不是龙卷风,而是黑旋风。李逵再次奔跑起来。不管来到哪里,李逵都会义无反顾地奔跑下去。 下一个瞬间,李逵像是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脚似的,一头栽倒在地。李逵仰面朝天,星空映入他的眼帘。遥远的夜空之中,无数颗星星正在闪闪发光。大朵的烟花在夜空中绽放,逐渐淹没了星光。 “是烟花!!” 从北边传来如同鸣雷一般的声音。李逵望着夜空中五彩缤纷的烟花,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突然,李逵的耳边传来一个年轻的声音。 “哟,铁牛大人,您原来在这里休息!”
绚烂的烟花下伫立着一个影子——是『浪子』燕青。正是他伸腿绊倒了李逵。 “你这显然的家伙,真叫我好找。” 燕青抬头望着璀璨的烟火。这些烟花,是『轰天雷』凌振的新品——也就是说,梁山泊军来了。 “看完烟花就回去吧。” “不要,我不回去!” 李逵沉吟道。燕青俯视着像个大字一样平躺在地上的李逵。 “不回去?那你要干嘛?” “我们再找些乐子吧!” 李逵一跃而起,奔向东京。燕青连忙追了上去。 “那里已经没有乐子了。宋江哥哥他们回去了,那些懦弱的官军现在已经关上了所有的城门。” “那你知道哪里有乐子吗?” “我知道有很多好汉的地方。” 李逵沉吟道。在大名府初次相遇时,李逵就不擅长对付燕青这位“好好先生”。烟花还在继续绽放。天空忽明忽暗。 “在哪里?” 燕青朝与东京相反的方向指去。李逵望着燕青所指的方向,再次奔跑起来。只是,李逵这次奔跑时的心情,已经没有刚才那么开心。随着奔跑距离的不断增加,李逵感到周围的环境越来越暗。渐渐地,已经一个人也没有了。能看见的,只有满月和繁星。只有荒野中孤零零的道路,在月色下闪烁着朦胧的白光。 李逵乘着夜色继续奔跑着。虽然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但双腿似乎能感知到目的地的存在。李逵浑身是汗,连呼吸也逐渐变得紊乱起来。手中的斧子似乎比以往更加沉重。但是,只要继续跑下去就好。只要不停的奔跑,总有停下来的时候。虽然不知道目的地到底是哪里,但一定是个“快乐的地方”。 拂晓时分,李逵终于到达极限,累倒在路上。 李逵筋疲力尽,喘着粗气,仰卧在宽阔的道路上,朝阳照在他的脸上。李逵被吓了一跳。 “怎么回事!” 鲜红的太阳从路的尽头爬了出来。李逵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正在往东——梁山泊方向奔跑。燕青不知什么时候追了上来,正坐在路边的石头上。 “我说过的,我知道一个有很多好汉的地方。” 天眼看就要亮了。李逵刚才所奔跑的,是一条悠闲的乡间小路。田野里充满了春天的气息,梅花、兰花、紫罗兰竞相盛开着。 “再跑两天,就能回到梁山泊了。” 燕青若无其事地伸出手,试图抓住身边的蝴蝶。 “你骗我!” 李逵愤怒地向燕青举起斧头。这个喜欢装模作样的美男子,从一开始就很碍眼。宋江和柴进都很中意他,在梁山泊里也非常受欢迎。但对李逵来说,燕青绝对是个不讨喜的家伙。 “不可原谅!” “既然你这么讨厌我,干脆把整个梁山泊都砸碎算了。” 李逵停住了挥动巨斧的动作。 “你为什么加入梁山泊?” 燕青问道。 “因为宋江哥哥!” “那为什么不回去?” 李逵的脸上,突然露出一种奇怪的表情。他歪着头,困惑地瞪大眼睛,仰望晴朗的天空。透亮的蓝天之中,漂浮着雪白的云朵。 “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不过,我肚子饿了。” “前面不远就有驿站。” 燕青扔掉手里的野花,站起身来。 两人并肩向前,一直走到午后。但是,也许是走错了路,两人始终没有看到什么能够休息的地方。东京虽然热闹非凡,但只要稍微走出不远就会来到人烟稀少的荒野。 傍晚时分,在岔路口的树林对面,终于出现了一栋房子。感觉自己马上就要饿死的李逵,一溜烟地穿过荒野,朝着敞开的大门冲了进去。一个仆人模样的男人正坐在荒废的前院。 “喂,我要吃饭!!” 李逵怒吼道。看到浑身是血、腰里插着斧头的大汉,仆人恐惧的呐喊起来。 “梁山泊又来了!!” 就在仆人准备逃跑的同时,李逵举起了手中的斧头。下一个瞬间,燕青按住了李逵的手臂。很快,一位老人跌跌撞撞地从屋子里跑了出来。他的手里拿着一把陈旧的朴刀。 “我家已经没有钱了,混蛋山贼,快把女儿还给我!!” 老人用颤抖的声音骂道。 “我们不是山贼。” 燕青走上前,露出爽朗的笑容。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燕青温和的举止瞬间打消了老人的疑虑。老人放下朴刀,失声痛哭起来。见到如此奇怪的场景,李逵忍不住笑了起来。 “真是个怪老头。” 燕青抓住仆人的肩膀,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你说梁山泊来了,是什么意思?” “他们刚刚来过我家……” 仆人不禁打了个寒战。 “『及时雨』宋江和『小旋风』柴进,两名头领带着手下,把我家大小姐掳走了。” “宋江和柴进?” 燕青不禁疑惑道。 “遇到怪事了呢。真是可怜的姑娘,不过,我们一定帮你们把她夺回来。总之,先让我们吃点东西吧,我兄弟已经饿了一天了。” 听到燕青这么一说,老人连忙就把二人请进屋里,端出饭菜招待了他们。 据说,老人是一位名叫刘太公的长者。 就在刚才,梁山泊的十几个贼人突然袭击了宅邸。她的独生女被山贼掳走,还被对方抢走了家里所有的金银、丝绸和珠宝。 “他们说,如果想把女儿接回来,就带着一千两银子,送到前面的牛头山。” 燕青一边吃饭,一边向老人询问着更加具体的细节。 “但是,那些贼人真的是梁山泊的‘宋江’和‘柴进’吗?” “是的,其中一个男人是皮肤黝黑的胖子,另一个男人个子要高一些,皮肤十分白皙,和去年传下来的通缉文书一模一样。 那些山贼,个个面容凶恶,我家女儿怕不是连性命都保不住了……” “若真是那两位‘大人物’,反倒有趣。” 燕青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李逵。原以为听到老人家的话李逵会就此大闹一场,没想到李逵正在狼吞虎咽地把饭菜塞进嘴里。 “老人家,喝酒!!” 老人连忙吩咐仆人端来了酒。李逵把碗里剩余的米粒铲的一干二净,一脚踢开椅子,站起身来来。 “宋江和柴进这两个混蛋,简直就是畜生!老人家,你放心吧。别看‘宋江’这家伙,在梁山泊里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但他在我面前,连头都抬不起来!等着,我这就把钱和闺女都给你拿回来!” 李逵将酒一饮而尽。 “牛头山在哪里?” “从这里向东走,大概三十里左右。” 老人双手合十,面朝李逵伏膝而跪。 “豪杰大人,请务必告诉我您的大名!” “你不知道我是谁吗?” “抱歉……” “梁山泊的“黑旋风”李逵大人,就是我!!” 被李逵的怒吼吓了一跳,老人不禁连连后退。 ———————————————————— “竟然趁着我们不在的时候欺负弱者,一定要好好教训他们一下!!” 李逵冲出老人的宅邸,不断向东走走去。夜已经深了。燕青从后面追了上来。 “我说铁牛哥哥,你不会真以为是他们两个干的吧?” “嘿嘿,你这个小孩子知道什么,别被他们骗了!宋江和柴进那两个家伙,到东京都没忘了去李师师家玩。是时候教训他们一下了!” 李逵气势汹汹地在夜空下奔跑着。燕青一边跟在后面,一边呼唤着李逵。 “铁牛哥哥,要不要和我打个赌?” “我最喜欢赌了!” “如果‘宋江’和‘柴进’是真的,算你赢。如果是假货的话,就算我赢——怎么样?” “有点儿意思!” 李逵回头看向燕青。 “如果我赢了,你以后就是我的手下了!” “可以。但是,如果我赢了,以后不管什么事,你都得听我的。” “无所谓!!我一定会赢!!” 不知什么时候,东方的天空出现了月亮。 虽然相比满月稍微残缺了一点,但还是足够明亮。沿着被皎洁的月光照亮的荒地中的道路走下去,不久,在东方的天空开始发白的时候,看到了远方矮墩墩的山。那里,就是老人家所说的“牛头山”,不过,看起来并不像牛。走近一看,半山腰上似乎有一座庙宇。
“那座寺庙,看起来很可疑。” 李逵毫不犹豫地向山腰处的庙宇走去。这里山林荒芜,四周了无人烟,是盗贼藏身的绝佳场所。李逵和燕青径直走上山路。这是一条被灌木丛覆盖的狭窄的兽道,但明显有人最近走过的痕迹。 山并不高。不一会儿,破旧的庙宇清晰地出现在两人眼前。庙门坍塌,屋顶也已经腐朽。庙宇无人看守,微光从门缝漏了进来。 李逵拔出插在腰间的斧头,走近已经倾斜的门板。 房间里传来男人们高声交谈的声音。 “真不愧是‘宋江大哥’,只要提起‘梁山泊’的名字,不管是钱还是女人,想拿就拿!” 李逵正要有所动作,却被一旁的燕青阻止了。房间里的男人们,正一边喝酒,一边分配“猎物”。 “现在路费也有了。之后只要再去泰山洗脚,就可以告别山贼的生活咯!” “不过,那种事情真的不是传言吗?” “不用担心,那可是天子大人亲自下达的诏令。你看这个,不管是山贼还是杀人犯,都可以赦免,搞不好还能当上将军呢!” 在李逵身后观察情况的燕青,疑惑地歪着脑袋。 「他们在说什么?」 这时,李逵终于按捺不住性子,朝寺庙怒吼起来。 “让我来教训你们!!” 李逵一脚踢开门板,冲进荒寺之中。以房间里燃起的篝火为中心,男人们围成了一个圈。其中一个盗贼还没来得及站起身来,脑袋已经飞了出去。李逵挥动手中的板斧,接连斩杀从两边袭来的喽啰。在一连杀死七八个山贼后,李逵向最前方的高个子白脸男人扑去。男人还没来得及发出尖叫,“柴进”就被李逵从肩膀处由上到下砍成了两段。在一片混乱之中,一个肥胖黝黑的男人趁机逃了出去。是“宋江”。“宋江”从直勾勾扑向自己的李逵腋下钻了过去,翻过残垣断壁,一下子跳进了后院。与此同时,燕青射出的弩箭贯穿了他的小腿。 脚踝被利箭刺穿的“宋江”,一下子跌进了草丛里。李逵追了上来,把斧头抡过“宋江”的头顶。就在这时,燕青一把抓住了李逵的手臂。 “干嘛,这不是你的‘宋江大哥’嘛?” “放开我,我要把这家伙砍成两半!!” “不行喔。” “为什么?” “因为我赢了啊。我说的话,你不是必须听吗?” 李逵哼了一声,举起斧头,向旁边的松树砸去。下一个瞬间,一整棵松树被利斧砍作两半,分别朝两边倒去。这个时候,摔进草丛里的“宋江”正拖着脚,准备伺机逃跑。发现了男人意图的燕青,一下子挡在了前面。“宋江”连忙抓起脚边的石头,摆开架势。 “不要过来!你到底是什么人?” “梁山泊的『浪子』燕青——是‘正版’喔。” “宋江”手中的石头掉落在地。 “你就是梁山泊的宋江大人吗?” “不、不是,我叫王江,和梁山泊没有关系!!” “你的搭档,不会叫‘菜’进吧?” “那家伙,叫作董海。” 燕青回头看了李逵一眼。 “铁牛哥哥,随你的便咯。” “老子是梁山泊的铁牛大人!!”
下一个瞬间,李逵的斧头砍飞了王江的脑袋。男人的头颅在空中画出一条漂亮的弧线,飞进了远处的草丛里。燕青一脚把失去首级的尸体踢下了山崖。 燕青回到庙宇,向房间内轻声叫道。 “喂,已经没事了!” 听到燕青温柔的声音,刘太公的女儿从堆满角落的柴火堆里爬了出来。燕青捡起散落一地的银绢,掸开灰尘,轻轻递到姑娘手中。地上掉落着一张不知从哪里撕下来的公文。燕青默默把公文塞进怀里,将姑娘带出房间,然后在寺庙里浇满油,点上火。 直到整座庙宇完全被大火吞噬之后,燕青一行人才沿着黎明的山路往下走去。两人就这样走了很久,姑娘也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踪影。李逵在前面带路,带着燕青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去。这时,李逵听到了一阵脚步声。竹林中的小路上,有个人影正向这边靠近。李逵抓起斧头冲了过去。 “这次又是谁!!” 李逵举起斧头,砍向即将迎面撞上的影子。男人迅速躲开了斧头。 “喂喂,你连我的长相都不记得了吗?” 那是一个李逵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戴宗哥哥!” 站在树丛中的,是『神行太保』戴宗。戴宗奉宋江之命,在东京寻找失散的李逵和燕青。途中,他听说“宋江”和“柴进”在牛头山筑寨,袭击良民。戴宗为了确认这个传闻,特意来到山上探查。 “我猜到了你不在东京,没想到是在这种地方玩乐。我去了刘太公的府邸,听完他的话,立刻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于是赶紧追了过来。” 燕青向戴宗讲述了两人处理这两个赝品的始末。 “好了好了,宋江大哥也很担心,赶紧回去吧!” “我不回去了!!”
“别闹了。干掉冒牌货,也算立功一件,就算擅自离开山寨,大概也可以被原谅。” 戴宗转头看向燕青。 “还有,燕青啊,为什么你也在这里?” “我也不回去了。” “喂,喂!” 李逵从一旁拍了拍戴宗的肩膀。 “戴宗哥哥也跟我们走吧!” “去哪里?” “去一个开心的地方。” 燕青从怀里取出刚才在庙宇里捡到的公文。 “你看这个。” 戴宗从燕青的手里接过公文。看起来像是从告示牌上撕下来的诏令。 “看不清啊。” “今年朝廷将在泰山举办一场盛大的武术比赛,凡是参加比赛的人,即使有罪,也一律赦免,充任官兵。” 在山东的灵峰泰山,每三年都会举行一次泰山祭。为了供奉神灵,朝廷将会届时举行大规模的武术比赛。连续三天,分别举行枪法、弓术以及相扑的比赛,尤其是相扑比赛,天下闻名。 “这座山上的‘宋江’和‘柴进’好像也打算参加。” “给我也看看!” 李逵一把抢过公文。戴宗饶有兴致地看向李逵。 “喔?你什么时候识字了?” 然而,一旁的李逵正歪着脑袋,连手里的文书都拿反了。 “这写的是啥啊?” 燕青把文书中的内容,重新给李逵念了一遍。 “参加泰山武术比赛的,不管是山贼还是小偷,都可以赦免,不再是被通缉的人。这就是冒牌货说的‘洗脚’。” “燕青大哥也要洗脚吗?” “我的脚不洗也很干净。” 燕青转而看向戴宗。 “我早就想去泰山看看了。” 山上的某个地方,猫头鹰睡意迷蒙地鸣叫着。戴宗抬起头,望着树梢彼方的月亮。 “随你的便。” “可以吗?” “反正,阻止也没用。” 戴宗耸了耸肩,从李逵手中拿过文书。 “至于这家伙,就交给我吧。” 三人就这样,一起下了山,在山脚的大路分别。戴宗回梁山泊赴命,燕青和李逵则前往泰山。戴宗目送着两人远去的背影。 天气很好。拂晓的天空,吹过令人心情愉快的风。鸟儿在半空中欢快地鸣叫着。 “去哪儿都行。” 戴宗自言自语道。 其实,戴宗也想就这样乘着春风,跑到任何地方去。 ————————————————————
泰山位于梁山泊以东二百余里,是中华第一灵山。与其说是山,不如说是山脉更为合适。在广阔的山麓之间匍匐的岩石,仿佛各自带着强大的生命力,从山间喷涌而出,悠然耸立于天地。雄伟的山容举世无双。这里,是世界上最接近天空的地方。传说中泰山的神掌管人的生命,历代天子都在此山顶“封禅”——向上天禀报自己即将成为皇帝的事情。 孔子登上泰山之后,不禁感叹“知天下之小”。 雄浑、庄严的山麓,不仅是祈福的灵域,更是宋国数一数二的游山场所。从全国各地前来参拜观光的人络绎不绝。登上山顶向下俯瞰,山脚下的泰山庙是最引人注目的地方。被世人称为岱庙的宗庙,占地面积广阔,经过历代皇帝的反复扩建,形成了行列交错的壮丽建筑。 然而,原本用于祭祀和祈祷的崇高圣地,却纷纷打出了“打倒梁山泊”的旗帜。燕青随手抓住一位路过的小道士,指着飘扬的旗子。 “在这种神圣的地方,大家都喊着‘打倒梁山泊’的口号,未免有些不太合适吧。我听说泰山府君掌管人的寿命,什么时候开始,连祈求胜利这种事都在他的管辖范围之内了?” “从今年开始。” 少年道士没听出燕青实在调侃,反而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泰山的比武大赛,是三年一次的大型庆典。连续三天,分别进行枪法、弓术和相扑的比赛,今年的规模格外的大,面向全国招募参赛者。因为朝廷在此前发布了告示,凡是参加比赛的人,都将被征召为士兵。 “泰山是山东、河北境内,首屈一指的灵峰,如果有山贼在泰山脚下横行,泰山的圣名就会毁于一旦。参加这次比赛的人,组成了一支名为“神威天军”的新军,将专门用于镇压河北山东一带的贼人——也就是梁山泊。” 因此,参赛者们纷纷喊出“打倒梁山泊”的口号。饱受梁山泊之困的河北和山东诸州,纷纷献旗,参赛者中,也有人献旗表示自己的热情,已经演化为一种新的流行趋势。 “那面最漂亮的旗子,是任原先生奉纳的。” 小道士在林立飘扬的旗帜中,指着其中最大的旗帜说道。 “任原?是‘大宋力士’——『擎天柱』任原吗?” 那个男人,已经独占泰山相扑大赛的冠军好几年了。燕青也曾听说过被称为『擎天柱』,即“撑天之柱”的男人的名号。 “虽然这次的比赛聚集了全国各地的大力士,但冠军应该还会属于任原力士吧。听说任原力士今年就会放弃相扑成为将军。然后,为了率领‘神威天军’讨伐梁山泊,任原力士特意献上了这面旗。” “那家伙,有那么厉害?” 燕青环视着周围五颜六色的旗帜。 “‘神威天军’——朝廷可真会耍小聪明啊。” 另一边,李逵已经举起身旁的一根旗杆,准备把上面的旗子扯下来。 “好了,铁牛。” “为什么阻止我?” “别忘了,我赌赢了。” 燕青迅速离开,向街上走去。李逵只好不情愿地跟在燕青身后。 泰庙所在的泰安州,距离梁山泊并不算远。是个很大的城市,人口也不少。燕青来到城外的客栈,决定与显眼的李逵分开行动。 “绝对不要从房间里出来。” “我也想看热闹!” “从现在开始,你假装生病,躺在床上,蒙进被子里,不许被任何人看见!” 李逵虽然不满,但因为此前赌输的关系,也没办法拒绝。 燕青离开客栈,买了一件粗陋的旧衣服穿在身上,故意把破损的头巾压得很低。除此之外,他还在脸上沾了一些泥巴,等他挑起扁担时,『浪子』的模样已经荡然无存。现在的燕青,怎么看都是一位落魄的小贩。语言方面也没有问题。燕青是大名府人氏,虽然平时和卢俊义说话时,用的都是北方口音。但是,由于从小便在与全国各地商人的接触中积累了经验,燕青自然而然地学会了各个地方的口音。不管是什么地方的方言,没有一种是燕青不会说的。 午后,燕青哼着山东口音的民谣,漫步在泰安州的街头。燕青在路上遇见了一群武艺高强的男人。也有很多长相凶恶的无赖和土匪。简直就像召集了全国的奇人异士一样。大家似乎都各自抱着扬名天下的决心,为了哪怕只是不经意间碰到彼此肩膀的小事,争吵不断。 「越来越期待比赛了啊。」 燕青走进一间小酒馆,决定在此吃下午饭。进屋之前,门口的男人们刚好吵了起来。 “你再说一遍!” “你们乡下的相扑,连我们家做饭的小毛孩都赢不了!” 许多大汉陆续从酒馆冲了出来,分列在道路两旁。两边一共有四、五十人,全都是肌肉发达的力士。穿着相同的胭脂上衣的男人们,衣领间绣着“杭州铁涛社”的字样,对面穿着郁金短袍的男人们,身上则绣着“东京无对社”五个大字。两边都是相当有名的相扑世家。 力士们在道路的中央,互相怒目而视。站在中间的两个男人,应该就是双方的头目。下一个瞬间,两个男人同时伸出手来。如此一来,原本就不算宽阔的街道,立刻变成了乱斗的战场。燕青看了一会儿,决定先去对面的另一家酒馆,解决午饭的问题。就在这时,一个陌生的男人与燕青擦身而过。燕青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回头看去。 男人的后背很宽,在路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格外出类拔萃。男人径直走向两伙力士的首领,伸出大手,一下子就分开了互相抓住对方衣领的两名头目。 “算了,算了。” 男人只说了这么一句话。两名力士立刻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向男人,但男人只是一抬头,两名力士立刻像被泼了一盆凉水的家狗一样安静下来。燕青无言地凝视着男人。与此同时,男人回头看了燕青一眼。
那张脸和声音一样,和善却富有男子气概。男人的眼睛很亮。额间似乎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在闪耀着。 “你也是参赛选手吗?” 燕青不由得出声问道。 “不,我只是来看热闹的。” 男人先是盯着燕青的眼睛,然后看了看他的腰腹和双腿,随即用力地点了点头。 “看来,可以看一场精彩的比赛了。” 男人并没有笑,表情也没有任何的变化,但不知为何,燕青丝毫没有不愉快的感觉。不仅如此,燕青甚至感到一阵无法形容的兴奋,体内似乎充满了勇气和信心。 「真是个不可思议的男人。」 燕青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抬头看向男人。 “难道,你就是任原?” 男人第一次笑了。 “不。” 燕青本想向男人自我介绍一下,但突然想起自己是被朝廷通缉的山贼。但是,燕青不想谎报一个虚假的名字。然而,对面的男人,既没有询问燕青的名字,也没有自报家门。 ———————————————————— 燕青目送男子离去时,一旁摆摊卖枣饼的老头儿似乎在低声嘀咕着什么。 “真是的,有什么吵架的必要,反正最后肯定是任原获胜。” 看起来是个很懂相扑的老头。 “任原真的有那么厉害吗?” “非常厉害。” 老头儿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 “已经连续赢了三次冠军。到现在为止,宋国中,不,契丹和吐蕃的勇士也挑战过他,但是从来没有人是他的对手。我见过很多有名的力士被任原从擂台上摔下来。骠二铁、金倒山、杨大腿、王急快……你应该也听说过吧?虽然也有表现很好的男人,但最后还是输了。” “您看起来也是位高手。” “我?差得远呢!前几天,我看了他们的演习,那家伙的技术越来越熟练了。现在嘛,即使是天界的金刚力士,我也不觉得能打败他,只是……” “只是什么?” “听说今年有非常厉害的家伙参加,而且是两个。” “喔?是谁?” “『撼山力士』文仲容,还有『移山力士』崔埜……你听说过他们吗?是两个年轻人。” 老头儿压低了声音。 “他们从不参加正规的比赛,是黑市的横纲。那里的客人,赌的都是大钱。在黑市的比赛中,无论使用什么样的禁手都没关系。听说这两个人在黑市的比赛中杀了很多力士,现在成了山贼,这次,也会参加比赛。” “谢谢您的故事,真的非常有趣。” 燕青买了几个枣饼,随即离开了小摊。 这将是一场比燕青预想中还要有趣的比赛。 现在回旅馆还早,燕青决定再去打探一下任原的情况。 『擎天柱』任原在市中心包下了一家旅馆,作为练习的道场。据说,他有两三百名弟子,每天都在他的指导下训练。 燕青决定去旅馆一探究竟。任原到底是个多么厉害的男人,值得亲自一看。燕青一边向行人问路,一边朝任原的道场走去,途中,在通往泰庙的道路中央,有两根通体纯红的柱子映入燕青眼帘。柱子上挂着两副匾额。这是赞颂“大宋力士”——『擎天柱』任原的匾额。 拳打南山猛虎 脚踢北海苍龙 燕青握紧肩上的木杆,径直向柱子走去。然后,燕青举起扁担,一个接一个地敲碎了两副匾额。这里,放眼整个城镇,都是相当热闹的地段。来往的行人纷纷不明所以地围了上来。大家都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壮士竟然敢挑战任原,人们上前一看,原来是个土里土气的年轻小贩。看到男人的体格像未长成的少年一样纤弱,人们都惊讶地以为他疯了。 “任原不会放过你的!” “他的弟子马上就会过来报复!” 但是,燕青却若无其事地离开了。 燕青径直穿过街道,向城外的旅馆走去。四周是一片人烟稀少的荒地。柳枝在晚风中摇曳。突然,背后传来了一阵凶狠的声音。 “等等!” 「来了——」 一定是任原的弟子来报复了。 “什么事?”
转头的瞬间,燕青的身体已经失去了平衡。燕青就这样被对方甩向半空,重重摔在地上。如果下落点不是柔软的草地,可能会当场摔断脖子。 对于敌人的突袭,燕青应该做好了充分的警戒。不管对方使用什么样的招数,按理说燕青都有应对的方法。但是,对方使用的,的燕青从未见过的技能。 燕青摇摇晃晃地抬起头,只看见两个男人的背影在暮色中缓缓离去。其中一个身材魁梧,胖乎乎的,另一个身材瘦削,没有一丝赘肉。 燕青本想追上去,但最终还是放弃了。脑袋摔得迷迷糊糊,身体也麻痹住了。缓了好一阵子,燕青也没能站起身来。 「这可真是,『浪子』燕青一生中最挫败的事情——」 燕青就这样躺在原野上,一动不动。 天空中缓缓升起一轮朦胧的月亮。 过了一会儿,燕青吃力地站起身子,回到了旅馆。旅馆的一楼是专供客人吃饭的场所,但现在天色已晚,已经没有客人了。老板和服务员正在做打烊的准备。燕青缓缓踏上通往二楼的楼梯。主人和酒保一边擦着桌子,一边谈论起打碎任原匾额的男人。 “听说是一个穷书生,当时任原先生和他的弟子们去泰庙祈福来着,回来后才知道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还好那家伙跑得快,要是被发现,估计要被打个半死了。” 闻言,燕青突然停下脚步,沿着楼梯向下走去。 “您要出去吗?” 燕青向酒保点头作为回应,随即走出了旅馆。已经来到人们纷纷入睡的时间,月亮已经很高了。 燕青在街上彷徨地游荡着,不久便回到了刚才被神秘的男人们袭击的荒地。 对于相扑,燕青很有自信。在北京,他曾与职业的相扑选手进行过比赛,从来没有输过。即使对手是“大宋力士”任原,只要开战,也有一定能赢的信心。 但是,被一个不认识的人,像风筝一样甩飞出去。还没来得及看穿对方的招数,就手足无措倒在地上。那种技能,燕青从来没有见过,更没听说过。 燕青朝着那两个男人离开的方向望去。那里只有广阔的黑暗。 燕青晃了晃脑袋,突然发现杂草的缝隙之间,有一座碧霞神君的小庙若隐若现。不远处的祭坛上,点着一盏小灯。 这里没有“打倒梁山泊”的旗帜。在朦胧的蜜色光芒中,泰山君的女儿——碧霞女神静静地微笑着。 ———————————————————— 在武术比赛中选拔士兵的习俗,最早要追溯到宋太祖赵匡胤时期。 让士兵们进行相扑比赛,对优秀的选手给予奖励。这也是武术训练中重要的一环。后来也陆续开始举行枪法和弓术的比赛,但比起这些寻常的项目,还是相扑比赛最受人们的欢迎。 泰山的武术大会,首先举行的是枪法和弓术的比赛,直到第三天,才轮到最为盛大的——相扑大会。无论是参赛者还是观众,最后一天都是最多的。 虽然是春祭日,但今天阳光炙热,天气也似乎比以往的任何一天都更加晴朗。 燕青把李逵留在客栈,装扮成小贩前往泰岳庙。出门时,燕青曾和李逵约定。 “听好,这是我最后的嘱咐。只要你今天老老实实待在旅馆里,以后就不用再听我的话了。” “这还不简单!” 燕青轻轻点了点头,随即便离开了。 街上的人比燕青想象中要多得多。除了参赛者之外,泰岳庙里挤满了看热闹的观众和摆路边摊的小贩,熙熙攘攘,让人动弹不得。附近的树梢上、建筑物的屋顶上,全都挤满了看热闹的人。 神社的正中央,有一个空旷的广场,广场上搭建着盛大的舞台。被称为“献台”的舞台上,装饰着奢华的红布花饰。 今天共计有一千多名参赛者。在预选结束之后,剩下的二十人将进行淘汰赛。最终的胜者将与上届冠军任原一决雌雄。本次的比赛允许下注,场下的人们都在专心讨论大热的人选。当然,大家并不是在赌谁是冠军。 “反正『擎天柱』任原一定会夺冠。我猜第二名是他的大徒弟郑大头!” “二徒弟黑八郎也很有实力。可惜今年结束之后,任原就要引退了,真遗憾啊!” 没有人怀疑任原是否会夺冠。第二名的候选人也全都是任原的弟子。 据说,此前被视为大热的『撼山力士』文仲容和『移山力士』崔埜二人,在今天早上突然弃权。 燕青在人群中伸长身子,向献台望去。 献台的两旁摆着高大的架子,上面摆放着冠军的奖品。银锭、绫绢、宝刀、名酒、还有肉肴,这些奖品,全部由州内的名士和员外提供。其中,知府献出的宝马是最上等的奖品。 这些东西都和往年一样。但与以往相比,今年的确有个不同的地方,那就是——殿帅府太尉高俅,将亲自参加相扑大会。
高俅坐在看台中央,身后跟着两位军官——『老风流』王焕和『千手』项元镇。王焕是河南河北节度使,项元镇是琅琊彭城节度使。他们都负责管理梁山泊附近的地区。两人向高俅提出了将参加这场比赛的勇士提拔为官军的计划。 “以贼平贼。” 绿林出身的两人,其实也都曾参加过泰山的武术大赛。那个时候,他们听说如果在泰山的比赛中获胜,就会得到赦免,于是参加了比赛。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东京无赖出身的高俅,格外喜欢将这样的男人留在身边调遣。
王焕是一位年近六十、白发苍苍的老将。但是,场内热烈的气氛加上令人怀念的青春回忆,使王进的脸色显得显得格外红润。 “我们新组建的神威天军,将驻扎在河北和山东诸州。得到泰山府君保佑的天军,即使山东贼寇横行,也一定能立下不世之战功!”
一旁的项元镇也点头作为示意。项元镇是一个正值壮年的强壮男人。额头上有一道很深的刀伤。曾经在芒砀山落草为寇。在项元镇受到朝廷招安后,芒砀山又被现在属于梁山泊的『混世魔王』樊瑞、『八臂哪吒』项充等人占据。 “俗话说,贼人最知贼人,禁军的士兵们娇生惯养,没有讨伐贼人的意志。在这一点上,还是那些想要摆脱无赖汉身份的男人们,对于胜利的欲望更加强烈,只要给予他们功名和地位的希望,他们就会拼上性命,奋战到底。” 虽然项元镇曾经落魄潦倒,一度沦为盗贼,但他原本也是武门出身。自从侍奉高俅之后,一路飞黄腾达,也正是因此,似乎在言语间总有一种轻视别人的态度。 就在这时,场内突然一阵骚动。王焕探出身子向远处看去。 原来是前天参加枪法比赛的选手和昨天参加弓箭比赛的选手,共计一千五百多人入场。他们都已被征召入伍,前二十名将分别来到高俅面前拜谒。每个人都带着一副不屈不折的样子。这些男人中的大部分,都是被赦免罪行,想要成为正式士兵的野心家。看着眼前这些连队伍都排不整齐的人,王焕忍俊不禁。 “小毛孩们!” 王焕挥动花枪,猛地向前踏出一步。这是他作为土匪盘踞在太行山时最爱的武器。重量足足有四十七斤。最开始时有四十八斤,少的一斤是在三十多年的战斗中,因自然磨损而削去的。老王焕一手抓住花枪,向场下的士兵们华丽地展示了四十八种绝技。一切演示结束之后,枪法比赛的冠军向王焕发起挑战,然而,不到十个回合,冠军就被王焕打倒在地。 “还得精进!” 王焕退下后,由项元镇上前拉满弓弦。这次的表演在一瞬间就结束了。左右排列的十名随从,同时将手中的盘子抛向空中。项元镇在盘子扔出的瞬间,拿起弓箭,从左往右将半空中的盘子依次射落。这就是『千手』绰号的由来,他的动作快得令人瞠目结舌。射箭比赛的优胜者也和项元镇进行了同样的挑战,但却只射穿了三枚。 “不愧是节度使!” 高俅满意地点了点头,同时瞥了一眼邻座的知府。 “接下来是相扑吗?虽然是我很擅长的领域,但总不能由我亲自示范吧?” “在相扑之前,我们准备了热场的节目。” 很快,场地内响起一阵阵轻快的鼓声,五十名打扮华丽的女力士纷纷入场。女子相扑在东京也是很受欢迎的节目。女力士们时而对垒,时而示范,配合着太鼓表演着轻快的舞蹈。看到美女们的表演,高俅也大为满足。 女力士相继退场之后,就是相扑大会的开幕式了。 相扑的规则很简单。 除了使用隐藏的暗器和故意伤害对方的禁手以外,拳法、足技、以及任何其他招式都可以使用。先从献台上摔下来,胳膊肘、膝盖、肩膀、后背、屁股或是任何其他部位沾到土的人算输。泰山是民间祭天的地方,所以沾土之人立刻判负,没有任何问题。 寺院内已经聚集了一千二百六十三名前来参加比赛的高手。他们每十人一组,一个接一个地登上献台,各自展开了比试。胜负接连分出。快的只需要一瞬间。围观的人不停地欢呼,鼓励自己的家人和朋友,为偏袒自己的力士加油。 比赛从早上开始,在中午之前就决出了在预选中胜出的前二十名力士。 献台下方,二十位力士一字排开。全是同样缠着金缕头的大汉。从第一名到二十名,每个人都是任原的“泰岳社”的弟子。 弟子们自豪地挺起胸膛,一齐提高嗓门喊道。 “任原!任原!”
在弟子们的呼唤声和观众们狂热的呐喊声中,“大宋力士”任原登上了献台。真是个直冲云霄的巨汉。男人的肌肉相当结实,浑身充满了力量。任原环视着周围的观众。场地内瞬间陷入一片寂静之中。 “我任原,长期以来得到泰山府君的保佑,获得了‘大宋力士’的称号。但是,今年我向泰山府君求情,决定前往东京,接受天子的任命。虽然还能继续参加今年的泰山相扑大赛,但他们二十人都是我的弟子,无法战胜于我!东至日出,西至月落,南至南蛮,北至幽燕,还有谁敢登上献台,与我任原比试?” “在这里!”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响起一个明朗而有张力的声音。伴随着清晰的呐喊声,一个年轻人一步跃上了献台。 台下议论纷纷。 “那家伙是什么人?” 献台上的年轻人,完全是一个土里土气的小贩。穿着深色的上衣,戴着磨破的头巾,脸被肮脏的阴影遮挡以至于看不太清楚,远远望去,体格简直还是个少年。观众纷纷摇起头来。有人嘲笑,有人谩骂。 “根本不是任原的对手。” “下去!快下去!你找死吗?” 但是,年轻人丝毫没有动摇的样子,走到献台的边缘,一把脱下头巾。 这个年轻人,正是梁山泊的美男子,『浪子』燕青。接着,燕青扔掉上衣,从赤裸的后背到暴露在外的肩头,碧色的凤凰鲜艳地浮现其中。
雪白的皮肤上纹着漂亮的刺青。凤凰沐浴着灿烂的阳光,充满了无穷的生命力,仿佛马上就要展翅翱翔。
场地内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好啊!!” 其中,卖枣饼的老头最为激动。燕青潇洒的身姿令观众欣喜若狂,毫不吝惜地报以喝彩。 另一边,看台上的高俅却深深皱起了眉头。 「那个年轻人,好像在哪里见过……」 年轻人举起手,回应着观众的狂热。王焕哼了一声。虽然挑战者的体型还不到任原的一半,但其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年轻的精气神。年轻人一定经历过相当高程度的锻炼,全身的肌肉没有一丝多余。 “跟我年轻时一模一样。” 王焕捋了捋饸下纯白的胡须。 “让任原杀了实在可惜,如果提拔锻炼,一定会成为一名好兵。” 如果参加预选的话,应该能进入最终的二十人名单之中。但是,王焕并不认为他能战胜身经百战的任原。可惜——王焕不禁嘟囔起来。 另一边,献台上的任原全身上下抖音爆发着惊人的气魄。弟子们在献台下纷纷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师父面对那么年轻的家伙,为什么这样认真呢?” 师兄的眼睛盯着台上的两个人。 “你们不懂。” 作为老师,任原是个温厚的男人。但是,此时任原在献台上爆发出的,是前所未有的恐怖气魄。献台上的两人,虽然还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但在无形之中,战斗已经开始了。他们紧紧对视,试图抓住对方的一举一动的空隙,已然全身心投入战斗之中。 观众们连眼都不敢眨,无不屏住呼吸。 两人分别站在献台中央,纹丝不动。泰庙的屋顶,鸟儿在悠然地啼鸣。
终于,任原率先出击。几乎同时,燕青也猛蹬献台。
燕青瞄准任原的大腿,径直冲了上去。这是任原故意制造的空隙。但是,燕青已经看穿了这一点。燕青弯下腰,装出收腿的样子,以此将任原的注意力引到下方。任原在短暂的瞬间失去了重心,他自己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与此同时,燕青的双手已经伸向了任原的后腰。 「首先是——」 一瞬间,任原猛然醒悟。 「这是焦家的“铁风筝”!」 任原反射性地抱向燕青的脖子,想要以及阻止对方的攻势。但在下一个瞬间,燕青冲进了任原空荡荡的胸膛。娇小的燕青在一瞬间便钻到了任原的身下。燕青顺势抬起手臂,搂住任原的两肋,趁着对方想要躲避的空隙,一口气将任原举过头顶。 「这招,是怎么回事?!」
燕青将任原巨大的身躯在头顶盘旋,猛地从献台上摔了下去。弟子们目瞪口呆,唯一保持理智的师兄大声叫喊起来。 “铁风筝!铁风筝是禁手!” “这是『浪子』特制的‘孛鸽旋’。” 燕青捡起了上衣。被从献台上重重扔下的任原,已经失去了意识。 “什么鸽子旋不旋的,说到底摔得不还是屁股!!” 任原的弟子们蜂拥至献台,异口同声地叫道。 “禁手,禁手!!” “你们这是找碴。” 燕青收起笑容,转身向观众大声喊道。 “我是赢家。在场的所有观众,请为我欢呼吧,所有奖品,大家平分!!” 对这场精彩的比赛感到兴奋的观众们,纷纷欢呼着向奖品涌去。 “真的可以吗?” 连任原的弟子们,也全都为了抢夺奖品,冲进人群之中。人墙一哄而散。想趁乱抢夺奖品的人、看热闹的观众和任原的弟子们挤在献台周围,现场的秩序彻底瞬间陷入一片混乱之中。不远处的看台上聚集了一众卫兵,知府催促着高俅尽快避难。 “阁下,这边请——” 就在这时,高俅突然敲了敲桌子。 “对了——是樊楼的梁山泊贼寇!!” 与此同时,献台下的观众们发出哇的一声大叫,献台上的人群瞬间一分为二。 “铁牛大人驾到!!” 李逵大声叫喊道。 “让开!通通让开!铁牛大人来啦!!” 李逵扔出藏在腰间的斧头,朝着看台冲去。 “是梁山泊!!” 项元镇用弓身挡住向高俅飞来的板斧。已经没时间放箭了。坚硬的长弓瞬间被李逵的斧头砍成两半。王焕接过卫兵手中的长枪,准备阻挡李逵的步伐。 可在这个时候,又有两个人从人群中冲了出来。 是梁山泊的『没面目』焦挺和『丧门神』鲍旭。李逵不禁叫出声来。 “来了个好地方!!”
燕青恍然大悟。在荒地上把燕青摔飞的力士,正式焦挺。 燕青一定会参加泰山的相扑比赛——这是聚义厅众人的一致想法。在泰山举办相扑比赛的场地,打出了“打倒梁山泊”旗帜的消息,已经传到了梁山泊。梁山泊的所有人,都希望燕青能在这场相扑中获胜,焦挺正是为了向燕青传授相扑的秘诀而被派遣至此。 “好、好怀念!” 焦挺抬头望着泰山的山峰。那张脸还是老样子,看不出任何感情的波动。但是,焦挺的心中悲喜交加。
『没面目』焦挺,是长年独占泰山相扑冠军的焦家嫡传子孙,曾获“大宋力士”称号的力士。但是,焦挺在一次泰山相扑的比赛中,因使用禁手“铁风筝”杀人而被逐出相扑界。而且,在焦挺被逐出相扑界之前,任原一直和他争夺第一名。 「如果不能战胜我,燕青就不能战胜任原。」 这是身经百战的焦挺得出的结论。 焦挺认为自己的相扑是“死艺”——是杀人的技能。但是,如果不能打败焦挺的最强技能“铁风筝”,就不能保证能战胜任原。 他试图通过这种把对方高高抛起的动作来启发燕青,这就是『没面目』——一位不讨人喜欢的老师的做法。 燕青成功改良了死艺“铁风筝”,并以全新的技术取胜,焦挺非常满意,但这些情绪,并没有表现在他的脸上。 此时,燕青已经被献台的任原弟子们团团围住。燕青试图逃脱,但对方都是拥有着怪力的男人。就在此时,包围圈的一角突然崩塌。 燕青回头看去,一个男人正手持双剑站在那里。是前几天在路边调解相扑帮派争斗的男人。男人的身后站着两个燕青从未见过的大力士。是两个需要仰望的强壮大汉。 燕青的直觉告诉他,这两个男人就是『撼山力士』文仲容和『移山力士』崔埜。两个大力士冲在最前面,一边推开包围燕青的男人,一边向献台外面冲去。燕青跟在二人身后,穿过人群,逃离了献台。但是,献台下面早已挤满接到高俅命令,包围于此的士兵。不仅仅是士兵。场地内还有两千多名力士和在先前比赛中优胜的武士。燕青随手打倒前方的一个士兵,从对方的手中夺过长枪。与此同时,那个男人正紧紧跟在他燕青身旁。 “你是什么人?” 燕青问道。 “和你一样——” 男人挥动双臂,用双剑不断斩杀敌人。虽然浑身溅满了鲜血,但同时也杀死了数不清的官军。男人笑了。笑容很开朗,也很清爽。 “『浪子』燕青——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男人一边战斗,一边用那坚定的眼神看向燕青。 “我是来找同伴的。” “所以找到了‘撼山’和‘移山’这两个人吗?” “不,是三个人。” 燕青微微一笑。仅仅一个瞬间,男人似乎就明白了燕青的心思。
“我是『龙公』孙安。” 男人冲进人群中,杀开一条道路,随即在人群的彼端消失了。恍惚间,燕青仿佛听到了一个特别的声音。 “想见我,就来河北!” 「河北……田虎吗!?」 河北——在黄河以北,以及山西地区发动叛乱,自立为王的田虎。类似的传闻立刻在燕青的脑海里浮现。但是,已经没有时间再多想了。战场上,任原的徒弟、比赛的优胜者、高俅手下的官军全部聚集在一起。燕青沿着孙安打开的道路,径直冲了出去。老王焕见状,立刻拿起花枪,拦在道路中央。王焕虽然是闻名宋国的勇将,但也因年老已经很久未上战场。从刚才开始,就已经热血沸腾了。王焕正要冲过去,却被身旁的项元镇一把拦住。 “差不多得了,老头儿。” 项元镇还没有忘记他们二人的职责。 “哎呀,原来如此。” 然后,项元镇和王焕守护着高俅,迅速从境场地外撤了出去。 另一边,燕青已经被越来越多的官军逼得无路可退,只好顺着柱子爬上了泰庙的房顶。李逵、鲍旭和焦挺也不知从哪里爬了上来。屋檐下,任原的徒弟们和官兵成群结队。有人搬来梯子,准备爬上屋顶捉住山贼。燕青扯下屋顶的瓦片,用力扔了过去。李逵也抓起一把瓦片,狠狠地抛洒而出。屋顶下包围的人们,为了躲避如同雨水一般倾泻而下的瓦片,四散而逃。 “铁牛哥哥,你没遵守我们的约定啊。” “哎呀,我是来救你的!” 李逵举起斧头,望着眼前慌乱逃走的官军,纵身跃下。 “我也下去的话,你怎么办?” 鲍旭向身旁的燕青问道。 “是啊。” 燕青站起身来,仰望着彼方的天空。就这样飞起来,飞到任何地方去吧。 就在这时。 “燕青!” 听到有人呼唤自己的名字,燕青吃了一惊。燕青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一支利箭刚好从脸颊边掠过。对面的屋顶上,排列着官军的弓箭手。士兵们也都转头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那是!!”
泰庙大门的方向,传来一群男人的欢呼声。那支军队,绝对不是官军。旗帜是——梁山泊。为首的是『玉麒麟』卢俊义。不仅如此,『九纹龙』史进和『没遮拦』穆弘也各自带着手下,紧随其后。此外,『两头蛇』解珍、『双尾蝎』解宝也率领士兵,纷纷涌上前来。与此同时,从拥挤的观众中,『花和尚』鲁智深和『行者』武松跳了出来。
梁山泊的男人们,如同惊涛骇浪一般,闯入骚动的场地之中。鲁智深看见了一旁正在策马奔驰的史进的身影,笑着问道。 “怎么,你也来了!” “一听到有仗要打,我就坐不住咯!” 梁山泊的男人们,因为太长时间没有打仗,被关在梁山泊里,个个都憋的不行。现在,他们就像如鱼得水的出笼野兽一般,尽情发挥着自己积蓄已久的力量。 “梁山泊,参见!!” 男人们发出了怒吼。梁山泊军的兵力,总计一千余人。他们都化妆成围观者、武艺高强的参赛者、虔诚的朝拜者,以泰山为目标,相继到达。 乱战之中,挥动银枪的卢俊义的身影格外瞩目。 “主人!!”
燕青叫出声来。 暂时离开梁山泊的时间里,终于久违地见到了卢俊义,久违地感到开心。 “真是个麻烦的家伙。” 燕青仿佛听见了卢俊义的声音。 天空很晴朗。 是春日的天空。
是最灿烂的春日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