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短篇】自由引导人民

我疾步在这条残破的大街上，周围的火焰持续燃烧着，仿佛是地狱一般。我不时闭上眼睛，回想着这条街道在几年前的景象：拎着大小购物袋游客在各个名牌商家中进进出出。就算不去招揽客人，这些店家的前面也会排起长长的队伍等待着购物。双层的观光巴士总会不断的映入你的眼帘，上面印刷着的各国国旗说明着他们生意的兴隆。美丽的名字伴随着动人的香颂透过混杂着各种语言的嘈杂传入人们的耳朵：“哦！香榭丽舍！在这里你能找到任何你想要的！”

然而，我总还是要睁眼看清眼前的道路。往日的游客早已不在，店家的玻璃都已经被砸得粉碎，不时有人透过窗户从店内翻出来，手中的包裹或者大衣的口袋被填充的鼓鼓囊囊，然后若无其事的离去。大街上，烧焦的汽车连成一排，组成了抗议者的路障，当然，烧毁这些汽车的绝不是他们的主人。

尽管由于罢工，所有的银行都停摆了，我的手头并没有充足的现金，但我会在如此动荡的时局中走出家门绝不仅仅是为了混口饭吃。遍布全城的抗议和罢工愈演愈烈，并没有要停止的趋势，而我却接下了一份令我苦笑不得的差事：“帮助卢浮宫转移内部的展品到安全地方”。没办法，作为一名艺术专业的学生，我实在无法容许那些珍品毁于一群暴民之手，为此我甚至拒绝了大使馆的撤侨。至于为什么警察和卢浮宫的工作人员不去干这些活？很简单，法兰西岛的警力单单是应对游行与抗议就已经捉襟见肘。而那些卢浮宫的员工，他们都罢工了。

所有的公车都只能抵达香街，这里正在进行着游行者的嘉年华，这些公车只为抗议者服务。还好这里离卢浮宫并不遥远，唯一让我头疼的只有协和广场，说实话，现在的那里一点都不“协和”，各个主张的抗议者都聚集在此，为了自己的主张奋力战斗着。“战斗”并不像东亚某地区的懦夫们一样，只是无聊至极的煽动与“轮流绝食”这种闹剧，法兰西男儿们正在这里上演着与政府暴力机器实打实的搏斗。更糟糕的是，想要从香街到达卢浮宫，这里是必经之路。望着远处滚滚上升的浓烟与连绵不断的抗议人群，我压了压头上的帽子，低着头向前走去。

曾经的观光巴士都已经变成了抗议者的堡垒，各色旗帜遮住了天空，举着标语的人们列步前行着。或许现在是休息时间，除了大巴车上的扩音喇叭还在机械的宣扬着自己的政治主张，人群则更是像那些曾经的游客，漫无目的的在大街上闲逛着，而地面上残留着的点点血迹却告诉我，几小时前的这里发生着多么可怕的事情。

    若是平时，这段路程只需要短短十几分钟，而现在，我整整花了一个小时去推开面前拥挤不堪的抗议人群。横跨过混乱的协和广场，我终于活着走到了杜乐丽花园的门口，这里是卢浮宫的后门。铁丝网与拒马将这里与混乱隔开，荷枪实弹的法军士兵严阵以待，观察着附近的抗议者是否有威胁自己的可能性。敞开着的大门中间，两辆“勒克莱尔”主战坦克停在那里，捍卫着巴黎仅存的秩序。

“举起手来！不要再前进了！”很显然，我被士兵认做了一个潜在威胁。

我停下了脚步，缓缓举起了拿着证件的双手：“萧然，留学生，临时受雇于卢浮宫，今天第一天工作。”

一名队长模样的士兵放下了枪，缓缓向我走来。我站在原地，一步也不敢移动：在他的身后，至少两支突击步枪都在瞄准我，坦克上的大口径遥控机枪也默不作声的将枪口对准了我。

走过来的士兵接过了我手中的证件，仔细查看了一番，随后转过身去，一边打着些我看不懂的手势一边高声喊着：“警戒解除，放行！”刚刚还在对准我的枪口齐刷刷的放下，前排的士兵为我移开了一小块铁丝网供我通行。若不是心中确实没鬼，我刚刚可能已经跪到地上了。

一走进杜乐丽花园，我便看到一名老者快步向我走来：“萧！这里！”老者名叫吉勒•布伊斯，是这里的工作人员，同时也是一名大学教授，我的工作便是他委托的。

我下意识的伸出了右手：“吉勒先生，每天都要工作在这样的环境里，也真是苦了您了。”

吉勒先生沧桑的手和我握在一起：“没什么，你能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来到这里是我的荣幸，但愿那些抗议者没有伤到你。”寒暄之后，吉勒先生一指不远处的宫殿：“萧，请跟我来，我们要开始工作了。”

我跟在吉勒的身后，快步穿过那些已经被改造为防御设施的树木与建筑。几顶帐篷零零散散的分布在花园的草地上，仔细聆听，似乎还有隐隐约约的抽泣声从里面传来。

“这些是我们临时设置的安置所。”走神的我无意中放慢了脚步，引起了吉勒先生的注意。“你知道，这次骚乱让很多人失去了住所。作为拥有法军保护的重要场所，我们不能看着这些无辜的人露宿街头，尤其是在如此混乱的情况下。”

“那么，那些在家里饿肚子的人呢？他们同样需要帮助。”我指了指自己的自己肚子。“比如我，我已经吃同一根法棍两天了。”

吉勒先生摊了摊手：“我很抱歉，但我们无法帮助每一个人。这个时代就是这样，但你不能因为无法拯救所有人而放弃那些你可以拯救的人。”

“外面的人在伸张属于他们的正义，那我们呢？难道就应该被牺牲吗？”想到这一路上看到的种种乱象，我苦笑着说到。

“那是他们的自由，我们无权干涉。在这里，你的声音代表你说话的分量，只要你的音量足够大，那么你代表的便是所有人。”吉勒先生回答道。

我摇了摇头：“自由不应该成为破坏秩序的借口，没有了秩序，这些人便可以肆意践踏别人的自由。”

吉勒先生停下了脚步：“萧，若是你感兴趣，这个话题我很乐意在一会儿的晚餐时间与你深入讨论，但现在，我们要开始工作了。”

我抬起头，不知不觉中，我们已经走到了卢浮宫的内部。没有了游人，这里显得十分宁静，仿佛这里并不属于外面那个纷乱的世界。

吉勒先生指了指大厅中摆着的各种箱子：“就是这些了，专业的处理我已经完成了。”随后，他又指了指一旁的一个鼓鼓囊囊的塑料袋，“您只要将那些艺术品完好的搬到外面的那辆装甲车上，这些法棍和鸭肝酱就都是您的了。我相信，在现在的情况下，这些食物要比现金珍贵得多。”

我不再多说什么，在吉勒先生的指示下开始了这无聊的工作。我搬起一个离我最近的箱子，在吉勒的引导下向外走去。虽然这箱子的体积很大，但搬起来却并不是很沉。很明显，箱子里面放满了各种填充物，这大概是幅名画。

曾经的售票大厅内，原本用于播放广告的大屏幕内正在直播着市内的游行：人群正在冲击着爱丽舍宫周边的戒严地区。赤裸着上身的极端女权主义者挥舞着旗帜一马当先，一边践踏着刚刚被人群击倒的防暴警察一边回头呼喊着更多的抗议者。民族主义者紧随其后，有些人手上还拿着刚刚从警察那里夺来的枪支，不时像天空中开上一枪。再往后，人群越来越密集，但很明显他们的身上都存在着那么几样本不属于他们的东西。

随着一声枪声，直播信号戛然而止。我很清楚，那是12.7mm重机枪的枪声。那里一定发生了比画面中更加恐怖的事情。

我不想再多想什么，比起他们，我更关心那些纸袋中的法棍与箱中的画作。这时，我看到了怀中的纸箱上贴着的标签，似乎是这幅画的名字：

“La Liberté guidant le peuple”

“自由引导人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