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
明天是我十六岁生日,时间过得太快,转眼已逾十五载,年岁的增长渐渐看淡。可今夜却甚是不同,夜的黑竟笼不住我那颗激动不已的心。似乎是夜里睡了,可又觉得一夜未睡。
已是初春,田野间似有了些生机,可那寒风却仍抵抗着,不断地侵蚀。华北平原的沃土千里似还未从战火的损伤中恢复元气,一切都百废待兴,而此时村庄中却已是沸沸腾腾。街巷口、家门前、河两岸、树荫下,处处是人,在大声宣告着,小声议论着,好奇地看着,激动地围着。几个二十来岁的青年成排站着,对着些跪倒在地的人,随着枪声的响起,周围的农户们激动万分,他们举着一个木牌,走在田地中,高兴着,欢歌着,骄傲地踏在属于自己的土地上。这一切对我来说陌生而又熟悉,没见识过却又不知从何听过。
跟着他们的脚步来到田野,却不知为何,转眼到了个破旧的瓦房内。屋内的窗子有些不严实,漏着点儿风,外面漆黑一片,飘着零星的雪,颗颗落地,薄薄一层,像是撒了层盐。屋内点着个煤油灯,火苗受风影响时不时地跳动,发出的光也不亮,但足以照亮床边的所有人。他们将衣服件件叠好,层层放入袋中,又把条条的被子裹进大布包中,用绳子紧紧地捆好。还有个站在床边细致地整理服装,准备妥当后,又有人将他的服装再次从上至下地收拾,手指掠过发丝轻轻拭去汗水,又把那衣领细细叠好,眼中流露着不舍与担心,嘟囔着:"儿啊!那地方苦,到那细心照料自己,别不舍得吃穿,别一忙起来忘了身体。”那人嗯嗯地应着,似一刻都等不及奔向那煤矿场。我看着,想着,似想起了些,又似遗忘了些,当我迫切地想要跟下去,却一切又消失不见。
慢慢地,我踱着步,穿过层层的烟尘,拨开嘈杂的声响,恍惚间进入了个建筑工地。前两次的陌生感渐渐褪去,留下丝丝的熟悉感,在胸中不断滋长。仰起头,望着未筑成的楼房,徘徊着,久久不愿离去。或许有什么在牵着我的心,或许只是我一厢情愿。继续走着,转过墙角,人影错乱,我似乎在追着谁,却又漫无目的。某刻我似发现了寻找的目标,是那样的熟悉,却又异样的惊奇。近去,细看才知那是父亲,可他却并非我常见的模样,似年轻了十来岁。他紧跟在一个工人的身后,苦学着其中的流程。我曾听他说过那时学这些手艺的经历,如今这一切就在眼前。他提着工具穿梭于各种机器之间,一遍遍地重复这些工作,搭建着一个个墙体,完成着一项项任务,一步步筑起高楼大厦的一块块砖体。这一切我不止听过一次,过多的叙说已让我厌烦,但他每次说总会在最后叹一句:"来时一片荒凉,走时高楼林立”,而这句却从未听烦。和父亲一样的他们或许身份低微,挣扎于为生计的奔劳,累也罢,苦也罢,也尽量地向家人展示着笑容,他们用自己撑着家,也造福着中国的千家万户。
天快亮了。田野里儿时的奶奶在家人的怀抱中共同欢腾着,矿井上初入队伍的姥爷在家人的牵挂中忘我奉献着,工地中忙碌的父亲在生活的追逐下埋头苦干着,而十六岁的我趴在窗户边看着朝阳渐渐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