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豹头王传说》4卷2话4节

4卷2话4节完
畅快的冷风,呼呼吹拂着裸露的皮肤。
对早已适应了被灼热与干燥支配的沙之领域的身体来说,那是如同在洗冷水澡一般神清气爽、心旷神怡的感觉。
「唔......」
他不禁发出满意的呻吟,将蜷缩的身体舒展开来,于是左手狠狠撞在一个坚硬的东西上。
在痛觉的刺激下,这次他完全清醒了。古音条件反射在恢复意识的同时进入临战态势,以战士的敏捷身手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环视四周。
「这是哪儿?」
他无意识嘀咕。之前在壮绝的沙尘暴中,他听天由命蜷缩身体,醒来后身处的这片地方——
完全出乎了他的一切想象。
「诺斯菲拉斯......」
古音咕嘤。虽然周遭已在夜幕笼罩下,但景色在夜视能力优秀的他眼里却清晰无比——这里不会是诺斯菲拉斯内陆区域的沙漠。
「这么夸张?」
古音咕嘤×2,摸索身边的地面。那是坚硬、冰冷、带有潮气的岩石地带。而他的手刚才撞到的东西,正是周围横七竖八的巨大岩块之一。岩块背光处长有潮湿的苔藓。显然,这些水货和沙漠里那些毫无水分的真.干货,品种都完全不一样。
「马呢?」
他四处张望,但马儿早已不见踪影。于是只好提高警惕徒步离开,确认周围有无异常。
身上火辣辣地痛,简直好像在拿指天椒泡澡。这才发现全身几乎体无完肤,哪哪都是擦伤。幸运的是没有骨折,关节也没崴了,会降低行动力的重大伤势一处也没有。
(剑——)
古音往腰间一摸,顿时手一抖。
(没了!)
豹眼目光灼灼对周遭进行深度扫描。然而依然大剑不见,马儿不再。
(龙卷风带着沙子流动,把我带到这种岩石地带了?)
正常来想这是绝对不可能的。诺斯菲拉斯荒野除了塞姆族居住的东北部稀疏的岩山地带,以及至今无人得知全貌的最深部以外,几乎全是广袤的沙海。而古音遭遇沙尘暴的地点,是离开绿洲后不过半日余、仍处于沙漠地带中心的区域。
无论沙子流动的速度有多快,甚至假设他整个人被龙卷带上了高空,考虑这片山岳地带空气潮湿的程度,必然早已远离沙漠腹地。古音那副庞然巨体真能短时间被带到这么远的地方?
然而实际上他醒来的时候就躺在岩山上,夜空闪烁着清冷的星光,沙尘暴早已消失无踪。
古音无声咕嘤,找到附近最高的岩块,一边谨慎留意周遭的气息,一边爬上岩块顶部眺望四周,不禁感叹。
从此处俯视,可见前方横亘着一片广袤平坦的大地,如同风平浪静的大洋。
(那就是诺斯菲拉斯吧。)
随即抬头,天幕上无数星辰闪耀,清晰得几乎触手可及。
(雅恩之眼......)
找到了最显眼的标记、《东方明星》后,古音无意识攥紧了拳头。
俗称东星的『雅恩之眼』,此时几乎就悬挂在耸立于他正面的那座岩山正上方的天空。
(这里相当靠东了。难不成这座山就是狗头山?)
由于形似狗头而得名的那座山,是诺斯菲拉斯中为数不多的明确参照物,位于靠近东边的岩山地带最边上。
在一马平川极度缺乏参照物的沙漠那边,塞姆族不管说什么地点,都会用离狗头山几天距离、从狗头山往右多远等等,总之就是一门心思以狗头为标准。如果目前古音所在的位置真的是狗头山,那正是他想要翻越的第一个目标。
(想不到被龙卷风这么一带,居然一口气直接到了狗头山。)
古音握拳低语。这是某种意志——远超人类的某种巨大意志安排下的结果——现在就算不想承认,也不得不承认了。
(难道我正受到某种存在的操纵,我的一切行为都不过是他的剧本吗?)
毕竟古音也不过是身处这个时代的一个人而已。那满身疮痍的强壮身躯,也不禁在玄妙的命运之前打了个冷战。
(话说我失去意识的时候,好像做了个很夸张的梦啊。)
梦里看到的,是毋庸置疑、无比重大的——不仅仅是关乎他自身,甚至是对某种更为宏大的事物的命运,直接造成巨大影响的内容——然而只有这种强烈的感觉空余意识之中,至于梦的具体内容,仿佛被人故意格式化了一般,从他的脑海里彻底消失了。
古音轻叹一声,从岩石上跳下。怎么想也想不出答案的事情太多的时候,与其徒劳思索,不如向前哪怕多走一步。这已经成为了古音在这个时代安身立命的人生哲学。对于他和他的同伴来说,这个世界的神,是真实存在的超越者,是神秘却实实在在的意志。当无法理解神意时,强行去进行解释,那本身就是一种亵渎的禁忌。
总而言之有一件事几乎已经板上钉钉——虽然不知道是主神雅努斯,还是命运之神雅恩,甚至可能是诸恶根源铎戮,总之有某种力量强大到无法观测的存在选中了他,并一步步铺垫剧本安排他扮演某个重要的角色。这场沙尘暴也好,无心插柳到达狗头山也好——不,搞不好连脑海中突然浮现的拉拉贡共同捅蒙古一刀这个念头,都是那个宏大存在预先编织好的一个花纹罢了。
(即便那样又如何?人的一生啊,本来就不过像一只小蜘蛛一样,燃尽生命去编织一片属于自己的命运罢了。)
古音自语,随即将天意弄豹抛诸脑后,着眼于推进当下的计划,仰望正面的高山。
古音所在的位置看来是那座山的西侧山麓岩场。至于脚下是否是狗头山——如同狗头上的虱子想看清那条狗长得够不够狗一样,那远近闻名的外形从这个零距离的位置可没法看清。
不过无论是夜晚空气的清冷和潮湿,还是刚才俯视的横亘在远处的诺斯菲拉斯沙漠都提供了铁证——此处是海拔相当高的高地。如果是天气晴朗的白天、风向理想的话,说不定遥远的喀斯河以及对岸绿树成荫的戈尔领都能尽收眼底。
(向东走吧,琳达说过的,一路向东。)
「古音,向东走,越过狗头山。拉贡在白石的彼方——白石与黑山交汇之处,有拉贡的灵魂......一定要防备死亡之风—— 」
《预知者》琳达的神谕仍历历在耳。
(白石和黑山是吧,那就是应该有白色的岩石地带了。死亡之风肯定就是刚才的沙尘暴。)
要是如此,那它与其叫死亡之风,还不如叫滴滴顺风呢,省我多少时间——古音咕嘤ing,穿过岩场继续前进。
剑不见了是个大麻烦,身体虽然没有衰弱但也火辣辣地不爽。更糟心的是吃的喝的全丢了个底儿掉,吊踏马个嗨。现在仅剩的家当,就是藏在皮带内侧的一柄虽然锐利但蔫儿细的匕首,还有藏在贴身内袋里的一丁点果子。保命也好果腹也好,指望这些玩意儿都比一穷二白没强上几分。
(还好这片岩场横竖用不上马,带着还碍事。而且以前我遇到过更艰难的情况,还不是挺过去了。)(马礼貌:你吗?)
古音在巨大的岩块爬上爬下、没路找路一路探路,突然对自己刚才的想法吃了一惊——啥更艰难的情况?我记忆恢复了?再一想,发现想太多。
除了自己的名字,其他记忆仍然一片空白。但唯独自己曾经无论面对什么困难、什么强敌,都能或手持一剑、或赤手空拳、或带领精锐、或指挥大军,劈荆斩棘、战胜命运、不断前进——这种比起记忆更强烈的确信,实实在在存在于自己的灵魂深处。
(神奇。看样子我经历过很多事,积累过各种经验。)
古音暗自感叹。
(也不知道我光着身子突然出现在路德森林里,还长成这幅鬼样子之前,到底在什么地方,干过什么,经历过什么?)
可以说,自从在路德森林里,在琳达和雷姆斯面前“降生于世”之前,这些就是一直在古音脑海中盘桓不去的、最根源的疑问和不安。虽然原理不明,但他莫名能够确信,自己无论身处任何状况都能作出最正确的应对,这是自己与生俱来的本能。基本上遇到什么困苦险境都好,只要遵循本能行动,就出不了大纰漏。然而这种本能的最核心的根源却如同脑海中被挖了个大洞一样完全缺失了,所以本能带来的安全感,并不能抵消记忆缺失的彷徨。
(这张豹子脸后面,到底隐藏了什么?到底是多么骇人听闻、惊天动地、令人震撼的秘密需要用这样的方式去隐藏?)
古音抬手抚摸脑袋,触摸到了短而细密的豹毛——那是一颗圆溜溜的脑袋,有着突出的鼻子、大量胡须、连狰狞的獠牙都有,总之作为一颗合格的豹子头,原厂配置应有尽有。
这是自己与生俱来的长相?还是被覆盖的面具?还是被诅咒或魔术变化而成?一切都无从判断。
(更奇怪的是,我总觉得自己是个怎样的存在,这事儿现在还没决定好呢——而且也不知道是我决定还是别的什么东西来决定。)
这不光是指自己懂得什么、能做到什么。
刚开始的时候,他别说正常讲话,连喝水、进食都艰难得匪夷所思,甚至只是存在本身就感到痛苦。然而不知不觉,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仿佛与生俱来便是豹头人身的自然生物一般,毫不费力地该吃吃、该喝喝、该说说,甚至比一般人都能说,又能嘴遁又会外语(塞姆语)。
(简直好像有人在观察我的际遇,然后根据需要对我的能力进行调整一样——)
当到了需要的时候,他才突然发现,自己又是了解诺斯菲拉斯的史莱姆的弱点,又是精通亚历山大的兵法,又是熟悉国际局势,大剑、长枪、弓弩,各种兵器的运用都炉火纯青。
(我这算是什么?为什么会有我这样的存在?我到底......)
(一切的一切,都显得好像有某个存在,创造了我作为他的活体分身,随时根据他的需要或兴趣控制我的行动......)
(某个存在——可那到底......)
到底会是什么?——人啊就是怕太闲,古音明明说好了没答案的事儿不去想,走着走着一个不小心又琢磨起来了,明知道根本琢磨不出答案的说。
(难道我身上是不存在极限的?如果是天上的某个巨大的存在操纵着我,定好了我的行动和际遇,那我也许不具备肉体凡胎的人类应有的极限?我的力量、体力、耐力、战斗力——我能做到什么地步?或者说,我是一个应.死.之.人.?又或者......)
(又或者......)
古音突然打了个冷战。那个异想天开的脑洞,让哪怕是他这种胆大如斗的猛男,也要感到脊背发凉。毕竟那可是远远超越了人类智慧的极限了。
(......)
想要验证那个脑洞简直不要太轻松,只要动手立刻就能得到答案——他边想边瞄了一眼自己携带的匕首。再要么从山上往下蹦个极也是很方便的,不栓绳那种。这个试验能帮他当场立即搞清楚,自己到底是个不死身的傀儡,抑或即便身为人外之物,但毕竟还是血肉之躯,命中注定该死的时候照样死啦死啦滴。不过如果是后者,得到那个答案后大概还能恍然大悟个几秒钟吧,那样的知识要来有屁用?
(——不对......)
古音再次打了个冷战,不再盯着自己的短剑,转为念诵雅努斯的名讳。
(考验神明、验证自己的命运,岂非大逆不道!)
再说就算没跟神明扯上关系,作为一个普通人类,谁会没事验证一下自己死不死得掉啊,那不是作死咩。
古音噗抡噗抡甩了几下头,好像出水的猫科动物甩水一样。不过虽然胡思乱想了一大通,赶路倒是丝毫没耽搁,他的脚步一直在岩场之间前进。虽然开始感到有几分饥渴,但现在动用那些凤毛麟角的食物还太早了,身体暂时也还不需要休息。
意料之外的滴滴顺龙卷风把他这段着急火燎赶时间的路程大大缩短了。然而琳达所说的白石黑山交汇处,他可不敢奢望一翻过狗头山就能看见。或者虽然找到了拉贡,嘴遁对他们能不能奏效;又或者奏效了,但塞姆族能否撑得到援军抵达,这些全都还是未知数。
这个计划的成功希望是那么渺茫,换了是正常人,从一开始就不敢想、不敢尝试,因为那实在是太扯淡了,比广东肇庆端州区那个大乐透独揽4.48亿的事儿还扯淡。
但是多想无益——古音呢喃。翻越狗头山,这是眼下唯一要务。
前进中周围地形逐渐变成上坡路,地质特征倒仍是那些一块块的巨石。
漫天星辰看起来非常接近——这一带虽然仍属于诺斯菲拉斯大地,但动植物的特征都已明显不同。史莱姆、沙蛭、暴吞鼠,那些怪物栖息的地貌都是白皑皑的干燥沙地形成的陆上海洋——有趣的是沙海跟真海一样真嗨,会随风起浪的。
而那些奇形怪状的怪物也为了适应炎热干燥的气候,极尽所能发扬各自的绝技。它们的绝技有个共通点——比如史莱姆、吸血苍蝇、吸血苔藓、吸血资本家等等,都会吸血或吸取猎物的体液。因为在这片干涸的大地,那是获取养分的同时补充水分的性价比最高的手段。
然而在这片岩场,动植物面对的则是冷暴力——更寒冷的环境,更直接的暴力。
月光开始照亮地面,脚边地形看得很清楚,赶路也更轻松了。古音在岩石土壤交错的越来越陡的坡道上快速攀登,连大气也不用喘。挺长一段时间里,路上没有出现任何挡道的事物。《雅恩之眼》高悬东方夜空明亮可辨,诺斯菲拉斯沉睡在不断孤独攀登的古音遥远的身后。无穷白沙的浪涛起伏,掩盖了塞姆藏身的绿洲、掩盖了蒙古军的营地。此时的沙漠,仿佛白天被沙尘暴搅得翻天覆地一事从不曾发生般,漆黑寂静得诡异。
被突出的岩石包夹的道路突然变得狭窄,古音嫌麻烦扶着一块岩石正准备翻越过去,突然一声低吼向后一跳。本应一律冰冷坚硬的岩石,右手摸到的那块却温暖滑腻,一按就陷下去了,下一个瞬间那块所谓岩石竟恶狠狠张嘴就咬来。
千锤百炼的反射神经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了古音。他的手在瞬间察觉到异变,在抽回并飞身后跳的同时已经拔出腰间匕首。
岩石张开大嘴飞扑过来,古音闪身退避、拉开恰到好处的距离后,将匕首从上至下狠狠扎在那块活岩石上。
一种软绵绵的恶心手感传来,但岩石似乎没有受到明显伤害,只是团起身子再次飞扑而来,陆续发动了三次进攻。
古音逮了个空挡,右脚狠狠向着岩石下方一个抽射,不想却硬梆梆的,顿感剧痛。不过岩石也被踢飞老高,在空中裂成两半。
原来那怪物的下方是真正的岩石,掉在地上砸出咚咚两声。上半部分则失去了半球外形,像一张布似的落下。
不待其落地,古音再次一脚踢过去,令它翻了个面儿。那张布瞬间试图裹住古音的脚,但动作不够快,以翻面儿状态落地,软趴趴地瘫着。只见那破布的背面长有无数白丝般的伪足,疯狂地试图抓着什么东西而同时向空中扭来扭去,看得让人作呕,密集恐惧症发作。
古音蹲下来用匕首唰唰唰给它剁了个千张丝,一时对手边没个火锅感到几分遗憾。
「假岩怪?」
他连呼吸都完全没变急促,淡定嘀咕一声。这种生物擅长拟态为岩石,能把不小心触碰到自己的生物瞬间包裹起来再细嚼慢咽。
「那这玩意儿不能打火锅。」
古音咕嘤,耸肩收剑,突然一激灵。
神秘的第六感又发动了。
他瞬间眯起金黄双眸,与真正的野兽毫无二致的凶光向黑暗中爆射。
圆溜溜的豹头后寒毛倒竖,豹鼻子尖儿挤出狰狞的皱纹,上唇翻起,龇出尖锐的獠牙,喉咙里发出阵阵低吼——那是蕴含愤怒、警告、表明敌意的震慑吼声。
古音仿佛暂时屏蔽了那50%的人类属性,化为100%的野兽。如果此时有人遇到他,首先映入眼帘的不是脖子以下的人身,而是那颗无比狰狞的巨大豹头,恐怕会以为自己遇到了直立食人豹,当场吓晕。因为此时那双野兽的眼睛里,属于人类的理智已瞬间消失殆尽。
「嘎噜噜噜......」
古音低吼。
「嘎呜......」
某种狂暴野兽压抑的低吼声作出了回应。
岩石之间——
闪烁着森森亮光。
而且不只一个。
两只为一对,那鬼火般幽幽燃烧的目光,眼看着越来越多,越来越多,仿佛这片被岩石包围的洼地突然开起了鬼火盛宴。
鬼火中满溢着毋庸置疑的凶恶杀意、残忍喜悦。粗重的呼吸声伴随着焦急难耐的威吓低吼,野兽特有的毛皮气味混杂着血液、唾液等糅合成的异样恶臭,弥漫在周遭整片黑暗之中。声音的主人们渐渐缩小包围圈,旋即低吼转为咈、咈、咈的更为短促、兴奋的吠声。
古音瞬间背靠一块大岩石摆好架势,纹丝不动,愤怒的双目面对团团包围自己的无数鬼火精芒爆射,一副你们全被老子一个人包围啦的气势,手中则攥紧了那柄蔫儿细的匕首——身上无剑最糟糕时机排行榜,此时此刻必然能排到榜首了。
当然古音现在可没心思评估榜一榜二的排名顺序。他微微挪动脚步感受脚底的摩擦力,避免待会儿猛然发力时一跤滑倒摔个豹吃史,同时目光一瞬间也不曾离开包围他的那群瘦骨嶙峋的恶鬼。
沙瓦郎沙漠狼!
虽然习惯叫沙漠狼,实际上它们的地盘主要是在这种岩山地带之中。此时它们咧开的大嘴,正为了久违的美味鲜肉口水直流、牙齿嘎巴嘎巴叩响,散发出刺鼻的口臭,显然是这辈子没刷过牙。
终于——
随着古音一声咆哮,如同听到裁判的号令,一号选手一个矫健的起跳,凌空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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