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蓝档案同人/诺亚)夜,诗歌,我与你
不好意思,写嗨了有点长,1w字左右(
“夜晚有一种赠与和拒绝、半舍半留的神秘习惯,有黑夜半球的欢乐。夜晚就是那样,我对你说。”
当我推开千年学园电台广播室的门,凉爽舒适的空调凉风送走躁动夏夜的热情,漂浮其中的播报声引我看向办公椅上全神工作着的学生——匆匆地翻动讲稿,慎重地择词摘字,致以结语并调出节目间隔中的音乐后,如释重负地摘下设备长出一气,不经意的回头当即在我眼中留下些许慌乱神情的印迹,刻意隐瞒又半露马脚的期待与好奇流溢着转为初次见面的问好时,这顽皮又多情的诗句便浮现于我的脑海之中,真是切题且精准。
“生塩书记晚上好!很抱歉刚才出于工作原因没有能亲自接待您......不过刚好,马上就要轮到您主持的电台节目了,请先喝口水稍作休息,接下来按时间表进行就好。”
“叫我诺亚就好。我看起来也不是很严肃的人吧?”
她微微点头向我示意,起开身子让我坐上工作位置,自己则去取了一旁的水壶,取出个大小适中的玻璃杯要给我倒水。但我摆摆手阻止了她,她只好尴尬地收回手,然而似乎是早有准备般,自发地讲起这小小夜间电台对迎来出人意料“贵客”的惊讶与疑问:
“诺亚......书记,我们都没想到会是您来,真的。这档由我们千年学园主持的夜间电台节目,也算是上了年头且小有名气了,一直以来呢......都是出于舒缓劳累一天的人们的身心,给予情感与精神上的宽慰的目的,规划着内容并稳定地运营着。然而自首次开放听众来信建议后,我们不得不开始重视其中为数不少“能不能来一档独具千年特色的特别节目”的建议起来。
“千年的特色不必多说,自是科技见长,但真要在睡前节目里大谈特谈相对论和电磁场......确实是太怪异了。虽说科幻节目或惊悚小说之类的提案也在火热地讨论之中,我们还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向夏莱请求了帮助,没想到老师建议居然是......”
“他总是这样的。”
是的,他总是这样的。一说起他,我就想起那实在让人无法拒绝的诚恳真挚的微笑。于是本该陪着他直到一天最后的我,现在只好乐意之至地坐在电台工作位上,依着他即兴的意见,抚抚自己有所期待的微饿着的肚子,准备开始由我主持的,关于“诗”的专题电台节目。
“嗯......诺亚书记完全不需要讲稿的吗?”
“我觉得还是随意些吧。请别担心,我自有想法。”
“真不愧是您,依着平日积累的学识,应对各种情况都完全可以做到绰绰有余。”
间隔时段的音乐逐步走入尾声,做了个轻柔的收梢后便陷入了完全的沉寂,我知道这正是节目开始的信号。转头向这位尽职的学生点头致意后,她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广播室,我佩戴好调试完毕的设备,开始如我所预想的,念起心中的稿子来:
“亲爱的听众朋友们,在这档陌生的‘特别电台节目’开始前,主持人我想问各位这样一个问题:对您而言,今夜究竟温柔可爱,还是沉默神秘?如果您曾有哪怕一刻,在卧榻之上,或是妆镜之前,在一日行将终结时思考过这个问题,那我可以出于愚拙之见告诉您:您是有作诗的天分的。
“千万别谦虚地摇摇头,说自己不过一个工地的建筑工人、小卖部的商贩、拉面馆的老板、在读中的普通学生,甚至游手好闲的自由职业者,怎么敢妄言艺术,轻论诗歌?我对一位伟大诗人的论述印象深刻,他说语言的起源是非理性的魔幻,而诗歌的目的即在于回归这一魔幻,无定无规,大胆自由,凡是所思所想,都成之养分,供之生长。通俗点说,诗歌天生就存在于每个人的思绪中,只是期待着一个灵感的引诱让它狂野生长罢了。
“这就是本期电台特别节目的主题:诗。我们的电台工作人员非常重视各位忠实听众的建议,紧锣密鼓地计划安排好了特别节目的内容,而我本人也非常荣幸地成为了该节目的第一位主持人——哦,我并不打算自报身份,我私人地希望这将会充满互动的电台夜话能在毋需顾虑的匿名环境中进行下去。
“那么,接下来我们会干什么呢?很简单,只有两个环节:分享与讨论。我并非一个优秀的诗人,我只是一个喜欢徜徉在诗的海洋中的旅者,还算丰富的经历大概能支撑我,倾听并共情,你感兴趣的,你爱着的,甚至是你创作的,那些诗与诗背后的故事——当然,还包括你的疑问,关乎诗的疑问。
“亲爱的听众朋友们,一定没有忘记我们电台的联系方式吧?那一如既往的电话号码。我等候着您无私的匿名分享,让我斗胆倾听您共享的杰作,请让整个基沃托斯,都为您的故事由衷地鼓一次掌吧。”
寂静。寂静。寂静。
......热线铃声响起得比预期要早,控制室的学生很快便调整好了线路,从耳机中通知我一切就绪,只要按下接听键就可以。我忽然不由自主地好奇起那头的访客来,他携带的诗歌与故事,将会为今夜升起怎样气氛的帷幕呢?
“......主持人您好,能......听清楚我在说话吗?”
疲倦中带着慵懒,却丝毫不失沉稳与威严的女声,大概后者才是她日常的底色。
“很清楚,我的朋友。作为今夜节目的第一位嘉宾,您打算为我们带来怎么样的诗歌与故事呢?”
“噢......我的诗。很抱歉,并非出自名家之手,而是我闲暇时的随手拙作。我一直没能将它送给我作诗的对象,其中有工作繁忙因素,也有对它质量不自信的考虑在。如果我的笨拙将会让大家不满,我在此先行道歉。”
“真情实意之作,哪有令人不满之理呢?”
“谢谢您的鼓励,主持人小姐。”
我听见她极不明显地吸了口气——大概是在为自己加油鼓劲吧。她慢吞吞地念着她的诗,好像一只夜莺呜呜地颤着咽喉:
“聒噪狂欢者的臣服
黢黑混乱处的王冠。
是我,却非我所愿。
我果然还是喜欢
也许足够称之为爱恋。
月正欢乐之时
他说他会抱我,叫我只管心安。
以我本名轻唤——
俄顷,你也要安静”
不要说她本人的身份了,甚至连这诗所寄托的对象,全都被她精确又独特的暗喻明显地点了出来,还有诗末那明显的点化,更是不加掩饰地暗示了本人的所在。
一旦听懂了她的脉脉深情,又进而联想到了某人某事,我不由得也有些动摇,吃了他几分醋。
“真是恕我愚钝,一时没能听出不好的地方,我认为这是首意象和情感都十分独到的好诗,想必寄予那位‘善解人意’的先生的话......他一定很快就能读懂。”
“真的吗?谢谢您的夸奖,”她似乎喜悦了几分,“但我总觉得,它还是......”
“还是?”
“还是太短了。短小而局促,就像忙碌的我与他,连交际都要慎重地挑个时间,告别时连心都没捂热......”
她忽然扬起她的声音,定定地问道。
“主持人小姐,可以告诉我吗?短小无力的诗歌随笔,真的有与浩瀚宏大而情意绵长的史诗巨作相提并论的能力吗?”
“......我不认为这二者定能分出孰优孰劣哦?”
于迷茫的人而言很常见的问题,毕竟人们往往更容易被长篇大论震慑,或是叹服于它的体量,或是敬佩作者的毅力,然而唯独在比较优劣这一方面,长短之争从未开始,自然就无需讨论。
“怎么说?”
我不会否认这是私心作祟,但我还是乐意试探性地问了一问:
“如果您愿意,且这样不会冒犯到您......可以说说看,您是在什么样的经历下写作这首诗的吗?”
“......分享嘛,说说也无妨。我想,此刻正听着电台的各位听众,基本都已回到家中,躺在舒适的床上准备休息了吧?真遗憾,每天的这个时刻,我才刚要准备结束一天的工作,甚至连办公桌上的文件都还没整理归纳好,连听个电台的放松时间,都是借用学园的工作设备来完成的。
“其实这种时候我完全可以找他帮忙,只要发个消息,他一定会及时出现在我的眼前。就像第一次约他的夜,疲惫的我不自觉地昏睡在窗台旁,醒来时身上已盖好了温暖的衣服,积压的文件也都被他连夜整理妥当,我要为此联系他、感谢他,他也只会说不过举手之劳,随时都可再让我依赖他。
“我绝不会把责任都推分给拥护着我,敬仰着我的同伴们,即使这样的日子很累。如今有了可以依靠的对象,我很高兴,却又免不了失落——我多希望共处的机会可以更贴近一些日常,可以更让我在工作之外享有拥有他的时光。
“后来,某次检视学园的图书馆,在积尘的书架上随意取出古老的名诗集时,伟人的终句让我为之一震,我回想起那些与他有关的零碎片段,忽然决定为此一作,假如哪一天心有决定,以表己志也好......”
基沃托斯各大学园的领导们,她们都有着相似、甚至相同的心境吗?我不知道,我未曾抵达过那样的顶峰,也没有这种想法。但我所熟知的他,恰恰就是高处不胜寒者心之所向的最好依靠,他那坚实有力的胸怀啊,总是如此地动人心弦......
“在回答这个问题前,我想请您,包括所有有条件的听众在内,望望自己头顶的天空,或是基于你的下意识来回答:一说到夜空,我们的第一反应通常都是什么?”
“月亮?还有......星空?”
“正确。月亮只有一轮,星空却广袤如海,铺遍长空,流光溢彩。然而那孤独的月一旦借了太阳而闪耀,周遭的星便失了颜色,遁了形迹,如此地华美,如此地惊人,还会有人在乎它是否宏伟浩瀚,是否铺天盖地吗?
“您如此动情地描述与他共处的片段,想必这样的回忆在您的人生长河中已尽占鳌头,再也没有其它东西可与之想比了,是这样吧?那么,这看似‘短小孤独’的诗,连同您对他的情感,就是您人生中最值得依恋的明月。
“不要畏惧它是否可与星河相比,要相信它,相信您的心,它的珍贵,月下的人都看得见。”
热线那头陷入了沉默,但也不过一小会儿而已,我很快就听到了她释怀的轻笑:
“您真是一位......善解人意的......诗人啊......他会看着我的,对吧?就像被月色照耀着的人那样,这孤零零的小诗,他一定会好好地理解......谢谢您,主持人小姐,我衷心地祝愿您度过一个美好的夜晚。”
“感谢您的分享,并向您致以同样的祝愿,再会,晚安。”
真是个令人意想不到的开始,成功的互动似乎激起了更多人进行分享的欲望。调度员告诉我,在中断对话后不过几秒,她就几乎在同时接入了好几个新的来电,由于时间过短无法区分先后,她只能随机为我接入了一个还算稳定的线路。
“......您......您好,主持人小姐......没想到能接上我的,还挺意外......”
犹豫中带着几分羞怯,些许柔软下还有着藏不住的坚定,我想她大概是个性格单纯的女孩,甚至隐隐有这样的直觉——也许她还会在关键时刻表现出超凡的认真与勇敢。
“您与那位......前辈的交流,真的让我大受感动。其实本来是很不好意思分享自己的作品的,但您的话深深打动了我,我就这样抱着试一试的态度随手一拨,没想到......真是让各位听众见笑了。”
“我期待着您的作品,请冷静些,好好地展示您的诗歌吧?”
她并没有迟疑,反倒是急躁了些,匆匆忙忙地念起了她的诗,中间还夹杂了几处错音,但完整地听来还是没有问题的:
“我什么也没有,除了
一杆枪,几个弹夹,满袋的手雷
这是我的身家。
其实还剩下一颗真心——如果能换来你的这句话:
‘只要有你在就足够了。’
我发誓不让任何人伤到你。”
......该说是粗糙吗?还是说是种刻意的不加修饰?我感受不到任何生动文字的气息,可这又没办法称之为糟糕——因为她的情感同样很深刻,很沉重,她似乎在借以自己为之仰仗的东西尽情地表白。
我很好奇她是谁。
“真是相当独特的用词呢......我的意思是,如果您愿意近一步分享它背后的故事,想必它的含义会更明确不少。”
“......您的意思是它很糟糕吗?没事的,我没有生气,因为它本就是一首糟糕的,毫无水平的作品......我久久地受此纠缠,受此折磨,每个难眠的夜里,我每每重读它,总是要严肃地责问我的内心:诗是精致的构想,是华丽的演出,这样粗糙的词句,真的能称之为诗吗?
“我现在能毫不避免地提及我的过去,因为我已得到了难以置信的救赎:我是在战争中长大的,除了杀人与防止被杀,我什么都没有学会,以至于我被黑暗吞噬了太久,连一同苦苦支撑着的伙伴们都差点忽视了过去......
“后来我因任务暂时离开了她们,进入了全新的环境,结识了新的朋友,还遇到了......最重要的人。我学会了普通人的生活,学会了珍惜眼前的一切,还重拾了对过去的伙伴的情感,决心要把曾在身上发生的黑暗彻底从这座城市除去。
“最后的大战是残酷的,但结局还算......美好吧,引领着我走到如今的他虽曾身负重伤,却没有片刻动摇过他的初心与信念。我大受此事影响,要与他共处时,定会如临大敌般进入戒备的状态,我知道这样的自己很笨拙,但我......我愿意为他这么做。
“笨拙的代价是什么都变得笨拙,表露心声也好,隐藏情感也罢,我知道自己都做得很蹩脚,很可笑。所以我总是想,假如生命的前十几年,我就已遇到他,接受了和大家一样的教育,我的心,我的诗,是不是就会......”
几乎是连珠炮般,她没有受到阻拦与打断,一口气说尽了自己的心事,这也给了我足够的时间猜测她的身份。我明白她所指的那场战争,虽然与千年学园毫无关系,但在整个基沃托斯都算得上是惊天动地的大事,而从老师的文件记录中,我确实记起来有这样一位天使般的少女,她饱受痛苦的经历,几乎与这位陌生来电的叙述一模一样......
拯救?拯救是个沉重的词,是决然不能轻易出口的形容。可就是这样的事,却时时刻刻发生在我也依靠着的英雄的身上——我是知道他尽职尽责时的魅力的,我知道,在面对学生的大事上,他从来没有失败过......
“您很努力,真的。如此大胆地描述自己的情意,如此认真地对待自己的内心,而只是如此就能让我完全欣赏您的作品了。”
“为什么......?”
显然,她正忽视着人性本真中最纯粹的一些东西。
“亲爱的听众们,让我们大胆地想象一下,世界上第一个作诗的人,他的诗会是什么样的呢?是能够震慑所有后来者的惊世杰作?还是受到顶礼膜拜的天上之书?
“不,都不是。还记得节目开始时我引用过的话吗?诗是非理性的,是为追寻原始的魔幻而生的。第一位诗人绝不是出于炫技耀能而作的诗,他只不过情到深处,随口一吟,天然地就变作了韵律与平仄,在完全没被人在意的那个瞬间,诗就这样魔幻地诞生了。”
我竭力让这过于抽象的叙述扣紧在“情到深处”四个字上,让她理解诗中何物才是最为可贵的。
“没有任何文学基础,没有任何知识储备,只是凭借着冲动与本能,遵从内心的引导,您就作出了过去的自己不敢想象的作品,难道您就没发现,这意味着什么吗?”
“我......”
“我绝不会吝啬半分溢美之词,为您的认真与决心献上真心的赞美。”
我想她一定是领悟了,这样独特的作品,是换成任一个人都无法复刻的奇迹,只有在那样的往事中历练过,此情此景才最纯真之至。
“我会找时间把它寄给......要送达的人的,谢谢您,今天我的收获真的很大,再会了。”
“祝您的梦里花香鸟语,永不战火纷飞,晚安。”
我的心头忽地空落落了,也许是被他人的魅力惊扰到了,竟有些不自信起来。但我没有时间去长吁短叹,调度员马不停蹄地通知我,下一通来电已经就绪,只要我点头同意,即刻便能进入到新的分享之中。
“啊......居然接通了吗?哈哈哈......好难为情......这下怎么办才好......”
......这是喝醉了吗?这没轻没重的语气听得极不稳当,酒气似乎都能通过电话线冲进我的鼻子里来了。我不安地皱了皱眉头,想着她是否是拨错了,或是刻意来捣乱的。
“哦......失态了,不好意思,我不是来捣乱的......诶呀,我这生活条件......机子坏了好几天了,刚捣鼓好,一调频就听到了这么有意思的节目,想着能不能打个电话试试看......废话说得有点多了,我可以开始分享了吗?嗝......”
“......您的状态真的没问题吗?如果没问题的话,欢迎您的分享。”
她高扬的笑声是如此地具备穿透力,以至于我也如被这热流包围,心情愉悦了不少。她笑着说她经常这个样子,早就习惯了,接着便纵情地念起她的诗来:
“好的,亲爱的——我对你说
白桦树林向你问好
雪花在空中多招摇
篝火永远整夜燃烧
你还要去哪?这儿难道还不够好?
好的,亲爱的
我坐在漏风的木屋中
我躺在干冷的床板上
我想和你一起看星星
我们哪儿都不用去,自然的声音最灵轻
好的,亲爱的
没了大列巴也不要紧
罗宋汤也能念你的亲
但你总是没收我的伏特加——
不解风情的笨蛋,你还要回哪里去?
好的,亲爱的,哎......
好吧,亲爱的
好吧,好吧”
我曾经是不太能理解“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意思的,然而她还在沉浸着,回味无穷地叨念着“好吧”的时候,我就已正式领会了这一典故的意思。
“您很喜欢写诗吗?或者说......生活总是给您带来诸多的感悟,于是您只要稍稍动笔,动人的词句就即刻能活跃在纸上?”
“啊......这是在夸我吗?哈哈......我没有那么厉害啦......主要是,我也没有......前两位那么精彩的过去,我只是个普通的学生啦......就像主持人小姐说的,诗不过是情到深处之产物,我一和他呆在一起,不自主地就......”
风摇雪飘的意境、应对着恶劣自然环境的温暖意象、毫不掩饰的喜恶与追求、简单直接的叙事中铺垫着的细腻情绪......她是哪儿的学生已然不是秘密,但我对那个校区知之甚少,具体了解到何许人也显然是不太可能的了。
“其实日常生活里,我是不可能这样直抒胸臆的......怎么样,很奇怪吧?人们通常以诗藏情,我却借诗大呼,但这样的感觉竟还不赖?说到底,诗究竟是以委婉含蓄为好,还是以奔放直接为当呢?这个男人总是在教我新的东西,管我生活,管我喝酒......可是偏偏不会告诉我这些呢......”
......你究竟是在说自己,还是在说我呢?
我又有一次直接地告诉他,我会警惕与疑虑其他的女孩,我会在心中暗暗地打翻醋坛,我只想一个人永远地陪着他吗?没有。我太习惯于用玩笑与捉弄敷衍了事,看到他抓耳挠腮的反应,我可能还会自得地沾沾自喜,但是......
其实我是有进步的,我想。最初的我退缩在记录者的外壳后,以为自己可以借用这样的身份耗空青春的愁情,但最终还是选择迈出了那一步,坐到他的身边认真地博取爱恋的机会。
真没想到的是,如今也有这样一个女孩,一个北国的女孩,被他同样施以过博爱的关怀的,却从未领悟过她同样保守的玩笑含义的人在。我共情地怜悯她的境遇,而我又该这样说吗......
“我想,在这点上诗确是无分好坏的,如何抒情全然取决于作者,没有定式,毕竟有人钟爱柳笛水萧,也有人偏好铜琶铁板,不是吗?然而,仅出于个人主观意见而言,我想......”
“嗯?”
“在感情这一方面,还是得勇敢大胆为好......不是说矜持不好,我的意思是,就我而言,迈出第一步很重要......”
我感觉到了自己的语气底气不足。
“什么嘛......主持人小姐这不是很懂嘛......我......其实也是一个想法啦......”
出乎意料的接话与认同。
“我就知道和你能聊得来,但是......要下定这步的决心,还是不容易的......谢谢你的认可与支持,我想我不会再顾虑自己诗体的风格了,就像我也许不会再,把这份心意深藏一样......
“让您陪着晕乎乎的我聊天真是难为了,请接受我的祝愿,愿您的梦乡永远温和可亲!哎......酒又没了,我得去找找......”
“感谢您的分享与参与,不过饮酒过量可不大好,同样的祝愿也报予与您,再会,晚安。”
我抬头看了看钟,剩余的时间至多只能再安排一位来电了。调度员问我最后一位访客是否有“特别”的需求,还是如前般随意即可,我告诉她一切如常就好。聊到这时,其实心头已有几分累了,再计划些什么,其实也已不太可能了吧......
“哼......千里传音不谋面,仍应主客礼分明。妾身夜不成眠,本闲来无事凭栏听曲,又嫌曲意老套,驱走了事,无意听得汝之电台,倒也有趣有理。正寻思着能否借此一叙,没成想天降缘分,多有得罪叨扰,妾身先谢为敬。”
“您谦和有礼了,这样严肃尽礼......反而有些不自在了呢。”
未有休息片刻,电话便已接通。听其遣词用字,步步为营,就知绝非闲杂人等,仅仅是这看似轻描淡写的问候,我就已感到若有气场隔空而来,实在不可怠慢。不过能与这般气质的人相识相谈,确实激起了我的兴趣,看来要为今日的节目做个平淡的收梢,已是不太可能了。
“妾身有幸,曾邀得贵人一聚,为人深得我心,有感于其风流倜傥,故借古引典,舞文弄墨古体三首,潦草之作,请君斧正。”
我听见她拍掌三声,掌心一合,缓缓地念道:
“ 一
玄龙寂寞久徘徊,谁兼文武把珠摘。
华山月下萧为号,贤郎乘风弄玉来。
二
深闺高堂难束心,惟求大志荡风云。
敢瞒天地诈江海,将军请载红拂奔。
三
琴筝调情幕帘侵,晨窥良人思至昏。
岂作求凰自离去,空留伤心白头吟?”
我知道这样别具一格的交流方式,只有山海经学园的学生才可能使用,也知道那儿的人若吟诗作对,必以音律为基,结构严整,平仄有致。然而这一艺术形式繁琐高古,能传下且习得的实在是少之又少,今夜第一次听闻,真是大开眼界,兴趣又多涨了几分。
“要我点评山海经的独特艺术,是否有不自量力之嫌?用你们的话来说,可能算得上是班门弄斧了。但我前面已经夸下海口,无论如何都会共论诗篇,斗胆愚见,请您见谅。”
我开始在脑海中寻找起这古诗的引用——还好,都是山海经地区耳熟能详的典故,只是......三者同时引用,层层递进,兴昂起头,却哀怨结尾,情意深沉绵厚,一旦深读,实在是......
我有点生气了。我早知道他不自知自己的本事(虽然这样判断还太马虎,但能称之为“贵人”,身份也已八九不离十了),日常净干些招蜂引蝶的事,但是时时看着又怎么可能?现在作诗找来,真要解给你听,你又想怎么应对?
“您的诗......引用典故甚是著名,三者次第叙述,竟然自成一副情感递进的结构,只读其诗,就有热血渐凉、凄婉哀怨之感......然而用情至深,工整巧妙,接受者又能否明白其意呢......”
“......汝安有读心之术,不相面便知肚肠几转?之前听罢只觉有趣,现在确有寒毛倒竖之感......”她的语锋忽然锐利起来,“其实妾身疑问不多,不过一句,而汝已尽言:世人搜肠刮肚,绞尽脑汁,作诗究竟为何?胸臆可直言,而诗意难猜难解,传达不到,岂非笑话?”
她的问题很现实,也很冷酷,要换个人来确实不好回答。然而唯独这个问题,我却恰好有我的答案......
我记起一个周前那枯燥的工作日,绚烈的夕阳已把被阻了热气的金光投射到我的办公桌上,而我还忙碌着整理文件时,他忽然出现在我的身后,像是要给我一个惊喜般吓了我一跳——毕竟相处得实在太熟络,早就不带有任何的防备了。
“诺亚,快看这个,是你们千年学园主办电台的求助诶。”
“嗯......我是知道有这个电台的存在,偶尔也会听一听,不过就近期社团的报告来看运营得还是很顺利的,怎么会求助呢......”
我从老师手中接过平板电脑,粗略地扫了一眼文件。
“需要一个有特色的......特别节目?真有意思,怎么样才算有特色呢?我们千年的特色是什么?理工见长?实践为本?还是说......”
但他只是微笑着摇头,没有认同我的任何一个观点。
“诺亚,我想的点子是......出奇制胜!你看,对大众来说,千年的特点无外乎就你提到的这些东西......如果,电台能别出心裁地选择一个看起来与这些特点完全相反,但事实上又真的能代表千年的节目内容,带来的惊喜可就绝非一般了吧?”
老师期待的眼神一开始在我的身上上下扫动,我忽然就猜到了他的打算。
“老师,您不会是想......”
“我想让诺亚去主持一栏特别节目,内容就像平时你给为师讲解诗那样,让大家都能......”
“对不起老师,这个.....我拒绝。”
我喜欢一个人静静地品味书籍,享受阅读带给我的快乐,我喜欢赏析前人的诗作,沉浸在诗篇背后的故事轶闻中,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喜欢分享这些感受,让大家都能借以我的解读更深地理解诗与诗人。
“为......为什么?”
“我......我只愿意为您讲诗,老师,”我叹了口气,“只愿意为您......一个人。”
这样的喜好是格格不入的,与这偌大的千年格格不入,与那些头脑机敏,时刻捣鼓着实用技术的孩子们格格不入。在我看来,这些感性的艺术与之相比,就是空中的浮云,抓而不得,观则难留,不被理解应是常态,孤寂封闭才是真实。
所以我总在心中嘲讽自己,为什么生来这样一副好头脑,却尽是在创作些满是主观情绪的东西?那些白纸上的感想与体悟,于他人来说往往戏言而已。既然知音总是难觅,诗人总要独行,我又为什么要写诗呢?
第一次开解自己的抑郁,是在泛起薄雾的玻璃窗上写下借表情意的诗句,被那“好管闲事”又“笨拙”的大人报以理解与欣赏时。那次,我第一次体会到了独特之爱的感觉,我私心要这样与他永远地处着,理解之人只有一人又何妨,足以倾心就足够。
“这样吗......那我真的觉得太可惜了......”老师的语气有些遗憾。
“可惜?......只为您一人,难道不好吗?”
“诺亚,先不直接回答这个问题。我想说的是,你知道......为师究竟是怎么看待你的吗?”老师似乎对我的回应感到十分诧异,“在认识诺亚以前,我是无论如何都写不出类似的话来的——我总想着,你是不是上帝书写人间时遗落的墨滴,为了遇见你以窥探文学的一角,我就已经用尽了所有的运气......”
“我从来没有教过您这样肉麻的话,老师。”这样的话从他口中说出,简直是直接得愚笨,但总能让我心花怒放。
“迄今为止与诺亚的一切回忆——那些关于捉弄与被捉弄的、赏花与养花的、诗与远方的一切回忆,每经历一段,我就多感幸运与珍惜一分,这样的情感累积下来,一个愿望——也许是出自我身为老师的身份,又或许是出于诺亚是我重要的学生的原因,就愈发地增长起来,强烈地要求着我去实现它。
“我......诺亚,老师我......真切的希望,所有人都能真正的理解到诺亚的特别之处,都能喜欢上诺亚的可爱。”
我是在阴影里听到这段话的。夕照留出的昏暗比其他任何时刻都要强烈,在灯光还未能应时而亮的时候,我就坐在照得光亮的办公桌前的暗影中,而老师正好站在那耀眼的光芒下,我清楚地看见,他的笑容是如此地真挚诚恳。我知道,这神迹般的画面将永远铭刻在我的心中,成为我灵魂的一部分。
“......老师,空调有些冷,可以麻烦您......去调高一些吗?”我故意扯了扯外套。
就在他转过身去找空调的间隙,我拿过平板电脑,简明扼要地以老师的名义对电台的求助做了肯定的答复。
这便是我为何坐在这,对着这因我而颤抖的麦克风思考着,回答着。在这“精彩纷呈”的夏夜里,我像个天资禀赋的战士,正在初次登场的竞技场上,博得了前所未有的喝彩。
“听众朋友们,首先我不得不承认的是,这是今夜为止最为尖锐,也是最为精彩的问题,即使是最负盛名的诗人与作家,我想也不可能给出正确的回答,”我说,“请别喝倒彩——这并非是找借口,毕竟......我可没说自己答不上这个问题。”
我简单地整理了思绪,镇定地继续着答复:
“一位我所爱......不,我所深深敬重着的人,他没有半分艺术天分,别说创作了,就算是简单的赏析也做不到。然而在与他长期的相处中,他却通过言传身教告诉了我关于这个深奥问题的道理。
“写诗,亦如我们日常所热爱的其他一切:运动、研究、演奏......甚至游戏,是构成我们生活的重要意义,是为我们自己而生,而非为他人而做,最终成为我们最特别,最令人注目的重要成分。正如高峰不为登山者而宏伟,而是它生来巍峨;巨洋不为远航者而无际,而是它本该浩瀚:写诗本身不具备实际的意义,但它就是你,你就是它——正因为是你,所以才有了最大意义。
“而只要它们尚存一息:这些诗与歌、山与海;这些纸上的文字、自然的绝景,就必定能迎来它命中注定的理解者。那些长途跋涉的,渴求着能与心灵互唤的存在的人,一定会在某一天抵达这些所谓的应许之地,这不是一个强制的过程,这是自然的、自发且必然的未来。
“因此,我的朋友,你担忧着那位贵人无法理解你的愿望,于是满纸心血真成了戏言几句,我认为这样的担忧......是完全不必要的。只要他确实是如你心中所期待的那样,他就一定会尽力去理解你的愿望,即使再笨拙,即使再愚钝......”
她沉默了。实如几个世纪漫长的短短数秒后,我听见耳机那侧传来沉闷的拍掌声,那是戴着手套的手互相碰撞后才可能形成的。
“哼......此言此论,胜似贵人,甚至远景之见,已成大人气候......汝究竟何人?与他是否熟识?”她的言语中带着明显的笑意,然而听起来却丝毫不轻松。
“是夜,妾身微服乔装,门户出走,不过为了与其一晤,得之一别罢了。然而趁其不备,终究戒心难耐,趴俯于背其上,果然所见所思,绝非寻常,妾身......远不能及也。”
......真是令人不快的真相吐露,这么亲密的举动,就算是我......
“无论如何,汝解妾身之惑,可惜不能当面厚谢,空留敬佩虚言,多有得罪。夜深月明,愿君好梦,留人一睡,胜过神仙,就此再会。”
“向您回以同样的祝愿,再会。”
送走这位神秘的“朋友”后,这档特别的电台夜话也将正式落下帷幕。我不知道收听着的听众们是否真的如四位打来电话的少女那般,得到了解答内心疑惑的帮助,度过了一个难以忘记的夜晚。我只知道,这未曾想象过的夏夜于我已然意义深远,值得回味。
“亲爱的听众朋友们,不得不说,今夜分享的精彩程度远远超出了我的预想。此时的各位是否也被勾起了分享的欲望,又或者灵感大发,即刻便要作诗一首?若是真的,我很高兴能看到这档特别的节目能为大家带来如此的启发。
“然而夜色渐深,月头已高,再欢乐的相聚也总会分别,再精彩的节目也终要落幕。我不得不在此向各位告别,怀着对听众朋友们的大力支持的感激,为这档特别节目宣告尾声。最后的最后,我依旧任性地想再提前言——就是节目开头时提出的那个问题:对您而言,今夜究竟温柔可爱,还是沉默神秘?无论您是否得到了答案,请永远保持着这份生活的诗意,成为一位自己的诗人吧!再会了,我的朋友们。再会。”
我摘下设备,起身要离开广播室。一推开门,就碰上了正在外等候的工作人员,她向我点头致意后,对我使了个古怪的眼色,小声地说道:
“生塩前辈!快到休息室去,有人在等你......”
我虽有疑惑,但看她这挤眉弄眼的模样,心里的石头八九分也落了地,走到休息室前推开门,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果然与送爽的凉风一道如期而至:
“诺亚!工作辛苦了!快看看为师给你买了什么......”
我故意不搭理他,走向一旁的椅子,背对着他坐了下去。
“诺亚?”
“......”
“诺......诺亚?”
“......”
我听到他谨慎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感受到他宽大手掌压在我的肩上,刚要小心地发力按摩,我就把他的手拍了下去。
“哼......”
“......诶?是工作不顺利,不开心了吗?”
我还是不大想搭理他,但随即一股爽快的凉意便在我的唇边泛开,定睛一瞧,原来是他用勺子舀起冰砂,正要递给我喝。
“......这就是您专程为我买的吗?”
“是啊。这不就是诺亚上次提过的,常去的那家饮品店的最新品吗?虽然只提过那么一次,但为师还是有好好地记下来的,按照诺亚的性子嘛......提起总是不会无缘无故的,就算没明确说喜欢,也总是会想要喝的......”
“......谢谢您,老师。这临时工作费的口水还是太多了,我确实挺口渴的......”
果然还是不可能对他发脾气......
“所以,诺亚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刚才......突然不理我呢?”
......我即刻就收回了我愚蠢的念想。
“老师,您......有听刚才的节目吗?”我转过身来认真地看着他。
没想到他忽然一副紧张的神色跃上脸庞,一时竟显得十分局促不安,不一会儿就像个委屈的孩子一样低下了头。
“那个......那个......夏莱的收音机坏掉了......平板电脑的信号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直都没连上......”
“这......”
“我......我有尽力在修的!我知道这是最重要的,诺亚的特别节目,真理部和工程部的电话我都打遍了,但是不知是因为是假期还是什么的缘故,一直没有人回为师的话,太气人了!这样满头大汗地弄了好久,最后时间快到了也没修好,想着有没有别的赔罪方法......就买了这份饮料......”
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我相信您,老师......您从来不骗我的。”
我拍拍椅子的扶手,示意他再站近些。
“那您就不好奇,今天晚上我都和大家聊了些什么吗?”
“我当然好奇了!那诺亚就说说......”
“我不许您好奇,这事到此为止。”
我注意到老师靠得还是远了些,就主动移了移椅子,好让自己能贴近他的手。
“啊......不是不让您知道我到底都说了些什么,是......希望您猜猜看,看您对基沃托斯的人们究竟都了解到了什么程度。”
“呃......既然与诗有关,那就是介绍古今各种诗人与诗歌的故事?或是讲解赏析诗歌的基本原理......之类的?”
“......您不觉得这样会很枯燥吗?”我摇摇头。
“那难道是......更进一步的,直接教会大家怎么写诗?”
“噢......得了吧,老师,您真是太不了解电台了。我就实话实说吧,我......”
老师无比期待地看着我。
“我写了一整个节目的诗,在与听众的交流中......完成了一部完整的作品。”
我盯着他,看到他的眼神从无比期待变成疑惑满满,变成难以置信,但很快又恢复了回去,再次对我报以无比的期待。
“真的假的?......那么,诺亚写的诗是什么呢?可以让为师看看吗?”
我当然没作什么诗了,但我怎么可能会对老师撒谎呢?我从上装的口袋中取出笔记本,随手从面前的桌子上拿了枝笔,刷刷地写下了我今夜的作品:
“22:30分
千年学园电台广播室休息室
我与老师,两个人
一起喝一杯饮料
他喂我
我笑他
我不再生气了——
因为我发现了诗的秘密”
唉......他果然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只是一个劲地盯着这几行并没有多大意义的文字研究,就像个初触语文的小学生一样,单纯,认真,专一,笨拙......
但我确实没有骗老师——我怎么可能会骗他呢?四位可爱的女孩与我讨论了一夜的诗,讨论了诗的来源,诗的内容,诗的方向,诗的未来......我们的对话与感情,便是这诗篇的总和,这独属于基沃托斯,独属于这饱含诗意之地的伟大创作。
我悄悄把手伸进老师微坠在身侧的掌心中,紧紧地与他十指相扣。我希望他永远这样笨下去,永远被我蒙在鼓里,永远学不会读诗,永远......
“现在您知道了吧,老师?这就是夜,这就是诗,这就是......”
我最终没有作声,选择把最后的秘密藏进了夜色里。
“......我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