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双/拉弥亚同人]沧海遗珠 chap3 对床夜雨


一朵玫瑰正马不停蹄地成为另一朵玫瑰。
你是云、是海、是忘却,
是你曾经失去的每一个自我。
浓郁的晚风如此轻盈地掠过檀色的屋檐,好似要为屋下所庇护的人们捎来某种讯息。然而任凭其如何吹拂,屋里的人都已然无心再聆听它语。
指挥官倚靠在沙发上,拉弥亚抱着一个鱼形抱枕坐在他身边。
方才答应他讲述自己的故事的拉弥亚在说完一个开头后就戛然而止,指挥官也没催促,静静等待着她再次开口。良久良久,拉弥亚才终于像是整理好情绪般深吸一口气,重新开始了叙述。
“……拉弥亚来自一个叫亚特兰蒂斯的地方——就是之前你和那个赤发魔鬼遇上我的地方。”
“诶?”第一句话就令他感到了些微的惊讶,指挥官本不愿打断他人的讲述,但在此之际还是忍不住追问:“那里竟然是你来自的地方?你在那里出生吗?”
此时此刻,指挥官突然感觉一切的一切好像在脑海中连成了线。彼时在亚特兰蒂斯时关于拉弥亚的所有疑点围绕着这层身份仿佛都骤然得到了解答。
尽管当时就对她与那座海上堡垒的关系有所猜测,在这种情形下如此猝不及防地获得这个问题的答案依然令他有些讶异。
“嗯…”拉弥亚点了点头,眼底闪过一抹也许自己也未察觉的怀念。“我的母亲曾是那里的研究员,拉弥亚在那里出生之后也就留在了亚特兰蒂斯。”
“然后呢?”
“然后啊……”拉弥亚说到这里时不由得露出一丝苦笑,“那里的研究员虽然人都很好,没有人会害拉弥亚,但是啊……也没有人会陪拉弥亚玩……”
人鱼那交杂着缤纷浮绘的眼眸中升起一股落寞,尽管她很快就尝试着将其压在眼底,但并没有成功,因而也很容易地被灰鸦的指挥官所捕捉到。
“你的母亲呢?她也是如此吗?”尽管知道询问地过于详细可能会显得不礼貌,指挥官仍然用又一个问题来引导她继续倾诉。他知道这种情况下的她需要有人主动诱导来加以排解,而最好的方式就是在回答不同疑问的过程中重新回顾自己的身世,同时将所有的不快宣泄给别人。
“妈妈她……在我出生的时候就去世了……”拉弥亚摇了摇头,避免过往的悲伤再次侵占自己的情绪。那深沉如海的水蓝色瞳仁中好像郁积着浓到化不开的悲伤,只是早已被时光所淋洗得淡了。
“我很抱歉。”他及时低头表达自己的歉意。
“不怪你。”拉弥亚既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由于所有人都有自己的任务,我很小的时候就一个人在一块由栅栏圈定的空间里玩。”
“现在看来,我那时其实更像是被圈养的动物吧……”她自嘲地笑了笑。
指挥官没有说话,只伸出手握住了她那略显颓丧地搭在沙发上的手。
拉弥亚转头,双目微微地睁大了一瞬,随后又很快安定下来,向他投以一个感激的目光。
“记得小时候,有咖啡杯和线圈一类的东西的话,我就可以一个人玩很久。”拉弥亚的目光仰望着天花板上的吊灯,神思却恍如借着那摇曳的薄光穿越了空间与时间的阻隔,投入了大海的怀抱。
「好可爱……」他并没有不合时宜地将这话说出口。
“医疗部的叔叔们虽然不会陪我玩,但允许我看书架上的书。之后我就从书上看到了‘陆地’的概念。”她的唇瓣因踌躇轻抿着,眼瞳中的海蓝隐隐有向郁紫扩散的趋势,“书上说,大陆比亚特兰蒂斯大得多,那里有各种各样的生物、各种各样的风景。”
“书上还说,在大陆,只要有孩子啼哭,就会获得温暖的拥抱和温柔的安慰。”
她的睫眉总在抑扬顿挫间微微拧紧,似乎已在为呼之欲出的下一句话奠定基调。
“但是啊,来到陆地之后我才发现,这里多数时候好像都不是书上说的那样。”
她修长秀丽的睫眉低垂着,与眼瞳中暗淡的蓝色互相掩映着。
他的手穿拂过她柔顺的发丝,动作轻柔地抚摸着那具有汪洋之底色的发梢:“……我想就算现在不是书中所说的那样,至少它曾经也是。”
“人类的文明历经过数次浩劫,时效性的退步也是常有的。而我们战斗的意义就是争取早日重建曾经的文明。”他的话语很温柔很温柔,像薄暮时分夕阳最后一点点浅淡的光亮,既不愿放弃自身的光明,又怕过亮会刺伤已在黑暗中的人。
“重建文明么……”她小声呢喃道,“可是…我不知道自己能为这样光明的目标做些什么……我现在甚至已经在帕弥什一方了。”
说着说着,她的语调愈显低沉。没有料想到自己的话起到了反效果的指挥官笑着发出一声叹息,随后一只手搭在了人鱼的后脑勺,另一只手轻轻拨开她额前的发丝,使两人的目光在极为率直的轨道上相汇。
人鱼下意识地躲开了头,但他没有在意。
“拉弥亚。”他的目光灼如星辉,仿佛跨越了一切肉体上的阻隔凝视着她那胆怯的心。
我永恒的灵魂,注视着你的心。
可拉弥亚没有从那温热的凝视中感受到半分侵略性,有的只是如此纯良的温和。她甚至感觉自己那遍布着伤痕的心脏也在他热切的目光下正被缓慢修复着。
纵然黑夜孤寂、白昼如焚。
“我一直认为,一个人所能做出的选择并不只受制于那人的立场……我想这也是我会与你联系的原因。”
他的目光闪烁着,他的肩膀上托举着穿堂风,风上是同样闪烁的星群。
“虽然拉弥亚是升格者,但我并不认为这就决定了你不能与人类整体的目标站在一条线上。”
此话不假。执行作战这么多年,他的心性也早就不是曾经的愣头青那般。他知道露娜派系的升格者都并非大奸大恶之辈——倒不如说这一部分升格者与寻常构造体并无什么不同,他们的选择往往也身不由己,只是被时代的洪流所裹挟着飘散到不同的方位而已。
一个人从出生的一刻起直到死亡为止,所能遭遇的一切都是由他本人诞生前决定的。
因此,一切疏忽都经过深思熟虑,一切邂逅都是事先预定,
一切屈辱都是惩罚,一切失败都是神秘的胜利,一切死亡都是自尽。
——如果把薇拉放在露娜的处境里的话,是否会比露娜派系如今的情况更加恶劣呢?他不敢接着细想。
“……真、真的吗?”人鱼的眸光在一瞬中亮起了璀璨的光彩,期许的神色不受控制地从中溢出。“你真的真的相信,作为升格者的拉弥亚可以和你们站在同一边吗?!”
“是的。准确来说,不是‘作为升格者的拉弥亚’,而只是‘拉弥亚’。”他以极为笃定的态度向她点了点头,静静地看着她眼眸中闪动起因获得肯定而生的纯粹的欢愉。
——这些话也全都并非虚言。他一直认为由于拉弥亚的性格原因,她也许可以成为伊甸方面与露娜升格者团体建立联系的桥梁,而他现在所正在做的便是将这架桥修缮得尽善尽美。
——尽管这只是几乎最为次要的原因,但与升格者交往之间总要找一个大义凛然且冠冕堂皇的理由,才能让自己不那么有心理负担不是吗?
半晌之后,拉弥亚像是终于调理好自己的心情,他于是接着刚才的话继续往下说:“当然,具体的立场与选择你得听露娜的。”他半开玩笑地接续道。
“不过我相信露娜一定也不会一直站在人类的对立面就是了。”他抚摸着她蔚蓝的头顶,仿若拨弄着世间至澄至清的水。拉弥亚能感觉到那来自指尖的温热仿佛月亮的呼吸起搏,光洁明亮而又含蓄克制。
“继续给我讲你的故事吧,好吗?”
“嗯。”人鱼点点头,深深地吞吐一口气之后,重新梳理起自己方才中断处的思绪。“总之啊,我就被那样养在医疗部,虽然没有人会陪我,但好歹也是度过了一段平静的日子。”
“——我有一次曾经尝试去找主管拉丝特丽丝要母亲的照片,被她以‘保密原则’为由拒绝了。”
“我因为这事讨厌了她好长时间呢。”
指挥官的眼前不由得闪过那个他与薇拉曾在全息投影中目睹过的伟岸女性身影。「拉丝特丽丝……感觉那确实是一个理性得可敬又可怕的人啊……」
“后来啊…我和拉丝特丽丝一直维持着很僵的关系,一直到……帕弥什爆发。”人鱼继续讲述着,她的声音中没有了平素日常的俏皮,也没有了先前哭泣的软弱,只有如此恬然的平静,好像在追忆一些并不值得怀想的琐事。
“帕弥什爆发……不过我记得亚特兰蒂斯的设施中没有产生稳定的帕弥什来着。”指挥官单手扶颔思考着,状如漫不经心般发问,又好似只是人类自我的低语。
拉弥亚不知是没看出他的套话,亦或者虽然意识到了但也没因此纠结:“…具体的我也不太懂啦,反正就是拉丝特丽丝下了命令,要全体部门牺牲一切支持实验部复现帕弥什。”
「牺牲……一切……」
帕弥什爆发后亚特兰蒂斯与大陆断联,不再有资源送达,这个“牺牲”的含义也就昭然若揭了。
此后的亚特兰蒂斯已经不需要拉弥亚再说了——指挥官曾在那次获取Ω档案的行动中认识过了亚特兰蒂斯所有人员按轮次赴死的过程——真正意义上的“牺牲一切”。
于是,他问出了他最为关心的一个问题——
“你呢,拉弥亚?”
“嗯?”人鱼抬起头,眸光转向一旁坐着的他。
“……亚特兰蒂斯人员的死亡顺序是按照部门职能来排列的。拉弥亚你属于什么部门,又为何得以豁免了呢?”
人类那充满求知欲的探寻目光如此恳切地注视着她,但人鱼只是幽幽叹了口气。“拉弥亚……什么都不是。”
“诶?”人类指挥官不禁下意识地惊呼出声。这个回答倒是有些出乎他意料。
幽兰露,如啼眼。
“拉弥亚很笨…学什么都学不会。因为没有价值,所以不属于任何部门。”她的话语中并没有此前啼哭时的悲戚,只是如此浓厚地浸染着一种更深的忧郁。
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
“对不起。”他于是稍有些局促地表达自己并非有意提起她的伤心事。
“我都说了不怪你啦——我只是、只是突然想起来,又觉得自己还是挺失败的。”
拉弥亚垂着头,那望着地板上阴影的眸子中不知正沉浮着什么。指挥官深吸口气,将身侧同样坐在沙发上的女孩拥入怀中。
——像苍空高举起无羁的卿云、望舒坠入寰宇的臂膀。
拉弥亚那沉浮着洋流与星河的眼眸中旋转起明显的诧异,很快又恢复为她本来的样子。“用不着这样啦。我又没怎么样,老让你安慰我怪不好意思的。”
饶是这么说,她倒也没有挣脱他的怀抱。
“……拉弥亚。”最终还是人类率先开口了,“我觉得拉弥亚才不能说是‘失败’呢。”
“诶?为什么这么说。”
“定义成功的方式有很多种,并不是要能为亚特兰蒂斯的研究做出贡献才能不算是失败。”指挥官双臂环住她的头,将她那姣好的面容贴在自己胸口。“……想不到我竟然需要为你讲这些黄金时代鸡汤。”
——同时他也大概明白了拉弥亚这种胆怯而自卑的性格是怎么来的了。
亚特兰蒂斯的每一位人员都是各领域经过无数次选拔后脱颖而出的精英,他们要求一个接受改造时都只有15岁的普通女孩能够为亚特兰蒂斯贡献价值,本来就是强人所难。
这么看来她还真是生错了地方啊……指挥官这么想到。
生于亚特兰蒂斯并不能提高她的智力,相反从概率角度而言她与多数资质平庸的孩子们一样是显而易见的正常现象。然而亚特兰蒂斯那些效率主义者们或许未曾这样想过吧——于是拉弥亚的悲剧从出生起就已然注定。
翅膀是鸟的悲剧,它将生命带入永恒的异乡。
尾鳍是鱼的悲剧,它使生命囿于永恒的边疆。
思及此,他愈加怜爱地摸了摸她那浑圆得可爱的头顶。他也说不上来自己现在对于她抱有一种什么样的情感。或许是怜悯,或许是保护欲,亦或许只是“人类英雄”那无处安放的慈悲。
然而眼下的对话使他暂时还不能认真思考这个问题:“那,灰鸦的指挥官你说,要怎么定义成功才能把这个词安到我身上啊?…感觉无论怎样这个词都和我搭不上边嘛…”
“我不这么认为。”他只是轻柔地拍打着她的后脑勺,好似在安抚着一条不安分的鱼。“比如说,你那次冒着被人类抓获的危险跑到岸边来把‘卵’给我,难道不就是一种对于自己的心理障碍的跨越么?”
“我认为这就是属于拉弥亚的成功。”
她的双瞳中辉映起某种期望达成的喜悦,皎白的面庞上肉眼可见地晕散开生机的桃红色。“灰鸦的指挥官……我想问你是否愿意相信一件事。”
“你说。”
“我…拉弥亚其实一直想……”她甫及开口尚未能说出半句,便兀自梗在了喉头。她抬眸像是想要观望一下他的态度,却又迅速被那炽热的目光吓退。
——他知道这是由于她长期以来的怯懦性子所决定的。即使对于她那些卑微到令人心疼的梦想,她或许也不敢轻易宣之以口吧。
但他希望成为能令她毫无保留加以倾诉的人。
指挥官将她抱得愈加紧,人鱼感到自己的前胸已经贴在了他的腹部,而脸则深埋在他的胸腔。尽管略微感到有些羞赧,但她也同样能感受到属于他的温度——那是与海洋截然不同的,如恒星一般富于璀璨光耀的温暖正包裹着她,而她历来对他这种拥抱毫无抵抗力。
“大胆说吧,拉弥亚。”他的眼底垂荡着怜惜,但更多的是一种更为炽烈的情愫,作为底色铺垫在一切表观之下。“…在这里不会有对你的否定,不会有对理想的驳斥与贬低,也不会有对愿望的讥讽和冷箭。我可以向你保证,无论你是什么样的想法,都会得到回应。”
“即使涉及到立场差异相关的问题我不能直接给予你援助,我依然可以永远当你的倾听者。”
拉弥亚本来以为自己早就别无所求,因此也就不会被什么东西触及心底的柔软。然而这一个月以来,她的心理防线屡屡被这个指挥官击溃,逐渐剥离出其原初的模样。
——虽然她也并不排斥这样。
被抱坐在怀中的人鱼攥住他的衣领,垂下的眸光死死盯着地板,似乎仍是难以克服与他对视的障碍。“空中花园的指挥官,你愿意相信拉弥亚作为升格者……依然也想要去触及你们的那片星空吗?”
“我想要知道为什么,为什么那么多人愿意为此付出自己的生命;我还想和你们一起,去看看那个‘他们’所要追寻的银河。”
“这样,会不会太贪心了一点?”
指挥官已经微阖双目,嘴角依然挂着温润的笑意。“你当然可以这么做。”
“成为升格者不是你决定的,而是环境决定的。至少空中花园的档案留档中还没有‘升格者拉弥亚屠杀执行部队’这样的记录,从这一点上我就愿意相信你和内古特那群人是不一样的。”
“可是……可是你那边很多人都对升格者抱有很大的敌意吧?”拉弥亚沮丧地又将脸垂下,埋进他怀里。“甚至我一开始去交还铭牌的时候,遇到的第一句就是这样的责问‘你杀了他们?’……这样的我…”
“我承认我们两边确实还存在着很大的隔阂与偏见。”指挥官将头略微垂下一点,使嘴唇凑在她耳边:
“咿!”
他没有理会人鱼突然受惊时的叫声,只是闭着眼将头贴在她耳畔:“但是你当时是去递交铭牌,而实际上并没有伤害战士们中的任何一位,我想这就表明这一切隔阂都有改变的可能。”
“愿意和我一起尝试吗,拉弥亚?改变这一切也许需要很久,但不尝试的话就永远不可能发生转机。”他放下拥住她的一只手,向下求索片刻后摸到了她的小手,于是又握住她的手。
“唔…嗯。”听到她肯定的答复,他那温华如玉的明眸也弯作了一个弧度。
此后便是长足的静谧,指挥官没有主动破坏这难得的酒酽春浓的时刻,拉弥亚也没有打断这种形式的接触。于是他便一直抱着她坐了不知多久。
“剩下的事,留到下次见面再讲吧?”
“嗯。我最近会一直在这里,你随时可以来。”
“要我主动来这里有点……好吧,我会过来找你的。”
“嗯,那一言为定。”
……………………
“…话说,灰鸦指挥官——你打算什么时候放开我呀?”
“…想走了吗?”
“倒也不是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