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散文网 会员登陆 & 注册

乡里奇谈新年篇 初审通过【无刺蔷薇】

2019-02-15 15:22 作者:乡里奇谈--狂奔の玉米  | 我要投稿

无刺蔷薇

“第三只眼……”

镜前,医生轻抚胸前的第三只眼,那如蓝宝石般熠熠生辉,虚掩的瞳,正淡漠地注视着镜中新生之人。绛紫色的血管神经如藤蔓般缠绕着身躯,从血肉钻出,汩汩的血液,在耳中如火山爆发的岩浆流淌,奔腾着灌入却柔风般滋润着眼球,在体内与体外循环。

每一次抚摸,掌间都似有静电蹿出,顺着神经,霎时爆发到全身,颤动着,这酥麻的刺痛感——无时无刻都在提醒着他,眼前所见的真实。

他整理过衣襟,踩过被血浸染的衣裙,为熟睡的少女合上双眼。那对涣散的瞳孔不知最终在注视何方,微张的嘴唇也已冰冷不动,被切断的血管不再迸射血液,凝结成暗色血块——像老旧的水管,被堆积的污渍堵塞。医生猜,她肯定是想为自己献上最后的祝福的,毕竟是他拯救了她,因此微笑地点头。

医生昂起头,推开房门。

自然的气息在一瞬扑面而来,他贪婪地深吸一口,露出如常的微笑。

日出日落,便是一生。

我将会过得比以往更加快乐,否则便是愧对那奉献的少女。

奉献?真是优美的词。

他想着。

迈步,离开。

 

少女一直在远眺着,抱着双膝,蜷缩在草坡之上。眼前,麦田已经染上了丰收的颜色,麦穗顺着风向抖起一层层浪,飒飒的声音,携着丝丝香甜的气味,轻飘飘地来到她耳边。

她也许在忧虑着什么?像大多数怀春的少女。

可惜并不是。她只是发着呆,等待着自己那比云还飘忽不定的念头,随意收束,最终得出一个无关紧要的决定——不经任何斟酌,只是无数神经簇的一次偶发闪烁。也许是因为这次她发的呆稍久于从前,她终于做出了一次与众不同的抉择。

等到太阳恰巧升到正中时,她站起了身,阳光洒在她身上,像披了张温毯。

这一瞬间,似是钟表的齿轮重新咬合,一段凝结的时间归入河流。

他就是在这时来的,随着踩过石子与青草的微响,停在她的身后。少女知道,他正好奇地眺望她注视的方向——那里是一间红色的小屋,孤零零地立在地平线上,有两扇小门,和一扇窗。她知道,并非是因为她的读心之力。

“就像三只眼睛呢。”少女轻轻念出他的心声。

“恋小姐,午安。”医生微笑着问,“有什么可以效劳的呢?”

医生尤其喜欢以这句话作为开场白,就像迷离的酒吧内,披巾的绅士,向孤坐的少女伸手邀舞。但少女明白这不过是他唯有的矜持——他并非幻想乡之人,只是闯进原始丛林,被名为“无知”的蛛网牢牢困住的彩蝶,奋力挣扎,格格不入地蜗居于人间之里,固执地维持自己曾有的生活方式。

他现在是一名心理医生。

少女自然记得——因为大名鼎鼎的阎魔,古明地觉,曾请教过他,以妹妹之名。

医生应该有些畏惧妖怪觉的身份。他觉得,对于拥有读心之力的妖怪觉而言,他身为心理医生的那一点琢磨人心的能力恐怕根本不值一提。可是,他却又会想,读心的妖怪究竟是到了怎样绝望的境地,才会将求助的手伸到人类的面前?自己又哪来的理由去拒绝她呢?所以,医生微笑着接受了。

他享受着帮助他人的感觉。

这一切都被当时的古明地觉记在心中。因为医生并不避讳,他拿出人类该有的好奇心,用刺眼的目光扫视她胸前的那第三只眼。就如同现在一样。在他眼中,那颗如蓝宝石般澄澈的眸子,也同样在观察着他。

她在窥视我的心灵吗?少女听到他再次在心中询问,用期待的目光。

擅长于从眼睛窥视心灵的他,此时,却无法从她的眸中读出哪怕丝毫的情感。她仿佛是一个旁观者,将自己埋藏在寒冰之中,冷漠地注视着周遭的一切,不为所动。

“我想死。”

少女平静地说,就像下午三点的茶谈。

 

我想死?

医生倒是常常听到这样的话。他们绝望、恐惧、悲哀,甚至苍然如纸。但他还未曾见过有人,能将“死”字述说地如此淡然。他有些好奇,在彼岸的岁月她究竟经历了什么?是看惯了死亡,因而无惧于死亡。还是感受了太多的痛苦,而渴望永恒的平静?

他从不会劝导,像是侃侃而谈生命的美好与人生的缺憾,那毫无作用。将死之人,早已将这些抛却。他们之所以曾活着,便是深知,若真有一日万念俱灰,他们还剩下一个抉择——死亡。这些言语,只会化为绝望的养料,推动死亡轮盘的转动。

医生想要的,是拯救。就像他曾拯救的许多人那样。

“还有什么想做的吗?”他问,如常微笑,“在剩下的时间。”

少女指向远处的屋子:“我想去那儿死。”

于是两人踏上麦田间的小径,少女在无言地前进,而医生在观察她的侧脸,浅绿的短发在鬓旁轻轻晃动,一前一后。二人落下的脚步,在干燥的土壤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医生突然想起了一段故事,它在人间之里流传着,由一名自称不断转生的少女所记载在书中——在幻想乡之中,追寻死亡的人类,不知为何,总是会选择穿过魔法之森,来到一条名为“再思”的小道。那里,铺满着名为“彼岸”的妖艳之花,无风摇曳,向来者摆弄着深邃的花瓣,像一条被血液浸染的死寂之河。

可笑的是,在吸食彼岸花的毒气后,人类反而会涌出生的勇气。当他们终于能够憧憬未来时,窥笑已久的妖怪们便会一涌而出,将其再度拉入深渊,享受那骤然的恐惧——理所当然,否则人类又有何以徒步穿过魔法之森?

不过是妖怪的一时纵容罢了。

这般日子久了,寻死而死的人类多了,便生出了那名为“无缘”的坟墓。

——在医生的诊室中,转生的少女曾如此讥讽道。

现在他们所走的路,便像是那再思之道,只是医生觉得,少女却不像是那寻死的人,而像是濒死的人,去寻求生的勇气。

路边被踩得杂乱的枯草边,突兀地立着几簇白菊,医生弯下腰拨弄了几下,但终未折断那娇细的茎。再探起头时,却见身边的少女已经跳下了田埂,直直地朝着一片荒园走去。

那是一片苹果园——至少有人认为那是一片苹果园。

医生发现了一面告示牌,上面写着“青苹果园”。

偌大的果园,被杂草侵占着,万顷中心,栽着一棵高耸的果树。

而少女,就停在这棵苹果树下。

 

少女觉得,只有一棵树的果园不能被叫做果园,就像没有怨魂的地狱不配被称之为地狱。同样的,红苹果树也没有资格被栽青苹果园中,就像惩罚怨魂的地狱不该用来容纳冤魂。

少女自出生起,就知道自己将成为一名阎魔。而这使命,适用于所有觉妖怪。少女不知这使命究竟从何而来,当她问起时,也只会被其他觉妖怪施以奇怪的目光。

他们在说,你怎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呢?

觉妖怪们的生命好像是一个循环,他们世代为了成就阎魔而搭上一生,尔后蹉跎一生,再将希望寄托给下一代崭新的一生。

“一定要完成使命……”

有一天,长辈们慈爱地注视着少女,用第三只眼。

有无数记忆在涌入她的脑海,那是许多先辈总结下来的经验——这叫做“授礼”。

这时少女突然明白了,原来使命不是使命,而是不甘。那天,所有觉妖怪都读到一段记忆,有一对觉妖怪姐妹,拒绝了长辈的“授礼”,离开了古明地家族。

现在的人们,只道彼岸出了位名叫“古明地觉”的阎魔,便觉得,能读心的妖怪当上阎魔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只有少女自己知道,这颗第三只眼,不是天赋,而是阻力。

人们自然不会花费时间调查觉一族的悲哀,时间在自己手中流走总好过浪费在别人身上——人们总是恨拥有天赋的人,因为他们恨自己没有天赋。

当所有试者对着死者,琢磨着手中的净琉璃之镜,欲图从那冗长的人生中剥离出死者的罪恶时,觉妖怪就已经从死者的心中,读出了他所有的愧与疚。当他们生怕自己错判一刑,而抓耳挠腮、甚至因无措而流泪时,觉妖怪就已经将罪状递上呈堂。

她有时想加入他们的讨论,但得到的反馈却总是一句句唾骂。

“她又来炫耀了。”

年幼的少女不知道“炫耀”为何物。她有时很恐惧,当她早早完成任务时,其他人却仍在痛苦地学习。于是她想,自己一定是做错了,否则,为什么只有自己完成得那么快?否则,他们为什么如此仇恨自己?于是她变得更加努力。

少女逐渐被孤立,一个个朋友离她而去,她找不到原因,因为她曾从不对死者以外的人张开第三只眼。

直到最后一个朋友,对着她露出厌恶的表情,说了什么——到底是什么呢?已忘记了。

“你心里也在骂她,也在怕她,对吧?”有人指着她说。

“去骂她吧。”

“别在心里谈论她们,她们看得到——所以直接说出口就好了。”

少女张开了第三只眼。

所以少女知道,她怕的并不是她。

 

“好高啊……”医生趴在一根粗壮的苹果树枝上,说着话。

“接着!”他喊。

接着,一颗苹果砸到了少女的脑袋上。

医生跳下来,伸手想帮她揉揉脑袋,说着:“你们妖怪觉因为有第三只眼,所以从来不用耳朵的吗?”

少女拍开了他的手掌,冷淡。

医生觉得她没有一点小孩该有的样子——即便他猜她的年龄也许比他还大。

他捡起苹果,扯起衣服下摆抹了抹,咬了一口,只觉得口齿生津,他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指着手里的苹果和少女说:“这是青苹果,你信吗?”

“哦,你当然信。”医生又替她回答。

医生说,他认识一个女孩,年纪比她大得多,但同样也比她可爱得多,喜欢穿着艳丽的红衣裳,嘴角常带笑容,抱着双膝蜷在凳子上听他讲故事,就和颗红苹果似的。自从来到幻想乡,她也是第一个理解他的世界的人。

医生甚至一度忘记与她见面时,是在诊所。

她的样子与面前的少女,仿佛有一瞬间的重叠。

那天,他像往常一样接诊,桌上放了两颗青苹果,一颗在自己面前,一颗在患者的位置上——这是医生的习惯,他总喜欢以自己的故事为开头。

他指着青苹果说:“这只苹果,是青色的,不是红色。”

女孩很奇怪,说:“就是红色的啊。”

医生笑道:“可你怎么知道它是红色,而不是青色的呢?”

“在我眼中,春日鲜折的粉玫瑰,如柳芽的新绿,摇曳风中的垂柳,却似落樱飘散成线;在我眼中,严夏清湖之上,烧云晚霞,化作遨游的红尾锦鲤,海天交接之处,深邃如青釉猫眼石;在我眼中,秋收的金穗缀着昼芒,仿若蝴蝶般的鸢尾花,于万顷之地汇起墨蓝色的星海;唯有寒冬,我们眼中有所相似,只是当你们呼着白雾挨进暖炉时,我会望着细碎的棉絮铺成地毯,陷入其中,将寒冷融作温暖……”

医生从小便明白自己所看的世界,与他人不同,但医生从未因此感到隔阂,甚至不愿隐藏,他认为这是上帝对他的恩赐,于是一直以虔诚的心记录世界。他感激,他获得了一个异于常人的世界,让他有机会去追寻全新的一切。

有人说,你只是没见过,所以才心生向往,而真实很稀松平常。

只有对得不到的东西,人们才会傻傻地趋之若鹜。

医生觉得很有道理,所以他握起了画笔。他发现,色彩不同,勾起的情感也不同——红黄蓝绿粉,热情、慵懒、恬静、忧郁、浪漫……他尤其喜欢描绘风景,用情感代替色彩,将万物的轮廓填充,一勾、一蘸、一划,诠释自己的世界,

他又发现,即便是同样的色彩,由不同的人来看,流露的亦是不同。那些不同的情感,又化作新的颜色,成为新的画卷。

因此他成为了心理医生——他想要去了解不同的世界,也想向其他人展现他的世界。

即便现在他身处另一片世界——这偏僻的人里小村,无人留意他多样的世界,甚至无人理解他所描述的万物,他仍在努力。

直到,幸好,还有她张大嘴,道出自己的惊叹。

“那一定很美吧……”她说。

 

医生吃着苹果,饶有兴趣地给少女讲述自己的故事。

他感到回忆自己的生平,是一件十分有趣的事情。

可惜少女并没有兴趣,她早已将这些故事烂熟于心——即便是第一次听闻,她也不会在意什么,她是妖怪觉,她读过无数人的心,就仿佛经历过无数人生。当经历得足够多后,就不会再有什么事能波动你的心弦。

对了,除了他。

古明地恋的日记中,曾写下一个人——那是个很有趣的人,连带着她觉得地面也很有趣。

那是月很圆的时候吧?这是恋第一次来到地面。正准备悄悄去人间之里的时候,恋兴奋得在田堤上一跳一跳,踩着田间的泥土,看溅起的泥水。这个时候呢,恋发现有一道黑影在不远处跑着,他在用双手抱着自己的脑袋,一歪一扭地奔跑着。

恋很好奇,于是追着他跑。

男人在奔跑,恋悄悄地追,水中,虚假的月也在奔跑,永远在他的前方。

三人仿佛要永不停息地奔跑。

月在奔跑什么?

男人又在追逐什么?

少女只是想知道答案,但——她什么都读不到。

直到最后,少女看到他突然倒了下来,一颗头颅滚得很远很远,直勾勾地盯着水中的月——她想起,那竹林的深处,传说有座从月亮上降临的医生。

恋第二次见到他时,是在非曲直厅。她很高兴,因为在这里,她发现自己终于可以读他的心了,她进入了他的世界,仿佛就在一同在接受审判的亡魂一般,颤抖着。双侧十殿阎王石像的视线在紧紧盯着她,或忧或怒或喜或悲,唯不缺正气俨然,似要将她的内外剖析一净,她艰难地抬头,仰望那坐于穹殿高椅的古明地觉。而她,也在俯视着卑微的自己。

恋看到高台之上,她古井无波的双瞳。

恋从来不被姐姐允许来到是非曲直厅。但她见了,便觉得这里果然是个好地方。

男人突然开始无声地咆哮,这让恋想起一句话——

地府不容辩解,阎魔自有定断。

无数悬在厅梁的铁索突然动了,将他死死扣压。男人还在咆哮,在挣扎。他死死地盯着古明地觉,像是要用目光将她吞噬,或是在用目光向她质问。

恋这才发现,他的身上烙着密麻的印记,每一个字都代表他所犯过的罪。恋想起,据说当一个人的罪行被所有人知晓后,他的灵魂便会烙上这样的罪印。

根本无需判刑,他早已罪不可赦。

恋很好奇,很好奇他究竟都做过些什么,于是她悄悄地睁开第三只眼。

她终于听到他的咆哮,他在喊——

第三只眼!

第三只眼!

第三只眼!

无数铁索抽动着,他像是一块沉重的陨铁,咆哮着堕入地狱。

“闭上眼睛。”

古明地觉突然出现在了她的背后,说道。

 

少女闭上了眼睛,一时忘记了自己是谁。

直到远方隐隐有悠扬的歌声传来,医生在耳旁说,那是秋收的歌谣。

轻快的鼓点伴着悠远的笛声,与村民们短促的口号和着,沁入人心。一支长竿斜斜地伸向蓝天,竹首挂起墨文灯笼,起舞的人们身着素衣,或织上花与叶,长发或盘或束,抬步、扭身、拍手,用木屐打着步伐,简单地循环,不快不慢地前进,却时时在播撒洋溢的笑意。

他们就像久归的旅者,迎来全乡的欢意。他们被推搡着加入舞蹈的队伍,不由自主地随之而行,在一句句亲切问候的萦绕下,踏进石砌的青蔓墙门。小孩举着风车呼呼地从身旁跑过,小碎步紧凑得像地面的青石砖;妆饰过的姑娘,在青葱的岁月粉着脸颊,期盼转角遇见的含笑少年;老人躺在门边的藤椅,慢悠悠地晃着,细碎的阳光自梧桐叶间穿过,落在他们微翘的嘴角。来往的人流汇集成天际的彩虹,时不时在街边的小摊逗留,取些各爱的小食,酸甜咸辣的气息在鼻尖争着宝地。

来到广场,众人席地而坐,乐师轻拨三味线,喧闹的声音仿佛在一瞬被抹去了。彩车之上,歌舞伎自幕后款款而出,粉妆浓抹却又清幽纯净,双瞳睁闭,脉脉含情,提袖摘襟,婀娜绰约……演员接连出场,弦音从轻快到恬淡,最终陡然化作悲凉。

乐词诵道——

花月夫不怜

寻觅复别寻

心重重

星稀夜月明

竟得君逢

一笑暮朝朝

……

红颜苦

人生俱苦

冷月呵

为君寄悲鸣

苦追云烟影

……

医生随着乐词轻念,浅笑几声。他读得懂这个故事——女子遭丈夫欺凌,忧郁之时却偶遇君郎,二者暗生情愫。不料,二人最终被其丈夫发现,怒而挥剑斩断男子的头颅。此时,那本该死去的君郎的尸体,却扶起了自己近断的头颅,于夜色下奔跑而去,追着天空的冷月,想要寻回那日明月下的佳人。

“一段佳话啊。”他赞道。

医生读得懂,少女自然也读得懂。

少女读得懂,村民们自然也读得懂——台下,每个人的目光都紧紧跟着,那台上的演员的一言一和,一行一举。他们仿佛置身亲境,哀声叹息。

只是,那目光来自一颗颗第三只眼。

 

轮轴咯吱咯吱地响,时间忘我地流淌而去。

祭典很快便结束了,医生向热情的村民们告别,并没有受到挽留。因为,他们知道他很快便会回来,于是赶着回去筹办下一次祭典,等待下一段故事。

二人走着,望见了山顶之上的屋子,以及直通山顶的山路。

少女跟着医生踩上台阶,凹凸不平而硌得她脚底有些生疼,明明已经是傍晚,她却感觉头顶的阳光更烈了一些。她摇了摇头,想驱散这些错觉。

“要到了呢。”医生笑着说,像是在为了即将完成什么而高兴,“还有什么可以效劳的吗?恋小姐。”

少女看着他说:“连人生都是被拟造的,难道不恨吗?”

她真的不懂,为什么?少女读过了太多记忆,她觉得,记忆拆分之后,其实也就剩下了堆散乱的零件,她把它们分成了三份——相伴的人,经历的事,结下的情。

人与人相遇,于是发生事件,于是诞下情感。这就像是一张巨大的网,每一颗网结,牵一发系全身,当上帝拍下节律后,整张网便会荡起古怪的舞蹈。人生很奇妙,无论多么毫无干系的零件,硬凑在一起,也能显得合情合理。

怎样的记忆,造就怎样的人,控制了记忆,便能促使人做出预想的结果。

很多人管这叫宿命论,但少女讨厌这盖棺定论般的态度。

所以医生说她蠢,但少女觉得是自己让他认为她很蠢。

医生从口袋中拿出了一颗苹果核——从果树摘下的,他好像早已备好了,将腰部的肉咬去,只留蒂部与底部,那仅剩的果肉由于时间而生出褐斑。

他想起了蜷在椅子上的女孩,她掀起红衣,露出后背被抽打后新愈的瘢痕。

医生知道,在他眼里红衣的女孩,其实不过穿了件不常见的竹青衣衫,女孩的笑也不是羡慕,她只是恐惧,习惯了讨好所有人,将眼前唯一对她露出善意的男人当做救命草。所以当她暴露时,她理所当然地将他抛弃,诋毁。

他理所当然地成为全村攻击的对象——毕竟,他是外乡人。

但是,“为什么要恨呢?”

“确实,我不知道哪些记忆是虚假的……或是全部是虚假的。但是我将这些虚假的回忆联系了起来,组成现在的我。我的一生这么精彩,有不同寻常的出生,曾追逐过梦想,也感受过爱情的美好,即便迎来了一个悲伤的结局,但却成了一段佳话。还有什么好恨的呢?”

“你只是愧疚罢了。”

少女没说话。

“堂堂阎魔大人,却眼睁睁看着无数无辜的人堕入地狱。”

“堂堂阎魔大人,却连自己的妹妹……也救不了。”

“堂堂阎魔大人……”

“够了。”

少女平淡地说。医生闭上嘴,还是那副微笑的样子。

“彼岸,需要的不是一个嫉恶如仇的正义判官。”

第三只眼——少女曾说过的,只有她才知道,第三只眼从来不是成为阎魔的臂助,而是障碍。有些人,在生时就已经被打上了罪恶的烙印,永远都洗不掉——无论那是否是事实。

他们只能堕入地狱。

妖怪觉究竟为什么想要成为阎魔呢?若不是如此,恋又怎么会……

“我们曾经约定过,决不读取彼此的内心。”

少女一直很明白,恋恋比她更擅长读取心灵,她应该算是觉妖怪中的天才吧——明明是妹妹来着。也是因此,她比她更早开始质疑:为什么要成为阎魔呢?

应该说,是因为她,自己才明悟吧——决不读取彼此的内心什么的,当然是假的。

但是,她还是想,还是想成为阎魔,这是少女身为古明地觉自己的想法。

“授礼”的那天,恋笑着和她说:“姐姐,悲伤的记忆就留给恋恋吧。”

原来在偷听的人不止只是她,被偷听的人也在偷听她。她们就像一面镜子,明明共享着一切,却又截然相反——觉终于还是不愿违背家族的意愿,而恋却永远闭上了第三只眼。

再也偷听不到她的声音了,她想。

“果然,我还是无法决定唤醒她。”她说着,笑起自己。

 

少女终于踏上了最后一级台阶,蔚蓝色的房子,静静地立着。

“还是想死吗?”医生问道。

“嗯。”

“那多谢了。”

“对了,恋恋,她没什么朋友呢。”

“这儿不是很多吗?”

“也是呢。”

“那么……多谢了。”

医生昂起头,推开房门,满怀对新生的期待。

 

“不谢……”

古明地觉轻轻喃着。

“你在说什么呀,姐姐?”

刚从外面回来的古明地恋,搂着她的脖子,笑嘻嘻的。可她马上发现,怀中姐姐的身体一颤,不由地蜷起身体。一直虚掩的觉之瞳猛地闭上,战栗着。

“姐姐?”古明地恋奇怪地问,“怎么了?”

古明地觉恢复淡然的模样,勉强一笑:“没事。”

“姐姐,你笑的样子好难看诶。”

“我笑得难看,你不一样吗?”

古明地觉揉了揉她的脑袋。

在她的瞳中,她好像看到麦田旁的土坡上,有位少女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注:觉外貌的颜色反色后,与恋的颜色几乎相同。

 

所选加分项:刹那永恒,精神分析,欲望狂想曲,本来无一物,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乡里奇谈新年篇 初审通过【无刺蔷薇】的评论 (共 条)

分享到微博请遵守国家法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