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赫]幻梦三则
Chapter One 老电影与花海
白面鸮有个习惯。
稍有空余时,会抽出放在书架显眼处的日记本,随手翻看。
她已经记不清这本日记是谁在什么时候送给她的了,但每每看到自己以往的字迹,总是情不自禁地陷入回忆之中。
不过今天,却翻开了不一样的一页。除了她自己的字体,这一页上还写有不同的字样。
是十分清秀的字呢,那时还有些青涩的字迹,现在给自己写药方时却已增添了稳重。白面鸮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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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还在莱茵生命时,赫默刚接手白面鸮的治疗没多久的事。
那时赫默每天都会来找她,和她聊聊天,或是看几集连续剧,白面鸮也很乐意与她待在一起,这似乎对缓解她的病情起到了一定的效果。
遍地血污,闪烁红光,沉沉低语。当那场失败的实验伴着失去友人的痛苦突如其来地袭向她时,谁也无法理解她失去表达强烈感受的面容背后所隐藏的到底是什么样的情绪。
只有她自己清楚,那是无尽的哀伤与悲痛交织,迷惘结出厚实的密网,笼罩住层层黑暗,用力撕扯着脆弱的心。
这种感觉,好似在漫漫旅途上无休止地奔跑了一个又一个日月,却在将要脱离虎口之时,突然丧失了逃生的欲望。
之后的某一天,赫默带着几盘旧碟片来找她,说是想要和她一起看一场电影。
“这是一部有些年头的电影了,似乎拍的不错,想和你一起看。你现在有时间吗?”
于是她们打开放映器,随着旧磁盘正在读取的声响,字幕升起,画面浮现。
[一座木阁楼的房顶,鸽子在黎明的熹微晨光中出巢飞翔,一个久居在此的孩子,习惯在它们啪啪扇动翅膀的声音中醒来。睁眼,望见灰蓝色的苍穹,静默地向他展开一片广袤的笑靥。暮色四合之时,鸽子们带着飞翔的倦意归巢,唧唧咕咕的声音,温情而幸福。尔后是那些清冷的除夕夜,他早早睡下,却被午夜时分炸响的鞭炮声惊醒,睁开眼睛看见窗外陡然升起的艳丽烟花在高空中绽放,光芒雍容地从窗户照射进来,将他的阁楼变成了一座通体透明的琉璃城堡。他就这样醒来,躺在阁楼的小床上,在阵阵绚丽的烟花过后的沉寂中,重新陷入沉睡*。]
[一片广袤的草原,开着大片大片无名的野花。小屋里住着一位老婆婆。每天清晨,都会有两个盲人小孩提着篮子,采来大朵大朵的鲜花,送给老婆婆染成鲜艳的布,织成拥有着精美图案的挂毯,被过往的旅人带向广阔的远方。]
整部电影都是以这样一个又一个的故事组合而成。电影结束时黑幕落下,赫默匆匆望了一眼,记住了电影的名字:《孩子们的梦》。
这之后,她们又一起看了些短片。有些昏暗的灯光下,演员们的台词也听着昏昏欲睡。或许是几天的劳累驱使,赫默禁不住阖上眼,倚靠在白面鸮身上,浅浅睡去。
待她醒来,发现自己躺在沙发上,还被人贴心地盖上了毯子。白面鸮趴在书桌上,右手还握着笔,似乎刚睡去不久。
赫默起身,将毯子轻轻地盖在白面鸮身上,却无意间瞥见桌上摊开的一本日记。她小心地将日记本拿起,动作轻缓以免吵醒白面鸮。日记上是清晰端正的字迹,新鲜的墨水还未完全干,记录着日记主人今日的点点滴滴。赫默阅读着:
“XX月XX日
今天赫默医生和我一起看了一部老电影,电影拍得很好,里面的故事很美。有人陪着我,我很开心。
看着电影里的孩子们无忧无虑,自在快活,我竟无端生出忧伤的情感。或许这也不能称作忧伤吧,毕竟现在,我自己的情感,连我自己也无法准确知晓。
只是在看着电影里的孩子们时,不知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我们都是悲哀的。这片大地上的所有生灵,无不背负着使命。或大或小,或重或轻。矿石病伴科技而生,是否也将伴着科技而亡?天灾与战争,感染者备受歧视,这一切究竟已经持续了多久?这一切又究竟还将延续多久?这些失却回答的问题,若是以前的我,根本不会考虑吧。以前的我,同哥伦比亚千千万万的研究员们一样,一心死命想要破解源石的秘密,一心想着到达科学的最深处。而现在,当我亲身体验着感染者的处境,见到了完全不一样的景象,却是迷茫地无所适从了。
电影中反复提及一个词——和平。这是故事发生的时代背景。‘和平’,这是我们渴望了数百年的词语。阁楼中的孩子过着平淡又纯美的生活,他的幸福简单而长远。烟花的光茫装点夜空又转瞬即逝,无法抓握在手心。那我们呢?我们是否也有机会获得这样淡然的生活,而不必为了破解繁复世界的秘密绞尽脑汁,不必因意外成为感染者便需忍受冷言冷语,没有战争与天灾,没有感染者与歧视?
那两个采摘野花的盲人小孩,他们是能够懂得美的。虽然现在的我无法对‘美’作出准确的解释,但我想,对我来说,‘美’应该是一种纯粹的体验。若是有一天,能够见到一片这样的花海,能够有一人相伴,能够暂时地放下一切,稍作休息,哪怕只有片刻无人打扰,也足够了。
写了这么多,我还是该考虑一下自己的现在和将来吧。那场实验带来的后遗症,使我的大脑……”
读完这篇未完成的日记,赫默心中受到了极大的震撼。“平日里不善言语的乔伊斯,内心竟是如此的细腻,她过去所经历的,到底是什么……”
于是,赫默从桌上的笔筒中抽出一支笔,在这篇日记下方写了一段话:
“乔伊斯,很抱歉私自看了你的日记。也很抱歉,你所提出的问题,现在的我还无法回答。虽然我无法知晓在你身上曾发生过什么,或许因此而无法更好地理解你的想法,但作为你的医生,从你的病情方面考虑,你更需要的是精神层面的休息。过多的思考也许会加重你大脑的负担。所以,我还是希望你能够多考虑考虑自己,尽量少些思考那些高深的问题……当然,我并不是想要你放弃思考,只是……只是出于你的身体考虑……
你的医生 赫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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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柔的拍打唤醒了白面鸮。“我又睡着了啊。”她想。
白面鸮半睁着惺忪的双眼,侧过头,对上赫默充满疲惫的棕褐色眸子。
“这个月你的嗜睡症又变严重了呢。”赫默的话语中满是担忧。
“肯定。”
“唉……白面鸮,你这样……真的没事吗?”
“肯定。赫默医生不必为我担心。”
“……白面鸮,你曾说,想要去看花海,对吧?”
“……肯定。”
“麦哲伦告诉我,她家附近就有一片花海。如果可以的话,我们可以今天就去……”
“……赫默医生今天不用值班吗?”
“凯尔希医生说,这几天医疗部稍微闲了一些,批准我们两天的假期。趁着这样的空余,我也想……稍微放松一下,多陪陪我的朋友。”
“……伊芙利特呢?”
“她还要完成她的作业。我已经让梅尔去看着她了。”
“……塞雷娅呢?”
“……问她做什么?”
“我明白了。我赞成赫默医生的建议。”
“……太好了,那就准备一下,我们马上出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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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的村庄旁,盛开着大片大片的花。微风轻拂脸颊,清朗的空气中弥漫着植物辛辣饱和的香气。赫默拉着白面鸮的手在长满苜蓿和青萸的小径上散步。就这样走着,走着,直到夜色极处出现清浅的银河。星辰以溪涧在流泻中突然静止的写意姿态凝固。缥缈似一切孩童梦境中的忘乡。
“……白面……乔伊斯……怎么样?有没有稍微好一些?”赫默止住步子,转过身,微微仰起头,在满天星光下望着白面鸮。
“……肯定。白面鸮检测到赫默医生情绪指数上升。白面鸮情绪指数上升。”
“乔伊斯……叫我奥利维娅吧。叫我的名字。”
“奥利维娅。”
“嗯?”
“……没什么。”
白面鸮橙黄的眼中倒映着点点星光。她俯下身,伸手折下一支花,抬手将花别到了赫默的头发上。
“欸!乔伊斯,你这是……”赫默的语气中透露着丝丝慌乱。
“奥利维娅,谢谢。我现在好多了。”
“奥利维娅,有时我会想,我们的所谓幸福到底是什么?它或大或小,可以很简单,也可以很复杂。然而于我而言,幸福便是与你待在一起,就像现在这样。我们共处在一片花海中,共赏一片星空。我们相依相守,哪怕只有片刻。”
“乔伊斯……”赫默愣住了,只能呆站在原地,任凭白面鸮张开双臂将她搂入怀中。
感受着彼此的温度与心跳,两人的呼吸渐渐同频。赫默抬起埋在白面鸮胸前的头,正好与那双只映有自己身影的眼眸相视。白面鸮却微微俯下身,抚平赫默耳边被风吹乱的碎发。她在赫默的耳边低语:
“奥利维娅,无论如何,我喜欢这里。喜欢和你独处时的感觉,令人安心。这个要求或许有些强硬,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够记住与我同在的这段时光,永远永远。”
“嗯,我会的。向你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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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段文字出自七堇年《灯下夜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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