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口镇第三话 从百师园到三味茶卤
红日初升，其道大光。
“太阳都落山了，你却跑这儿来修一艘来路不明的船？”
见西木半信半疑，萌三擦了擦汗。
“老师，太阳不在天上么？”
西木抬头注视着太阳，摇了摇头。
“这都过一晚上了。”
萌三依旧低着头。
西木摸了摸下巴处的一撮胡子。
“反正摸黑是不对的，你有考虑过后果吗？”
萌三的脑海中浮现昨晚被六毛追杀的场面，她微微低头。
“没有，老师。”
西木便摇了摇头。
“想知道，我是怎么找到你的吗？”
“我不知道，但是能再见到你，我很高兴。”
西木看着眼前的故友，不由得热泪盈眶。
“久违了，老友。”
故友红扑扑的脸泛起了笑容。
“你现在过得如何啊？”
“过的挺好，乡镇的风景也挺美的。”
“你去乡镇过日子了？”
“是啊，我也一大把年纪了，城里一般的工作没法胜任，但在乡下当个扶贫干部，再兼职个历史老师，还是吃得消的。”
“看来岁月把你的锋芒磨去了不少啊。”
“是吗？”
“呵呵，我记得你那时候老能干了，做什么事都很利索。”
“唉，现在不行了，老文都说我没以前利索了。”
故友直视西木的眼睛。
“别这么说，你缺乏的只是机遇。”
“机遇？”
正想着，西木抬头一看，故友的身躯已经飘向了天空。
“红稀客！”
他高呼着故友名字，追赶着他，却脚下一滑。
西木猛然在床上坐起，大口地喘着气。
他往旁边一看，儿子西林睡得正香。
西木悄悄下床，轻轻帮他盖好被子，随后往萌三的卧室走去。
他点了盏灯，从茶桌下取出一个盒子。
打开后，他拿出了几张照片，那些都是他和红稀客的合照。
看着看着，他抹去了眼角的泪水，将照片放了回去，又从里面拿出一个老式相机，放在茶桌上。
“是他的相机，我还记得，这几张照片就是用它拍的。”
他继续翻着，又掏出了两个游戏机。
“这不林子小时候最爱玩的嘛，我搁这儿都给忘了，试试还能用不。”
说着，他点开了游戏界面。
“来决斗吧！三回合你能秒我？”
他连忙关掉了它们。
“原来还能用，吓我一跳。”
他拍了拍胸脯，随后看向萌三的床。
“翘辫子，没吵到你吧？”
这时，他才发觉有点不对劲。
“扎辫子的？”
他将游戏机揣兜里，藏好盒子，提起灯向萌三的床走去。
一会儿后，洗手间的灯打开了。
西木面色凝重地拿起洗具和杯具，刷起牙来。
他稳立不动，一手持牙刷飞速来回移动，另一手握着杯子，杯子中的水竟无一丝波动。
刷完牙后，他感叹了一句。
“这就是人生呐。”
他整理好着装，从教学大纲上扯下一张白纸，在茶桌上写下几行字，再用老相机把它压好。
皎月临空，西木奔行于大街小巷中。
他边跑，还顺便掏出大纲看了几眼。
他来到学校大门口，奔向在保安室里熟睡的老头儿。
“老文，老文！”
“谁啊？”
老文醒了过来，他拿起桌上的手电照向西木，西木连忙挡住了一部分光。
“老文，是我！西木！”
“西木？太阳都落山了，你跑学校来干嘛？”
见老文一脸惊讶，西木一把夺过手电。
“这个先借我用一下，快开门！”
“你先等一下哈。”
老文探出头来，确认四下无人后，他按下了墙上的按钮，门“嘟”了一声就开了。
推开门后，西木就打着手电冲向师用宿舍。
不久后，全体老师都在宿舍前的坪地集合。
他们打的打哈欠，揉的揉眼睛，西木扫视着他们。
“小育，你电喇叭带了没？”
“报告先生，我带了！”
体育老师小育昂首走上前，将喇叭递给了西木。
“好！很有精神。”
他拿起喇叭，按下了一个按钮。
“第六套广播体操，现在开始！”
顿时，所有老师都惊讶地看着西木。
“先生，您喊起床，就为了教我们跳操？”
“原来咱以前的历史是体育老师教的。”
老师们纷纷笑了起来。
西木扫视了一圈，他的神情依然严肃。
“谁说要教你们了？先跳一遍给我看看，小育带队。”
老师们面面相觑，随后把矛头对准了小育。
小育一脸委屈。
“你们是在怪我，还是在嫉妒我。”
一轮操练过后，老师们都喘了喘气。
“各位精神点了么？”
老师们纷纷点头。
西木关掉播放带后，打开了扩音器。
“很好，现在他们都睡了，我就特地来找你们办件事。”
“先生，您是要带我们去摸黑？”
“没错，摸黑一时爽。”
他扫视了一圈，所有人面露惊色。
“啧啧啧，摸黑怎么了？以前我在组织里，就跟着大部队天天摸，老爽了。”
老师们又笑了起来。
“我们组织呢，私下里有两种摸黑方式，一种叫自摸，就是自己的私事，求己不求人；另一种叫搔摸，就是大伙会热情地靠近你，帮你排忧解难。”
他顿了顿，摸了摸胡须。
“所以，你们是喜欢自摸，还是喜欢搔摸呢？”
他将眼神转向小育。
“先生，您是了解我的，以我的习惯，万事不求人。”
顿时，其他老师也纷纷发话了。
“自摸了！先生！”
“万事不求人！”
西木的嘴角微微扬起，他等着众人安静下来。
“自摸了？好，六班的全体老师出列！”
小育和几名老师面面相觑，来到了西木面前。
“其他人，回床上自摸去吧。”
老师们又是一顿笑，而小育嘛......算了。
看着身后的宿舍灯一个个都关了后，西木再次打开手电，带着一行人走在静谧的校园小道上。
他们来到学校大门口，小育刚想喊老文，被西木制止了。
“先生？”
小育疑惑地看着西木。
西木将手电照向老文，老师们一看，他正趴在桌子上熟睡。
“让老文睡一会儿。”
老师们纷纷点头。
“先生，那咱怎么过去啊？”
一名老师准备从门缝穿过，却被西木拦住了。
“君子坦荡荡，无必钻缝裆。”
他指了指门的上面。
“小育，该自摸了。”
“好的先生。”
小育热了热身后，只见他迅速攀上了门，双手一撑就钻了过去，一个后空翻后稳稳落地。
“好身法！”
其他老师纷纷鼓起掌来。
西木点了点头，也热起身来。
“先生，您不会也要这样吧？”
见其他老师有点担心，西木笑了笑。
“怎么？你们以前又不是没看过。”
“那是以前啊，现在您身体吃不消的。”
西木摇了摇头。
“我缺的就是这个机遇。”
说完，他就站起身来，抬头看着门的上沿，老师们则屏气凝神。
就当他准备跳时，门突然“嘟”了一声，他愣住了。
只见小育推开了门，并让到了一侧，满脸笑容。
“先生，该搔摸了。”
“先生，咱接下来去哪儿？”
一路上，西木在前面打着手电，小育在他旁边问道。
西木地神情依旧严肃。
“镇石。”
一行人来到了镇石处。
西木仰望着镇石，半天无言。
“先生，您别卖关子了，到底找我们什么事啊？”
小育在一旁问他。
“没把翘辫子教育好是我们的失职，她今晚摸黑了，我们得去找她。”
其他老师面面相觑。
“不会吧，就咱几个？”
“没错，咱以镇石为起点，对整个镇子进行地毯式搜索。”
小育若有所思。
“先生，您也会参与搜寻么？”
“当然，我也有责任呐。”
“您还是在这儿休息吧，我多负责一片区域就行。”
西木仰头看着小育，嘴角微微上扬。
不知不觉，天色渐白。
西木打开家门，疲惫地走进萌三的房间。
茶桌上已空无一物，床上的被子依旧保持原样。
他来到自己的卧室，只见被子和枕头整齐地摆放在床上。
“林子又去得这么早。”
这时，敲门声响起。
“来了。”
西木打开了门，请小育进屋。
小育坐在椅子上，托着腮，瞟着那些陈旧的家具。
西木从萌三的房间里走出，手里端了两杯浓茶。
“这杯给你。”
“谢谢先生。”
小育接过杯子，啜饮了一口。
西木坐在他对面，将茶一饮而尽。
“所以他们先回学校了，就你还在找么？”
“是的，先生。”
西木放下杯子。
“你也先回去吧，别耽误其他孩子的课。”
小育点了点头，放下喝了一半的茶，起身准备离开。
来到门口，他停了下来。
“先生，您还是一如既往的简朴呢。”
说完，他就关上了门。
西木盯着小育喝剩的茶，陷入了沉思。
大街上渐渐的热闹起来。
西木没有穿西装，而是换了短袖，就这样融入了人群之中。
“早安，领导！”
几个菜农跟他打招呼。
“你们也早安。”
其中一个菜农放下担子，扯住了西木的袖子。
“领导，您说有没有那种水淹了还能长的菜啊？”
“水淹了还能长？”
见西木陷入了沉思，菜农的女人一把扯住菜农的袖子。
“人家领导忙的很，哪有心思管咱家的事儿。”
“可是......”
“别可是了，再晚点连个摊位都抢不到了。”
女人边说边扯着他走了。
“你说的蔬菜现在还没有，不过我以前学了点生物杂交的知识，应该能帮上点忙。”
等西木回过神来，才发现人已经走了，便摇了摇头。
“机遇难寻啊。”
他继续往前走着。
“让一让！让一让！”
两个镇民推着一辆盖布的大推车迎面走来，其他人纷纷让步。
西木见那俩人挺吃力，就走了过去。
“早安二位，你们需要帮忙吗？”
俩人连忙摆手。
“不用了领导，我们自己能搞定。”
“是啊，就不劳烦您了。”
西木点了点头，准备走。
“领导，您看上去挺闲的嘛。”
“闲？”
西木突然转过身来，俩人心中一惊。
他笑了笑。
“是挺闲的，这儿的日子可比外面清闲多了。”
说完，他背着手离开了。
走着走着，他停了下来。
“兜兜转转的，还是到这里来了。”
他抬头看着无烟的囱，耸耸肩走进了公共食堂。
他刚进厨房，就看见阿界坐在椅子上，而桌上摆着一壶茶。
“你也会忙里偷闲啊。”
西木露出了笑容。
阿界一看是西木，便招呼他来坐下，俩人畅聊起来，期间阿界还为西木倒了一杯茶。
当西木走出食堂时，他精神焕发，跟换了个人似的。
他来到了镇中心市场，这儿已是人山人海，熙熙攘攘。
这儿顾客的脚步声，顾客与摊主讨价还价声，鸡，鸭等家禽的鸣叫声，卖菜的吆喝声混在一起，在西木的耳中变得如此美妙动听。
他穿过人群，来到一家便利店门前。
跟之前的场景不同，这家便利店门可罗雀，从玻璃门能看到里面堆了大大小小的货物。
“老板在吗？”
不一会儿，一个男人慢悠悠地走了出来。
“哟，领导光临寒舍了啊，里边请。”
“这是我今天喝的第三杯茶了。”
男人看着西木啜饮淡茶。
“那前两杯跟我这杯比，哪杯更带劲呢？”
西木放下茶杯，目光直指男人的脸。
“匕双，你这攀比心真得改改了，只顾囤的货比人家多，没人上门买又有什么意义呢？”
匕双摊了摊手。
“您无非就觉得我会做所谓垄断之类的事儿，随您怎么想吧，反正囤货是我的自由。”
西木皱了皱眉头。
“你知道吗，有很多镇民用违规二字来形容你的便利店。”
“呵呵，这也叫违规，只能说明他们不了解我。”
匕双笑了笑，端茶喝了起来。
“确实，像你这种有才华却不愿意展示的人，又怎么让别人了解你呢？”
匕双放下茶杯。
“您这是在夸我，还是在贬我呢？”
西木的神情严肃起来。
“了当点说吧，你再不卖些东西出去，起不到带动本地经济的作用，就早点儿卷铺盖走人吧，这里换个菜农都比你强。”
匕双眨了眨眼。
“领导，您无非就是想让我卖您一批货，如果我走了，您上哪儿再找这批货去？”
西木斜着眼看着他。
“这么说，你愿意做这单生意了？”
匕双看了看周围的货物。
“您的面子，我还是要给的，不过嘛......”
他指了指杯中的茶。
“我还是有点好奇，您喝的这三杯茶，分别是什么滋味。”
西木也看着杯中的茶，轻笑出声来。
“呵呵，你还是喜欢比啊。”
他抬头看着匕双。
“罢了，看在你愿意接单的份上，我就跟你说说吧。”
不久后，匕双送着西木走出店门。
“放心，我马上就托人把货送过去了。”
“那就麻烦你了，我还得赶到学校去。”
“领导慢走。”
跟匕双告完别后，西木再次融入了人群中。
他看着两旁的菜摊，不少菜农把菜集中放置在塑料膜上，不少被踩脏的还被扔在身后的地上。
他叫住了一个菜农。
“你这菜被踩脏得有点多啊。”
“是啊领导，这菜不自觉地就往外面伸，这儿人多又不敢用手去扒拉，生怕被踩到手指。”
“确实，要是每个人的经营空间再大点就好了。”
“跟那个违规的便利店一样？”
见菜农两眼放光，西木眨眨眼睛。
“知道吗，等这里发展起来了，你们不用在地上摆摊，都可以有自己的门面了。”
“跟那个便利店一样？”
“这样一来，你们的货就不怕被别人踩脏了。”
“跟便利店一样？”
“当然啦，会跟便利店一样，到时候那个姓匕名双的可就刷不出优越感来了。”
“阿嚏！”
匕双在搬货时打了个大喷嚏，他擦了擦脸。
几个壮汉在门口等着，他们上前帮他卸货，装在了大推车里。
“店主，难得见你找咱运货呢。”
“切，这是地址，拿好了。”
壮汉接过纸条一看。
“公共食堂？”
“你咋没在食堂吃早饭呢？”
老文睁着老花眼，看着靠窗边的西木。
“要是在那儿吃，我就赶不上第一节课了。”
西木说着，将手里的一袋早餐递给老文。
“你也没吃吧？这我顺道买的。”
“哦，谢了。”
老文接过袋子，拿出一根油条嚼了起来，西木也从自己的袋子里拿出一个包子塞入嘴中。
“唉，虽说这早餐朴素了点，但比以前在组织里的伙食要好多喽。”
“确实，可那时候谁会帮你带早餐啊，你得自摸。”
俩人笑了起来。
老文又咬了一口油条，慢慢咀嚼。
“说到组织，我又想那个红色的家伙了。”
“你说红稀客？”
“对，他是叫这个名字。”
老文饮了一口豆浆。
“你说我是不是太想他，想得都出现幻觉了。”
“怎么了？”
“你来之前不久，我好像看到一群孩子簇拥着他经过了这道门，好像说是要到沙滩那边去。”
老文说着说着，回过神来发现西木早没影了。
“早该让他帮我也带个话了，还是得自摸啊。”
“所以您就到沙滩这儿来了？”
萌三小心翼翼地问道。
“没错，只是当我看到天上那只红色大风筝时，就明白了一切。”
俩人对视。
“明儿又逃课了。”
与此同时，明儿正坐在镇石上面，他一手抚在躺平的风筝上，另一手拿着老文的手电，任凭微风吹拂。
草丛中，六毛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场景。
萌三在苦苦哀求。
“老师不要！”
当看着那艘船裂成了两半时，六毛感觉心脏停止了跳动。
果然，还是得自摸啊......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