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界·梦凝录 027

昆仑雪衣用寒气凝结成了沈凝被毁掉的半边脸,从而抑制这具身体的寒气外泄,随后摸着下巴仔细端详,“还行,你原本长得就丑,如今经本王妙手修补,算是整容了——你打算如何感谢本王?”昆仑雪衣说这话时,一双金黄的狐眼尽是妩媚风情,“不如,以身相许如何?”
沈凝摸着怀里现出真身的小狐狸,用仅剩的眼睛翻了个白眼送给昆仑雪衣,“眼下能护着我的人不在了,你若是强娶我,我岂不是要被那人以各种理由叫回虚空之境去,说不好,再让我去那万劫不复地呆上个几百年,你这是嫌我在昆仑山喝酒多了,变着法儿地赶我走呢?”
昆仑雪衣听了这话当下便意兴阑珊,不复方才那般调笑,“好端端地又提他作甚?本王乏了,这就回去了。”说着便招呼着在沈凝怀里的昆仑墨正离开,那小狐狸却不依,“姨母若是肯做叔父的王妃,阿正是求之不得的!”
昆仑雪衣听见这话,当下眉毛一挑,“什么王不王妃的,我可惹不起魔君,你这孩子休要把玩笑当真,今日功课还未做完,要本王拿着教鞭让你写不成?”
小狐狸听见这话蔫儿了,化出人形撇着嘴,跟在昆仑雪衣后面,“我都三千岁了,怎么还要做那些小孩子做的功课啊!”
昆仑雪衣一把抓起小奶娃扛在肩上,“等你什么时候不用我扛了再说这种话吧。”
白雅看着远去的昆仑叔侄,才走上前给沈凝斟酒,“姑娘,年底便是南陆三年一度的试剑大会,孟公子……”
孟岩听到这话愣了一下,随后眼眸又黯淡下去,“凝姑娘不必为我费心,孟岩自知名声不好,能活下来已是不易,不敢再给姑娘添麻烦了。”而且沈凝刚刚为了护他,已经毁了半边脸,孟岩实在不知道再这么下去沈凝还要为他受多少伤。
孟岩根本不敢想,假如刚刚沈凝用的不是一具傀儡身体,而是她自己的身体,后果又会怎样。
孟岩现在已经丝毫不去嫉妒那个从未谋面的魔君了——不论他是好是坏,至少他绝不会让上神因他受伤。
“那就这四个月内,查清孟岩身上的案子,然后带他去参加试剑大会。”
——沈凝说这话时十分淡然,仿佛是在说“天气不错”一样,并不是什么大事。
孟岩听到这话却猛地回过头看沈凝,似是不敢相信沈凝做出的决定,“凝姑娘,您的意思,是……是让我仍然参加试剑大会?”
试剑大会是礼天山主办的一场六界青年修行者的盛宴,规定人族十八岁及以下、巫妖两族五百岁及以下都可以参赛,大会将请来六界许多鼎鼎大名的人物来观赛当评委。孟岩在离开礼天山之前,日夜勤奋修炼就是为了试剑大会上取得一个好名次,往年的试剑大会的头名都被仙界看中,提前招揽,周天也不例外,只是如今以周天和礼天山的立场,当初的招揽也已经不能作数了,更何况是已经与礼天山脱离关系的孟岩,不在大会上被针对就已经很不错了,哪里还能取得好名次被青眼相看呢。
礼天山并没有和东陆撕破脸,对外只说周天四处云游,东陆虽然知道周天在礼天山却也无可奈何——总不能为了周天和孟岩两个人就直接攻打西陆妖界。
纵使凌霄是如今六界第一人,但终究也只是他一个人而已,东陆虽然仍有着一帮老人,但是长年累月不进有能力的新人,比起每日都在拼命前进的西陆来说,除了老本之外并没有说什么优势。
在这样的情况下,维持好和南陆人界的关系,对于东陆仙界来说就更为重要,不到万不得已,是不能撕破脸的。
沈凝似是有些乏了,半倚在玄凉玉榻上,眯着眼睛,“你且好好修炼,不然纵使你洗清了身上的冤屈,不能拔得头筹又有什么意义?”
“是!”孟岩听得沈凝的话,便立马到一边去修炼,很快便入定了。
白雅见孟岩入定了,才心疼地看着沈凝,“姑娘何苦为了孟公子去挡常雨溟的那一招?上次您被季生那混小子伤了,王爷便说这具肉身最多能撑三年,如今又被那女人的毒腐蚀了……只怕半年过后,您就要成了一堆白骨了。”
白雅说到后面时话语中已带了些哭腔,本来就红红的兔子眼睛变得更红了,沈凝无奈地看着白雅,“我又不会疼,你哭什么?最多就是早点引凌霄来罢了……早一日去东陆,我就能早一日见到哥哥,虽然半年的时间是冒险了些,但是也够了。”
“姑娘是一走了之了,那我呢?就算您不管我,孟公子他……”白雅转头看向在冰面上入定的少年,“他一旦知道了这些事情……我们可怎么承受他的怒火?”
沈凝听到这里也叹了口气,“当年梦魇身陨之后的事情我至今仍然不甚了解,他若是生气……”沈凝想了想,随后坐起来,提笔写下了一封信,封好之后交给白雅,“他若是敢生气,你便把这封信交给他。 ”
白雅依言收下信件,正要下山去给沈凝取一些常用的东西,抬眼却看到湖心亭外站着的女人,当下警铃大作,拦在沈凝身前,“蛇王去而复返是有什么指教吗?”
沈凝倒是没有多惊讶,只是轻笑:“你是来看看我这脸,究竟毁到什么程度的么?”
常雨溟冷哼一声,“我只后悔昨日没有把你这张脸全都毁了,看看他对着一个骷髅,是否还能心生爱意。”
“能又如何,不能又如何?”
常雨溟走到冰床旁,伸手捏住沈凝的下巴,狭长的眼睛像是盯紧了猎物般,轻轻开口,“我是真的很想看到,他不喜欢你的模样。”沈凝看着近在咫尺的常雨溟,杏眼眨了眨,“若是他真的因我容貌不爱我,只怕你就算见到那场景,也未必开心。”常雨溟又仔细看了看沈凝半晌,随后恨恨地松开手,转过身去,看着湖心亭外寂寥的冰原,许久才开口,“我是庶出,从小受尽欺辱,被嫡母嫡子逼得朝不保夕,可是不知为什么,纵使你并没有交恶与我,这六界之中,我最讨厌的人,还是你。”
沈凝点点头,并不意外常雨溟的直白,“看出来了。”
“你太干净了。万余年前我在你们后面偷偷跟着你们,我看到了你的眼睛,就像这凝水湖的湖水一样,太干净了。”常雨溟望着远方浅淡的山色,回忆着当初的情景,一时间有些出神,“这世间到处是污垢血腥,哪里来得你这样干净的眸子?必定是装出一副不谙世事的模样,惹那蠢男人怜爱罢了,当时我这样想。”
“可是后来,我看到你的种种,便知道是我错了,但是我是不肯承认的,只想着你就算再干净,这世间的污秽也必定会把你变得愈来愈脏,一滴水如何荡涤得净这世间污浊?果然不出我所料,后来你手上染血,渐渐长大了,眼睛也不如之前干净透亮,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却一点都不觉得开心。”
“我觉得我和你没有什么不同,但是不明白,为什么他的眼里只有你。谁不是曾经单纯澄澈如湖水,只是这世间从不少争斗,生生将净水逼成了血水,我与你,到底有什么地方不同?后来,我才发现,即便这世界这样污浊不堪,你竟然仍然可以那样温柔笑着对待别人……我曾想过这是你的伪装,可是转念一想,我竟然连伪装都做不到。我早已习惯了绝境求生,却也不会把自己刻意置于险境之中,所以才会带着蛇族左右摇摆,哪家势大便望风而归,但是你不一样,他也不一样。就算这世界的杀戮越来越多,谎言越来越多,你们仍然有对抗的勇气。你们对抗整个世界,全身布满铠甲,但是对身边人却仍旧是一颗柔软的心……过了许久我才明白,我与你们,终不是一路人。”
沈凝没想到常雨溟来,是和她说这些的,不由得惊讶得微微长大了嘴,却也只有短暂的一瞬,“没什么不一样,只是我和他在意的多,你心中在意的只有蛇族罢了,你的左右摇摆,就是为了保护蛇族而生出的铠甲呀。”
“所以说……我才最讨厌你啊!”常雨溟转过身来,狭长眼眸周围红红的,眼中噙着泪,“为什么对我你都可以说出这么温柔的话?!哪怕你对我说的话有一点点攻击性,我都可以心安理得地讨厌你了啊!”
因为,她们是一样的人啊,为了自己心中在意的人在意的事,不惜将柔软的心全副武装去对抗整个世界。
常雨溟深吸一口气,眨眼间的工夫便已经恢复了正常,“三千年你死了之后,身体被凌霄带走,他去东陆抢过一次,却是以失败告终,还受了伤,去看他,问他,‘你们神魔不是向来不在意肉身么?既然如此,还去抢什么?’他当时脸色并不好,似乎伤得不轻,瞥了我一眼,道:‘那是阿凝的肉身,我如何做到不在意?’”
沈凝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不由得看向一旁入定的玄衣少年,一时间有些呆愣,“当年的东陆还不是全由凌霄控制,凌霄也并不是他对手,他怎么会受伤?”唯一的解释是,他原本身上就有伤,却还执意要去抢回她的肉身。
真是个傻子。
常雨溟也没回答沈凝像是喃喃自语的问话,兀自说了别的,却是让沈凝十分震惊的话,“虽说你现在这具肉身早就是个死人了,毁了一个尸体的脸对我来说也不算什么,但是我不想欠你的,姑且告诉你一件事,你和离焰的肉身,都在凌霄殿宝座后的墙里,是千年前我趁乱让小蛇去探查的,虽然不知道凌霄有没有转移,但是总比没头苍蝇似的乱找好。”说罢又走到正在入定的孟岩面前,眯着眼看了他许久,“你这蠢男人着实可恶,这一耳光,便当是你还我的。”说着便是一巴掌打了上去,沈凝阻拦不及,只能看着孟岩的脸上多了个五指印,然而孟岩已经入定,对这事浑然不觉,竟也没醒过来,常雨溟做完这事,也不管沈凝的表情,自顾自地离开,留下沈凝一个人呆坐在冰床上,看着孟岩那红肿的半边脸,有些哭笑不得,之后又像是想到什么似的,看了看东边,又看了看自己苍白冰冷的双手,怔怔出神。
常雨溟前脚才走,白雅后脚便过来了,见到沈凝这副呆呆的模样,还以为是常雨溟又说了什么话伤了沈凝,便气不打一处来要追上去,“她毁了姑娘脸还不够吗?如今又跑来说这些不中听的话做什么?我这就追上去把她抓回来替您出气!”
好在沈凝及时回过神来拦住白雅,“她没说什么,而且还告诉我重要的事情,我方才不过是在想怎么部署罢了。什么都没弄清楚,你就火急火燎地追上去,你何时也变得这样不管不顾的了?”
“她毁姑娘脸的时候就管了什么顾了什么吗?她还是蛇王呢,我左右不过是姑娘身边的随从,蛇王都能没有轻重,我怎么就不能了?”白雅忿忿不平地开口,但到底是听了沈凝的话,没有追上去,沈凝听了这话有些哭笑不得,“且不说她修为万余年而你只有五千年,但就她是蛇你是兔子,她便是吃你的,你就这么追上去,是想她再来的时候送我一件兔皮裘不成?”
白雅不说话了,她平日里虽然算得上精明伶俐,但兔子急了还咬人呢,她一心护主,哪还管得了那么多?好在沈凝也知道她的心思,见她不说话了,便知道她是知道教训了,也不再多说,而是吩咐她去办正经事,“请鹭老板来一趟吧,想来从蛇王那里捞了不少好处,总不至于再找我要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