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好！

今天更新王克的长篇，《天人五衰》第20话。

【前情提要】

伤寒病肆虐，超贝基因的园区被封闭。期间，骆铭选择继续超贝基因的秘密研究“地狱犬”项目。实验犬全死了，他背着汪绣雯，对她的爱犬多多进行试验。

后来多多呈现异常反应，濒临死亡。为了救多多，汪绣雯让骆铭带多多出园区，前往超贝基因总部求助。

等待多多归来的日子里，汪绣雯常常梦见外婆，忆起外婆的过往。

直到有天，她听到一声爆炸，感觉多多回来了。

| 王克 | 剪辑师，喜欢躲在静谧的暗夜，透过时间线冒充笨拙的上帝。

本文首发于未来事务管理局“不存在科幻”（Non-Exist）公众号

天人五衰

二十 封闭时期的爱情（四）

全文约3400字，预计阅读时间7分钟。

尖叫、嘶吼和各种物件被击打的声音混作一团，犹如毒气漫过汪绣雯的家门。她匆匆披上牛仔外套，踩着帆布鞋沿便出了门。

路上躺着一些人，有的痛苦呻吟，有的已经失去知觉。她认得其中一人，是园区里的雕塑师。这人以前火过一阵儿，因好赌好色名声扫地，不得不投靠超贝基因的艺术项目来偿还巨债。汪绣雯与他有过一面之缘，对毛手毛脚的做派十分憎厌。如今看见这人头破血流地瘫在湿漉漉的地上，可怜得像只被咬掉尾巴的老鼠，她却不忍就此走开。

她扶起雕塑师，用衣角拭去他脸上的血。他的双眼像喝醉酒似的浑浊不清，似乎用尽力气才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指向远处。

汪绣雯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

抗议者！一群疯狂的抗议者正昂首阔步走来！

他们穿着清一色的黑色T恤，印着一副倒挂的人类胎儿抽象画——那是超贝基因的主打海报，但胎儿的脑袋被换成愤怒的骷髅头，在其之上还压着一只血红滴血的交叉；他们全都戴着白色面具，只有一双黑洞似的眼睛和夸张咧开的大嘴，野兽般的咆哮就是从裂缝喷出。他们拿着棍棒，见人就打，虽毫无章法，毕竟人多势众，很快就把受过专业训练、且持有手枪和盾牌的安防队冲得四散。

抗议者更加肆无忌惮，将燃烧的玻璃瓶扔向眼见所及的房舍、车和人，霎时间火花四溅，浓烟滚滚。

她被夹在溃逃的人群中仓惶前行。余光回望，雕塑师已经没了知觉。她极力保持冷静，从人流中钻出来，翻过低矮的广告牌，跳进一道不起眼的窄巷，那是通往园区大门的捷径。树梢的水珠滴落肩头，冰凉透心，她有点儿恍惚。曾经，在许多个宁静的深夜，她牵着多多，多多领着她，在迷宫一般的园区里小心翼翼地探索未知或禁闭区域。此刻，她仍穿着彼时的粗绒布牛仔外套，蹬着彼时的红色帆布鞋，但那股微小而实在的幸福一去不返。

在园区的大门口围了一圈人。抗议者挥舞着火把，将身着超贝基因制服的人员践踏脚下，或像是对待一袋发臭的过期土豆般扔到圈中，让他成为众人的活靶。施虐过后，有的人摘下白面具，露出若无其事的笑脸，击掌相庆或大口抽烟。至于那些被视作酿成犬炭疽爆发的罪人，全都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地低着头，生怕目光触及任何一双疯狂的眼睛，就会招致新一轮的棍棒伺候。

汪绣雯轻轻走近人群，躲在路边一辆甲壳虫轿车后观望。其实她大可不必如此紧张，不论暴徒或俘虏都无暇顾及角落的动静。几个强壮的家伙合力将一台小轿车推到人群中央，接着一个小矮人从一名高大汉子的肩膀跳上车顶，抗议者瞬间爆发欢呼。小矮人扬起双臂向下摆手，人群马上安静下来。

汪绣雯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小矮人身高不足一米二，扎着马尾辫，摘去面具后现出白白嫩嫩的娃娃脸，分明是个明眸亮齿的小女孩。细看一会儿，汪绣雯甚至觉得她有点儿眼熟，但又想不起来到底在哪儿见过。毕竟眼前正发生的一幕，已经叫她屏住呼吸，心悸不已。

在跃动的火光中，小女孩俨然得胜的将军，用稚嫩却洪亮的嗓音对她的士兵送出赞许。

这是一场伟大的胜利，她说，制造瘟疫的超贝基因，他们以为只要权钱交易就能只手遮天，践踏生命，简直荒唐！

人群中有人怒喝，有人鼓掌。

她接着说，同志们，想想你们在这场灾难中失去生命的家人、朋友，甚至朝夕相伴的宠物——如果法律不能给他们一个交代，那么就让我们来为他们争取一个交代——正义的交代！

人群再度爆发欢呼和掌声，有的人热泪盈眶，骂骂咧咧地照着瘫软地上的人吐一脸唾沫，继而拳打脚踢。没有人觉得这样做有何不妥，更没有人愿意冷静分析眼前这堆可怜虫充其量只是超贝基因里的中层研究员，真正该为这场疫病负责的决策者早已逃之夭夭……

在罪恶的洪流之下，施虐者需要发泄，被虐者渴求救赎。就是这么个情况，谁也改变不了。

大人们打了好一会儿，小女孩才摆手示意停止，接着对地上的人高声说道，你们没有资格再隐藏半点真相，你们必须向正义的人民坦白一切罪行！

她吐出的每一个字冷若冰霜。随着小手一挥，两名壮汉挟起一个秃顶的研究员，众目睽睽之下把他扒了个精光，又狠狠地抽了几巴掌，接着从后锁住他的双臂、掏出打火机点燃阴毛，在他痛苦呻吟时对软趴趴的私处大肆嘲讽一番后，才准许他进行坦白……

小女孩脸上毫无波澜，双手背在身后俯视暴行。

汪绣雯想起来了。

她叫舒意谨，曾经的童星，最红的时候连续一年从手机屏到电影院都能看到她的面孔，直到几年前忽然销声匿迹——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跟这些暴徒混一块儿？

更让汪绣雯不解的是，舒意谨看上去一点儿没长大，还是那个记忆中的的小美女；如果非要找出什么差异，那就是眼睛——双眸再无阳光，唯有黑森森的恨意和再也不能化解的冰霜。

汪绣雯不忍再看下去。她只想静待这场暴力祭典的结束。

秃顶男人的坦白结束了。他虚脱地趴倒在地，嘤嘤抽泣。舒意谨嘴角翘起，依稀展露当年的纯真笑意。她开始高声吟唱一首古老的歌曲——

Somewhere over the rainbow, way uphigh.

在彩虹之上的某个地方，一路高升，

There’s a land that I heard ofonce in a lullaby.

有一块乐土，我曾在摇篮曲中听过。

Somewhere over the rainbow, skiesare blue.

在彩虹之上的某个地方，天空是蔚蓝的，

And the dreams that you dare todream really do come true.

只要你敢做的梦，梦想会成真。

Someday I’ll wish upon a star.

有一天我会对着星辰许愿，

And wake up where the clouds arefar behind me…

然后在云远天高的地方醒来……

歌声中，狂躁的人群陷入沉寂。暴徒，俘虏，许多人渐渐陷入悲戚。

汪绣雯亦不例外。泪眼婆娑间，她看见多多朝她跑来。起初她以为那只是幻觉，毕竟人脑在极端压力下会启动自保机制，制造令人愉悦的幻觉，驱使人冷静沉着。

多多停在她和人群的中间，施施然地甩去身上的水珠。

她笑了，擦去泪水，从小车后走出来向，吹着口哨。然而多多不为所动，只是盯着她，不住地喘着粗气。

在另一边，歌声中断。众人对这只声称已经灭绝的杜宾犬不怀好意。就在一些人准备动手之际，低频声从大门外飘来，好似死神的号角，穿透耳膜，令人不寒而栗。

多多触电似地弹起，瞳孔迅速收缩，呈现红蓝交错，毛发像尖刺般竖起，强壮的背部起伏不止，仿佛有一双翅膀蕴藏其中，随时要破茧而出。这时她才发现，原来修长的四肢如今肌肉虬扎，四只脚掌又宽又厚，像是黑猩猩的手掌般苍劲有力；它的尾巴居然也肌肉隆起，末梢像蛇口般裂开，露出两排尖锐的锯齿。

她不由地后退两步。

低频声渐变成密集的鼓点，将汪绣雯震得心底打颤。随着嗡的一声，多多转身扑向黑压压的人群……

直到很久以后，当条件成熟、技术可靠时，汪绣雯大可选择改编那个下午的记忆。

但她不想那么做。

那短短几分钟，是多多在她的记忆里最后的片段。

她试着将记忆碎片拼凑完整。

人类的耀武扬威迅速被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取代，暴徒和俘虏纷纷四散逃命，血泊中躺着一个又一个被多多扑倒的人。

一场无差别的杀戮盛宴。

她鼓起勇气，冲上前试图唤醒多多，然而并不奏效；她抄起棍棒砸向多多，只换来一声怒吼和扑击；多多的利爪落在脸上，火辣辣的感觉——致命一击即将到来——幸好一位安防队员冲过来将多多撞开，她逃过一劫。当她回过神来，已经被男子的血溅了满身。

身后的转角传来舒意谨的求救。汪绣雯捡起男子的配枪循声跑去，发现舒意谨被多多堵在墙角。小女孩早已没了刚才的领袖气势，浑身瑟瑟发抖，身上的伤口渗出晶莹的体液，和眼泪鼻涕一起滴落地上，迅速凝结成琥珀似的物质；多多步步逼近，她干脆闭上眼，等着变异犬终结无尽的恐惧。

汪绣雯不再犹豫，举起手枪瞄准多多——

砰！

砰！

砰！

她走到多多旁，肩膀战栗不止。黝黑的躯体还热得发烫。她摸着多多的额头，竟不再发抖，心如止水。惊魂未定的舒意谨走到她跟前，做了个“谢谢”的口型便转身离去。

血从多多的躯体下流出，汇聚成深红色的镜子。她低头看去，右边脸颊已经印刻着不可磨灭的印记，属于多多的印记。

她记不大清是怎么走出那片曾被称作园区的废墟。混乱中她弄丢了一只鞋，赤裸的脚底踩在瓦砾和玻璃碎片上，虽步履蹒跚，却感觉不到痛楚。

如同她的人生，这座城市也彻底变了样儿。周遭一片狼藉，建筑物的墙面上被反超贝基因的涂鸦覆盖，零星出现的人只有身着黑衣的抗议者，他们都忙着抢夺眼见所及的值钱东西，谁也顾不上多看残破的汪绣雯一眼。

在与园区相隔了一个街区的十字路口，她停下脚步。

一辆墨绿色的MINI COOPER静候在那儿，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车里出来，缓步走近。

两人驻足原地，相视无语。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恨恨地说道，骆铭你个王八蛋！

他苦涩地抿了抿嘴，抬手示意请她上车。

在夕阳收起最后一道余光之际，她上了车。

小车一点点地消失在环路尽头。

（未完待续）

上海果阅文化创意有限公司已获得本篇权利人的授权（独家授权/一般授权），可通过旗下媒体发表本作，包括但不限于“不存在科幻”微信公众号、“不存在新闻”微博账号，以及“未来局科幻办”微博账号等

责编 | 康尽欢

题图 | 动画电影《妄想代理人》截图

添加接待员微信（FAA-110），暗号“不存在科幻”，进入小说讨论群~欢迎和我们一起聊科幻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