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花儿(随笔)
最近遇见很多事,又看见专栏区里正在有人在借着抑郁症的名义去博取同情。我不想去说她是对是错,那样没有什么用。我不想让真正患有抑郁症和精神疾病的患者被这一类的人所玷污,我不想看见有人进一步把抑郁症的名字逐渐变得让人生厌,变成一种嘲讽的手段。
首先,我自己因为高考患有过抑郁症,所以我想我是有发言权的。我在这里也就不做那些长篇大论,只是聊一下我自己在接受治疗的时候遇见的一个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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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的我和大多数的人一样,不受重视,无人在意。自己的学习本来就算是比较差的那一类,再加上高考越来越近。本就沉默寡言的我和别人的沟通越来越少,最后终于在高三的上半学期爆发了。
那天晚上我和父亲吵了架,我是个没什么朋友的人,我的父亲便是我最后的支撑。可就连我身边最亲近的人也不理解我,再双重压力下,我毫不犹豫的跳了河。
当然,没死成。
我的父亲对我的行为很不理解,他不明白一个人连死都不怕为什么会扛不住压力。最后在老师的建议下,我被送进了离家不远的一所三甲医院中去做心理治疗。
在初步的检查过后,我被诊断为抑郁症加轻度的精神分裂。说实话我一点都不意外,甚至在结果出来之前我心里就已经有数了。但我的主治医师告诉我,还能意识到自己有病,那就是好事。实际上大多数的病人,实际上是不会承认自己有病的。
在经过初步的了解后,我心里并不是很沉重。反而有些解脱,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终于受到重视而带来的一点点慰藉;还是发现才发现,自己原来真的是个神经病而产生出自嘲的情绪。总之,我拿着病历单,蹲在那天跳河的岸边。看着远处的夕阳,和身后来来往往的人群,我突然莫名其妙的笑了,我觉得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发自内心的笑过了。
后来我经常去找我的主治医师,虽然他一遍又一遍的告诉我,不要觉得会麻烦别人,他的存在就是为了来帮助我的。我的情况也逐渐稳定,再加上药物的辅助,那个时候的我已经逐渐恢复了不少。
但也就是再我第五次去往医院时,我遇见了那个有些可怜的女孩。她属于自杀倾向比较严重的那一类,因此需要留院观察。
那一次我照例去寻找我的医师,但他恰好不在。治疗室里有又着其他病人,我并不想和他们待在那儿。于是便到处乱窜着,想着消磨一下时间。不知不觉便走到了楼道里,在开门的一瞬间遇见了她。
从外表看,她给我很柔和的感觉,眼睛总是笑眯眯的,让人觉得很可爱。留着漆黑的长发,齐肩披着。她的手里也总是会拿着书,为她增添一些文雅的气质。一副圆框的金丝眼镜让她的眼睛看上去稍大点,总的来说更有精神了。无论怎么看,她都像一个应该坐在教室里的正常女孩子。
除了她身上的病号服,以及手腕上那让人惊骇的刀伤。
“额,对不起。”
“没关系的,请让一下,我要回房间了。”
“啊,好的,抱歉。”
“没必要道歉的呀,你又没做错什么?”
我尴尬的点点头,本就很腼腆的我遇见这样温柔的女生自然是更加说不出话来。她只是轻笑两下,向着病房走去。我清楚的记得她的病房号,是在612那一间房、
当我回过神来,我的主治医师已经在叫我了。治疗结束后,我还是有些忘不掉刚才的情景,于是便好奇的问了问医师。
“哦,那个女孩?她叫赵岚,是个很懂事的孩子,但也是最让我头疼的一个病人。”
“为什么?她明明很懂事啊?”
“就是她太懂事了,治疗反而进行不下去。”
“啊?”
“赵岚她是单亲家庭,父母离异后便将她放在奶奶那里抚养。她对所有的治疗都很配合,平时总是爱笑。看起来是不是没有任何异常?但是她却喜欢自残,时常会在自己的身上弄一些划痕,我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她说,她觉得这样很舒服。尤其是,看见血流出来的时候,鲜红的颜色好像带走了些什么东西,她会觉得轻松不少。”
我能明白那种感觉,因为我自己也那样干过。的确会有种如释重负的滋味儿,但是当伤口结痂后又突然会特别害怕。周围人看见了,都只是淡淡看一眼,什么都不说。从来没有人关心伤口到底是怎么来的,也没人会在意你是不是遇上什么事儿了。那些冷漠的模样,其实比自残的伤口更让我来的痛苦。我不知道赵岚是什么感觉,但我心里已经有些开始不舒服了。
“赵岚的家庭我也去探访了,奶奶和爸爸都觉得她懂事,不像是会自杀的人。无论是学习也好,家里的劳务也好,赵岚能帮的,她都会去做。甚至在暑假打工时,还攒钱给奶奶买了台按摩仪。但也就是这样的一个孩子,因为又一次的自残割伤了大动脉被紧急送到医院来。幸亏发现的及时,否则这孩子恐怕已经........”
剩下的他没说出口,也许是怕刺激到我。但我心里已经越来越感同身受,甚至有些愤怒了。
从头到尾,听得最多的就是懂事儿。可是,可是越懂事儿的人,反而越不被人在乎。时间长了,大家都觉得你不需要帮助,你的好就是理所应当。但实际上是,正是因为我们这一类人害怕没人在意,害怕孤独,才会去装作懂事的样子,才会去变成他们期望中的模样。
“不是因为懂事儿才没人在乎,而是因为没人在乎才不得不懂事儿。”
我的医师看了我一眼,他明白这个话题不能再继续下去了。于是向我摆摆手,将我送出治疗室。
临走前,我还是忍不住去那612号病房前看了看。这次她没有拿着书,只是靠在病床头,静静的看着窗外的风景。
恬静而又安宁。
我很难想象这样的女孩会选择自残,但后来一想到我这样的人也会做出同样的事来,忍不住自嘲的笑,低着头走出了医院。
下次再来的时候,我没有去找我的医师,而是直接走进了那个病房。我这样是不合规矩的,但我还是想见见她。我不知道是不是我那多管闲事的心在作祟,还是我那无聊的善良又一次发作,总之,我来到了她的身旁。
“是你呀,上次我们见过。”
“嗯,是见过,你记忆力不错呢。”
“那么,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呢?”
这句话让我顿时有些手足无措,我该用什么借口?只是来看看?会不会太装了?想和你聊聊天?是不是有些套近乎?
我想了半天,最后找到一个很烂的理由。
“我想看看你手里的书。”
这句话说出口,她满脸的诧异,整个病房里都充斥着尴尬。
“哈哈哈,当然可以啊,没必要这么郑重的,我还以为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要我帮忙呢。”
赵岚将手里的书递给我,我看了看,是和我高二时候一样的语文书。
“你也要高考了?”
赵岚还没回答,隔壁突然有人大叫起来打断她的话。我被吓一跳,有些惊讶的看着赵岚。
“隔壁的阿姨,有时候会突然叫起来。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呢。”
随后她咳嗽两下,继续了刚才的话题。
“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去,但我想去上大学。”
“那你学习应该不错吧?”
她突然沉默下来,我意识到有点不对,想要转移话题的时候,她却突然开口了。
“我在职高读书呢,算不上好。”
“没关系没关系,职高,职高也不代表差啊对吧。”
我尴尬的抓着头发,心里已经后悔来见她了。
偷偷的抬起眼看她,她那温和的脸庞上带着些苦涩的笑,看上去很难过。
我和赵岚都沉默下来,我们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恰好我听见门外有脚步声,急忙和赵岚打过招呼后匆匆离开。
走出门后我还是觉得自己有些蠢,扇了自己很重一巴掌,那些话让我来听都觉得很尴尬。心情失落的我走到治疗室,又一次的和医师聊起来。
“你刚才去那病房干嘛了?”
“额,你看见了?”
“早知道了,我告诉你啊,你这是违规行为。这次就放过你,下次不能再这样了。再想去见她,你得和我一块儿。”
“嗯,好。”
治疗结束后,我走在医院旁的人行道上。我突然想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想要去接触赵岚,不是因为我的同情心,而是因为我看见了另一个自己。既然没人帮我,那我不能再让她也独自一人。
也许有些太自作多情,但我既然已经和她有所接触,那我就不能这样放弃。哪怕是尬聊,我也希望她可以将一些自己心里的话告诉我。同为深陷泥潭里的人,我明白发泄和沟通对于一个真正的抑郁症患者来说有多么重要。我这样想着,慢慢沿着路走回家去。
时间很快,一周过后我想着再去见她。可当我走到门口时,却听见很吵闹的声音。
“让开让开,都让下!”
我急忙侧身到一旁,看着那急救车从病房里被推出来。当我看清那车子上的人时,我的呼吸都被暂停了三秒。
赵岚蜷缩着身子,极其痛苦的轻声哼叫着。就连这种时候,她还在忍着自己的痛苦,不想让别人为她担心。
我看着那急救车被推走,心里难免升起一些恐惧和困惑。恐惧是因为上次的对话是不是引起赵岚被送进手术室的原因,困惑则是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把我给她开的所有药全部混一起吃了。”
我沉默的看着坐在对面的医师,他也意识到这件事好像对我有些打击。
“你别放心上,应该不会是因为你的话。我在和她沟通的时候提到过你,她说觉得你是很好一个人。”
“很好的一个人......要是真好就好啦。”
“自信一点,你正在帮助他人不是吗?这说明你没有因为自己的疾病而丧失那些梦诶好的东西,这是很好的事情。”
他句话反而让我有些难过起来,我抬起头认真看着他,问出我心里的疑惑。
“那我问你,为什么,为什么好人总是会患上精神疾病,为什么好人却反而不被人在乎?为什么那些无恶不作的人却活的好好的?我爱这个世界啊!!!可是,可是谁来爱我啊?啊?”
我哭了。我哭的次数不算少,但没有一次这样伤心的。医师后面的话我都没听太清,大概又是那些医学上的枯燥理论吧。
赵岚在职高却想要高考,不用想我都知道她那边是什么环境。嫉妒,孤立,针对。校园暴力总是这样欺软怕硬,令人作呕。单亲家庭的环境,职高的环境,再加上她这样懂事的模样。我想,赵岚的痛苦可能比我还要沉重。我其实明白主治医师已经尽力,可是心理疾病就是这样的。假如无法更换环境,它只会一次又一次的重复发生。慢慢的蚕食着濒临绝望的人们,最后将他们拖入绝望的深渊。
医师在安抚好我的情绪后,再三叮嘱我不要将这件事情太过放在心上,他很尽全力去治疗赵岚,叫我不要担心。我点点头,能理解他的做法。最后擦干净眼泪,默默的离开了医院。
第三次再见她时,我带上了一件礼物。
“啊,是你啊,好久不见了。”
赵岚她还记得我,依旧是那甜甜的笑,好奇的看着我手中的那个盆栽。
“百合花,送你的。我上次看见你的书签用的就是这种花瓣吧,不过是塑料的。所以想着,给你带一盆过来,看看花儿也能舒缓一下心情。”
她没有立马发表自己的想法,盯着我手中的花儿看了许久,最后重重的点点头。
“我会珍惜的,谢谢你。”
她看起来好了许多,脸上那苍白的颜色都变得有些红润了。
我刻意避开上次她被送进手术室洗胃的事情,和她聊了聊对未来的想法。她说她想去师范大学,她想做一名老师。我问她学习的怎么样了,她很开心的将手中的笔记本打开,那上面是很多古诗词。看起来,她打算学文科。而我恰好也是文科的学生,这下子总算是打开了些话题,这也是我和赵岚聊的最长的一次。
“谢谢,想不到你历史学的这么好呀。”
“还可以吧,比较感兴趣。”
“这下我也有点信心了,我们一定要考上大学啊。”
“你是为了什么想要去高考呢?”
她的脸色变了变,我急忙解释着自己的话。
“就是随口问一问,如果有冒犯的话.......”
“没关系的,我想上大学,是因为我的父母以前说过。只要我考上大学,他们就不会再吵架了。我想让爸爸妈妈和好,所以我想要去高考,我想让他们回来。”
说着,赵岚的脸上有些笑。看起来,过去的她也有一段很幸福的时光呢。
我们聊到我的治疗时间开始,简单向她道别后,我走在去治疗室的路上。隔壁的阿姨正巧打开门,东张西望的,好像在提防什么。在我路过时一把拽住我的袖子,小心的看着我。
“嘘,我隔壁呀,有人要高考啦。不要吵,不要吵。”
我愣一下,随后笑起来,轻声回复着她。
“嗯,我不会吵的。”
她听见我的回答后,才放心的慢慢松开手,接着又去抓下一个人去了。没过一分钟就被护士发现,诱导着送回了病房。
我突然有些感慨,就连精神病人都比外面的世界里那些“正常人”显得有人情味。这医院里,反倒比社会上更有温情。无论怎么想,这种情况都太过可笑了。
“你送了她一盆花儿?”
“嗯。”
医师笑着点点头,并没有说太多。
当我第下一次再去见赵岚时,我看见了她的爸爸妈妈。
“爸爸,你带着妹妹来看我啦?”
我站在病房门口,她的爸爸带着自己现在的女儿站在她的病床旁。赵岚看起来很开心,但那笑容,却又甜的有些太过分。就像是......强行笑出来的一样。
“妈妈?我们好久没见了,我可想你了。”
她对她的妈妈也是这样,那笑容连我都觉得假。我不禁在想,她的愿望,真的是想让父母和好吗?我不知道,我也没法去问。这种问题,大概已经触及到她内心的最深处,像我这样的人,是不可能到达那个地方的。就算是想要帮助,也要懂得适可而止。
只要赵岚她自己觉得没问题就好。
我的治疗到了末期,虽然抑郁症和精神分裂没有完全康复,但至少短时间不会再出现自杀的倾向。再加上即将高考来临,我也必须要想办法回到正常生活了。于是,我决定最后再去见一次赵岚。
我又一次坐在她的身旁,现在的她看起来已经很有精神了。
“高考要开始了,我们都要加油呀。”
“嗯,是啊。”
“花儿开的不错,它应该能活到我去到大学的门口吧?”
“嗯......应该是可以的吧。你喜欢这花儿吗?”
“挺喜欢的,真的,很谢谢你。”
“啊,不不不,我没做什么的。”
“我没什么朋友,那天和你聊学习的事情已经是我说过最多的话了。有时候,我其实想要的并不多。只是能有人听听我的话,我觉得就已经足够了。”
我点点头,和她说的一样,我想要的也只是这些而已。然而最可悲的就是,像我们这一类的人,永远都是去倾听别人的话语,而从来没有人愿意好好听听我们的想法。
“哦对了,你喜欢听歌吗?”
“嗯,喜欢。”
“你的那盆花儿,和我喜欢的一首歌一样呢。”
“大概已经猜到是哪一首了。”
“你会唱吗?”
“我唱歌并不好听。”
“那我唱给你听吧,医师说让我试试,练了很久,你是第一个听众哦?”
“那我运气真不错呢。”
她轻轻嗓子,轻轻的唱起我猜中的那首歌,朴树的《那些花儿》。赵岚的嗓子本就很柔和,衬着朴树那忧伤的吉他声,我的鼻尖都有些酸,差一点哭出来。
窗边的那盆花儿也随着她的歌声轻轻摇摆着,绽放的花瓣像是生命的奇迹,再为这个病房中两个差一点死去的灵魂给予慰藉。
一曲结束,她笑着问我怎么样。
“很好听,差点听哭了呢。”
“也没有那么好啦。”
医师打开门看见我们两个,我知道自己该走了。站起身,向她挥挥手。赵岚的脸上还是那甜甜的笑,好像我才是那个顽疾缠身的人。
“这次治疗一结束,你就可以不用来了。注意按时吃药,如果还有不舒服想要和人沟通的时候,就来找我。”
“嗯,我知道了。感谢你这么久以来的照顾,真的很谢谢你。”
“没关系的,我就是干这个的。看见你能再次笑起来,这就比什么都强啦。关于你上次的问题,我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的比较好。也许,好人和善良的人在这个世界,恐怕才是神经病吧。”
我看见他脸上那无奈又苦涩的笑,他好像反应过来自己作为一个医师不能说这样的话。急忙揉揉自己的脸,又开始准备说那些死长死长的理论。但这次,我伸手阻止了他。
“别再说那些东西啦,听得都起茧子了。”
“也是,那,就祝你每天开心,高考顺利。”
我笑着点点头,拿起桌子上的药瓶,脚步轻快的走出了医院。
后来,我也没见过赵岚。高考结束后,我的成绩并不算好。但最起码考上了本科,有个大学上。我就在我以为事情应该就这样结束时,我的微信突然有了条消息。
是赵岚发来的,里面有一张照片。
照片上的她站在师范大学门口,身旁是她的父母。看起来,她的父亲这次没有带上他的另一个女儿,算是给予了赵岚为数不多的尊重。而照片上的她笑的很甜,这一次的笑看起来终于没有那种虚假的感觉,也许是她发自内心为数不多的,发自内心的,真正的笑容。
而我注意到,她的怀里,还抱着那盆百合花。依旧是那样的洁白无瑕,那样的坚强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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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我不是想要去抨击什么。我只是想说,真正的抑郁症患者,大多数都是向内去攻击自己。很多人说我们很脆弱,说我们有些魔怔。但我还是觉得,脆弱也好,魔怔也好,这些话都不应该被用在精神病患者的身上。这一类的话就像是受害者有罪论一样可恶,尤其是那些高喊着“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的家伙,在我看来都坏的透顶。
这篇文章只是想让大家了解一下真正的抑郁症患者是什么样子的,那些借用着抑郁症身份去作死,去攻击别人,去做过分事情的那些人。其实没有必要再做忍让,他不是因为抑郁症才会去攻击你,他只是想要攻击你罢了。这一类的人,无论有没有抑郁症,他们都会是祸害和毒瘤。不仅恶心别人,还让抑郁症这个名词变成一种嘲讽和让人恶心的词汇,这一类的人没有必要去同情,那样只是在浪费自己的同情心罢了。
最后我想说的是,大家的善良要用对地方,用给那些值得你去善良的人。这个世界不不应该这么冷漠。大家的生活中,班级上,应该也会遇见些边缘人。见面时偶尔打声招呼,也许对于他们来说,就能开心一整天。
说不定在无意间,你就挽救了一个人的生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