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侦探案》 清 吴趼人(一)
断布 市场中卖布的某人甲,某天他背负百匹布,要送到某地。半途遇到下雨,到路旁一茶亭躲避,茶亭里已有某乙在躲雨。 雨停后,甲要离开茶亭,乙从后拉住甲,强行要卸下甲所背负的布匹,说“你怎么回事?背起我的布匹就走。”甲极为生气,与乙争辩,但乙不听用力扯甲身上的布匹。 路人见二人争执,聚集过来劝架围观,在场的人皆是后来的,不知道这布匹是甲的还是乙的。不得已,只好告官。 官诘问甲乙后,令衙役启百匹布,说“我要察察证据”,百匹布被衙役抖散,堆置在庭下,官仔细看了一会儿布匹,对甲、乙说“这些布匹本官仔细看了,没发现什么证据证明是谁的。二位,麻烦帮我折叠起来,我再为你们判断是非。” 甲、乙说“诺”,走到庭下折叠布匹。二人折叠不到三、四匹,官怒声大呼衙役,让其逮捕乙,乙大叫“冤枉”。 官说“凡是长久从事某种职业的人,必定会熟悉这个职业的技能。你说这些布匹是你的,那么你就是作布匹生意的人了,为何你在折叠布匹时,左支右撑,半天折不成一匹呢?人家甲,熟练提起布匹,这么一抖,左折右叠皆适宜。我一看你就是那位诬赖人家布匹的人。” 乙服罪跪拜求免,官一顿责骂,呼衙役将其带走。 野史氏说:一般,这种案件根本不用断,问下商号,到市场找来布匹主人,真赝立判,就是多一个传呼的麻烦。而断此案的官员心细如发丝,有双如电快速观察他人的眼睛,一顾一盼既已断明是非。欧美的侦探名家,我不知道他们能否像此官敏捷?有些崇拜洋人的说“这官不是侦探,他只是明察而已。”那我就想请教了,欧美所谓的侦探,能脱此明察的范围吗? 搭连袋 江南,触目皆是卖茶、卖酒的店铺,行路的人各自随自己的嗜好入店,稍做休息解除行路的饥渴。这里所卖的茶、酒价格低廉,大家消费得起。 某人在某店铺喝完酒,遗落一横三寸、竖六寸的囊在桌桁上,酒博士收拾桌子时得到这个囊,此囊就是世俗人所称的“搭连袋”。酒博士打开看,囊中有二枚洋银和十文铜钱,他将囊收好,候客人上门取走。 不久,那位客人到店铺问搭连袋,酒博士取囊递给客人,客人打开看了看,说“我囊中有四十元洋银、二百多铜钱,为何只有这些呢?是不是你拿了?” 酒博士无法自己证明自己没拿钱,一直对客人说“我没有”。二人争执时,旁边有位喝酒的人,从座位站起来问囊的主人“您囊刚在哪里弄丢的?您还记得吗?” 囊的主人说“怎么不记得,我把搭连袋放在桌桁上。” 问话的客人再问酒博士,博士说“我是在桌桁上捡到的。” 问话的客人让酒博士将囊放回原处,问话的客人见囊两端下垂。回头问囊的主人“是不是这样放着?” 囊的主人说“然” 问话的客人说“我有一个方法,可以当场剖开疑问。疑问剖开...”问话的客人指了指在场边喝酒边关注的客人“这里的众人自然会判断,我绝对不下任何结论。” 旁饮的客人皆回答“好主意,善。” 问话的客人向众人点头后,面对酒博士,诘问“你是侍候客人的,要是客人有东西落下,你应当原物归还。现在这位客人说他的搭连袋里有四十银元,你为何藏起三十八元呢?有二百多铜钱,你为何藏起其中的二百?” 酒博士大呼冤枉,问话的客人走到自己的座位,取来自己的搭连袋,说“既然这样,我来替你还吧。”说完,他探囊取出三十八银元、二百铜钱,将它们一起放人囊主人的囊中,顿时充塞盈溢,几乎装不下,还得压了压铜钱,方勉强全部纳入囊中,囊显膨脝之状。问话客人笑着对囊的主人说“这样可以吗?” 囊的主人口中“唯唯”,伸手取囊,问话的客人阻止他取囊,说“还不是时候。我把这囊再放到桌桁上,等在场的大伙看后,您再拿走。”说完,将囊放到原桌桁上,时囊的两端不下垂。 问话的客人说“天下有这样放置囊的人吗?里面放那么多钱,膨脝到这个样子,稍微动一下便会泄出囊外,这位竟然不将钱银用帕子包裹好,有这样随便对待钱的出门人吗?” 囊的主人气结无法回答。 问话的客人对众饮客说“我之前有话在先,说公论在众人,我不下结论。如今我已为大家剖开疑问,诸公以为如何?” 众饮客说“您既然能指出疑点,您就下结论评判吧,要是他不服,有我们在...” 问话的客人对囊的主人说“您说您囊中有四十元银元、二百多铜钱,而且您还说能搭置桌桁之上,我以为您的囊应该很大。可是,您看现在这个囊确实小,依您说的数目,在场的众人明眼所见,这小囊无法装下,所以我可以判断这个小囊不是您的东西。您的囊应该遗失在别处,请到他方寻找,此囊应归还酒博士。”说完,他从囊中取出刚放入的银子和铜钱,再将囊递给酒博士。 众人一起鼓掌说“好”,囊的主人忸怩离开。 野史氏说:人心狡诈,鬼蜮百端,路不拾遗,已不容今时,真实可叹!这位问话的客人,可谓明察秋毫。即便侦探名家见了,也得直呼“佩服!佩服!”某年冬天的一个夜里,我和好友观赏完戏剧,出剧院时,天气极寒,我们到宝善街的春申楼喝酒。喝完走出一段路,才想起把一风帽落在酒楼,二人急忙返回酒楼。酒博士很仔细地问我“和您一起有几位?吃了什么?喝什么酒?酒什么价?”我们一一回答,他才将风帽取出还我,此博士可谓古道可风矣。附记于此,以励薄俗。 东湖冤妇案 东湖(湖北宜昌府首县)某民妇,非常孝顺婆婆。每天早上一起床,打扫屋子、准备早餐,后到婆婆的房间问安,侍奉婆婆梳洗整容、吃早餐,天天如此。 某天早上,她像往常走入婆婆的卧室,见床下有一双男人穿的鞋子,心中大吃一惊,悄悄退出,安静的关上房门。 婆婆发觉奸情被儿媳知道,极羞愧,自缢而死。乡保卻告官,说某妇逼死自己的婆婆,妇觉若辩解,就必须将婆婆的丑事说出来,为了维护婆婆的名声,她选择不辩解,扛下乡保的诬告,官府也按法律条文定罪。 不久这位官员迁调他方,接任的是张公,重勘旧案时,见此妇神气娴雅,举止大方,私下怀疑这样得体有教养的人,为何会逼死婆婆?是不是其中有什么蹊跷。 于是再次提审此案,几次的问诘,妇矢口不移。张公说“你如果有冤苦,我会为你伸冤;要是你不说,不久将被就法。” 妇说“我犯下了不孝大罪,有何颜面活在世上?只求赶快执行。” 张公心中总觉得不对劲,好几天想不出原因。某天,张公知道县里某衙役甲的老婆向来仗势凶悍,他有了主意。 派差人将悍妇抓来,不问青红皂白,直判鞭打五百,关入监狱,故意安排与妇关同一间。某甲的老婆在监狱中诅咒“老娘到底犯了什么罪?无缘无故鞭我,竟然有如此昏聩的官员?” 某甲的老婆在狱中不停的号哭聒絮,妇被闹烦了,出声劝解说“天下哪有不冤的事啊,您能消停会吗?我可是背负被杀头的罪,不但冤而且还要顶着坏名声,我都忍下来了,被鞭打这种小事,值得大呼小叫吗?” 其实张公是故意关悍妇,并暗中派人观察此妇,此人一听妇这么说,忙去报告张公。张公听后大喜,立刻提审二人,当堂诘问二人所言何意,妇无法隐瞒。再深问才了知实情,妇因而冤情大白,张公也因此薄犒某甲老婆,放回家去。 野史氏说:这件事发生咸、同年间,东湖乡人至今尚称道。丙申七月,我季父过世,我到宜昌,和当地人闲聊时提到这件事,后我读薛叔耘的《庸庵笔记》,里面也记载此事,可惜没提官员是谁,失了张公的名字。张公见此妇静穆,心中怀疑她有冤情,这已经是明察了。又因为此妇的静穆,故意对悍妇下重手,借悍妇的泼,来雪此妇的冤情。张公的思惟灵敏,真令人佩服。一些著名的侦探名家,非常关注他人的形迹,以他人的形迹来断其人,不知侦探睡梦颠倒时,是否也念及其梦境? 强奸辩 相传有人与一在室女子有奸情,二人往来甚密。事情被发觉,女子的父亲厌恶此男子,将此男子送官,诬告男子强奸他女儿。 官欲提审女儿,父亲私下威胁女儿“不按我说的,我打死你。”女儿因而也说男子强奸她;男子备受三木(“三木”指夹棍,由三根木头做成,又叫“拶”,夹住人的十指用力拉,其痛无比,俗称“三木之刑”),依然不肯承认强奸女子。 男子请讼师,讼师听了事情经过后,说“如果想活命,你就得承认强奸;要是再这么坚持,是自求死路。”讼师说完,在一纸上写了字,而后递给男子,说“上堂时,按上面所写的说,案件便可定了。” 第二天,男子上堂问讯,他依讼师所教,说“确实,我强奸她,但只强了一次。”女子跪在一旁听了,即刻辩驳说“我们往来一个多月,你怎么能说就一次呢?” 官听了大笑说“你被强奸了,还和人家来往一个月?这事儿荒唐。” 案情即大白。 野史氏说:这样直接让他人承认诬告的,还有什么事儿侦探所不能的呢?有人说“这就是一愚弄傻子的主意”,其实用方法帮人陈情事实,为何不能糊弄人一下呢? (其实也不算糊弄啊!看故事:讼师有几点判断,他稳的,不是糊弄人。一,古时候女子在室,与外面信息不通,一般人家的女子还不识字,如此说明她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强奸”。二,她以为,父亲说的“强奸”,就是她和男子干那事。所以,事情并不复杂,讼师正是利用了这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