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地之春(四十三)
赤地之春(四十三)
张云雷十分无语地怔在当场,没想到自己“一世英名”,竟被杨九郎给……截胡了?!
孔小姐还不知道自己犯了淏王殿下的什么忌讳,上赶着讷讷解释道:“殿下恕罪,臣女自知身份低微,并不配应淑妃娘娘之邀前来这贵女如云的茶会,只是……只是若不赴这茶会,臣女也没机会见着殿下,没机会向殿下询问杨家……罪臣之后杨九郎的消息……”
罪臣之后!张云雷心底一股莫名的怒意流窜,嘴角微微冷笑,将一丝阴损带上眼角:“你既知他是罪臣之后,既知自己身份低微,既知这是宫中淑妃娘娘宴请贵女的茶会,那你此时、此地、此景是不是极为不合时宜?且不问你这么多年惦记一个罪臣之后作甚,也不问你在此规矩森严的宫中之地如何巧诈思诡出来此地,就只说你一个闺阁女子当着本王的面询问一个毫无干系的外男……呵呵,孔家的家教真是令本王大开眼界!”
“殿下……”孔小姐一时间被淏王殿下“伶牙俐齿”的连番质问问得满脸通红——她孔家虽只是个小小的祭酒府,但历代书香,礼仪典范,便是宫中最严厉的掌教娘子也只能啧啧称赞的主儿——这是孔家虽只是个小小祭酒府,却也能在京城立足的根本!今儿她不但觍脸来了这攀龙附凤的宴会,还不知廉耻的逾矩来这回廊“偶遇”皇子,真是……若是被他父亲孔祭酒知道,她定是……
可是,即便她知道这些做法不合规矩,即便……又是那么严谨的家风,若不这样另辟蹊径根本见不到她日思夜想的……九郎……哥,她真的没有别的办法!她母亲早已开始给她说亲,再等下去……她不敢想!
“你既知他是罪臣之后,一个小小祭酒之女,竟敢惦着他?”张云雷越想越气,嘴上也不再顾忌起来:“怎么,当年镇国公府与你父亲这小小的祭酒也有瓜葛?孔祭酒看来倒是应了那句话:广撒网,多敛鱼,择优而从之……”
“不……”孔小姐也没闹清楚到底是哪里不对,造成了如今这个局面,只是下意识地想要为自己、为家族,也为……为前镇国公辩驳几句,但,这又从何说起?“并不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又是哪样?”张云雷身居高位惯了,根本不会体谅别人的心境悲喜,咄咄逼人的话如潮水般汹涌抨击:“孔小姐顶着一个‘孔’姓在这不该踏足的回廊来佯装曼妙邂逅本王,又似乎看出本王不虞便祭出一阙苦情戏要寻找故人?哼,一个没落了多年的家族,你们惦念着不忘,总想着要翻出点什么风浪来……”陡然,张云雷觉得自己的话有些不妥,真是被气得“胡言乱语”了起来,他立马收了声,冷冷瞪了缩在一旁瑟瑟发抖的孔小姐,不屑地“哼”了一声,甩袖走人。
淏王殿下本就无心迎合淑妃给他安排的这种宴会,不过是长辈安排、无法拒绝才决定来走个过场,现如今遇上这么一出儿,就像是瞌睡遇上枕头,刚刚好——至于他这样的做法会给孔家小姐带来怎样的后果,哼,根本不在他的考虑范围!
淑妃原本满心欢喜她的“好”儿子终于答应过来露脸,也算是给她面前这些花枝招展的贵女一些“实际”希望,只是等了许久却等来淏王殿下到了殿外回廊又一脸怒气地折回去的消息,她面色一冷——深宫多年,这种现象怎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虽淏王殿下没有专门派人来说明情况,但以淑妃的手段,不过片刻便知道了来龙去脉——原以为是哪个不要脸的勋贵之女,却不防不过是个小小的祭酒之女!
淑妃已然无心宴会,找了个敷衍的理由散了众位贵女,独独留下孔家小姐好生训斥了一番,又让人召了祭酒夫人过来将人领回去……
京城是堵四面漏风的墙,这种事情第二天便传得满城皆知,还有好事者加油添醋、煽风点火,使得孔小姐“偶遇”淏王的版本一个变俩、两个变四,甚嚣尘上。孔小姐在家哭得死去回来、追悔莫及,祭酒夫人更是被孔祭酒骂了个狗血淋头,差点领一纸休书休出门去!
但淏王殿下可没有那么多闲情逸致去打听自己的瓜田后续,他愁得很,愁的是:一,年底的礼部简直忙成狗,他甚至差点连回一趟自己府中的时间都没有;二,饶是自己在那么繁忙的当口挤出时间回府,却又开始见不到杨九郎!
特么一腔真情白白错付——杨九郎,真狼心狗肺的东西!
陈芳清清楚楚看着自家王爷在杨九郎空旷无人的小院中一点一点变脸,却也只得无能为力的默默在心中为杨兄弟点根蜡——不过杨兄弟也是,早提醒了他自家爷的注意点,却偏偏还不那么上心!
可此时的杨九郎也正在兴头上,并没有多余的时间去理会淏王殿下是不是会因为他的夜不归宿而生气——不,潜意识中还是有那么些忐忑,但真到了西山大营,见到自己父亲的老部下玄铁营统领韩天超,便记不得这些与自己身体“息息相关”的小事了。
他与韩天超细说了自己在山林中的见闻和一些简单猜测——猜测并没有说太深,不过提了句“怕有心人图谋不轨”,然后取了当年杨家的私印交给韩天超:“小侄心中实有忐忑,这些匪人隐匿身形终不是好事,以防万一,烦劳韩叔暗中探查探查,若不过是些江湖宵小,那不足为惧,可若万一……”
韩天超原是杨九郎父亲座下右翼先锋,为人谨慎敏锐,且有“野心”——这“野心”,是将才上面的野心。他虽是镇国公座下,却并不一味迎合杨九郎父亲,常常有自己的独到见解和尝试,甚至能当着镇国公的面与之争论,当年也有传言镇国公府倾颓也有他的“一份力”,所以杨家虽倒,他却一路高升!
可杨九郎知道,他父亲当年最欣赏的就是韩天超,他可以不畏强权、不畏威压,奔着自己心中的那一点目的一战到底——这也是杨九郎为什么找上他的原因!
韩天超接过印信,拍了拍杨九郎的肩:“贤侄放心,这件事我自会放在心上,只是如今贤侄于淏王府当差,怕是难免要卷入京城那些浑水……”
“韩叔放心,淏王殿下确实有拿我造势之意,但目前并没有公开我的身份,便是还存有一点仁义之心!若到最后果真不得不淌这趟子浑水,那便淌了吧,说不定搅混了水也能收获些‘意外之喜’……”杨九郎带着笑意,却并不达眼底,内心轻轻一叹:若是真翻不了案,难不成真要期望淏王殿下么?
韩天超自然知道杨九郎回来是要做什么,但他是个目的性很强的人,所以并不明白杨九郎在纠结什么,只是觉得若是能依附一个皇子,扶这个皇子继承大统,那么镇国公的案子想要翻过来也不是不可能——总比在如今皇上的手下翻来得容易——哪个帝王会承认自己做错了?不可能!
可他不知道,杨九郎就是想要挑战这个“不可能”!
当然,不管他理不理解杨九郎,他与杨九郎的目的是一致的!
他当即按着杨九郎的意思将曾经那些镇国公府秘密训练的斥候寻出来,散入山林中,杨九郎也干脆一边按着自己的方法打听,一边等着斥候反馈消息。
又至月挂当空,杨九郎正在营中整理斥候的消息——目前的消息并无太大收获,看来那些神秘人谨慎得很!
韩天超进来:“用过些宵夜再看吧!”说是宵夜,也不过几个包子。
杨九郎闻言心中没来由一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地来了一句:“今日……十几了?”
韩天超被他问得一怔,有些跟不上他思维的跳跃:“……二十二?”
杨九郎手一抖,心下暗叫一声“不好”,真是山中无日月,这几天光顾着密洞的事,忘了淏王……“什么时辰了?”
“子时三刻,”韩天超看出了杨九郎的急切,劝道:“城门已闭,贤侄便在营中再休息一晚吧!”
杨九郎迟疑了一下,但终究觉得城门已闭,确实也进不了城,与其拿着淏王府的腰牌到城门口叫开门给淏王“添麻烦”——有时这种事情确实会给淏王制造麻烦,因为万一朝中有什么……查到他一个淏王府的侍卫长频繁夜不归城,有心人便会联想许多有的没的,譬如——惠王、丞相李跃鸣之流……
惠王本就虎视眈眈盯着淏王殿下,没有“辫子”也想给淏王殿下制造一个,更何况这种能“揣摩”出些事端添油加醋展开说的!
所以,也就只好“坦然”在营中再休息了一晚。
只是到底心中有事,杨九郎这半夜竟没有前几晚休息得惬意。
“呜——”训练的号角响起,他下意识翻身起床向营帐外奔去,但只跨了两步便停住脚步——这是西山大营!他,身处京城,并不再是边关守将!
他轻叹了口气,就着昨晚的残水简单洗漱了一下,准备找韩天超告辞。
韩天超正训练一部分较为精英的军士,相当于“储备”将领,这些人不光知文识字,还骑射武功过硬——这种选拔人才的方法还是镇国公在时提出的,虽然这里面不乏有门阀后代,或者说大部分都是门阀后代,但总比以往随便弄几个什么都不懂、只家世显赫的家伙儿来当统领要靠谱很多——即便不小心选了一些不靠谱的,还要接受为期一年的天天训练,这样层层筛选,剩下的确实真材实料很多!
韩天超见杨九郎远远地过来,便笑着招呼道:“来,贤侄,正好我们在训练,不如你也来试试,让他们见识见识成熟的戍边将军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实力。”
杨九郎笑着环顾校场四周高高低低的训练器械——这倒是跟他以前镇国公府后院的布置差不多,只是这里更宽阔些,对体能的要求高些!
“自来京城便疏于锻炼,韩叔不会是想让小侄在众位将士面前丢丢丑,好涨涨自家下属的气势吧?”杨九郎内心本也蠢蠢欲动,便玩笑似的笑看着众人,又无限怀念地摸了摸起始处的铁杠子——确实,熟悉的东西,熟悉的环境,熟悉的……人事……
“这又是说的哪里话!”韩天超笑锤了杨九郎一拳:“我是想让他们看看,什么叫做一山更比一山高!”
杨九郎一笑,捏着铁杠子的手骤然用力,身子如纸鹞乘风一般一跃而起,翩然落在一个个该落的地方,身似飞絮,翩若惊鸿……
一旁的将士们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这简直比一向吹擂自己行云流水、骂他们蠢笨的校场统领们还要……还要……行云流水……除了“行云流水”四个字,也简直无法用其它言语去形容,堪称——“完美”!
韩天超看着身手矫健的杨九郎,心中轻轻一叹:这孩子……要是杨公未没,该是多么耀眼的将星!只是……“良臣遇君”,方能遍地锦绣——当年镇国公不是不黯朝堂门道,也希望多培养些领兵良将遍地开花,但,终究世事弄人,亦力把里、倻戾如狼似虎,非镇国公不可,即便是他韩天超,当年年少无畏,诡点颇多,也差点折在那帮饿狼手里。若不是镇国公竭力施救,也就没有今天的他了!
所以,镇国公府一家独大,时也,命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