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伞琴】龙权凤谋之海上浮华 番外:为父为君

蓬莱:方宇瀚
长歌:杨桐菁
番外:为父为君
庄严的主院里,是一如既往的琴音环绕,是那名妙人的独奏。
他身着一袭雪珀华服,若隐若现的薄薄绫带环绕身周,青丝以金缕花冠束起,岁月的流逝并没有在他脸上留下任何的痕迹,倒是增添了独属他的那份成熟美感,真是越发越动人。特别是象征他的清澈双目,在经历了险峻诡谲的波澜后,磨砺出了稳重,却不失灵动,一如院外开的梧桐花树,清洁灵秀,幽香远扬。
一曲毕了,他短暂地沉下心后,随之抬起了首,目视眼前一袭玫红的女子,勾勒出温柔的一笑。
“月梦姐姐,多日不见了。”
听他一唤,对面之人放下了金银花水的杯盏,依旧是美态依依的他也是回之一笑,眼眸中的美彩是无法取而代之的。他望了那珍贵的琴一眼后,又移向青年,凝视着他,回之,“尊上这一次派我去做的任务时长有半年之久,且错综复杂,不免用多了一些时间。真是岁月不饶人啊……”
“我想我真的是老了,做起许多事来,都是力不从心,费时又费力。” 月梦把头一斜,眼里映出来的身影,不时和当年一见的少年影子重叠起来,往事如烟,岁月荏苒,不经意地感叹道,“至你被封为契君后,都已经十年了……时间过得好快啊,仿佛只是一眨眼的须臾间。”
闻言,桐菁眼帘稍稍拉下,眯成了一线,眼角流连着叹惜的思绪,“是啊,是十年了,一切都过得好快啊。但在桐菁眼里,姐姐并没有多少的改变,依旧和我初次在虹蝶阁见你那次一样……美得让我移不开眼睛。就算有变,我想,也只是增添了岁月的美感吧。”
“你这小嘴也从来没变过啊,还是那么甜~ ” 月梦笑着回说道。
他执起手来,轻轻地将脸侧的浏海拨到耳后,阳光和煦,昏染熏感,果真如青年所述的那样,他还是这么漂亮。而他这般柔和美熙的笑颜,也只会展露给青年一个人看而已。随着他一个挑眉,视线直落在某处,悠悠之音也随之落下,“算算日子,你也要人定了吧?”
提到这个,桐菁的唇角扬得更高了神情更是温柔了。他将身子一挺,一支手移去,落置在他那高高隆起,看似有七、八个月的腹部上,温柔地摸了摸。现下的他,又怀了方家的子嗣,怀上了他和方宇瀚的结晶,是他们的第四个孩子。
“这孩子来得意外,我可没有想过事隔七年后,我又有了。原以为能有矖琙、忆筝和霁娥,就已是上天对我的眷顾了。岂止,居然又……”
他这话听似在发牢骚,可其中也包含着满满的慈爱和温婉,想来也是欣喜的。
月梦听得出来,笑了笑打趣道,“只能说我们尊上精力旺盛,老当益壮,年近五十了,还可以让你怀上孩子,真是美哉美哉啊~ 我能从你这话中,听出“甜蜜的负担”,还有至今不减的宠爱呢。”
“姐姐,你怎么这样说呢……尊上知道后,也是大吃一惊的。” 桐菁羞红着脸,他还是和以前一样,经不起逗。
“你现下是二子一女,若是再得一女,那就真的是凑上了“双好”二子。就不知道你肚子中的这个是男是女,是天乾、泽兑还是地坤了……”
一如月梦说的那样,方宇瀚和桐菁在这之前已有了三子。
方别是作为第五子和第六子,双生子的方矖琙和方忆筝,还有个了三年后所得的一女,方霁娥。三子皆是天乾。他们作为蓬莱门主和契君所出的三子,皆是各有千秋,皆被众人寄予厚望,承载了不少的厚望。如今,上天垂泽,又再次让契君怀上子嗣,对蓬莱而言,是共庆共贺,也是紧张之时。
所以,在瓜熟蒂落前,无人不敢把心思和目光都放在桐菁的这一胎上。
“话说回来……桐菁,你这次唤我过来,是为何事?是何事要与我议?”
言归正传,月梦想到了此事,也重新执起了杯盏,浅尝一口。他对桐菁的了解,虽没有到十分之十,但五六分还是有的。
“既然姐姐都说了,那我也不隐瞒了。”
月梦都主动提起了,桐菁也不打算再多作隐瞒,再多兜圈子了。他一边摸着肚子,一边将空置的另一掌心抚在琴弦上,发出清澈有力的字句,“姐姐,如若我让忆筝过继到你的膝下……你当如何?”
此话一出,月梦整个人都愣住了,铜铃圆目眨了又眨。
“你可还记得当年,我在怀矖琙和忆筝时,你说让我多生几个,好将一个孩子过继给你。我当下没有即刻应允你,因为考量到尊上那里。所以,这话,是否还当真?”
桐菁原是轻松柔和的神情不再,转而变得认真严肃,能从此看出,他不是在和自己开玩笑的。此举引得月梦将修长的双眼瞌成了一线,心有不忍,艰难地挤出了笑容,打圆来,“额……额……我那时也只是无心的打趣而已,并不是真的……桐菁,你别当真。”
闻言,桐菁深吸了一口气,再沉沉呼出,随之立起,走向月梦面前,并与他近距离地坐下。他面露难色,一支手随之搭在月梦的手背上,指尖在微颤着,压低了音,“姐姐,你能不能帮帮我,让忆筝过继到你的名下,过继给了安家,让他冠上“安”之姓氏……替我保全我的三个孩子!”
话音一落,月梦也意识到桐菁从言语中透出的危机感。他反手扣紧了青年的指间,凝视着青年那副揪疼般的容颜,也压低了声音,紧凑地问之,“桐菁,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可是有人想害你们?”
桐菁摇了摇头,眉宇微微紧凑,“现下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最可怕的是,若是沦落成骨肉相残、兄弟阋墙的局面,是我最不愿见到的。前有方涛他们为例子,我不能不引以为戒啊……”
“桐菁……”
“矖琙和忆筝是双生子,是最相连的兄弟,也是最容易挑起争斗的苗子。如今蓬莱的整个局势和尊上的心意,是矖琙为储,为下一任的门主。但是,依旧有不少人想趁此作乱,不断怂恿和进谏尊上应当撇开立长,改以立贤为主,来决定下一任的门主是何人也。我不希望这“开端”,决定了他们往后的“结局”啊……姐姐,我言尽于此,想来你应该明白我说的是什么意思了吧?”
深思远虑的桐菁诉出这一番话语,不禁让月梦倒吸了一口冷气,同时也感到一阵诉不出的毛骨悚然。
“尊上多疑也多思,他既能让当初无罪的亲子方涛强加罪行,以此来赐予自尽,断了墨宗和武家再起的念头。同样的,他也会重蹈覆辙地加在矖琙和忆筝的身上啊……任何人在他的棋局中,皆各是黑白一子,落至何处,无法预测,非死即伤。我虽贵为契君,但我不能与之抗衡,更不能背叛尊上……”
“所以……我如今能够托付、信任的人,也就只有姐姐你了。”
一时间,月梦感到对现实的沉重,也感到桐菁作为人父和臣子的无奈和纠葛,以及对青年感到的心疼。
“正所谓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 所以,你才希望我能收忆筝为子,对吗?”
月梦有少许的哽咽,心中甚是五味杂陈,“可、可是,桐菁,那孩子是从你身上掉下的一块肉,你怎么会舍得把他让给我呢?你要知道,这一旦过继,忆筝就和你没了关系,生生地断了你们父子之间的情分啊!他从此和你、和尊上、和方家,仅只是“君、臣”,非再是“家、人”啊……”
桐菁何尝能不明白这过继之意呢……
只是,一想到往后可能会发生的局面,他就不得不做下决定。他知道这样很残忍,很无情,很过分,但一如月梦那句“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他必须要替这些孩子们安排妥当,但凡能利用的,能作主的,他皆要好好把握……
想到这里,目光的清澈顿时蒙上了一层雾气,一滴微小的泪划过了脸庞,在他人没有发现的情况下,悄然无息地落下……
他轻轻一拭,柔声言道,“我岂能不痛心呢……特别是忆筝,他是我命悬一线,也是卫大人舍命换来的孩子,可也正因如此,我才要这么做。我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悲剧重演在他们的身上。姐姐,你若是能应允我,就等于在帮我保全这几个孩子的后路。”
月梦哪能不明白桐菁思虑的是什么,可是,如若真的过继了给自己,也并非是一条平坦的路啊……
“桐菁,你可要知道,安家家主,道宗宗主,既是背负蓬莱黑暗面的整治之主啊,这也并非是个好去处。表面上是掌管族谱、祭典祭礼等的仪式,可实际却是统管着蓬莱看不见的黑暗一面。赌博金流、烟花之地、灰色地带等等,净是不干净的活……你确定你真的要忆筝以后来执掌这些不能搬上台面的事吗?”
月梦苦口婆心地劝着,希望桐菁能三思后再做决定。可对桐菁而言,他的心境如同大石般坚定无比,何人都撼动不了。
“正因如此,尊上才会同意我把忆筝过继给你。”
“什么?”
桐菁疲惫地叹了一口气,“尊上虽没有明说,但我想他就是明白了其中的利害平衡关系,才会同意的。此事,我有和他提过,他神情十分冷静,反倒是来反问我是否舍得……姐姐,一面光,一面暗,看似不同,却在最深处系紧了每一丝每一根。这受惠的又是谁……”
闻言,月梦不禁流露出惊诧的神情,陷入桐菁所述的话中话。
光,指的是未来的门主;暗,指的是未来的道宗宗主。
两者看似对立,却也是息息相关,紧密无间,更是互相牵制,互相平衡。
月梦一生都不嫁娶,自然是后继无人,往后也定会是在宗室中选一个属意的孩子来继承宗主。但若是如此,方家就不能好好地掌控道宗,道宗也有可能会节外生枝,忽生变数。倒不如,将自己亲生的孩子让出,过继给道宗,给安家,名义上是姓“安”,可骨子里却是流着“方”家的血……
这样一探,受惠的便是“方家”,不对,正确来说,是纵横谋划的方宇瀚才对……
想到这里,月梦甚是感到一阵头疼,同时也对总是将人当成是棋子的方宇瀚、不、当权者感到厌恶至极。当时,他若不是为了桐菁,他才不屑进入他的谋局中!
“姐姐……”
熟悉的唤声呼来,佳人随之将思绪抽了回来。
他别过头来,再次正视面前的青年。凝视着他,不是让忆起初见那时,那个目光清澈的孩子。他原本也可以如常人般天真无邪,过着平淡朴实却也是无忧无虑的日子。然而,进入了方家后,身不由己,命不由人,心意言举皆需在活着的前提下,变得反复无常,局势渡人,彻底远了本心……
如今,这条后路,难道也要沦落至他的孩子吗?
月梦执起了手,伸向桐菁的轮廓边,用着指尖拭去他脸上的泪迹,思绪流连。
“桐菁,别怕,姐姐说会助你……必会是助你到底。你的孩子便是我安月梦的孩子。这个请求,我、帮、了!”
铮铮有力的话语诉出,青年的内心也随之引动。他转而握住了附在自己脸颊上的手,牢牢地握紧了,发出真诚的声音和语气,“姐姐,谢谢你!因为是你,我放得下心!忆筝就拜托姐姐你了……”
“我必当尽全力爱护他、守护他,将我毕生的心血全灌注在他的身上!我说到做到!”
“姐姐!”
千言万语都抵不上这发自肺腑的称唤,也是今日他们的这一个决定,巩固下了蓬莱长达五百年的稳定。
清风掀起,梧桐凌动,遥遥花瓣,纷纷飘落,远扬四方,风一止下,落地成宿,尘埃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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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后,月下西沉,夜幕低垂。
金丝软榻上的青年一边用手抚摸着高高隆起的腹部,一边倚坐在在灼发男人的臂弯中,心中若有所思。男人意识到他小娇妻的凝滞,不时地把人给揽得更近更紧。虽说年过半百,但他的容貌和姿态仿佛时间停格了般,并没有任何的改变。
沉稳,细心,严肃和谨慎,一直以来是他的特征。
但也只有在面对桐菁时,他才会流露出为数不多的温柔和细致入微的关怀,浑厚的嗓音也变得体贴,“我的菁儿是怎么了?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是在忧心忆筝明天过继的典礼一事吗?”
听到这一问,桐菁下意识地抬起头,眼眶不时闪现着泪光,秀雅的面容亦变得委屈、伤心。他对上那双夕色的目眸,一手托上了方宇瀚的手肘,“我能不忧心吗……那孩子是我怀胎十月,含辛茹苦诞下的……如果可以,我又怎么会想把他过继给他人呢……尊上,菁儿是不是太自私、太狠心了?既然可以那么地直接……”
“怎么说着说着就哭了……”
方宇瀚的动作变得更为得体贴,温柔似水,“不哭了不哭了,不怪我的菁儿狠心,只是出生在极权中,不管是何人,皆有自己的责任要背负。忆筝也不例外。”
“可是、可是……我就是不舍得啊……”
“我知道,我知道的。但为了日后的蓬莱,为了方家和安家,还有他们兄弟俩……无论如何都必须有一人做出牺牲。我知你不舍,但这又何尝不是一个好去处呢?想来,月梦定会照顾好他,教导好他的。月梦看似厌恶我与局势,但无可否认的是,他骨子里深深刻着的守护捍卫之情,是绝不容许蓬莱有何分裂的可能性在。”
“嗯,菁儿明白的……”
桐菁把身子一转,愣是跨坐在方宇瀚的腿上,整个人倚在他的身前,面容埋在壮实的肩上,“害……尊上,我好累……我只要一想到,我亲口告诉忆筝这事后,他那不哭不闹,反而一脸懂事,尽说着宽慰我话的样子……我就感到对不起他……我宁愿他闹腾些。”
“那只能证明菁儿教的好啊。”
方宇瀚顺势把手抚在桐菁的后背上,一下又一下,温柔地安抚,珠白的唇勾勒出一抹淡淡的笑意来,“矖琙和忆筝是好孩子,性子皆顺了我这脉该有的性子,可比涛儿好到不知道哪里去,完全无法相比。这两个孩子往后无论处在什么位置上,都会各自大放异彩,绝非池中物。所以,你有这么好的孩子,应该感到庆幸才是啊。”
(弃“子”(棋子)真的是“弃”子,平淡的说出这话……不愧是你,尊上。)
听到这话,桐菁稍稍拉开了距离,垂视腹部,又言,“那这个孩子,想来以后定是最头疼的了……怀矖琙他们时,我都不觉得如此地疲乏和闹腾。想来,这孩子定不会是天乾,会是泽兑或地坤吧?”
“那也挺好的。”
方宇瀚把额心抵在了桐菁的额间,平静道,“只要是你生的孩子,我都喜欢。我从未想到活到那么大的岁数,我居然还可以再有一个孩子。而且还是和桐菁你的孩子……”
桐菁不语,终是扬起了浅浅的笑意,看着方宇瀚。一时间,过往的一幕幕掠过了脑海,在心沉甸甸着。
他不知道自己做的决定是否是错的,但是,他不后悔。
为父,为君,皆是如此。
然而,此刻的桐菁还不知道,自己肚子里这个尚未诞下的孩子,会在将来搅动起中原的朝局,掀起了汹涌波澜,成为了另一个比他步上更高阶层,更巅峰的传奇。
方执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