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葬于蓝色的海洋
我喜欢蓝天。
喜欢一个人躺在草地上看白云在蓝天的幕布上随意游走。
诗人们对这种由轻小物质凝结而成的云表示热烈的喜爱,他们为云做诗,给予云各种各样的词汇以便描绘它,比如,白的云,软的云,粒子状的云,积雨云,漂移的云,风暴云,卷层云,乌云,大块或小块的云……在他们的世界里,那些形态各异、自由自在的云恰好象征了他们内心对自由的渴望与追求。

这让我想到大海,那个占据着世界上最广大版图的王国。这个王国很美丽,它拥有着世界上数量最多的蓝色。有钴蓝、青蓝、天蓝、深蓝、淡蓝、#66ccff号蓝、梦蓝、孔崔蓝、黑蓝、普鲁士蓝......这些蓝,是地面的宝石,是天空的帘幕,是深空闪烁的群星,它们是幻想的颜色,是梦之国最古老的居民,如此微妙,如此深邃,又如此脆弱,脆弱得犹如少女在夏夜的美妙梦境。
第一次见到真正的大海,是在罗德岛的一次海洋科考活动之中。
那时的我只是一名实习随队医疗干员,我同另外几名老队员一起被分配到由一名叫作斯卡蒂的干员带领的小队之中。
我们在乌萨斯的喀琅施塔得登上一艘名叫“碧公主”的驱逐舰,在午饭后启程向北进发,进入被称为“白色梦境”的北海地区,船上有基本的淡水发生装置和够使用半个月的食物,还有娱乐设施——他们是这样说的,其实只不过是几副纸牌和一盒跳棋,可以玩“老姑娘”和“二十四点“这类最基本的游戏而已。
大海最初呈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片黑蓝色,模糊而暗淡,似披着纯黑丧服的幽灵新娘。不久海面上腾起了雾,阳光也被这雾气掩盖住了,在雾的作用下,海水给人一种强烈的疏离感,好像你看到的不是流动的海水,而是仅存在于梦境里的天空,一个遥远的、虚幻的空间,那是夕阳下的海洋。当日轮收缩,光芒隐去,海水也随之而下见,不断崩坏的,不断下浸的蓝,犹如凝固的墨水。入夜,船上的灯火向岸边照去,几乎没有任何灯火的回应,也没有人或动物向这里张望。船行驶在茫茫的海面上,斯卡蒂独自在船头吟唱着不知何音何语何意的古老歌摇,忧伤而又孤傲。
雾气已经散去,船头与船尾的灯火照向四周,除了黑色的水就是黑色的礁石,偶尔会有漂浮的白色冰山漂过,微风拂来,船头站立的船员们体验到如丝绸般温滑的晃动感,轻微,带有美妙的眩晕感。灯火已逝,人间世的陆地和房屋渐渐隐去,只留下眼前的深海,与无数海的影子。
那一夜,我们睡在海上,耳朵紧贴着甲板,倾听海洋的低吟,海水在般下暗涌,海浪拍打着船体,似在轻轻安抚着这只独行于幽暗的海洋之上的航船。水于加利乔夫生病了,我们安排他在船舱中休息,可他依然坚持在甲板上休息。或许是水手天性就与大海亲和的缘故,在夹杂着寒气的海风吹刮下,他竟熟睡地犹如初生的孩童。
天渐向明,可浓雾又向我们靠近。
突然间,船冲出了弥漫的浓雾区,一头狠狠地扎进了光明之中。那一刻,我们竟无法相信眼前所见,如此广阔的蓝,延展至海平面尽头的彼方的蓝,占据了我们视线范围之内的所有盗问,甚至连天空也被包含在内。
它是如此地单调、枯燥与乏味,在一片纯蓝
的荒芜之中,看不到任何的流动感,海洋中似乎也没有什么生命存在与活动的痕迹。但当我们都在为这片海域的荒凉而感到伤感之时,斯卡蒂的精神却格外地好,她指着一片漂浮冰山后的水面说:“那里会有一只鲸鱼。”我们问她如何确定的,她却说不上来,只是笑着看那水,那冰山,以及与天空相接的海洋。
鲸鱼跃出水面的场景,真的很动人。
它们是海洋的孩童,是这片海域最忠实的看守者,它们是自然留给这片大陆的一份极好的礼物。
那天晚上在留岛驻营休息时,我们围绕着营火,听船长平斯维奇给我们讲他为什么要投身于保护海洋事业的故事。
那是一天晚上,年幼的船长和同村的小伙伴们坐在村长的家中,听一位来自外地的旅行者讲关于海洋的美丽。他们听见了海风在耳边低吟,发出来自海神的美好祝福;他们看见了夜晚的海洋上漂浮着的蓝色发光物,好像在平静的海面上燃起的一幅巨大的星图;他们知晓了海洋中竟有如此之多的贝壳、水草、鱼群和珊瑚,而海洋毫无吝啬之意,任由人们将这些宝物取走;他们闻到了那些气味,那些沙粒,海水,太阳、礁石的气味。浓烈,夹杂着海水的盐分。那一刻,他们仿佛不是在陆地上听别人讲海洋的故事,而是在无垠的星空里,他们的生命与世间万物紧紧联系在一起。
可后来当船长第一次成为般长见到大海时,却没有见到那些美景,有的只有一些碎见壳和一团一团在沙滩上滚动的垃圾。
从那一天起,船长便放弃了在军队中作战的
机会,转而投入到军队中一支保护海洋的小型队伍之中。
我们都认真地听着,海风吹拂过斯卡蒂的发尖,她的眼中,似乎又多了一份淡淡的忧伤。

海洋是一只只鲜活生命的母亲,而它本身却又似一座纯蓝的宫殿。阳光透过海面射向那些过往的痕迹,留下我们在后面探寻,从一座走向另一座,当纯蓝之美真正见在我们面前之时,我才明白,是海洋搭救了我。无论是斯卡蒂也好,乌萨斯小队也好还是我们这群无名的干员也好,海洋真正愿意接纳的,只有那些真正愿意以真情面对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