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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被绑架了

2023-08-20 00:10 作者:上官序  | 我要投稿

  夜晚的街道,暖橘色的灯光照亮着你前进的道路。路旁的招牌显示着一张显眼无比的烤肥牛图片,金黄的牛肉在暗红的辣椒面点缀下就好像要在一层层肉片的褶皱中渗出肥油来,变成浓郁诱人的香气飘进你的胃里。你知道这些都与你无关,今天的晚饭是你回家之后给你留的剩饭,没什么可说的。

  “不许动!”走到拐角的小巷里,你突然感觉自己的身体被一种力量拘束住,一个冰凉的东西横在你的喉结间。你感觉浑身被一种寒冷的惊悚穿透,你视线稍微低下去,看到了喉咙上顶着一个闪着冷光的水果刀。

  “你敢出一点声就没命了。”

  听到这句话,你的身体突然从僵硬变得瘫软下来,喉咙抵在了刀背上。

  你在痉挛的肠胃里咀嚼了一会,然后带着恐惧的哭腔吐出几个音节:“那就杀了我吧。”

  “什么?”歇斯底里的低吼里夹杂着一种不可置信。

  你的身体抽搐着挤出眼泪了,带着哭腔把话又重复了一次。

  在看不见的身后,是几秒钟的沉默。随后,你被拖着走进了小巷的更深处,你被拖进一个小黑屋里。绑匪把你用力摔进角落里,他搜遍了你这个穷学生的口袋,左边的口袋没有钱,右边的口袋有钱,一个一元硬币。当他为此恼羞成怒的时候你甚至替他感到一丝内疚。

  他拿着水果刀指着你开始破口大骂:“你是有什么毛病吗?”你把头埋进双膝中害怕地啜泣着。但是哭了一会之后,你突然感觉自己如果连死都不怕那有何害怕的必要呢?

  “可我真的只是不想活着。”这次你的语气中少了几分恐惧。

  是啊,活着,你为什么要活着?

  每天清晨,在天还没亮的时候,你就要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起床。你穿过啤酒瓶散落的茶几和一片狼藉的沙发在家里的冰箱里找食物果腹。为了上学,你一直睡眠不足,而父母上班走的却远比你更早。然后是一天坐在座位上的发呆,然后是回家,回到那个冰冷的家。那个家里,女人对你说的最多的话是要不是因为你她在跟那个男人这么多年来没离婚。男人对你说的最多的话是“滚回房里写作业”。而更多的时候,厨房里传来炒菜的声音,电视机被人打开。但是这一切对你来说都好像是有看不见的鬼怪在自动做这些事。每天你们都离开这里,夜晚又都回来,仿佛这一百平米内的每一个人都是看不见别人的幽灵。

   你真的是想寻死吗?其实不完全是,你只是没有什么想法。你没有什么想要去做的事情,你没有吊着你的热情的愿望。你活在这世上,就像被大风吹在天空中的棉絮,没有小鸟一样拼命往上振动的翅膀,也不像太阳一样有注定好的轨迹。你在空中,亦或是跌入田间泥梗对你来说都一样没有意义。

  其实哪怕是没有意义也还好,终日混沌迷茫的生活对你来说也没有那么不可接受。只是你心里清楚,总会有那么一天,也许是期末的成绩单,也许是“意义重大”的中考高考。总有一天,你的平日在家人面前伪装出来的正常将会被彻底撕破,暴露出不思上进,冷漠,破败不堪的内核。到那时,你的父母会以什么样的一副情态相待呢?惊愕,愤怒,恶心,还是彻底毫无掩饰的自暴自弃呢?

  你只是不想再面对这些,你足够怯懦无能,甚至连自己创造的烂摊子走向毁灭的终点都不愿亲自走完。

  “就是这样。”你满面死灰地看着劫匪的刀尖,眼睛里没有恐惧,只有绝望。

  劫匪对你的遭遇感到震惊,甚至连藏在不知道从哪找到蒙面的红领巾下的皮肉都忍不住扭成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随后他像看见了瘟神似的后退了两步。

  “你有病吧,我杀你做什么?我一分钱拿不到到时候被抓了我还要被枪毙的!你有脑子吗?”

  劫匪拿身子挡住小屋的门,陷入了沉默。而你就这么呆呆地坐在角落里神游。你觉得这时的劫匪估计在想他到底要拿你怎么办才好。杀是不可能的,但是就这么放了你,无疑是在给警察放出去一道口风。不管如何,现在的情形都是一个两难的境地。你甚至觉得,现在劫匪的内心更像是在被你拿着刀抵着喉咙。

  “噔噔噔。”门外传来一些嘈杂的声音。劫匪神色紧张了起来,立马命令你噤声。你在安静的环境中听清楚了,那分明是带根的鞋子走路的声音。突然,劫匪打开门冲了出去。门外传来几声嘈杂的声响,几秒后,劫匪拽着一个穿着时髦,满面惊恐的女孩进了屋,立马反锁了门。劫匪凶神恶煞地拿刀子抵着少女的脖子,少女满面惊恐,手里抓着的小皮包在混乱这掉落在地。手机和一个药瓶掉出包外。

  “不许出声,不然我杀了你!”

  “那求求你杀了我算了,拜托了。”少女带着哭腔恳求到。

  空气安静了。

  ......

  “我都不明白现在的年轻人一个个都是怎么了,一个两个要死要活的。这世界能不能好了,能不能正常一点。”沮丧的劫匪盘腿坐在地上,不知道是在对你们说还是在对着自己骂骂咧咧地咆哮着,时不时还因为情绪激动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我说你老弟,”伪装出来的凶恶被轻易破防,劫匪的压迫口吻荡然无存,“人生哪有那么多过去的过不去的,父母也好家里怎么样都好,你知道他们是垃圾你就不要让他们影响了你的情绪,这世上管他爹啊娘的,谁都是傻逼,全都是傻逼!那有什么风啊浪啊能一下就把人打垮了的?”

  你看着他苦口婆心的劝说,心里没有一点起伏,你知道自己压根就没有他说的什么绝望。你只是没有什么活着的理由,以及......日复一日的争吵也好沉默也好,你都厌倦了太久。你心里想了想,大概你已经被囚禁了将近半小时了。这半个小时的晚归,足以让你在回去后承受一番冷嘲热讽了。那你能说什么呢,告诉他们你今天被绑架了吗?然后他们又会说你这么大的人居然还要给爸妈添麻烦?嫌这个家还不够乱?算了吧,你不想被放走,更不想见到他们,听见他们的声音。哪怕自己早晚会被警察救回去,你也祈祷能晚一秒是一秒。

  劫匪命令你们:“让你们的家人打钱给你。”

  “家人”这个词在你的心里咯噔了一下。你不想见到他们,怎么样都不想。你突然开口了:“这里是大城市,人多眼杂。你现在通知我的家人相当于就是让自己在这么危险的地方暴露。”

  劫匪先是一愣,然后低下头好好想了一会,最终长长叹了一口气,似乎是在感叹谋生的不易:“说的也是,那这样算了。我把你们带到城外的小镇子里,再去给你们的家人要钱。只要你们不乱跑,我保证我不会伤害你们。”

  你们都没有异议。劫匪打开小黑屋左顾右盼了一下,打手势命令你们出来。你们跟在笨蛋劫匪的身后,走出了小巷。

  这个晚上,你偏离了学校到家的轨迹,走向了一条新的道路。城市暖橘色的路灯打敷你的衣角,发梢,皮肤。你周遭的店铺的道路很快就不是你所熟悉的景象。此时夜色已经深,不知道家里的父母是否已经察觉到你今晚不会再回来了呢?他们会在意吗?还是说他们依然在忙着吵架,唇枪舌剑的或者鸦雀无声的......

  当他们发现了你今晚的缺席后,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呢?你发着呆,心里出神地走过一个又一个夜幕下的路灯杆,没有察觉到夏夜的灌木因为风开始沙沙作响。

  你们沿着马路走出城市,来到了一处废弃的工地。一路上一言不发的劫匪突然转过头来,对着你俩破口大骂:“你俩是没点眼力见吗?一路上见到人不知道躲远点,见着有监控的地方不知道拿手遮一下脸,你们两个是第一次被绑架吗?故意的是不是?”

  少女低着头低声说着对不起。你在心里暗自吐槽这老哥也许真不适合当劫匪。

  沿着公路,你们一路走出城外,到了一座水泥桥上。劫匪看着远处的桥上:“诶,那是不是站着一个人?”你顺着他的话往桥上看,果然五十米远的桥边站着一个显然是人形的身影。劫匪示意你俩噤声,他把红领巾从口袋里掏出来蒙住半边脸,快步持刀冲了上去。在路灯的阴影下,你看到那个人影被劫匪撂倒。一般来说,这个时候你们其实已经可以遛之大吉了。但是显然你和你身边的少女都没有逃跑的欲望,你们凑上前去。看见在一堆散乱的空酒瓶中,劫匪把一个满脸胡子的中年胖男人按在地上,刀子抵着男人的脖子。

  “别动,不然我要你的命!”

  “那太好了,我早就想死了,死了一了百了。”男人感动地要哭出来。

  ......

  四人往城外走去,此时月亮已经走到顶了,你们的影子被拉得老长老长,然后你们走过光源,影子就换了方向继续拉长。你们走过一个在服务站。在一片熄灯的店招牌中,一家面馆的招牌闪着光显得格外显眼。

  “我说,你们饿了不?”劫匪问你们。

  “额,不不用的。”劫匪的好意让你有些措手不及,于是下意识拒绝。但是下一秒你回想起你今天其实还没有吃晚饭。

  “我饿着也行。”少女的声音有气无力。

  “我本来打算借着酒劲跳桥的,现在肚里都是酒。”中年男人打着酒嗝说,空气中熟悉的酒精味道证明他没说谎。

   “可是我饿啦!”劫匪对你们的回答显然很不满。

  ......

  “老板一碗肥肠面,再拿一批百事可乐。”劫匪进门向店里忙碌的妇女开始点单,“你们吃点什么?”

  为了不惹到劫匪,你点了一碗相对便宜的炸酱面。少女只要了一杯可口可乐后满口道谢。中年男人不仅毫不客气的要了面和可口可乐,甚至还要加蛋。

  “我都不明白现在的年轻人一个个都是怎么了,怎么只有我一个人喝可口可乐?这世界能不能好了,能不能正常一点。”劫匪气恼地叫着。

  炸酱面的酱香味进入口中,虽然不是什么凤髓龙肝。但是这相对于学校食堂和每天的剩饭而言,对你却是一种新奇的滋味。

  酒足饭饱后,你们一行人重新上路。你填饱了肚子,吹着凉爽的晚风,耳旁比平时清静不少。你甚至觉得有些惬意。中年男人问劫匪:“那面馆的老板娘一定有钱啊,你咋不去劫她呢?”

  劫匪转过身盯着她,脑袋往左偏30度,应该是在思考。他想了一会儿说:“你傻啊,吃了人家做的面还要抢人家,那我不成什么了吗?再说了,她的钱有一份是我刚才付的。我抢她的钱不就等于我抢我自己了吗?你是不是傻?”

  又走了几分钟,劫匪突然停下来抽了自己两耳刮子,转过头对着中年胖子大骂:“你他妈咋不早说啊!”

  你们沿着道路走到了一座小镇,劫匪突然不继续走道了,转而向一家门店走进去。我们三人在店门口愣了一会。店里面的劫匪朝你们招招手示意我们进来。你们走进去发现这里是一个网吧。

  “老板开四个机子,五个钟。”

  你意识到你们今晚是要在这里过夜。流浪汉才有的睡网吧过夜方法,今天居然被你切切实实体验到了。

  劫匪命令你们必须上交手机并告诉他密码,一方面为了怕你们报警,另一方面他也要确认你们的失踪还没有被察觉。女孩带着的包包被征用集体装你们的手机。少女服过药后安安静静地把头埋进胳膊枕里。中年胖子借着晕晕乎乎的酒劲低着头就没了声音。你尽管没有睡意也没有到有兴致打游戏的程度,把头埋在胳膊里,心里开始胡思乱想。这样的夜安静的很,周遭只有人们的呼吸声与网吧空调的运转声。没有争吵与可怖的沉寂,没有酒瓶碰撞地板的碎裂声,没有眼泪......

  深夜劫匪打开少女的手机,弹窗显眼地提示社交媒体上有999+私信。心虚的劫匪点开私信内容检查,看到了无数陌生的恶毒谩骂......

  ......

  还不到六点,你们就被劫匪叫醒。劫匪说不要在这个陌生的地方让人脸熟,天亮之前我们就得离开这。你们沿着马路离开了小镇,在走出小镇后不久,黑色的天空渗出一丝浓墨一样的暗蓝色。周遭的田野逐渐显露出自己的轮廓,然后暗蓝色的天空变得有些发灰,像脏掉的白衣服。灰白的天空越来越亮,周遭的环境从阴影中展露出自己的颜色。陪伴了旅人一夜的橘色灯光默默退场,天亮了。

  道路两旁都是一片青葱的田野,空气中夹杂的泥土的气味。成群的麻雀站在电线上,时而仿佛感觉到了什么,一跃而上大片大片地飞在空中。六月的午后气候莫测,在大晴的天气突然淋了你们一身雨。你们四人在高速公路上全力奔跑也找不到遮挡。之前大部分时候,你都是坐在教室里上课发呆的时候才会注意到他们的存在。所幸盛夏的雨来得快走得也快,你们一行人走在太阳底下。在傍晚的时候走进一个村落,衣服干了一半。村落处处体现出远不同于城市的氛围。村民们拿着马克笔把价格写在瓦楞纸板上。肉贩们把新鲜宰杀的肉用铁钩挂上架子上,猪肉牛肉从钩子上垂到地面快要接地。白色的脂肪,血红的筋肉,青色的血管大大咧咧地彰显着这块肉的新鲜与肥美。

  汽车的机油气味,血腥的气味,端着洗脸盆的老女人,在水泥房子上贴着的宣传标语。夕阳的最后一抹光辉在你的眼瞳中消失前,你们离开了这个村子。

  高速公路的左侧是一个陡坡,陡坡下面是一个湖。也许“湖”并不是真正的湖,但对于你来说,它是一个足够广大到望不到对岸的水域。

  你们要在夜深前找到今晚的落脚点。

  “我去下面上个厕所。”你脱离了队伍,独自跨越护栏往坡下走。这个土坡的确有点陡,你一个没站稳滑行了不少路,好歹你最终还是稳住了重心没有掉进湖里。

  ......

  夜晚的风迎面抚摸着你的面庞,你的发丝随风起舞,扫拨着你的脸颊。在静静的湖面上,是晶晶点点的星星。耳畔里传来湖水浸润脚边土地的水声你仿佛很久没有感受到这些平凡无比的事物了。你身上的感官在麻木的生活里死去已久,但是你忽然觉得,好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它们突然不声不响地和你的心灵一样复活了。你意识到这一点,是因为你开始好奇,在那看不到尽头的湖畔对面有着什么。会有一座城市吗?还是会有一座山,那座山是不是已经属于另一个省份?湖岸附近会有漂流瓶吗?漂流瓶的主人,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写下里面的内容呢?那个人过得幸福吗?还是ta也痛苦煎熬,在眼泪中一心求死呢?你忽然被自己幼稚天真的脑洞逗笑了,又也许是被中年胖子的酒精味传染了一点,你觉得既然没有漂流瓶你可以自己写一个丢进湖里。你在黑糊糊的湖面上看见一个浮在水面是小瓶子。你伸手拿起了它。从触感上它显然不是那种标准的带着木塞子的玻璃瓶。不过它既然能被你拿到,就说明它至少能从水上浮起来,这就够了。你把湿漉漉的口袋塞进半湿的口袋里,心里想着漂流瓶要写些什么内容好。你不知道那个捡到漂流瓶的人会是什么心情,一上来就满满当当地解释自己丢的这个不是垃圾而是漂流瓶,然后罗里吧嗦地解释这那未免太占篇幅又太尴尬。最后你爬上陡坡,赶上走在前头的三人时,你在心里写好了瓶子里要装载的话语。

  “祝你幸福。”

  劫匪浑身湿透了,嘴里不停地对着女孩道歉。原来劫匪也和你一样想要到围栏底下的陡坡方便。但是他不幸没站稳一路滑下去掉进湖里。虽然最终人成功在二人帮助下上岸,但是劫匪带着的包包却被冲进湖里,随着你们的手机还有包里的东西一路随波逐流。当然,还有劫匪口袋里剩下的所有钱。

  你们一行人继续随着高速公路往前走。气氛变得有些僵硬,就连胖子都不说话了。你们走了很远都没找到落脚点。

  ......

  半夜两点,你们来到一个加油站。劫匪偷偷带你们翻窗遛进了加油站便利店的存货仓库。仓库里面有各种各样的早餐面包,饼干,方便面。你们今晚不会挨饿了。

  “啊,如果我的幺儿看到这里有一仓库的巧克力奇趣蛋——那她会叫出来。”中年的胖子拍着一个品牌的箱子。

  “想不到你这样的人还有老婆女儿?”劫匪语气里充满不可思议。

  “啊,是曾经,曾经有。”胖子嘟囔到。

  ......

  中年的男人曾经有一个不算漂亮学历也不高,但是很持家很相爱的矮老婆。他们结婚后第三年生下来一个女儿。女儿出生后两年,夫妻二人在城市里用积蓄买了房子。然后女儿长大,不同于两个相貌平平的父母,女儿生的很可爱。幼儿园里的小朋友们都喜欢和她玩。可是有一天,女儿回家以后突然高烧不起。医院检定是得了一种罕见的儿童病。就这样,漫长的治疗开始了。

  每天下班之后,男人看到的不是家里一大一小两个小可爱。而是坐车两小时去医院照看女儿。自己最可爱的女儿躺在布满药水和针头的房间里,他很是心痛。女儿常常问他,自己什么时候能回去幼儿园。他说,等你烧退了就可以了。女儿说:“好,那我一定好好打针,很快回去。”

  一个月过去了,病情没有好转。

  两个月过去了,病情没有好转。

  三个月过去了,病情没有好转。

  到了第四个月,女儿不再说很快回幼儿园的事情了。

  第五个月,病情没有好转

  第六个月,依旧如常。

  第七个月,同上。

  ......

  那一年的冬天,女儿的病情加重了。

  她已经不再把回幼儿园挂在嘴边,

  ......

  三年,三年......

  每一天,男人都见证着生命的气息从这副身体里悄悄流走。三年漫长的治疗所带来的天价费用让他们卖掉了夫妻二人的房子,女儿身体里的病魔像一个无底洞一般啃噬着女儿的肉体和二人的金钱。曾经小康的家庭欠款累累,当初最全力支持夫妻治疗的亲友都不再肯借出哪怕一分钱。那个记忆里穿着小兔子衣服的可爱脸庞已经与满臂针孔,头发掉尽的形骸越来越失去重合。女儿的嘴里不再对自己的是否能痊愈表达疑问,而是每天都对男人重复着同样的一句话。

  “爸爸,我好痛。”

  将死的人带着生者的思念,于是把生者的生机一同掳走。记忆里,那个男人变卖自己房子的时候,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回过家了。最后家里的东西是妻子收过来的,房子变成钱,钱变成药,药化为渺茫的希望,希望变成绝望。

  “可她是我的女儿,我怎么能把她丢给死神。”就这样,这场绝望的战役持续到女儿七岁的生日的两个月前,女儿对爸爸说:“爸爸,以后你要坚强。”

  一个星期后病床上的生命停止了呼吸。

  ......

  一个月后,妻子在出租屋里自尽。一生从不识字的女人给他留了一封遗书,遗书上歪歪扭扭地写着,“对不起,不要哭。”

  ......

  就这样,男人每天都会在放学时间站在幼儿园门口,在放学的孩童中间寻找记忆里的脸庞,乘坐两小时公交车,在病房的门口期待那个熟悉的呻吟。他试图在药品的气息中寻找失去的微笑,在酒精的尽头重新获得春风般的温柔,在巧克力的甜味中打捞沉入海底的记忆。

  他试过各种各样的方式,最终只在这个世界的尽头找到了眼泪。

  “她们都叫我要坚强,可是没了她们我又怎么能坚强,怎么能坚强......”胖子说话时没有流下一点眼泪,尽全力保持语调平和,但是语句却一直在抽动,仿佛风在你身边耳语。

  仓库里没有半点声音,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

  半夜,你被窗户打开的声音惊醒。睡眼朦胧中,你看着劫匪正在轻轻开窗钻出去。他看到你醒了,招手示意你有话到外面说。

  “嗯,是这样。我刚才才知道那个包里有那个女孩子必须天天吃的药,我打算去找一找看看能不能找到。”

  “这么晚了,怎么可能找得到。”

  劫匪低了低头,没有回答。你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愧疚。你看到仓库里,胖子一个人躺在角落睡得很死,你没有叫醒他。

  半夜的冷风吹得身上还没干透的你直打哆嗦,不过考虑到之后还要下水,你觉得这点冷恐怕还只是前戏。

  你和劫匪在包包掉落的位置附近搜寻。你把手伸进冰冷的水流中探寻,除了水的阻力和泥沙啥也摸不到。你们持续搜寻到了凌晨。你摸到了一个东西,你赶紧爬上陡坡借着路灯的光线看到了这就是女孩的那个包包,只是已经破了好几个口子,许多东西已经流失。你在各个夹层翻找,看看能不能找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最终你在一个拉链夹层里找到了一个金属刀片,你把刀片丢回湖里。

  次日清晨,劫匪宣布调转方向前往就近的城市。

  “记住,如果到了万不得已要去抢药的话,那一切都是我一个人策划,一个人做的。”劫匪偷偷私下里把这些话了我和胖子。

  这三天来,你们睡防空洞,睡卡车货箱,睡集装箱。你们加快了脚步,减少在任何地方的停留。

  这个晚上,你们在一家村庄的民房休息。劫匪观察房里唯一的住户是一个留守在家的老人。他趁老人睡下后,带我们溜进了空房。

  在熄灯前,你看向蜷缩在角落的女孩。她因为停药变得日渐低迷。你看向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你的眼神和她对上,这就是你力所能及的安慰。劫匪看着屋外远处的道路,不断念叨着什么。

   次日清晨出发前,你独自去民宿外的竹林上厕所。突然你到红蓝色的光在你的视线里出现。你走到道路上打算看个明白。你突然喉咙一哽,面前驶来的是三辆警车。你脑袋里像是被针扎了一样,躲进竹林里抱头蹲下。

  不不不,你告诉自己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正要发生的。

  你仿佛像是一个梦游了很久很久的人回到现实。父母,家庭,学校。这些仿佛已经从你的世界永远消失的名词在一瞬间重新回到你的面前。

  不不不,不能回去,绝对不能回去。

  借着竹林的掩盖。你看到了警车停在了你们躲藏的那间民宿前。然后几个警察走进了民宿,几分钟后,你看到了劫匪的背影被押上警车。然后警车关上门,开车消失在了你的视线里。

  十分钟内发生的一切,你的旅程宣告彻底结束了。

  你望着你们躲藏的那间民宿喊了一声,清晨的空气里没有任何回响。乡野的竹林里渗透着寂寥可怖的冷气,你忍住哭腔,一步步走出村子,没有方向地朝着生活的正轨走去。

  一路上你没有看周遭的任何风景,你也没有在意是下了雨还是天黑了。在不知道走了多久,你来到了一座小镇。你没有停下脚步,穿过街道与人群,最终停在了一个公共电话亭前。

   你哭了。

  之后,你每次放学回家的路上都能感受到一种内心的冲动。那是一种召唤,在你熟悉,固定的路程中有一条新的道路在呼唤你。那种感觉充满,兴奋,又如此酸涩。它无根而起,又无疾而终。

  一年后的冬天,你在街上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诶?”你看着他,很熟悉,但是叫不出名字。

  “诶!”他看着你的眼神充满惊讶,很显然他也很想叫出你的名字,可他做不到。

  他是劫匪,那个一年前“绑架”你的劫匪。

  你们找了个地方坐下,一时间你有太多太多话想说。这些一切一切的疑问争先恐后地想要喷涌而出,卡在你的喉咙里。但是最后,你的第一句话是......

   “那个女生,最后找到药了吗?”

   “......”

   “没有,那天晚上她因为承受不住,而跳了井。第二天清晨,村民们找到了她,所以才报了警......”沉默了很久后,劫匪说。

   ......

   从这里到你家,要走过一条下坡,推开小区的门,然后按电梯输入5楼,502是我的家。可今天这条剩下的路你要走很远,要走很远很远。

   那天在电话亭前,你伸手去摸口袋里的硬币,摸出来一瓶抗抑郁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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