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子》

         进贤以前有个疯子，总是站在人来车往的十字路口中间充当指挥交通的角色。 他不知道从哪搞来破旧的保安服和一把不会亮的指挥棒，一板一眼的左右比划。开始没有人打算听从一个疯子指挥交通，但他是个疯子，有车不遵守规则，他就用身子挡在车前，一边大叫一边做出用指挥棒砸车的动作。正常人都不愿意惹到疯子，也就停在斑马线后面。原本拥堵的十字路口在疯子的指挥下竟然变得有秩序起来。 我第一次见到疯子是某个夏天的午后。我和几个同伴在街心花园前的步行街晃荡。漫长的暑假给予了我们无所事事的权利。假如说以前我在乡下的娱乐活动是偷瓜打鸟翻地洞，那么来到了县城，我的娱乐活动就变成和一帮同龄的野孩子乱跑瞎逛。 我们三五成群的出入在商场酒店的大厅引来店员鄙夷的目光，因为他们知道这帮小孩只会在里面光看不买或者坐电梯把所有楼层都按个遍。那时的我已经隐隐约约能感到周围异样的眼光，所以我总是紧紧跟在他们后面，把身子藏在中间好让人忽略。吹够了商场的冷气，来到街上，炙热的风吹开了全身的毛孔让人像是要沸腾。 我们并排走在街上大声的说话，对街边开的店面评头论足，发表着幼稚的言论，仿佛全世界有意思的话题都离不开我们的讨论，路上的行人不自觉给我们让出一条道路，更加增长了我们的虚荣心。 正当我紧紧跟在同伴身后享受成群结队叽叽喳喳的威风时，突然人群中像是中了枪般的寂静。同伴们都闭嘴不语默默地走到了街道一侧，我还在低着头走路好奇寂静的来源。身前突然出现一个高大的黑色身影，险些撞上去。 抬头一看自己挡着一个人赶忙让开。这个人就是人们嘴里的疯子。现在正是夏天最热的时候，这个人上身却披着冬天的棉袄，棉袄上破洞露出里面的棉花，下身穿着一条破裤子，说是裤子都有点牵强应该说是烂布条组成的围裙遮挡了膝盖以上大部分的皮肤，走动时烂布条后面会露出大腿根部间漆黑的毛挂着一条狰狞的肉条。疯子全身都晒得黢黑，杂乱的长发油的结块盖住了半边脸，高高的颧骨配上消瘦的脸颊让人怀疑他多久吃一次饭从没洗过澡。 疯子一边走嘴巴念个不停，有人杀谁，有人欠谁钱，谁死了。。。。。。很难从疯子嘴里听到一句完整的话。每当疯子出现时，人群中就会出现一片真空区域，像是有看不见的病毒围绕在疯子2m以内。大人路过会紧紧的牵着小孩赶快走过去，小孩子则是躲在路边等待着疯子的突然袭击好逃避。可是疯子只是自顾自的走了过去，嘴里说着只有他自己明白的话语。 刚刚看到了吗，真大啊，同伴们都围上来。 我还处在第一次碰见疯子的震撼中，嘴巴说着嗯，脑子却在想疯子是不是和马蜂一样会蛰人所以人们都害怕。 害怕背后藏着好奇，这个男的到底是谁，他从哪来，为什么只有夏天才出现，冬天就不见了，他平时怎么生活，在哪吃饭睡觉，各种疑问塞满了我的脑子。 自那以后我就很少在路上见到疯子，但却总是发现疯子留下的痕迹。比如说是垃圾桶旁边打开的一次性塑料饭盒，臊水上飘着菜叶、骨头、烟头和不知名的粘液。人们说这就是疯子吃的东西，听到这话我胃里就开始翻腾。 学校对面的居民楼有一处陡坡是我们经常游玩的地方，那坡起码有50度，下面的平路只有2m，如果有人骑车从坡顶冲下来的话，那他一定可以把自己撞在墙上变成一摊血肉。所以我们玩的方法就是从坡底一口气跑到坡顶，胆子小的往往跑到中间就腿发抖，慢慢地挪着身子爬下来。有一次我穿着拖鞋跑，跑到一半拖鞋掉了一只，只能强忍着脚疼跑上去，因为现在停下来爬下去不光会把膝盖刮烂，还会被同伴瞧不起。我抱着磨出血的脚板坐在坡顶看着底下的同伴还在乐此不疲的冲上来又滑下去。出神了一会突然发现靠近居民楼排水沟的角落里有一堆破烂棉絮被人堆成了床垫的形状，我迫不及待地向同伴宣布发现。我们聚到这堆烂布前，这个角落确实隐蔽，不在高处看很难发现。 这会不会是疯子睡觉的地方？ 把这点了怎么样？ 不行旁边住的人会报警抓我们的。 那这样我们把这堆破烂踢到排水沟里面去。 我们一人一脚踢起了一片灰尘，这其中像是有虫子是的东西落到身上令人发痒。原本堆在一起的棉絮被我们踢的到处都是，大部分块状的碎步料都被踩到了排水沟底下被污水打湿变成一团。 之后我们心满意足地离开了陡坡回去上课。第二天过来一看，剩余的棉絮都不见了像是被人打扫过一样。这让我们更加坚信这就是疯子睡觉的地方，我们挑战了大人都害怕的疯子，这足以让我们激动一会。之后还是进行爬坡比赛，我因为昨天磨破了脚板蹲在一边没有参加，想着疯子现在抱着那团破棉絮在哪撘一座新家。 可以说疯子是我整个童年的阴影，有人说他会诱拐小孩，把他的眼珠和内脏挖出来埋在工地的沙堆里。告诉我这个传闻的人让我去挖眼前的沙堆，说不定里面就有小孩的眼睛和内脏。我被恐惧和好奇驱使着把手探进温热的沙子里。 啊，摸到了。 摸到了啥。 不知道，湿湿的。 说不定是血。 血，我吓得把手抽了出来，手指确实摸到了液体，湿凉的手感不会错，但手上面只黏着细沙，没有颜色。 哈哈，傻卵，我刚刚撒了泡尿在上面，想不到你真的伸手去摸。 临近暑假结束我还是没有在街上找到疯子的身影，他像是消失了一样。有一天同伴兴高采烈叫出我们，一起去抓疯子。我不知道当初为什么热衷于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中，也没考虑过真的遇到疯子该怎么办，可能是为了所谓的刺激。 旧城改造前街心花园的青少年宫在变为一片废墟前里面开满了各种培训中心、办公室、KTV、健身房、商场以及门口灯光昏暗的不知名机构。当我跟着同伴们进去时，这里已经人去楼空。地面上散落着玻璃渣和各种垃圾 ，虽然明知道不可能在里面找到有用的东西，肯定被收废品的捷足先登，但我还是好奇地搜寻着大楼里的一切。我们渐渐地忘了进来的目的，只是单纯一层又一层地爬楼。 有打开的门我们就往里面钻，脚下传来踩着玻璃破碎的咔咔声回荡在空旷的大厦内。墙壁上斑斑驳驳，窗外的阳光打进来照出空气中漂浮的粉尘。有扇门黑洞洞的半开着，里面仿佛随时会冲出人来。不知道是谁喊了声疯子来了。我们吓得立马往回跑，顾不得回头确认背后有没有人追赶，我被同伴裹挟着从5楼跑到了2楼。气喘吁吁的我们注意到背后并没有疯子追杀才在靠窗的走廊停下来。外面是熙熙朗朗的人们在公园散步，一下把我们从被追杀的妄想拉回现实。我第一次觉得吵闹的人群是如此亲切。 之后几次我们也进少年宫探索过，除了泡面桶和角落的大便，一无所获。渐渐的暑假结束大家都没有时间出门忙于补作业，也没有人在关心疯子在哪里。 暑假结束的前一天我坐在香江开的杂货店里，等着相距一条马路的少年宫被爆破。四周都拉起了围挡，周围站满了看热闹的人，还有人从家里拿来折登在前排找了个好位置。我害怕被爆破溅射的石块砸破头，只敢缩在100米开外的店面柜台里面远远地看着这座街心花园最大的建筑是如何倒下。忽然一声响雷，大楼拦腰崩塌掀起一片十层楼高的尘土把周围的一切掩盖了起来，我看着远处的尘土先是淹没马路边的人群再向前不断扩散，到面前时卷起了大片的飞沙迷瞎了我的眼睛。三分钟后浓厚的尘土才散去，原本的大楼如今变成一片钢筋混凝土的废墟，如果疯子还在里面的话，那他确实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