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去来兮

那就不要留,时光一去不再有。
——伍佰《突然的自我》
收拾完最后一筐东西,走出这片方寸之地的时候,才突然意识到“走”的实感。
远离玻璃幕墙,尘沙肆意的这片都市荒漠,如期而至的意难平。
既非遗憾,也非痛快,空余疲累。
戎马倥偬,些许繁复的异乡岁月里,鲜有心灵上的平和。
有关于它,提笔的时候想说的有很多。放下笔来看了看标题,发现主旨并不适合。
多年的苦心孤诣,我把对那个次元的热情倾注给了这里。也做过一些如今看来吃力不讨好,甚至有些愚蠢的事。
因而对它的爱和恨,可能要比其它人都更深一些。
“所以为什么离开呢?”
此时此刻,如果真要问我为什么离开,大概只能说是无奈。
哀莫大于心死的无奈。
然而,我并不打算把这种无奈归咎于它。因为事物是发展的,辩证的,也是多面的。
就好像相处多年的青梅竹马,在某一天你突然发现她变得大众庸俗满身铜臭一样。她并不是没有年轻过、纯洁过、在你的世界完美过。
只是染指她的人多了,使她身上开始发生了些许变化,一点一点、累积成如今的面目全非。
世事变迁,变的不仅仅是你眼前的它,还有你看它的眼光。
这个时候,便会叫我愈发怀念起故乡江南不变的景致来。
楼榭高台,虽藏于江湖不测之远,却又在鱼米丰饶的水乡之中,苍郁森然的绿意之间,勾起心中神往。

离职前去了一次苏州。
苏州的园林是很好的。
拙政之巧拙自许,退思之进退坦然。
诗情画意,茶韵禅理。
悠然闲适的午后,端一壶茶,坐在亭台楼阁环绕的曲桥,桥下小池中荷花轻摆。
静听鱼儿水中徜徉,缓思从前旧事。
就这样坐着、想着、听着、看着,从天光乍破,到暮雪白头。密林修竹,日升月暮。
或与三两来客,把酒推盏;或纵情游湖,搜曲赏乐。
儿时,约莫初三年纪暑假的时候,曾经有过一次难忘的游园。
来苏州最好的日子不是艳阳高照,也不是阴云漠漠,而是恰巧在温度不高不低的时候,下一场蒙蒙细雨。
那时候苏州的景致,就像染上墨滴的宣纸,在一片浓情诗画中渲染开来了。
乘一叶扁舟,独游吴越水域。
或纵一苇之所如,任自飘零。
苏舜钦、王维、王安石、苏轼,不同地域的人都曾在这里留下足迹,成为那个年代我辈心中真正向往的江湖隐逸之风。
他们有的仕途不得意,便接机将这片山水隐匿于园中,畅快高歌,发愤懑于诗词;
他们也有的纵情意趣,把一片赤子之心巧布于小桥青石之间,甘于平淡,伴青灯古佛于廊下。
江南的风物总是让人流连,不忍离去。
又总在某个下着雨的午后,透着青草香味的池塘,路人不经意间的吴侬软语中悄悄涌上心头,治愈我这终日奔波于俗务的俗人。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既然说江南,那下一站就应当是那里了。
白居易和苏轼主持疏浚的西湖工事,如今已然成为了江南的代表。
晚风吹拂下的苏堤旁,一人独坐。
看日薄西山,弦月甫升。或是想起“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的句子来;
又或是极目远眺夕阳层满叠金的湖面,想起有情人初次相识到终成眷侣的传说来;
再或者,多饮一杯,思维发散开来,想起范蠡载着西施,也是一叶扁舟远离朝堂,过人间逍遥的日子去。
忍不住诵读几句诗词,默念几篇古文,尝试与古人同思同想。
少焉,月隐于枝头,暗香浮动,鱼龙翻舞。那样返璞归真,自得其乐的生活,原来一直在我的心底未曾忘却。

呜呼。
盛夏也即将过去,回顾往日种种,多有神思黯然,触景伤情的断片。
在我的内心里依然存在着对寄情山水的向往,对遁于俗世的执念。
尔虞我诈只管忙,终日疲惫不得闲。
为了些许看不见的数字躬身于虚拟沙漠的日子,终于迎来尽头。
从此,
山水相伴,花草为邻。
江湖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