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花家语·封卫】一、朝歌重生——卫庄姜之殇
〇、山话嵓语
0.1、灌水手记
我所水的这部《封卫》共有三篇:朝歌重生、朝歌风云、朝歌隳灭。这三部曲分别以卫庄姜、卫宣姜以及许穆姬等三位春秋美女的生平为主要线索,串联起春秋初期所发生的决定天下未来命运的诸多大事,以反映在戎狄灭周造成华夏百年未有之大变局的危急时刻中,诸侯们寻求生机探索出路的艰难过程。
春秋初期,周公所建立的礼乐制度在平稳运行百多年后已经逐渐失效,西周被灭,华夏诸国直接变成了一盘散沙,当其时南夷与北狄交侵,中国不绝若线。此时华夏文明进入了最危险的时刻,无数仁人志士开始寻求救亡图存的道路,最终经过一系列艰苦的探索,齐桓公在总结前人经验教训的基础上,成功开辟出了尊王攘夷奉天子以令诸侯的全新道路,至此中国进入了霸主政治,进而成功聚敛人心攘除外夷,直到最后七雄争霸,天下一统。
而卫国恰恰是春秋初期这个波澜壮阔的大时代的重要见证者。尤其是卫国首都朝歌的隳灭之时,恰恰是齐桓公成就霸业之机。而卫国衰落的本质原因除了卫宣公、卫惠公、卫懿公的胡乱瞎搞,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霸主政治正式开启了。霸主政治注定了诸侯国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不断图强谋霸天下,要么依附强者苟延残喘,而只想管好自己一亩三分地的中不溜的存在只会被不多削弱,直至沦为依附强国的末流诸侯为止。而很不幸卫国恰恰就是这种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中不溜诸侯,春秋初期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自然很阔绰,但霸主政治一开始就立刻悲剧了,直接成为了齐桓晋文称霸的垫脚石和牺牲品。
卫国春秋初期的这一段承前启后的历史既反映出了此时的华夏乱局,又揭示出了危机中所孕育的那勃勃生机。并且卫国的卫庄姜、卫宣姜与许穆姬三人那充满悲剧色彩的人生又恰是这段峥嵘岁月的真实写照。因此我遂以这三位女性的生平为线索和切入点,水出了这部《封卫》借以为小伙伴们讲述这段尘封的历史故事!
0.2、关于共叔段下场的推测
我们印象中,共叔段是在叛乱中被郑庄公克杀,这个观点是出自《东周列国志》,但其实根据文献推测,叛乱中共叔段并未被杀,并且应该是被卫国供养在共邑,理由有三:
(1)《左传·隐公》中明确记载共叔段是出奔,并没有记载被杀;而《史记·卫世家》更进一步,明确记载叛乱后,卫公子州吁还曾前去投奔共叔段,说明共叔段不仅没有被杀并且还混得很不错。
(2)关于“共叔”的称谓,《东周列国志》认为是因为郑武公将共叔段分封到共邑,因此名其为共叔段。但一则于史无据,《左传》并无相关记载;二则共邑是春秋著名城邑,郑国根本没有占据过共邑,共邑一直是卫国领土,郑武公是不可能分封段在共邑。
(3)《东周列国志》认为段出奔到共邑后,郑庄公追杀过去并消灭了段,但如果是这样的话,共叔段根本没有资格被称为“共叔”,因此段不仅是出奔到共邑,并且还在共邑有一定的权柄,因此才能被称为“共叔”。
综上所述,我将这段情节安排成:共叔段出奔到卫,被卫桓公封邑到共,之后州吁投奔共叔段,共叔段协助州吁弑掉卫桓公后,州吁投桃报李,起五国之兵为共叔段征讨郑庄公。
0.3、关于卫桓公安盟共叔段的推测
我在这个视频中,设置了卫桓公暗盟共叔段的情节,此观点缺乏史料支撑,主要是左传是从郑伯克段于鄢的隐公元年开始整理,缺少之前的文献,但我推测,卫桓公极有可能是早就和共叔段勾连上了,理由有二:
(1)卫桓公的反应太快,基本上,共叔段这边一败,卫桓公就杀过去了,并且还一举建功,这实在不像是突发事件的仓促应对,而更像是在共叔段发兵时,卫桓公就也跟着准备好了,先是在那权衡观望,一旦决定出兵立刻就能开战。
(2)共叔段出奔到卫国的待遇太好了,上面我已经分析了,“共叔”这个称谓绝不是仅仅因为出奔到共,而是至少要在共邑担任要职,甚至是以共为采邑 ,才有资格被称为“共叔”。这个待遇就太不错了,一般失国的诸侯若得收留,也就是个寓公待遇,而共叔段不过是一个失国公子,但却能食邑共城,实在反常。因此很大可能是早在叛乱前,卫桓公就与共叔段暗盟并进行了大量的利益交易,而共叔段输送给卫桓公的利益已经大到让卫国不惜公然得罪小霸的程度。
综上所述,这段情节中我设置成卫桓公早已和共叔段勾连暗盟,然后在叛乱失败后,卫桓公将共邑封作段的食邑。
开场白:朝歌重生
【朝歌夜弦五十里,八百诸侯朝灵山!】
朝歌夜弦五十里,八百诸侯朝灵山!〖山注|| 此“灵山”非西游取经团队所朝的灵山,而是当年朝歌所依之山,今此山依然在,即淇县古灵山。〗朝歌,殷商大地上最雄伟的都城。自武丁迁沫,到纣兴朝歌,它见证了殷商的鼎盛与骄傲,也见证了殷纣的自大与狂妄,而它最终见证的却是殷人的痛苦与悲伤!这场朝歌盛世宛如一场千秋大梦,无论夜多长,梦多美,那岐山的凤鸣也终究会惊醒所有的朝歌人。
梦醒数十年后,一位年轻的贵族从镐京出发,长途跋涉来到了位于黄河淇水之间的一处庞大废墟,周人常称之为商墟〖山录||《史记·卫世家》——(周公旦)以武庚殷余民封康叔为卫君,居河、淇间故商墟。〗。但年轻的贵族却很清楚,这片废墟中曾经矗立着一座威压天下的千古雄城,没错,正是朝歌,曾经的天下之中 !但此时它已尽成废土!
这位年轻的贵族,名叫姬封,是武王姬发的亲弟弟,后世一般称其为卫康叔〖山录||《史记·卫世家》——卫康叔名封,周武王同母少弟也。〗。此刻他是奉兄长周公旦的命令,东赴商都,收拢殷民。此时的朝歌在经历了武王破殷都、周公平三监之后已经只剩下这些断壁残垣!
而卫康叔就这样安静的站在朝歌废墟之中,他看着满目的疮痍,感受着瓦砾间透出的不屈之意,想象着朝歌那曾经的壮丽与辉煌!忽然悸动,仰天高声说出了自己那大胆乃至疯狂的想法——他要亲自带领朝歌遗民重建此都,重复属于它的无上荣光!至此一段封卫朝歌、重镇东土的史诗故事就这样在一片废墟中正式开始了!
01、盛大婚礼
【硕人其颀,衣锦褧衣。齐侯之子,卫侯之妻。】
周平王一十八年,卫庄公五年,元始前753年的一天。天还没有亮,但在朝歌的内城里,却有一位身着婚装的年轻人正搔首踟蹰的来回踱步,他时不时的向远方张望,因为他知道就在今晨,一位从远方齐国千里跋涉而来的新娘将会抵达朝歌〖山录||《史记·卫世家》——庄公五年,取齐女为夫人,好而无子。〗。
没错,朝歌,当年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贵族,发下的重兴朝歌的宏愿此时已然实现。新朝歌初成时,卫康叔在天下人的见证下,封卫朝歌,而卫康叔也成为了卫国的开国君主。之后历代卫君养精蓄锐,励精图治,终于在数代人的苦心经营下,使朝歌重焕生机!后来西周惊变,周幽王被戎夷弑于骊山,西周覆灭。此时天子蒙难,万民倒悬,南夷与北狄相交,中国不绝若线。值此华夏危亡之际,卫康叔的后裔卫武公毅然站出,亲率朝歌义士,远赴西周故地,与其他诸侯同心协力,扶天子,佐平王,东迁洛邑,再造大周〖山录||《史记·卫世家》——武公即位,修康叔之政,百姓和集。四十二年,犬戎杀周幽王,武公将兵往佐周平戎,甚有功,周平王命武公为公。〗。而此即为东周之起春秋之始。
此时这个在朝歌不时向远处眺望的心急年轻人正是卫武公之子,此时卫国的最高掌控者卫庄公。而他焦急等待的新娘乃是姜太公后裔齐庄公的掌上明珠,未来大卫的正宫国母——卫庄姜〖山录||《左传·隐公三年》——卫庄公娶于齐东宫得臣之妹,曰庄姜。美而无子,卫人所为赋《硕人》也。〗。
卫庄公再次收回失望的目光,忽然远方传来了声响,卫庄公赶紧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内侍上气不接下气的报喜到,齐国婚车已到朝歌郊外。兴奋的卫侯赶紧招呼众礼官前去迎亲,然后才略有忐忑又故作镇定的静静等待,然而此时正处于甜蜜幻想中的卫侯不会知道,卫国命运的齿轮将在这场盛大的婚礼中再次转动……
这是一场极其盛大的婚礼,因为卫庄公将要迎娶的新娘乃是东土大诸侯齐庄公的嫡女,齐乃大国,故此次卫与齐的联姻势必会对天下造成影响。于是卫齐两国为表诚意,就联手筹备了这场足以载入史册的盛大婚礼。而事实也的确如此,即使是距离两千多年后的今人依然可以通过文献记载感知到这场婚礼的惊世之美。
山录||《诗经·卫风·硕人》
硕人其颀,衣锦褧衣。齐侯之子,卫侯之妻。东宫之妹,邢侯之姨,谭公维私。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硕人敖敖,说于农郊。四牡有骄,朱幩镳镳。翟茀以朝。大夫夙退,无使君劳。
河水洋洋,北流活活。施罛濊濊,鳣鲔发发。葭菼揭揭,庶姜孽孽,庶士有朅。
硕人其颀,衣锦褧衣。婚车缓缓驶来,远远望去,只见新娘子身披一件朴素的麻纱,突显其身形的丰盈健硕与高挑,婚车驶近,风儿轻轻吹起那麻纱披风,现出了这位身着华丽锦衣的新娘子,人们立刻被她的绝美所震撼!
齐侯之子,卫侯之妻。东宫之妹,邢侯之姨,谭公维私。这位新娘子不是别人,正是卫庄公今天要迎娶的新娘。在内她是齐侯的嫡女,齐世子的胞妹,父兄们对她爱护宠溺;在外邢侯是她的姐夫,谭公是她的姊丈,已出嫁的姐姐们无时无刻不挂念着这位可爱小妹。而她今天要来到这座完全陌生的城市去寻找那独属于她的幸福。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忽然少女心起的新娘子轻轻掀起珠帘, 好奇地望向这座陌生的都城。透过微微掀起的帘口,一位温婉如玉的丽人显露在世人面前。那掀帘的纤指如初芽般白嫩,袖口中时隐时现的玉肤如凝脂般光润,玉颈白嫩,眉宇端庄。望着美丽的朝歌,少女嫣然一笑,霎时间,她那整洁的玉齿、甜甜的酒窝以及靓丽的双眸都令朝歌的早晨愈发明媚。
硕人敖敖,说于农郊。四牡有骄,朱幩镳镳。翟茀以朝。大夫夙退,无使君劳。 高挑丰盈的新娘子坐着婚车,终于来到了朝歌的农郊外,迎亲的礼官立刻引导着婚车去见新郎,就这样四匹健壮的高头大马,戴着红缨,拉着新娘子送到了卫侯宫中。终于新郎和新娘在天地众人的见证下完成了婚礼,一对儿新人似羞似怯,但没有眼力劲的大夫们竟然还想闹洞房,于是卫侯就在欢笑中手忙脚乱的送走了宾客,然后带着手足无措的娇妻进入了洞房。
河水洋洋,北流活活。施罛濊濊,鳣鲔发发。葭菼揭揭,庶姜孽孽,庶士有朅。没有闹成洞房的大夫们出来后立刻热情的招待起齐国的送亲队伍,席间好奇的打听着齐国的富庶。齐国有一条大河,河水哗哗的向北流,那河里的珍馐鱼鲜可真不少,一网下去鱼多的几乎难以合拢。席间见那陪嫁来的姜家姐妹各个活力四射,如同那河中鱼儿般欢快游荡;送亲队伍的武士们各个英武挺拔,如同那河中芦苇般茂盛高挺。
就这样,一场举世瞩目的盛大婚礼,在往来宾客的觥筹交错间渐渐落下了帷幕。但此时意兴阑珊的众人绝对不会想到,这位带着美好憧憬千里迢迢从齐国赶来的新娘子的厄运也即将开始。
02、美而无子
【美庄姜孤鸾照镜 贤戴妫红颜薄命】
郎才女貌、门当户对,这本应是一段幸福的婚姻,但奈何命运却偏偏在此时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新娘卫庄姜虽甫一入宫就成了正宫国母,但却迟迟无法产下一丁半子。这一下就将这对儿小夫妻推向了极为尴尬的窘境,对于后宫来说最重要的莫过于嗣君,否则国必生乱!最终痛苦的卫庄姜不得不为了卫国安危默许卫庄公纳小〖山录||《左传·隐公三年》——卫庄公娶于齐东宫得臣之妹,曰庄姜。美而无子,卫人所为赋《硕人》也。又娶于陈,曰厉妫,生孝伯,早死。其娣戴妫生桓公,庄姜以为己子。〗。
而正好此时的陈国有妫氏待字闺中,卫庄公闻妫氏长相妖娆,于是立刻命人携重礼前去求婚。陈侯自然愿意,毕竟庄姜无子,那自己家闺女嫁过去很大概率会诞出卫储,卫乃大国,一旦自家闺女争气便可为陈国谋取不少便利。于是陈卫两国一拍即合,很快妫氏便带着陪嫁的妹妹庶妫一同嫁入了卫国〖山录||《史记·卫世家》——庄公五年,取齐女为夫人,好而无子。又取陈女为夫人,生子,蚤死。陈女女弟亦幸于庄公,而生子完。完母死,庄公令夫人齐女子之,立为太子。〗。
而妫氏也不负众望,诞下了子嗣,卫庄公长出了一口气,为孩子取名孝伯。本来此时似乎可以回归正轨了,但可惜妫氏生子后竟对正宫之位产生了野望,居然开始私下里在宫中嚼舌根非议庄姜。庄姜贤惠,见妫氏生子,于卫有大功,就没有和其一般见识;但妫氏却不知收敛,反而认为庄姜好欺,于是仗着母以子贵竟对庄姜愈加无礼。可问题是,庄姜虽然脾气好,但庄姜乃是齐侯一家的心头肉,齐侯自己都不舍得骂上半句,你一个区区陈国来的村姑怎敢如此放肆!于是不久后,妫氏意外身亡,而本应一夜夫妻百日恩的卫庄公更是赐其恶谥“厉”,厉者,长舌阶祸曰厉;暴慢无礼曰厉,是故后世名其为厉妫〖山录|| 杀戮无辜曰厉;暴虐无亲曰厉;愎狠无礼曰厉;扶邪违正曰厉;长舌阶祸曰厉;暴慢无礼曰厉;愎狠遂过曰厉。〗。至于厉妫所生之子孝伯也因此失去了成为储君的资格,毕竟新君与国母有仇,必生祸乱。
不过厉妫的娘家陈国也没有说什么,一则陈是小国,实在没资格和齐卫甩脸子;二则陪嫁给厉妫的妹妹庶妫也产子了,庄公为其取名完,并且庄公夫妇很喜欢姬完,极有可能将其立为世子储君,反正陈国本来的目的就是想在卫国有个储君外甥,至于是不是厉妫所出,并不重要。而庶妫和厉妫不同,庶妫在陈国是庶出,地位较低,所以没有像厉妫那样被骄宠出一身毛病。是故庶妫陪嫁到卫国后一直谨守礼节,即使生子后,也毫不骄纵,反而一如既往的敬重庄姜,因此庄姜对其颇有好感。故厉妫去世后,庶妫立刻就被庄公提拔,其子姬完更是备受庄公夫妇宠爱。
本来似乎又可以回归正轨了,然后意外再次发生,正当小姬完无忧无虑的过着快乐的童年时,庶妫忽然身染重病,时日无多。但她实在放心不下年幼懵懂的儿子姬完,于是迟迟不愿撒手闭目。因为按照正常情况,如果姬完幼年丧母,那么他的储君之路将会非常坎坷,甚至可能有性命之危。此绝非杞人忧天,诸如后来的周襄王、郑世子华等人都是因为亲母早逝,从而造成虽贵为储君但仍命途多舛,甚至性命难保。〖山注|| 周襄王,惠王之子。亲母早死,后母几次欲令惠王改嫡,幸得霸主齐桓于首止会盟诸侯,共拥襄王,方得无碍。但襄王继位后,后妈又几次作妖,之时周襄王堂堂天子却险死还生,幸得齐桓等诸侯一直护佑,方得善终。〗〖山录||《史记·周本纪》——二十五年,惠王崩,子襄王郑立。襄王母蚤死,后母曰惠后。惠后生叔带,有宠于惠王,襄王畏之。〗〖山录||《史记·周本纪》——初,惠后欲立王子带,故以党开翟人,翟人遂入周。襄王出奔郑,郑居王于氾。〗
但好在庶妫的人缘不错,庄姜前去探望时,得知了其未了心愿。之后庄姜心疼的看着已经不能言语但依然苦捱坚持的庶妫那哀求的眼神,权衡再三后,终于向她许诺到,自己会亲自抚养保护其子完,直到完继位为君为止。庶妫听完后,眼睛忽然一亮,然后迅速黯淡,最后满怀不舍的望向儿子完后,安心的闭上了双眼。由于庶妫平素在宫中待人谦和、恭而有礼,因此与其姐厉妫不同,宫人多自发举哀,而卫庄公更是悲痛不已,直接命卫廷政议谥号,卫大夫商议后认为庶妫娘娘温良有礼,当善谥为“戴”。戴者,典礼不愆曰戴,故后世名这位庶妫为戴妫〖山录|| 爱民好治曰戴;典礼不愆曰戴。〗。
戴妫去世后,庄姜依诺将姬完接到自己宫中亲自抚养,视若己出。然后卫庄公正式将姬完封为储君世子,严加保护。而卫大夫们更是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毕竟储君不是嫡出在哪里都是件很麻烦的事,而如今好了,储君正好丧母还过继给了正宫,这自然就没有日后双母争权的隐患了,卫国当安矣。至此这场立嫡危机似乎就以这样皆大欢喜的方式给完美解决了。但事情真的会这么简单吗?
03、州吁争嫡
【贤石碏谏宠州吁 昏卫侯拒纳忠言】
储君确立后,一切似乎终于可以回归正轨了,但很可惜,命运给庄姜和卫国又开了一个小玩笑。卫庄公这个大猪蹄子竟然偷吃了。事情的起因是卫庄公身边新来了一个负责其饮食起居的贴身宫女,这个宫女倒是有些姿色,但问题还不大,毕竟卫庄公也是吃过见过的,后宫中的绝色随便一个就能艳压四方。但要命的是,这个宫女自知身份低贱,因此对庄公常曲意逢迎谄言承欢,而这是庄姜戴妫等诸侯贵女绝对给不了的全新感觉。于是一来二去,五迷三道的卫庄公就本性暴露了,然后该发生的就都发生了,之后还产下了一个男婴〖山录||《史记·郑世家》——庄公有宠妾,生子州吁。〗。
本来这对于诸侯来说并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睡一个宫女而已,随手打发了即可,若是过意不去就在外面安个外宅给些钱财就是了。但不承想,卫庄公动情了,硬是顶着内外压力将这个宫女纳为了妾室,并郑重其事的认下了这个私生子,让其与自己的其他庶子地位相当。而这就将夫人庄姜、储君姬完乃至卫国都推向了绝路。
这位私生子庄公取名为州吁〖山注|| 关于州吁的读音,吁有三音:xū、yū、yù。96版电视剧东周列国第4集中读yù,但是18版特别节目《平语近人》第一季第4集第二章中的专家老师读作yū。我权衡之后之后,决定以专家老师的读音为准,也读作yū。〗,而州吁因地位尴尬,缺少安全感,因此与他的几个哥哥不同,州吁从小酷爱刀兵,长大后更是四处结交亡命之徒,而不承想这反而博得了卫庄公的欢心〖山录||《左传·隐公三年》——公子州吁,嬖人之子也,有宠而好兵,公弗禁,庄姜恶之。〗。原因很简单,时代变了,此时天子衰微周道不兴,正是天地反复龙蛇起陆的时候。而很不巧,卫国的南方就有这样一个龙起草莽的同姓之国——郑国。郑国也是姬姓国,首任国主郑桓公乃是西周十一任主周宣王的胞弟,与周武王胞弟卫康叔的后裔是远方亲戚。
郑国刚到东方时别提有多惨了,那郑国本来只是个西周破落户,幽王时,来东方逃难,寄人篱下不说,仅有的十邑之地还是靠着桓公的老脸求来的,可就在这西东周交替的短短几十年时间里,郑国竟然一举灭郐亡虢扩地数百里,并独揽周政一跃成为大周举足轻重的诸侯势力。即使是此时日渐昌盛的卫国也不得不对这位以前根本看不上的远亲礼让三分。
山录||《史记·郑世家·郑伯东迁》
郑桓公友者,周厉王少子而宣王庶弟也。宣王立二十二年,友初封于郑。封三十三岁,百姓皆便爱之。幽王以为司徒。和集周民,周民皆说,河洛之间,人便思之。为司徒一岁,幽王以褒后故,王室治多邪,诸侯或畔之。于是桓公问太史伯曰:“王室多故,予安逃死乎?”太史伯对曰:“独洛之东土、河济之南可居。”公曰:“何以?”对曰:“地近虢guó、郐kuài,虢、郐之君贪而好利,百姓不附。今公为司徒,民皆爱公,公诚请居之,虢、郐之君见公方用事,轻分公地。公诚居之,虢、郐之民皆公之民也。”公曰:“吾欲南之江上,何如?”对曰:“昔祝融为高辛氏火正,其功大矣,而其于周未有兴者,楚其后也。周衰,楚必兴。兴,非郑之利也。”公曰:“吾欲居西方,何如?”对曰:“其民贪而好利,难久居。”公曰:“周衰,何国兴者?”对曰:“齐、秦、晋、楚乎?夫齐,姜姓,伯夷之后也,伯夷佐尧典礼。秦,嬴姓,伯翳之后也,伯翳佐舜怀柔百物。及楚之先,皆尝有功于天下。而周武王克纣后,成王封叔虞于唐,其地阻险,以此有德与周衰并,亦必兴矣。”桓公曰:“善。”于是卒言王,东徙其民洛东,而虢、郐果献十邑,竟国之。
此时的郑伯乃是春秋小霸郑庄公,虽然尚未显山露水,但小霸之姿已现,要知道郑庄公可是敢和周平王互相质子的主,并且更离谱的是,他质给周王的世子安然无恙,但周王质给他的太子却死的不明不白,以致于周平王不得不转而培养太孙为继承人。而就这,周平王还是只能捏着鼻子认下,并继续让郑庄公独禀周政。可见小霸之威,恐怖如斯〖山录||《史记·周本纪》——五十一年,平王崩,太子泄父蚤死,立其子林,是为桓王。桓王,平王孙也。〗。
山录||《左传·隐公三年·周郑互质》
郑武公、庄公为平王卿士。王贰于虢,郑伯怨王,王曰“无之”。故周、郑交质。王子狐为质于郑,郑公子忽为质于周。王崩,周人将畀虢公政。四月,郑祭足帅师取温之麦。秋,又取成周之禾。周、郑交恶。
君子曰:“信不由中,质无益也。明恕而行,要之以礼,虽无有质,谁能间之?苟有明信,涧、谿、沼、沚之毛, 、蘩、蕰藻之菜,筐、筥、锜、釜之器,潢、污、行潦之水,可荐于鬼神,可羞于王公,而况君子结二国之信,行之以礼,又焉用质?《风》有《采繁》、《采 》,《雅》有《行苇》、《泂酌》,昭忠信也。”
虽然郑庄公此时尚未对卫国产生敌意,但卫庄公和这样的枭雄作邻居岂能不早做打算。而卫庄公认为自己的儿子有点老实,担心将来会被郑国欺负,正好此时酷爱刀兵的州吁出现在了卫庄公视线中,卫庄公岂能不喜,于是立刻着重培养州吁,不仅对其与手下门客恃强凌弱欺压良善的恶行视而不见,反而一力提拔州吁,最后更是将其直接破格擢升为手握卫国军权的大将军〖山录||《史记·卫世家》——十八年,州吁长,好兵,庄公使将。〗。
这可就离谱了,国之大事,在祀与戎,这州吁执掌卫国军权,一旦反水夺嫡,卫国必乱。于是上大夫石碏立刻劝谏卫庄公,曰:“爱子,教之以义方。庶子好兵,使将,乱自此起。将立州吁,乃定之矣,若犹未也,阶之为祸。”即如果卫庄公想要立州吁为嫡,那就请改立储君;若不想就请早日安排掉州吁〖山录||《史记·卫世家》——石碏què 谏庄公曰:“庶子好兵,使将,乱自此起。”不听。〗。
山录||《左传·隐公·石碏谏宠州吁》
卫庄公娶于齐东宫得臣之妹,曰庄姜。美而无子,卫人所为赋《硕人》也。又娶于陈,曰厉妫,生孝伯,早死。其娣戴妫生桓公,庄姜以为己子。
公子州吁,嬖人之子也,有宠而好兵,公弗禁,庄姜恶之。石碏谏曰:“臣闻爱子,教之以义方,弗纳于邪。骄、奢、淫、泆,所自邪也。四者之来,宠禄过也。将立州吁,乃定之矣,若犹未也,阶之为祸。夫宠而不骄,骄而能降,降而不憾,憾而能眕者,鲜矣。且夫贱妨贵,少陵长,远间亲,新间旧,小加大,淫破义,所谓六逆也。君义,臣行,父慈,子孝,兄爱,弟敬,所谓六顺也。去顺效逆,所以速祸也。君人者将祸是务去,而速之,无乃不可乎?”弗听。其子厚与州吁游,禁之,不可。桓公立,乃老。
四年春,卫州吁弑桓公而立。(鲁隐)公问于众仲曰:“卫州吁其成乎?”对曰:“臣闻以德和民,不闻以乱。以乱,犹治丝而棼之也。夫州吁,阻兵而安忍。阻兵,无众;安忍,无亲。众叛、亲离,难以济矣。夫兵,犹火也;弗戢,将自焚也。夫州吁弑其君而虐用其民,于是乎不务令德,而欲以乱成,必不免矣。”
州吁未能和其民,厚问定君于石子。石子曰:“王觐为可。”曰:“何以得觐?”曰:“陈桓公方有宠于王,陈、卫方睦,若朝陈使请,必可得也。”厚从州吁如陈。石碏使告于陈曰:“卫国褊小,老夫耄矣,无能为也。此二人者,实弑寡君,敢即图之。”陈人执之,而请莅于卫。九月,卫人使右宰丑莅杀州吁于濮,石碏使其宰獳羊肩莅杀石厚于陈。
君子曰:“石碏,纯臣也。恶州吁而厚与焉。‘大义灭亲’,其是之谓乎!”
卫人逆公子晋于邢。冬十二月,宣公即位。书曰“卫人立晋”,众也。
果然戴妫临终前的担心并不是庸人自扰。不过幸好她最终得以将姬完托孤给了庄姜。卫庄公虽的确有改嫡之心,但庄姜这一关他肯定过不了,毕竟庄姜身后站着的是东土大国齐,姬完虽只是庄姜养子,但动姬完就是要动庄姜,动庄姜就是要动齐国。一旦齐国出手干预,那卫国真可能吃不了兜着走。
但卫庄公又不愿抛弃州吁,毕竟自己好不容易培养出了一个将才,并且还是自己的亲儿子,有个绝对的自己人掌控军队,自然能省去很多麻烦。当然卫庄公虽然拒绝抛弃州吁但也没有完全不听劝,他虽拒绝了石碏的谏言,但还是在日常中加了小心,因此直到庄公去世,手握大军的州吁都没有获得任何可趁之机。
周平王三十六年,卫庄公二十三年,元始前735年,卫庄公薨逝,世子姬完在庄姜和大夫的共同拥立下登基为君,是为卫桓公。州吁争嫡失败,而卫桓公顾念兄弟之义也并未清算。可惜州吁不仅不感恩反而借职务之便,利用手上的军权肆意盘剥百姓以谋不轨,卫桓公多次劝告,奈何州吁根本不听,依然我行我素横行无忌。卫桓公无奈,只得于登基两年后(周平王三十八年,卫桓公二年,元始前733年)解除了州吁的军职。不过卫桓公慈悌,并没有为难州吁,依然按照公子待遇进行供养,可惜州吁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以为卫桓公将要对他下杀手,于是就直接出逃了。卫桓公听说后,担心州吁在外有失,赶紧命人寻找,但是人海茫茫,只能作罢〖山录||《史记·卫世家》——二十三年,庄公卒,太子完立,是为桓公。桓公二年,弟州吁骄奢,桓公绌之,州吁出奔。〗。至此州吁之乱就暂告一段落,而卫桓公则将要集中全部精力,去尝试解决卫国的南方大患——郑国。
04、郑伯东迁
【王西御旧周灭亡 伯东迁新郑发轫】
此时郑国的执政者仍然是郑庄公,本来卫桓公对上郑庄公那是毫无胜算的,毕竟春秋小霸岂是易与之辈。但偏偏郑国自己出了内乱,这就让卫桓公看到了削弱甚至肢解郑国的希望。于是权衡再三后决定立刻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介入郑国内乱,以求一举分郑,彻底消除南方之患。而我们要说明白这场郑国内乱则必须从西周末期的郑伯东迁开始说起了。
周宣王四十六年,元始前782年,西周中兴之主周宣王被厉鬼射杀〖山注|| 周宣王被厉鬼射杀之事可参见《墨子·明鬼下》〗〖山录||《墨子·明鬼下》——今执无鬼者言曰:“夫天下之为闻见鬼神之物者,不可胜计也。”亦孰为闻见鬼神有、无之物哉?子墨子言曰:“若以众之所同见,与众之所同闻,则若昔者杜伯是也。”周宣王杀其臣杜伯而不辜 ,杜伯曰:“吾君杀我而不辜,若以死者为无知,则止矣;若死而有知,不出三年,必使吾君知之。”其三年,周宣王合诸侯而田于圃,田车数百乘,从数千人,满野。日中,杜伯乘白马素车,朱 衣冠,执朱弓,挟朱矢,追周宣王,射之车上,中心折脊,殪车中,伏弢而死。当是之时,周人从者莫不见,远者莫不闻,著在周之《春秋》。为君者以教其臣,为父者以警其子,曰:“戒之!慎之!凡杀不辜者,其得不祥,鬼神之诛,若此之僭速也!”以若书之说观之,则鬼神之有,岂可疑哉!〗,宣王子宫湦继位,是为周幽王。但幽王执政后,不能保民安邦,以致西周乱象丛生。幽王二年(元始前780年,郑桓公27年),西周祖地西岐爆发大地震,此震使岐山石崩,以致泾、渭、洛三川则河道阻塞而洪水肆溢,一时间哀鸿遍野〖山录||《史记·周本纪》——四十六年,宣王崩,子幽王宫湦shēng立。幽王二年,西周三川皆震。伯阳甫曰:“周将亡矣。夫天地之气,不失其序,若过其序,民乱之也。阳伏而不能出,阴迫而不能蒸,于是有地震。今三川实震,是阳失其所而填阴也。阳失而在阴,原必塞;原塞,国必亡。夫水土演而民用也。土无所演,民乏财用,不亡何待!昔伊、洛竭而夏亡,河竭而商亡。今周德若二代之季矣,其川原又塞,塞必竭。夫国必依山川,山崩川竭,亡国之征也。川竭必山崩。若国亡不过十年,数之纪也。天之所弃,不过其纪。”是岁也,三川竭,岐山崩。〗。此时官居大周司徒的郑桓公忧心族人安危,于是利用职务之便东迁郑国之众于洛邑之东,郐虢两国迫于司徒之威就拿出了十邑之地以安置郑国移民。
但周幽王十一年(元始前771年,郑桓公36年),西周废太子宜臼的母族申勾结西戎弑杀幽王,时任幽王司徒的郑桓公壮烈殉国。之后郑世子继位郑伯,是为郑武公。此时郑武公正与家小居于洛邑之东的郐、虢之间。 惊闻噩耗的郑武公没有痛哭,他知道他根本没有时间伤心,因为此时郑国真正的危机才刚刚开始。昔年其父桓公为大周司徒,是故虢、郐两君不敢造次,对郑国迁国的要求百依百顺。但如今其父薨逝,虢、郐两君还会这么老实吗?且郑所居十邑曾被虢、郐两国经营多年,无论是地形、人口还是防御工事两国都十分清楚。那么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两国忽然反悔,联手侵吞,郑武公可没有任何还手之力。因此对于现在的郑武公来说,唯一的出路就是先下手为强,趁着虢、郐两君还不能迅速反应部署,武公准备率先出手,消灭两国,以除后患。于是郑武公以十邑之地灭郐亡虢的史诗级操作开始了。
05、虢郐之殇
【郐叔妘开门揖盗 郑武公十乘兴国】
周平王二年,郑武公二年,元始前769年,郑武公以战车十乘朝食郐都,一举灭郐〖山注|| 关于“十乘灭郐”之事,典出《清华简·郑文公问太伯》——昔吾先君桓公后出自周,以车十乘,徒三十人……克郐朝食——但此事为郑桓公所为。由于在已有史学体系中郑桓公战死于幽王末年,因此我将此事归予郑武公。其实根据最新的研究分析郑桓公极有可能并未战死,不过此处依然按照传统观点进行演绎。〗〖山录||《清华简·郑文公问太伯(甲本)》——昔吾先君桓公后出自周,以车十乘,徒三十人,敷其腹心,奋其股肱,以协于庸偶,接胄被甲,擭戈盾以造勋。战于鱼丽,吾乃获函、[此+阝],覆车袭沝,克郐朝食,汝容社之处,亦吾先君之力也。〗。战后武公改郐都为郑都,这就是后世著名的新郑,一座在后来能生扛春秋四强秦晋齐楚的大都城。可这样的大都城此时竟然被郑武公以十车瞬灭,这就引起了春秋战国学者们的注意,经史学大家左丘明、公羊氏都曾为此进行了深入研究,而研究结果却实令人大开眼界。
郑武公十车灭郐使用的竟然是一个很冷门的计策——美男计。原来郐国君夫人名叫叔妘,相貌姣好,人美声甜。本来其能嫁给郐君也不算辱没,但凡事就怕比较,当叔妘见到从西周镐京搬来的贵公子郑武公时,立刻就有些吃味了,毕竟郑武公作为老镐京正赤旗的贵公子,祖上乃是自己入关的周武王,无论样貌见识还是成分都不是自家这个先朝遗民可比。〖山注|| 关于叔妘的事迹和考证主要是依靠《公羊传》和《国语》中的只言片语推测的〖《公羊传·桓公十一年》——古者郑国处于留,先郑伯有善于郐公者,通乎夫人,以取其国,而迁郑焉。〗〖《国语卷二·周语》——王德翟人,将以其女为后,富辰谏曰:“不可。夫婚姻,祸福之阶也。利内则福由之,利外则取祸。今王外利矣,其无乃阶祸乎?昔挚、畴之国也由大任,杞、缯由大姒,齐、许、申、吕由大姜,陈由大姬,是皆能内利亲亲者也。昔鄢之亡也由仲任,密须由伯姞,郐由叔妘,聃由郑姬,息由陈妫,邓由楚曼,罗由季姬,卢由荆妫,是皆外利离亲者也。”〗但需注意此两处文献均未明确是郑武公所为。〗
本来这只是一场美丽的邂逅,郑武公自不可能找一个乡下诸侯的妻室,而叔妘也无此奢望。但偏偏此一时彼一时,郑武公需要尽快灭郐,而一番谋划下,叔妘就成了破局的关键,于是乎在经过一系列郎情妾意后,郑武公成功和叔妘暗中搅在了一起。
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见叔妘上钩,郑武公立刻佯装要断掉二人的关系,理由无外乎是为了叔妘的家庭着想,为了叔妘的名声着想等等。然后的一切就顺理成章了,叔妘为了她所谓的爱情选择了背叛,武公二年的一天凌晨,郑武公率战车十乘突袭郐都,叔妘则利用自己君夫人的权限,为郑军打开了城门与宫门,之后郑武公率军直入寝宫,一举斩杀郐君,控制了郐都,惊险的完成了这次以蛇吞象。之后郑武公用两年时间消化了郐国的势力后,于武公四年,再次出兵攻伐另一个邻国东虢,虢叔大怒亲率大军镇守虎牢关与郑军对峙,然郑武公的确是个军事强人,连番鏖战后大破虢军,阵斩虢叔于虎牢,后直入虢都京城,一举拿下虢国。
郑武公仅用四年时间就凭借十邑之地连灭虢郐两国,震惊天下〖山录||《<汉书·地理志>注》——幽王既败,二年而灭会,四年而灭虢,居于郑父之丘。〗。但做损事是有报应的,郑武公之所以能奇迹般的覆灭两个远超自己体量的国家,一个重要的原因是,此时西周建立的礼乐制度还没有完全解体,很多诸侯还处于惯性老思维中,并没有意识到春秋到来了,周天子已无力维护旧规则,因此像郑武公这样能够快速搞明白状况,无视旧有规则的诸侯,自然可以趁乱浑水摸鱼,成功吃到乱世红利。因此郑武公虽然成功拿下了虢郐两国,但这种破坏当时社会共识规则的方式必然使其无法在短时间内收服民心,这就为后来郑庄公时期的内乱埋下了伏笔。而更为讽刺的是,武公薨逝后,就在原来的郐都,此时的新郑,郑庄公就差一点被亲弟弟给复刻一遍武公袭郐的戏码。只能说报应就是这么说来就来。
06、郑乱将起
【武姜宠段祸乱起 庄公寤生小霸兴】
郑武公以蛇吞象拿下了郐虢两国,但由于手段太脏,且虢郐两国体量相当均远大于郑初十邑,因此郑国在短时间内根本不能依靠原来那点基本盘,融合同化掉虢郐两国的人口和地盘,是故郑武公只能先维持现状再徐徐图之。于是武公先改原郐都为郑国首都并更名新郑;然后再改虢京为郑国京城以统御同化原虢国城邑。而郑国首都虽然定在了新郑,但武公为了平衡两地政治势力,常常在郑国京城办公生活。这样一则是相较于首都新郑,京城荥阳距离洛邑更加近,可以方便武公入周辅政;二则武公新占东虢,很多势力还没有来得及消化,因此需要武公就近镇抚。郑武公的这一策略虽然有效的稳定住了郑国局势,但同时也在无形中塑造出了后来郑庄公时都京分治政出两门的混乱格局。
当郑武公稳定下局势后,立刻踢掉了姘头叔妘,扭头跑去申国迎娶了周平王的小姨妈武姜〖山录||《左传·隐公元年》——初,郑武公娶于申,曰武姜,生庄公及共叔段。〗,借此以加强郑国与周王室的联系,稳固郑国的国际地位。后武姜生二子,长子庄公,次子段。其中庄公生来灵异。凡人出生时,必生魂酣眠七窍紧闭,需产婆不断拍击婴儿,唤魂开窍,而凡人生魂苏醒先开口窍,待呱呱啼哭后才意味着这个新生命成功降临于世,故常有“呱呱坠地”之说。但庄公不同,郑庄公刚出生就生魂醒寤,双目圆睁,而由于母子连心,故庄公出生时就一直好奇的盯着武姜。这本是孩子依恋母亲的本能,但却将武姜吓的够呛,故武姜认为此子为妖,不仅毫无舐犊之情,反而当时就欲辣手除之。
这郑庄公本是天降麒麟以护华夏,但奈何凡人肉眼凡胎不识真英。眼看着一代小霸郑庄公即将出世就逝世,但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武姜临盆时,郑武公一直在产房忐忑的等待,故一听到动静不对,立刻冲入产房这才及时阻止了这场人伦惨剧。
郑庄公虽然被救下来了,可是武姜对他的恨却从未消除,故为其取名寤生,以责其寤生吓母之罪。后武姜生段,而段出生时就是和寻常人家的孩子一样,没有任何奇异。但武姜却反将公子段当成了个宝,不仅将自己所有的爱都倾注给了公子段,还几次向武公提议废长立段〖山录||《左传·隐公元年》——庄公寤生,惊姜氏,故名曰“寤生”,遂恶之。爱共叔段,欲立之。亟请于武公,公弗许。〗。最后武姜见武公一直不许,竟然还搬出了母族申国以向武公施压。
郑武公勃然作色眼露杀机道,昔先王废长立幼,尔等申之宵小就勾结戎夷坏我华夏,以致先王驾崩,先父薨逝,天下苍生更是朝不保夕。而今我与郑国子民呕心沥血重整山河打下了这新郑基业,但尔申国却要让我废长立幼,敢问是何居心?武姜闻言大恐,知已触武公逆鳞,遂诺诺而退,再不敢提废立之事。
周平王二十七年,郑武公二十七年,元始前744年,郑武公因病薨逝,而在这位传奇老爹的保驾护航下,郑庄公平稳的接过了郑国的君位以及大周世卿所持的天下权柄〖山录||《史记·郑世家》——二十七年,武公疾。夫人请公,欲立段为太子,公弗听。是岁,武公卒,寤生立,是为庄公。〗。就这样一代小霸外逐戎狄内安诸侯承前启后护我华夏的传奇就这样正式开始了。
07、都京分治
【卧郑都庄公垂拱 据虢京太叔熏心】
但还没有等郑庄公开始大展拳脚,郑国竟然有了亡国之危,而讽刺的是这场危机不在敌国,就在这萧墙之内。郑庄公甫一继位,太后武姜就迫不及待的为公子段向庄公讨要封地,本来这也没什么,毕竟兄弟一场,分些采邑本就是应有之谊,但此事坏就坏在武姜为公子段讨要的竟然是京城和虎牢关制,庄公大惊,这哪里是要封邑,这是要分国,一旦答应,公子段就可以凭借原虢之京和虎牢要塞轻松辐射掌控原有虢国的所有领土和子民,一个处理不好就是裂国族灭。
但郑庄公也不能直接拒绝,毕竟此时自己刚刚执政,还没有彻底掌控局势,很多大臣还未归心,仍在观望。此时如果与武姜和段公然决裂,必使国起异心而生大乱。
于是郑庄公深吸一口气,强压愤怒,和颜悦色的恭敬道,虎牢是险关要塞,兵凶战危,打打杀杀不安全,想那虢叔一国之君就不慎战死在了那里,对弟弟太危险了,而有我这个亲哥哥在,怎么能让弟弟冒这风险呢!不如就将京城封给弟弟吧,那里原是虢国之都,本就繁华,又有先父多年经营,更是无比富庶,弟弟到那里即可感先父之荣又可富享安乐,岂不美哉!
好在武姜本来也没打算分裂郑国,虽然申国的女人向来以心狠手辣而出名,这一点秦非子、周幽王、郑庄公都深有同感,但此时武姜还没打算做这么绝,她此来的目标就是京师,虎牢只是一个谈判筹码,毕竟自己只有漫天要价,庄公才能就地还钱。
此时武姜见目标达成,于是就立刻兴高采烈地回去与儿子段分享这个好消息了。不久之后,郑庄公不顾朝臣的激烈反对,将京城分封给了段,并赐太叔之号,因此公子段又被称为京城太叔〖山录||《左传·隐公元年》——及庄公即位,为之请制。公曰:“制,岩邑也,虢叔死焉。佗邑唯命。”请京,使居之,谓之京城大叔。〗。
太叔段受封京城,但他的欲望并不是一座京城能够容下的,太叔段一直认为郑国君位本就应该是他的,只是被这个寤生的妖孽窃据而已,因此得到京城后,其不仅不满足反而立刻筹划起弑兄篡权之事。而当初郑武公灭郐亡虢以蛇吞象的壮举看似精彩,但隐患也的确很大,这二十多年都过去了,虢国的民心依然没有被收服。
而这也很好理解,一则郑武公忘恩负义的行径的确令人齿冷,无论怎么说都是当年虢郐收留郑人并赠地十邑在先,而武公恩将仇报卑鄙偷袭侵吞两国在后,这种行为放在哪个时代哪个地方都令人不齿。二则虢国与郐国不同,郐国乃是先朝遗民所传,武王周公兴亡继绝,这才得以残喘,而郑国乃天子嫡系诸侯,郐被郑吞并后,对郐人而言反而属于抬咖了;但虢国不同,虢国先祖乃是文王之弟,是老西岐正赤旗的,就是入过关的周武王见了面也要规规矩矩的喊声叔,且虢者郭也,是藩卫王都的重要屏障,原本西虢据雍州,护西京;东虢守荥阳,卫东都。而此时镐京覆灭,只余东都,正是东虢国水涨船高的绝佳时机,然后就被郑武公给灭了,并且灭了还不算,首都竟然是新郑,是原来那个乡下诸侯郐国的都城,这意味着以后虢人都要被以前看不起的郐人给压一头,这要是能归心才见鬼了。
而此时太叔段给了虢人一个名正言顺抬高地位的机会,太叔若得位,京城作为段的基本盘极大可能会改为首都,到那时,虢人就可以近水楼台先得月,风风光光的反压郐人,重新恢复昔日的荣光,这就自然导致原虢国之民喜迎太叔的局面。而很快郑国的西鄙北鄙就在太叔的一些列软硬兼施下,顺理成章的加入了太叔的阵营,两鄙之臣之后在朝见新郑庄公的同时也会定期朝见京城的太叔段,以听候安排〖山录||《左传·隐公元年》——既而大叔命西鄙、北鄙贰于己。〗。
此事传来,郑国一片哗然,但新郑的郑庄公却没有任何反应,大夫纷纷劝谏,但庄公全然不理。公子吕大怒带头逼宫道:国不堪二,如果国君想要退位让贤,我等请求立刻去京师朝拜太叔!庄公闻言淡然安抚道:诸位勿忧,多行不义必自毙,太叔段必会自食恶果!而众大夫也不是真要反水跳槽,因此见庄公胸有成竹,就将信将疑的散去了〖山录||《左传·隐公元年》——公子吕曰:“国不堪贰,君将若之何?欲与大叔,臣请事之;若弗与,则请除之。无生民心。”公曰:“无庸,将自及。”〗。
就这样,在郑庄公的默许下,太叔段对西北鄙的掌控越来越强,郑国逐渐进入了都京分治的状态,而这场分治持续的时间竟然长达数年之久。但郑庄公真能继续安静的容忍太叔这种近乎裂国的行为吗?
08、太叔反叛
【太叔段贪心不足 郑庄公钓鱼以待】
由于武公时期郑国崛起的太快太突然,导致了严重的消化不良,大量地区的民心未被收服,从而让太叔段找到可趁之机,依凭京城与太后开始逐渐割据郑国西北鄙以和远在首都新郑的郑庄公分庭抗礼,从而使郑国进入到都京分治时期。而这就让刚即位不久的卫桓公看到了机会。
昔年,卫武公与郑武公都是扶助天子护卫平王东迁的从龙之臣〖山录||《今本竹书纪年》——晋侯会卫侯、郑伯、秦伯,以师从王入于成周。〗,但郑武公手腕实在高明,只用短短二十多年时间,就为郑国打下了巨大的基业,不仅从十邑之地发展成可以与宋卫等老牌诸侯平起平坐的地步,而且靠着大周世卿之权独揽东周国政。逐渐威胁到北方卫国的安全和利益。
因此卫武公之子卫庄公晚年一直忧心南方郑国的崛起,甚至不惜硬抗众臣劝谏也要全力培养庶子州吁以大力发展军事。而如今卫桓公继位,自然也要继续思虑郑国之事。然后上天就降下了这个大礼包。虽然郑庄公与太叔段并未公然决裂,但只要眼不瞎就能看出是怎么回事。于是卫桓公权衡后,决定暗中支持太叔段夺权。卫桓公认为这是一个稳赚不赔的买卖,理由有三:
一则,若太叔段成功夺权,则其必会因为得国不正而不得不依靠卫国,到时卫国就可以直接磨刀霍霍了。
二则,若太叔段成功夺权,周天子绝不会允许乱臣贼子继承世卿之位重新独揽周政,到时候必会空出大量的权位空间,而卫桓公身为曾经从龙之臣卫武公的亲孙子,未必不能染指一二,毕竟他郑国摸得,我卫国怎么摸不得。
三则,就算太叔段无力夺权,但只要维持着如今郑国都京分治的格局,就能有效的拖慢郑国的发展速度,严重削弱郑国的政治军事实力,从而消除卫国南方的郑国隐患。
卫桓公权衡再三也不认为自己会有输的可能,区别无外乎是大赢、中赢还是小赢,但是事情真会有这么简单吗?
太叔段欣然同意了卫桓公暗盟的提议,有了卫国的暗中帮助,太叔段的欲望和野心开始进一步膨胀,他已经不满足于简单的分廷抗礼,而是要直接分国了。太叔段借着卫国的帮助,开始逐渐夺取西鄙北鄙城邑的绝对控制权,这些城邑的管理者被太叔段用各种手段替换成自己的心腹,从而试图让西鄙北鄙彻底脱离郑庄公的统治〖山录||《左传·隐公元年》——大叔又收贰以为己邑,至于廪延。〗。
新郑朝臣们得到消息后大惊,连忙面见郑庄公请求出兵讨伐,否则太叔段将会彻底得势。但郑庄公却依然毫不在意,笑道:“不以道义的方式获得的势力早晚会分崩离析!”〖山录||《左传·隐公元年》——子封曰:“可矣,厚将得众。”公曰:“不义不暱,厚将崩。”〗大臣听了这么伟光正的回答,立刻不知道怎么接话了,只能忧心忡忡的告退,一路上皆腹诽不已,你爹拿下虢郐的方式最不道义,如今是不是要分崩离析了?
不过郑庄公的推断并不错,因为很快太叔段的这种方法就执行不下去了,其北鄙一线向东推到廪延就再也推不动了,其实原因很简单,以前对于城邑管理者来说只不过是多朝见一个太叔以防止太叔利用太后的关系给自己穿小鞋,勒紧裤腰带咬咬牙多准备一份儿朝贡也就过去了,但如今太叔是要彻底夺权,是要自己的命根子,正所谓砸人锅灶如杀人父母,根本利益面前别说你太叔后面站的只是太后,就算是周天子来了也不好使。前面太叔之所以这么顺利,一则是多年经营下很多西鄙北鄙城邑已经被渗透成筛子,猝不及防之下自能建功;二则这些城邑很多紧挨卫国,有卫国从旁协助,自然事半功倍。但拿下廪延之后,剩下的城邑就都有了防备,这一招也就逐渐失效了。
太叔段见一计不成,便又生一计。而这新的一计不是别的,正是其父武公使用的擒贼擒王之计,昔郑武公依靠内应叔妘一举斩杀郐君,从而轻松拿下郐都,而正巧郐都就是此时的新郑,更巧的是内应也有现成的,正是后来叔妘的继任,太后武姜。什么叫做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郑武公估计做梦都想不到,自己这俩相好竟然连招式都一样。于是太叔段决定复刻父亲武公灭郐的方法,让武姜在新郑暗开城门,然后自己再忽然杀入,一举斩杀庄公,最后就可以在武姜的拥立下成功篡立。
周平王四十九年,郑庄公二十二年,元始前722年五月,太叔段忽然出兵,兵锋直指首都新郑〖山录||《左传·隐公元年》——大叔完、聚,缮甲、兵,具卒、乘,将袭郑,夫人将启之。〗,太叔段为了防止普通士兵知道真相后起二心,便谎称是庄公重病,太后懿旨召太叔段入都监国。士兵一听还以为是件美差,于是各个争先,向新郑突进,想着好好表现,当个从龙之臣,从而飞黄腾达。
不过太叔段的计划看似天衣无缝,但却有一个重要罢搁,就是郑武公不仅是太叔段的父亲,同时还是郑庄公的父亲,同一个父亲教出来的,太叔段他破不了招啊!并且由于郑庄公作为兄长跟随武公时间最长,因此郑庄公对于这一招学得更好,太叔段只学会了偷袭,但郑庄公却更清楚父亲武公这一招真正的精髓和关键是用间。其实早在太叔段去封地时,郑庄公就已经在京城安排了大量的间谍,这也就是为什么朝臣们慌得不能行,但郑庄公却一直稳坐钓鱼台,原因很简单,他撒在太叔段身边的间谍早就将太叔段摸得透透的。而早在太叔段出兵前,间谍就已经将出兵的准确时间告知了郑庄公〖山录||《左传·隐公元年》——公闻其期,曰:“可矣!”〗,于是一场载入史册的精彩战役——郑伯克段就正式拉开了帷幕。
09、郑伯克段
【子弟全凭教育功 养成稔恶陷灾凶】
周平王四十九年,鲁隐公元年,郑庄公二十二年,元始前722年五月,就在太叔段带兵闪击郑国首都新郑的同时,新郑打出了一张对对碰,郑庄公派大将子封率战车二百乘绕过叛军直扑太叔段的老窝京城,给他来个釜底抽薪。很快子封就在间谍内应的帮助下兵不血刃的拿下了京城,然后立刻传檄西鄙北鄙的附逆城邑,停止为叛军供给给养,争取宽大处理。此时西鄙北鄙一见天兵已到,京城失守,知道大势已去,遂纷纷倒戈〖山录||《左传·隐公元年》——命子封帅车二百乘以伐京。京叛大叔段。〗。
正在路上的太叔段听到消息后,知道计划泄露,新郑是肯定拿不下了,但他并没有停军,也没有转向,而是立刻封锁军中消息,命令军队加速继续东进直扑新郑,郑庄公见太叔段后勤被截后依然继续前进,有些摸不着头脑,于是一面命人严守新郑,一面加强对太后武姜的戒备,生怕太叔段在新郑还有别的内应依仗。然后郑庄公就见太叔段忽然越过新郑继续向东行军猛扑东南方的鄢地,郑庄公立刻明白了太叔段的战略意图,原来此次庄公将大军投向西北,太叔段此时返回无异于送死,所以直接反其道而行之,突向东南,而鄢地的正北向,正是太叔段北鄙势力范围的最东端廪延,这样太叔段在鄢地获得给养后,就可以出其不意的直接北上跳出包围圈,从而回到廪延以图再起〖山录||《左传·隐公元年》——段入于鄢。〗。
郑庄公明白太叔段的意图后,自然不能让他如意,于是从新郑再抽精卒,亲自率兵追捕太叔段,双方于鄢地大战〖山录||《左传·隐公元年》——公伐诸鄢。〗,太叔段不敌大败亏输,最后在心腹的拼死保护下轻车突围向北逃窜,郑庄公见状没有再亲自追逃,一则正逢乱事新郑必暗流涌动,尤其图谋不轨的太后,此时急需自己返回坐镇以防有变,二则子封的大军已经拿下了太叔段的所有势力,距离太叔段最近的廪延已重被郑国控制,太叔段轻车逃入,不过自投罗网而已。于是郑庄公只派部分士兵继续追捕,而自己则赶回新郑继续坐镇。
郑庄公的推算并无问题,但可惜春秋最没有意外的事情就是必出意外,果不其然,意外来了,本应手拿把攥的太叔段竟然在前有堵截后有追兵的情况下成功逃脱了。而原因也很简单,并不是太叔段如何了得,而是卫桓公忽然撕破伪装,悍然出手,打了郑国一个措手不及!
山录||《左传·隐公元年·郑伯克段于鄢》美文欣赏
初,郑武公娶于申,曰武姜,生庄公及共叔段。庄公寤生,惊姜氏,故名曰“寤生”,遂恶之。爱共叔段,欲立之。亟请于武公,公弗许。
及庄公即位,为之请制。公曰:“制,岩邑也,虢叔死焉。佗邑唯命。”请京,使居之,谓之京城大叔。
祭仲曰:“都,城过百雉,国之害也。先王之制:大都,不过参国之一;中,五之一;小,九之一。今京不度,非制也,君将不堪。”公曰:“姜氏欲之,焉辟害?”对曰:“姜氏何厌之有?不如早为之所,无使滋蔓。蔓,难图也。蔓草犹不可除,况君之宠弟乎?”公曰:“多行不义,必自毙,子姑待之。”
既而大叔命西鄙、北鄙贰于己。公子吕曰:“国不堪贰,君将若之何?欲与大叔,臣请事之;若弗与,则请除之。无生民心。”公曰:“无庸,将自及。”大叔又收贰以为己邑,至于廪延。子封曰:“可矣,厚将得众。”公曰:“不义不暱,厚将崩。”
大叔完、聚,缮甲、兵,具卒、乘,将袭郑,夫人将启之。公闻其期,曰:“可矣!”命子封帅车二百乘以伐京。京叛大叔段。段入于鄢,公伐诸鄢。五月辛丑,大叔出奔共。
书曰:“郑伯克段于鄢。”段不弟,故不言弟;如二君,故曰克;称郑伯,讥失教也;谓之郑志。不言出奔,难之也。
遂置姜氏于城颍,而誓之曰:“不及黄泉,无相见也。”既而悔之。颍考叔为颍谷封人,闻之,有献于公。公赐之食,食舍肉。公问之,对曰:“小人有母,皆尝小人之食矣,未尝君之羹,请以遗之。”公曰:“尔有母遗,繄我独无!”颍考叔曰:“敢问何谓也?”公语之故,且告之悔。对曰:“君何患焉?若阙地及泉,隧而相见,其谁曰不然?”公从之。公入而赋:“大隧之中,其乐也融融!”姜出而赋:“大隧之外,其乐也洩洩!”遂为母子如初。
君子曰:“颍考叔,纯孝也,爱其母,施及庄公。《诗》曰:‘孝子不匮,永锡尔类。’其是之谓乎!”
10、始作俑者
【意难平贼子得生 自作孽卫侯取祸】
周平王四十九年,鲁隐公元年,郑庄公二十二年,卫桓公十三年,元始前722年五月,太叔段发动叛乱,欲以太后武姜为内应奇袭新郑,弑杀庄公篡权夺位。而郑庄公则将计就计反克段于鄢,太叔段大败不得不向北逃窜,欲返回最后一处据点廪延,但此时郑军已经收复廪延,眼见太叔段即将束手就擒,但不承想,太叔段早已当机立断派出亲子公孙滑赴卫国为质,以留后路。接到战败消息的卫桓公人都麻了,他是万万没想到本应十拿九稳的太叔段竟然败的这么干脆,不到一个月就将经营蚕食数年的城邑全部还回去了。此时卫桓公的最优解是赶紧与太叔段切割。毕竟以前卫国只是暗中支持,虽明面上与太叔段有不少来往,但只推说并不知太叔叛乱阴谋即可,至于公孙滑并非首恶,且周礼本就讲求存亡继绝,保下公孙滑一脉,倒并不算什么出格之事。
但万万没想到,卫桓公竟然不甘心失败,还想着保下太叔段以据奇货,妄想再搞出些奇效,比如万一郑庄公薨逝,卫国忽然送回太叔段,郑国就很有可能要继续生乱,到那时卫国就可以坐收渔翁之利了。于是卫桓公竟然打着讨郑不悌的旗号,悍然出兵伐郑,一举拿下廪延救下了已近末路的太叔段,然后立刻派人保护太叔段入朝歌。卫桓公接见完太叔段后,直接大手一挥,将共城封给太叔段作为采邑。而此共邑可不一般,昔共和元年,周厉王天子守国门,坐镇彘地据守北疆。而朝中大事则交由周、召与共伯三公代摄,而此时的共邑便是曾经共和三公之一的共伯所居之国,后西周末期,卫侯吞并共国,改为共邑,此邑原为国都,自然实力雄厚,后世朝歌覆灭时,卫国就是靠着共邑才勉强吊住性命。此时太叔段得到了共这样一个大城邑,可谓绝处逢生,故后世亦多称其为共叔段〖山录||《左传·隐公元年》——五月辛丑,大叔出奔共。〗。
卫桓公的算盘打得的确精道,共叔段这枚棋子若是用得好,对郑国的确是破坏力惊人,而后来的历史也的确如此,三年后卫国正是靠着共叔段这个高级带路党才成功打出了围郑东门,刈郑禾麦的绝佳战绩,但这些卫桓公却都看不到了。因为他并不知道在后世有一位“自卫返鲁,然后乐正”的圣贤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始作俑者其无后乎?”卫桓公以为共叔段奇货可居,但他不知道这个奇货会给卫国和他卫桓公自己先带来一场更加可怕的奇祸!
11、假天子以令诸侯
【假周威郑伯伐卫 见日食平王殒命】
郑庄公,春秋初期杰出的政治家与军事家。当其时,天子暗弱诸侯不附,南夷北狄交侵,中国不绝如缕。此时稍有差池,三皇五帝尧舜禹汤等无数先贤守护的文明火种就有熄灭之危,若到那时我们可能就要如同其他古文明一般,重归野蛮混沌,只留下些断壁残垣静静的等待千百年后与后人们意外相遇。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计,郑庄公挺身而出,尝试开辟出了一条假天子以令诸侯的全新道路。假者,借也!郑庄公凭借自己大周世卿的权柄,借天子之命号令诸侯,以试图终结诸夏一盘散沙的状况,防止各自为政的诸侯被戎夷一一攻破。期间郑伯北援齐公以击戎狄;南会蔡侯谋御楚荆;除暴安良,联齐鲁以安许宋;急公好义,为弱邾而伐暴强。
但可惜周室世衰,能借出的力量越来越少,假天子以令诸侯的道路逐渐难以为继,此法最终是以周惠王与郑厉公的翻脸而彻底宣告失败。但即使如此,郑庄公的制度探索,依然成功的启迪了后来者。庄公薨逝后的第十六年,华夏东方太公之裔齐桓公横空出世,他在总结郑庄公谋霸的经验教训后,毅然举起尊王攘夷的大旗,开创了奉天子以令诸侯的全新打法。至此春秋正式开启了霸主政治,诸夏万民重凝,华夏文明得全,而此举也为后来的七雄争霸天下一统指明了前进的方向,最终使中华文明摆脱了上古文明的终焉魔咒得以延绵至今。
让我们将视线重新移回共叔段之乱,就在卫桓公悍然入侵郑国北鄙重镇廪延救下叛贼共叔段并赐其食邑共后,闻讯的郑庄公出离愤怒,郑庄公并不是不知道共叔段与卫国的那些弯弯绕绕,只是他一直以为卫国只会暗中搞些鬼蜮伎俩,他实在想不通卫国怎敢直接明着与郑国为敌。但既然卫国执意找死,那郑庄公自然要满足卫国的这个小小要求。
当年冬,周平王身体已经不支,常卧床不起。于是郑庄公立刻凭借自己作为大周世卿的权限,假天子以令诸侯,假借天子王命,传檄诸侯会盟翼地共商伐卫事宜,但此时周命已衰,而庄公小霸之姿未成,故只有邾国响应,但好在鲁国公子豫深明大义,对卫国不顾人伦悍然支持叛逆的行为深恶痛绝,于是不顾鲁隐公禁令,仗义参加会盟,正所谓三人成众,在鲁国公子豫的加入下,邾鲁郑三国成功在翼地会盟,奉王命商讨伐卫事宜〖山录||《左传·隐公元年》——郑共叔之乱,公孙滑出奔卫。卫人为之伐郑,取廪延。郑人以王师、虢师伐卫南鄙。请师于邾。邾子使私于公子豫。豫请往,公弗许,遂行,及邾人、郑人盟于翼。不书,非公命也。〗。
次年(周平王五十年,鲁隐公二年,郑庄公二十三年,元始前721年)冬,郑庄公假天子王命,调集王师,外加郑鲁邾三国之师共讨卫国〖山录||《左传·隐公二年》——郑人伐卫,讨公孙滑之乱也。〗,大军大破卫国南鄙,直入卫境如入无人之境。联军势大,卫桓公不能敌,只得收缩兵力坚守朝歌,任凭联军在卫郊肆虐。但正当郑庄公准备带领联军扩大战果时,却忽然天现日食,联军不知所措,紧接着洛邑传来急讯周平王快不行了,严令王师即刻班师回守成周王城,以防天子权利交接时出现意外〖山录||《左传·隐公三年》——三年春王二月,己巳,日有食之。三月庚戌,天王崩。〗。郑庄公闻讯虽有不甘,但亦不敢怠慢,毕竟自己身为大周世卿,于情于理都必须立刻赶回洛邑掌控大局。于是联军当即解散,各自班师,而郑庄公则马不停蹄的带领王师返回洛邑。
卫桓公此次运气不错,因为天子将崩而躲过一劫,但正所谓始作俑者其无后乎,卫桓公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公然支持郑国叛逆以弟伐兄以臣伐君,失败后还以厚禄供奉不悌之贼,甚至不惜拿出共邑这样的大城邑进行供养。虽说此举是为了卫国的利益和安全着想,但正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此事之后卫国人会怎么想,尤其是卫桓公那个好弟弟——出奔在外的州吁。
12、弑兄篡位
【一雄毙 一雄兴 歌舞变刀兵 何时见太平 恨无人兮诉洛京】
出奔在外的州吁听说卫桓公的所作所为,极为愤怒,同样是不义不悌,咋别人家的弟弟谋反你卫桓公拿出共邑这样的大城供奉,而你自己的弟弟也准备谋反,你却这么刻薄,夺了军权不说,还逼出卫国,咋滴,难道是因为你弟弟没有正式谋反吗?于是卫公子州吁立刻转而投奔共叔段〖山录||《史记·卫世家》——十三年,郑伯弟段攻其兄,不胜,亡,而州吁求与之友。〗。按道理来说,卫桓公救下了共叔段,并且还给了他这么好的一座城,怎么说共叔段都应该对卫桓公感恩戴德才对,对于投奔的州吁应该严词拒绝甚至直接拿下交给桓公处置,但可惜谁让卫桓公收留的共叔段不义不悌呢?
卫公子州吁见了共叔段也不说废话直接开出条件,只要共叔段助州吁弑兄篡权,事成后,州吁就助共叔段伐郑重夺郑国君位。而共叔段一听立刻就同意了州吁的建议,二人立刻结成兄愁者联盟以共谋大事。卫公子州吁对起事谋反的确缺少经验,否则也不会在手握军权的情况下被卫桓公轻松拿下,若不是卫桓公顾念兄弟之义,恐怕州吁早就下去陪卫庄公了。但共叔段就不同了,共叔段乃是郑武公的儿子,本就学了一身的偷袭小技巧,且被分封在京城的十几年,天天琢磨怎么谋反,并且还进行了实操,虽然失败,但关于谋反的理论十分扎实,因此在共叔段理论联系实际的言传身教下,州吁很快就掌握了谋反小诀窍。
周桓王元年,鲁隐公四年,卫桓公十六年,元始前719年春,学成出师的州吁在共叔段的指点下奇袭卫桓公于朝歌,起初卫桓公还以为是弟弟迷途知返,正巧自己刚被郑庄公暴揍,还在考虑要不要恢复些弟弟的军权,来个打仗亲兄弟,然后就迎来了一柄利刃被州吁当场弑杀,之后很快州吁就在旧部的帮助下成功掌控卫国大局〖山录||《史记·卫世家》——十六年,州吁收聚卫亡人以袭杀桓公,州吁自立为卫君。〗。而州吁此人虽然无父无君但却颇有些江湖义气,成为卫君后,对于指点帮助过他的共叔段,并没有毁诺,而是真得准备倾全国之兵讨伐郑国,以助共叔段夺下郑君之位〖山录||《史记·卫世家》——为郑伯弟段欲伐郑,请宋、陈、蔡与俱,三国皆许州吁。〗,于是小霸郑庄公人生中最耻辱的一战就这样开始了。
13、五国伐郑
【太荒唐,郑伯刈周麦 好轮回,五国割郑禾】
卫州吁是卫庄公倾注一生心血而培养出的将帅苗子,共叔段则是掌握郑国海量秘辛的最大二五仔,这两儿哥们一联手,就算是郑庄公都差点扛不住。而开战之前自然是要先伐谋伐交,共叔段依靠郑国秘辛愣是通过谋略外交手段为己方拉来了四国助力,这是真牛,毕竟郑庄公伐卫时,假天子以令诸侯了半天也只为自己拉了一个半国(一个邾半个鲁),当然共叔段这么能干也要怪郑庄公这几年谋霸时的确干了不少麻烦事,从而留下了不少隐患,如今被共叔段抓住机会一口气全给引爆了。
首先是关于伐郑的旗号问题,州吁头脑简单,感觉打仗就是靠实力,懒得思考就打算和卫桓公当年一样,讨伐郑庄公不孝不悌之罪。但共叔段认为不妥,一则,关于不孝,卫桓公当年以此为名伐郑之后,郑庄公顿生悔意,最后大夫颍考叔巧破黄泉之誓,让庄公母子二人和好如初,此时再拿不孝说事,难以站住脚;二则,关于不悌,共叔段虽然人品差但不是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当初事情还没传开,卫桓公是在拿这个当出兵借口,当然没什么问题,但如今共叔段干的丑事早已人尽皆知,再拿这个当借口可就太难看了。州吁顿时苦恼起来那应该用什么旗号呢?
共叔段呵呵一笑,说出了两个字——刈麦。州吁闻言一愣,因为刈麦之事当时知道的人可不多,毕竟此事是周天子的一件糗事,自然无人到处宣扬,而时刻关注郑庄公的共叔段恰恰知道此事,因为这件事的主角正是郑庄公。而此事还要先从周平王末期说起,那时郑庄公采用假天子以令诸侯的方式谋图霸业,但这自然引起了周天子的强烈不满,于是周平王就打算征召虢公以分庄公世卿之权,而此举立刻引起了郑庄公的激烈反扑,平王无奈,为安抚郑庄公,消弭争端,不得不放弃虢公入朝,并与郑庄公互相质子。但之后不知是故意还是不小心,质押给郑庄公的大周太子竟然不幸病亡了,而此时继位的周桓王正是这位太子的亲儿子姬林,故周桓王继位后自然要对付郑庄公,但郑庄公也不是易与之辈,平王去世当年,周桓王刚刚登基,正是准备大展宏图的时候,郑庄公忽然派士兵突入洛邑割了王城周边的麦子满载而归,直接给了天子一个下马威,这点小小的郑国震撼,让周桓王丢尽了脸面,将桓王给气的够呛,但此时郑庄公独禀周政,而桓王刚刚即位关系还没有捋顺,因此只能强咽下这口恶气。而州吁此时距离刈麦之事还不到一年,卫国正可以此事为借口,高举为天子复刈麦之仇的旗号讨伐郑国。此时天子新登,不少诸侯大夫都想卖新天子个面子刷刷存在感,于是州吁这边义旗一举,陈蔡两国立刻相应,而鲁国另一个大夫公子翚也不顾鲁隐公的中立之令强行带兵响应,仅此一事就为州吁拉来了三国臂助。
而共叔段的毒招还没有结束,紧接着又献出了一招借刀杀人之计,共叔段让州吁再派人到宋国请兵,宋与卫乃是兄弟之国,昔周公平三监之乱后,将殷顽民一分为三,一部交由卫康叔,封卫朝歌;一部交由纣弟微子启,立宋商丘;最后一部分迁往洛邑由成王就近看管。因此宋卫两国之民皆为殷商遗民,故两国常同进退,关系莫逆。若是平常,卫国有请,宋国自会相和,但问题是如今州吁是篡权而立,宋国并不会买账。但共叔段却是胸有成竹,因为此事牵扯到郑庄公与宋殇公之间的一段不为人知的秘辛。
此事还有从宋殇公的父亲宋宣公说起,宋宣公临终前感念自己兄弟宋穆公的功德,并没有传位给太子宋殇公,而是执意传位于弟弟宋穆公〖山录||《史记·宋世家》——宣公有太子与夷。十九年,宣公病,让其弟和,曰:“父死子继,兄死弟及,天下通义也,我其立和。”和亦三让而受之。宣公卒,弟和立,是为穆公。〗,而穆公本为谦谦君子,亦感兄长让位之德,继位之后不仅厚待废太子殇公,而且临终前敬崇兄长宣公之德,又将君位还给了侄子殇公〖山录||《史记·宋世家》——穆公九年,病,召大司马孔父谓曰:“先君宣公舍太子与夷而立我,我不敢忘。我死,必立与夷也。”孔父曰:“群臣皆愿立公子冯。”穆公曰:“毋立冯,吾不可以负宣公。”于是穆公使冯出居于郑。八月庚辰,穆公卒,兄宣公子与夷立,是为殇公。〗,但宋殇公却没有父辈间的感情和气魄,因此对于叔叔穆公的儿子冯颇为忌惮,公子冯担心性命不保于是投奔郑庄公,宋殇公立刻向郑国索要,但郑庄公感念宣公穆公的兄弟情谊,想起自己那个不着调的弟弟段,长叹一声后,竟然不计丝毫利益得失的死保已毫无价值的公子冯,此事宋殇公大为恼火,但郑庄公稳稳的占着一个理字,毕竟你宋殇公的君位是叔叔赐的,如今你叔叔尸骨未寒你就开始对他的后裔大开杀戒,这到哪里也说不过去,于是无能狂怒的宋殇公就狠狠的将郑庄公给恨上了。
果然当州吁派人面见宋殇公后,很快就说动了宋殇公出兵伐郑〖山录||《史记·宋世家》——殇公元年,卫公子州吁弑其君完自立,欲得诸侯,使告于宋曰:“冯在郑,必为乱,可与我伐之。”宋许之,与伐郑,至东门而还。〗,至此五国已齐,外加周天子的暗中支持,很快联军就组建完成。周桓王元年,五国联军高举为天子复仇的旗号讨伐郑国。而联军在州吁的指挥下,狂突猛进。郑庄公不得不暂避锋芒据守新郑,五国联军遂围新郑东门,但庄公治军严谨,进退有度,故五国联军久不能破,且多有损耗,此时联军已有退意。而州吁也担心久战军疲,会给郑庄公可趁之机,遂也打算先回国修整,日后再图,不过就这么退了大家面子都不好过,于是联军遂割新郑之麦以报庄公刈王城天子麦之仇。此时联军面子里子都有了,于是顺势撤兵,带着新郑之麦奏凯而归。只能说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卫军满载战利品回到了朝歌,这是州吁最高光的时刻,也是朝歌的高光时刻。想那小霸郑庄公何等强横,以诸侯之身敢和周天子掰手腕,最终竟能逼迫周天子向郑国质押太子,但就是这样一个无法无天的存在竟然被州吁带领的朝歌人给办了,再看那郑庄公堂堂小霸一年前还派人跑去周都王城无法无天的盗割天子之麦,但此时却只能龟缩在新郑城头上眼睁睁的看着卫人带着联军尽情割着新郑之麦而无能为力。此举对郑庄公来说,伤害性不大但侮辱性极强,而对卫国来说,此战打出了朝歌的威名,天子办不了的事,咱朝歌能办;天子办不了的人,我朝歌还能办。没别的,咱老朝歌正素旗们,殷商时说一不二,如今即使衰落但在东土这一亩三分地里,说话依然好使!
14、拨乱反正
【朝歌耗尽英雄气 卫末尽是鼠辈出】
卫州吁的此次大胜的确为其赢得了巨大的政治声望。毕竟以前是卫桓公被郑庄公带着联军揍,而现在则是卫州吁带着联军揍郑庄公,因此州吁就有点飘飘然了,可问题是,州吁虽然通过此次胜利获得了不少国人的支持,但仍然解决不了继位合法性的问题。自己弑君篡位的事实,是无论打多少胜仗都难以弥补的,尤其是卫桓公任上一直礼贤下士,对待士大夫相当礼遇,而卫州吁则不同,他是行伍出身,一直被父亲卫庄公当将军培养,因此其基本盘是军队武夫,对于大夫是极不感冒,故虽然此次携大胜而归,但依然无法获得大夫们的支持。
州吁对此非常苦恼,但手下多是一些凶强霸道之辈,让他们打架那一顶一的都是高手,但让他们和大夫们拉关系,那就只能大眼瞪小眼了,而共叔段虽然有些谋略,不过他的基本盘势力都在郑国,且已经被郑庄公清洗的差不多了,而在卫国,大夫们对于共叔段是颇为不屑,毕竟郑庄公对共叔段的好大家都看在眼里,那真是要月亮给月亮,要星星给星星,有这么好的一个哥哥,他共叔段不仅不感恩,反而恩将仇报想要弑兄篡位,哪个正常人看了都不屑与之为伍,因此让共叔段去公关那完全是自取其辱。但好在州吁还有一个铁磁名为石厚,乃是三朝元老石碏之子,没错就是那位劝卫庄公爱子有义方的上大夫石碏,卫庄公不听其言放纵州吁,而卫桓公登基后亦不听其言除掉州吁,于是石碏失望之下就告老还乡了。不过石碏虽然与州吁不对付,但其子石厚却与州吁相善,因此此时州吁就让石厚帮忙请石碏出山给自己站台。
石厚一看铁哥们有难,那自然是要两肋插刀,于是当即带着州吁回家见石碏。石碏听说州吁来家后,立刻卧床装病,州吁见石碏的确连下床都费劲根本无法出山,就有些失望,于是退而求其次,请求石碏给支个招。而石碏为了打消州吁的戒心,假意表现出自己是为了儿子的未来着想才给州吁出主意,而州吁大喜连忙许诺事成之后必让其子石厚继承上大夫之位。石碏见鱼已上钩,就出了一个绝杀妙计,让州吁去朝见周天子,只要周天子亲自册封州吁则大夫们谁敢说不。州吁一听眼睛一亮,但很快又沮丧道天子也是要脸面的怎会册封于弑君之人。石碏笑道,郑庄公去年割了天子的麦禾,却不能报仇,如今我们帮他报了大仇,于情于理天子都应该帮这个忙。州吁一听立刻拍手叫好,正想告辞赶紧准备出发,石碏忽然道,你这么去恐怕连天子面都见不到,州吁一听立刻冷静下来,是啊,天子并不是相见就能见的,如今郑庄公独禀周政,自己一个弑君不义之人若直接去的话,郑庄公只用给迎宾官交代几句,别说见天子了,到那露宿街头都有可能。州吁只能再次求教,石碏缓缓说到,陈侯乃是天子的嫡系,陈侯要见天子,郑庄公必不敢拦,而陈国与卫国关系一直不错,且此次二国并肩作战共伐郑国,不如找上陈侯一起向天子献捷,到时候多给天子拿些供奉,则大事可成〖山录||《左传·隐公四年》——州吁未能和其民,厚问定君于石子。石子曰:“王觐为可。”曰:“何以得觐?”曰:“陈桓公方有宠于王,陈、卫方睦,若朝陈使请,必可得也。”厚从州吁如陈。〗。
州吁一听连夸石碏建议实乃老成谋国之言,于是立刻带上石厚,拿上重礼面见陈侯,以共商献捷天子之事。但州吁万万没有想到,这却成了他的必死绝路。原因很简单,陈国和卫国关系的确不错,庄公时两国是姻亲之国,桓公时两家是甥舅之国,但问题是这个姻亲这个甥舅指的都是卫桓公一家,卫桓公的母亲是陈侯的妹妹戴妫,因此两家关系非常不错,但桓公被州吁杀后,那两国的关系无论是姻亲还是甥舅可就都断了,这还算哪门子关系好,至于联军伐郑那是陈国为了铁磁周天子才捏着鼻子同意的,如果不是卫国势大,陈侯可能联军时就先找州吁报仇了。可惜对于不悌不义的州吁来说,这些弯弯绕绕他是理解不了的,毕竟自己的哥哥他都说杀就杀了,更何况这区区的杀甥之仇。然后一切就这么顺利成章了,州吁带着石厚刚到陈国,然后就被陈侯拿下了。
但卫毕竟是大国,因此陈侯拿下州吁和石厚后并没有直接下手,而是知会卫国大夫石碏,问是否要将州吁和石厚押回卫国,石碏权衡后只让陈国将州吁押回卫国,暂关押于濮地,而其子石厚就还让押在陈国。毕竟州吁勉强算是卫君,不能死在国外;至于自己的儿子石厚,石碏也只能是一声叹息。
之后石碏出山在卫廷主持会议,对于州吁没什么好说的,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卫廷立刻派出右宰丑莅赴濮地亲自行刑,以谢天下;但到了怎么处置石厚的问题上,大夫们就开始眼观鼻鼻观心起来,毕竟州吁只是区区卫侯的儿子,杀就杀了,但石厚乃是堂堂卫大夫的儿子,谁敢说杀?本来热烈讨论的卫廷忽然冷场了,石碏怎会不知缘由,他很清楚,以自己的威望此时完全可以以只诛首恶的借口,冠冕堂皇的轻松保住儿子的命,但如果真这样做了,那这次拨乱反正就彻底失败了,毕竟石厚作为州吁集团的二号人物都被保下了,那其他附逆人员还清不清洗,他们可更不是首恶了,而如果放任州吁的这帮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心腹四处乱窜,那卫国之后连同自己可都将人人自危。
于是石碏面不改色的说道:“逆子罪俱不赦,当明正典刑,以谢先灵,谁肯往任此事?”言罢卫廷中寂静无声又是一阵眼观鼻鼻观心的沉默,大夫们就是不搭茬儿,毕竟你现在说的这么好听,可万一将来我们杀完后你忽然反悔要迁怒于我等,那到哪说理去。石碏见状勃然大怒道:“诸君疑我有舐犊之私乎?老夫当亲自一行,手诛此贼,不然无面目见先人之庙也!”大夫们闻言连呼不敢,此时石碏家宰獳羊肩实在不忍家主父子灭伦,遂主动请缨代石碏前去陈国行刑,石碏忍痛同意后,獳羊肩远赴陈国诛杀石厚,行刑时石厚,请求落叶归根回到卫国故土再死,但獳羊肩厉声道,尔忍汝父,亲历死别乎!遂举剑杀之,携厚尸返卫复命〖山录||《左传·隐公四年》——石碏使告于陈曰:“卫国褊小,老夫耄矣,无能为也。此二人者,实弑寡君,敢即图之。”陈人执之,而请莅于卫。九月,卫人使右宰丑莅杀州吁于濮,石碏使其宰獳羊肩莅杀石厚于陈。〗。
石碏知道石厚回来后,没有相见,而是强忍悲痛令人厚葬。之后就与众大夫遣人去邢国迎回州吁之乱时逃到邢国的卫公子晋,卫公子晋是卫庄公所有子嗣中最差劲的一个,因此卫庄公就直接让其安心的当了一个闲散公子,任其不学无术花天酒地,反正以卫室的财力,供养几个人畜无害的败家子还是绰绰有余的,但卫庄公是万万没想到,这个败家子竟阴差阳错的最终入主朝歌成为了卫国君主,是为卫宣公。然后这位意外掌握卫国命运的败家子就要真正的开始败家了。
结束语:卫庄姜之殇
【燕燕于飞,差池其羽。之子于归,远送于野。瞻望弗及,泣涕如雨。】
周桓王二年,元始前718年,鲁隐公五年,卫宣公元年夏,薨逝一年后的卫桓公终于得以安葬,朝歌城中卫宣公带领大夫国人亲自为其送葬,但送葬路上,卫宣公却是心情愉悦的仿佛郊游一般,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却是送葬队伍中的一位悲痛欲绝的老妇人,她并不是卫桓公的亲母,但却哭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一路上更是几度昏厥。没错,她就是卫庄姜,同样是这条路,她当年是坐着四匹高头大马拉的婚车敲锣打鼓喜气洋洋的沿着这条路进入的朝歌,那时的她,略微忐忑,怀着对未来的憧憬见到了他的夫君,开始了她本应幸福的生活,但最终造化弄人一路坎坷,不过上天毕竟还是赐给了他一个可爱又孝顺的儿子,那是这位可怜女人一生最后的寄托,可如今就连她这唯一的寄托也终究是被命运残忍的夺走了……【国家宝藏第一季第6期第2章】
对于朝歌人来说他们此时只是少了一个不幸的儿子,多了一个伤心的母亲而已,但是他们不会想到,只用不到六十年的时光,在这个朝歌城中就他们就将失去无数不幸的儿子,多出无数伤心的母亲。因为他们此时新拥立的这位毫无戚容的君主正是整个春秋历史中最卑鄙最无耻的君主,他将为了自己那猥琐到极点的私欲亲手毁掉整个朝歌的未来,朝歌也将再次迎来它隳灭的命运,从而见证朝歌人的无尽痛苦和悲哀。
卫庄公生时卫国已有小霸之基,但仅仅因其教子不以方,最终导致了一雄毙,一雄兴,歌舞变刀兵的州吁之乱,而乱平之后,卫庄诸子已只余一些宵小苟存,朝歌就这样将要迎来它与殷商时完全相同的宿命——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遥想昔年卫康叔聚拢殷民封卫朝歌,方得殷商数百年气运,又经数代耕耘始有此时力克小霸威震东土的无敌之姿,但奈何最终这一切却因卫庄公的教子无方而全作了嫁衣裳,后世齐桓晋文皆是靠着脚踩卫国积累下了谋霸之资,最终成就了二人各自的千古霸业。
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卫宣公继位后朝歌还有五十八年的时光,它将继续见证卫国的兴衰,其中既有卫宣公的荒淫无耻,也有卫公子的争死取义,当然还有它朝歌城的最高光时刻——提刀上洛废立天子,没错,纣王在摘星楼自焚前发出的带领朝歌义士踏破周都的遗愿,竟然在几百年后被一位周文王的后裔给实现了,这实在是一个魔幻的故事,但却实实在在的发生了,这将是朝歌最高光的时刻,但也是朝歌最后的疯狂,此事之后,朝歌命运再无生机。而这场朝歌高光的前因来龙请看下期种花家语《朝歌风云——卫宣姜之殇》。
仅仅五十八年,这个比周天子所居洛邑还历史悠久的天下大都朝歌,就因为卫庄公的一场失败的亲子教育而彻底葬送。世人闻此无不扼腕叹息,即使是在两千多年后的今天,每每读史至此的总书记亦是嗟叹不已,故逢教育谈话常引石碏谏卫庄公之语“爱子,教之以义方”来提醒为人父母者家庭教育的重要性,而正如总书记所言“家庭是人生的第一个课堂,父母是孩子的第一任老师。”如今正值教师节,我就以这段讲话作为结尾,顺祝全天下所有孩子的第一任老师们,都能教育出自己的栋梁之材,从而让他们能够走好未来人生的每一步!……【平语近人第一季第4期第2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