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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地之春(六十九)

2022-01-26 22:09 作者:君策之  | 我要投稿

赤地之春(六十九)

 

张云雷出了牧春斋并没有再坐马车走,只由一个小太监跟着慢慢踱着往宫门走去。

此时他内心略略有些兴奋——看近日父皇对他的态度与之前大有改观,怕是……

不过这些年也装惯了,内心再沸腾,到了他脸上也不过是眉目微舒、波澜不惊,外人很难再从他脸上窥探到任何蛛丝马迹。

“二哥近来孝顺得很,日日进宫请安!”惠王好死不死从不远处冷笑着走来,仿佛全然忘了昨晚驻春楼的那点龉龃,原本还算英俊的脸上由于嫉妒而略显狰狞。

张云雷眸中流光一转,冷意涌向眼底,但到了面上却又消失于无形:昨儿的事还没来得及跟他算账,今儿竟然就这么觍着脸撞上来,不知是要说他纨绔惯了呢还是真不要脸!

“如今刚开印,刑部的事儿也就是年前那些,大理寺吴锦安那里那几个亦力把里人我又插不上手,谁让我是当事人之一呢……”张云雷淡淡说着,凤眼微微扫过惠王阴郁的脸,嘴角勾起一丝不可察的冷笑,“刑部是我最后一个轮值,本想好好干,替父皇分分忧来着,结果吴锦安这老小子愣是不让我参与,说是相关人士都得回避,哼,笑话,宋千里明面上是回避着,可私下里没少往大理寺溜达——我抓不着他们的把柄,也就只好跑到父皇面前来献献殷勤了!”说完,目光又从惠王脸上扫过,擎等着他内心翻涌。

说到亦力把里人,惠王果不其然脸色微变、心念一动,他可是去大理寺试探了好几回,可吴锦安把大理寺治得铁桶一只,一点缝儿都没有留下,让他根本无从着手!

他带起点笑意装作不经意,问:“亦力把里人?二哥倒是好忍性,他们可是要刺杀了你,你竟由着吴锦安这般龟速查案,一点都不想报仇么?之前那个叫侯进的大约这会儿肉都烂没了吧,那几个亦力把里人到还可以在大理寺吃好喝好?”

倒是还想反套路?张云雷心下笑着,口鼻却重重一叹,似是有些不甘、却又十分无奈道:“吴锦安此人你也知道,在父皇面前也不怵的人,前儿我不过是询问进展,却被他直怼了一大通,说什么案子复杂,许是要连着之前玉柳营布防图泄密一事……真是能够扯的主儿……”口中懒洋洋说着,凤眸微眯,看向惠王……

玉柳营?!

惠王被这三个字陡然刺中心房——这件事早已不了了之,父皇那里睁只眼闭只眼权当是过去了,没想到这老小子还要翻出来细嚼?

泄玉柳营布防引狼入室这事儿确实是他一时意气所做,当时父皇着张云雷酬军,他就想着趁张云雷在蛮荒之地、山高皇帝远地把他作了,神不知鬼不觉,而且西北几个将军与他们李家并不亲厚,他姥爷李跃鸣也经常头痛要怎么拉拢!他想着,不若顺水推舟,一个王爷死在西北,这些人就一个也逃不了,到时候再让他姥爷用些手段推几个自己人过去,一箭双雕、两全其美!

没想到他的好二哥命大,还因祸得福弄了个杨九郎回来,他真是肠子都悔青了!现如今吴锦安竟然还要旧事重提?

这可不行!

张云雷将惠王“五彩斑斓”的脸色尽收眼底,笑着拍了拍他的肩:“今儿父皇精神头不错,三弟你也去请个安,顺便劝父皇多走动走动,用膳时也能多进些。”说着头也不回地离开,不再看惠王的脸色。

惠王咬牙看着张云雷离去的背影,许久才离开,也没再进宫去请安,当晚便去了驻春楼,这是后话。

 

晨起张云雷走的时候,吩咐了贤羽仔细看顾杨九郎,并去请刘正春过来再勘一勘脉。

刘正春本就对杨九郎的身子看得紧,得了信儿自然立马就来了,与张云雷不过是前脚后脚,不过彼时杨九郎还未醒,满屋子的味道让刘正春皱了眉,心底下暗骂了淏王一句:真是不知节制!

不过这话要是当着张云雷的面儿骂出来,张云雷定是要“不要脸”的反驳的:是他勾搭的,猛地那么热情,这谁抵得住!

也亏得此时杨九郎未醒,若他醒着,以他的面皮厚度定是不让任何人进房中的!

刘正春摸过脉、写了方子便走,只吩咐贤羽按着方子细细煎了,定时给杨九郎吃下,三日后他再来改方子。

贤羽是个极聪慧的姑娘,杨九郎在他们家王爷心中的地位如何她心中很是清楚,立刻按着方子仔细称了药,亲自在小厨房煎着,又让贤珠时时刻刻看着房中动静。

杨九郎这半晚甜黑真是睡得极沉,连淏王起身、刘正春摸脉都迷迷糊糊并未转醒,直到巳时半才渐渐感知到身体四肢酸疼、腰腹疲软,竟不像是自己的一般。

他连睁了好几下才把沉重的眼皮撑起来,呆呆望着帐顶,昨晚直至凌晨的点点滴滴聚拢在脑海,他老脸一红,竟是有些羞于面对……

太荒唐了!

他伸手掩面,像是只要遮了面就可以摆脱了那些不知羞耻的场面一般,只是“丁零当啷”一点冷意,他目光落在被桎梏的右手臂上——他,真把他锁了!

他一怔,莫名其妙地不气反笑——他竟然真把他锁了?

笑过之后陡然一阵心悸,感觉自己内心有一处不知道什么东西在一点一点崩塌,如流沙似的,捧也捧不住……

是呵,不过是个奴才,不过是个不听话的下人,不过是……一个一时兴起……玩弄过的……

他双手掩面,手掌下紧皱眉目开始发酸,温热的泪水从心底奔流出来,由眉角、指缝一点一点挤出、变冷……他知道不该这样,他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只是颤抖的身子压不住,断断续续的鼻息压不住……最终,只好团成刺猬状,柞出尖锐的刺保护自己内里的脆弱。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落到这样一个地步,即便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镇国公世子,也该是大西北一名骁勇善战、恣意纵横的将军,或者……或者,是一个今夕不知明夕命在何方的士兵,为国捐躯、死得其所,也不枉此生……

可像昨晚那样,以色侍人……

不知他父亲是否要打断他的腿,还是他母亲会搂着他满心满口地叫着“心肝儿”痛哭流涕……

他其实听清楚了张云雷说的话,说他那里没有他要的真相……可他就是不想停,像发泄似的不想停!

疯了一般!

杨九郎捂到双眼发花,才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渐渐平静,只是略还有些神情呆滞,反应稍慢。他伸手想要掀开燥热的被子,但苍白的手刚捏上宝蓝色珠光炫彩的锦被,就陡然有一种被刺痛双眼的感觉,一股莫名的戾气直击心底,一种自暴自弃想法——他这样一个奴才的身份、一个……一个禁脔的身份,主人不在,有什么资格睡这样高贵华美的床!

他赌气似的扯着手上的链子翻身下床,扯到床与墙的暗影里,将自己埋进去——墙壁的冷硬透过薄薄的亵衣印到背上,刺入骨髓,湿寒阴冷顿时透彻全身。

他用双臂紧紧圈住自己的膝盖,将下巴搁于双膝之上,双眉紧皱,希望借此暖一暖逐渐冰冷的胸膛,可惜,由心底泛起的冷意从外面暖起又有何意义!

就这样浑浑噩噩杨九郎又过了稍许,直到他隐约听见贤羽询问贤珠的声音,才似恍然回过神——她们怕是会进来吧?他微微一怔,眼神凝聚在自己抱着双膝的手臂——雪白的亵衣将微弱的光刺入眼眸——这样衣衫不整被姑娘们瞧见,不好!

他茫然环顾四周,外袍还在衣架子上直愣愣挂着,只是此时他竟有片刻迟疑,迟疑他该不该穿这样“华美”的锦袍、有没有资格……可是姑娘们进来看见他衣衫不整终究不好,还是……还是穿了吧……

他脑中反复纠结着拿不定主意,但最终因为多年根深蒂固的教养让他忙撑着僵硬的身子起身将外袍拿在手里,可是穿的时候又犯难——右手挂着链子穿不进去!

他盯着他右手的链子沉默许久,如老僧入定一般,却在陡然间发狠似的一挣,莹白的皮肉顿时从骤然摩擦、挤开鲜血的惨白到鲜血回流、从破开的皮肉毫无阻拦沁出的鲜红,但他竟似感觉不到似的又挣一下,然后……又挣一下……

门外的贤珠听见里头有声响儿,忙推门进来看——眼前的景象让她惊呆了:不知为什么杨侍卫长的手臂血肉模糊,浓稠的血似灵动的小蛇吱扭着蜿蜒而下,爬满整个铁圈和手掌。

贤珠猛地心底一慌,脑中一片空白:这怎么办?被王爷知道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侍……侍卫长怎么了……您、您何必……”何必跟自己过不去!这样被王爷知道,又是一场鸡飞狗跳!她慌了手脚,眼泪扑簌簌下来,呆立在门口,讷讷不知所措。

杨九郎被猛然开门刺进来的光晃了一下眼,随后看清是贤珠便也是一怔,回神之后瞬间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背过身掩了自己还敞着怀的外袍,结巴道:“贤、贤珠姑娘……”好不容易想出一个让人出去的借口:“我……衣衫不整的,您出去吧……”却全然不知他骇着贤珠的到底是什么景象!

因着杨九郎背过身去,贤珠已见不着那段骇人的手腕,但蜿蜒的红顺着冰冷的铁链一点一点延伸,不久便从锦袍底下钻出来、落到地上,一滴一滴像是缓慢绽放的花儿!

“姐姐!”贤珠终于想出一个招儿——去告诉贤羽,贤羽定是有办法的!她大叫了一声便反身跑出去找正在小厨房的贤羽。

杨九郎见人姑娘跑出去,却还只是呆呆地想着:得关门,人来人往,见着自己衣衫不整不好!他竟依旧没有觉察到自己手腕上模糊血肉的狰狞样子!

他迈动僵硬的腿,机械地往前走了两步——“叮铃”一声,胳膊又陡然被扯起,他被迫止住身形,缓缓转头,呆滞地望向已经鲜血淋漓的手腕……猛的,他才清醒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一股刺痛也随之从冰冷的手腕传遍全身!

“这……”他瞬间有些慌乱、不知所措,但一股莫名的烦躁、厌倦也从心底升起。

“杨侍卫长!”贤羽气喘吁吁地从门口奔进来,身后跟着贤珠,一脸惊慌。

杨九郎此时已经意识到自己这样负气会带来的后果,下意识用左手掩住右手腕的铁圈,依旧背对着贤羽她们,磕磕绊绊道:“贤、羽姑娘……不过是没注意拽了一下,吓着、吓着贤珠姑娘了,对、对不起……我……”

贤羽看了看一地的血红,秀眉紧皱,但她也瞬时明白杨九郎的拘谨:那么要强的一个人,如今在她们面前却是如宠物一般被人拴着……她们家王爷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既是爱重人家,舍不得说、舍不得碰,却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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