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仪物语——第四章 “遗世独立的少女” 第三节

咏叹调与协奏曲
稍晚,在白河教会和白存郁神父交谈过后,两个人坐在附近的一家咖啡厅里,等待着晚饭。天已经黑了,街灯照亮街道,街上的人们行色匆匆,是在赶着回家,马路由于下班高峰,也逐渐拥堵。宫羽兰右手撑着脸,看着窗外的行人,左手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对面的池谕佳则是静静地坐着,似乎是在闭目养神。
服务生将两人的晚餐端上桌,说了声请慢用,两人点点头表示感谢,然后拿起刀叉开始慢条斯理地切着餐盘里的牛排。
“原来白存郁神父也不知道有这封信的事情,那就是他手下的修道士写的吧……本来其实我是像亲自去查一查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但是这几天教授的实验室那边任务比较紧,所以经常一忙就是一整天,根本没有空闲时间去管这些事情……谕佳你大概是不会理解这种早上九点到晚上十一点的工作吧……”
宫羽兰切下一小块牛肉,送进嘴里开始慢慢咀嚼,然后喝了一口罗宋汤。
“当然我还是一直在查那家伙脑子里出现那种东西的原因啦,肯定不只是单纯的视效魔法那么简单,估计还涉及到脑电波,或者心理暗示这些东西,我确实有跑去请教医学院和心理学系的人,那段时间也是累得有些对他不爽……所以我才一直说为什么我要对一个不熟的人做到这个份上……我说谕佳,你有在听我说话么?”
由于也在吃着薯蓉,所以池谕佳并没有发出声响,只是默默地点着头,脸上似乎是并不感兴趣但是不讨厌这件事情的表情,大概她确实在听着吧。宫羽兰看了看对面的她,又咬了一口面包。
虽然说宫羽兰嘴上一直在抱怨着自己如何辛苦,如何反感为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做那么多事情的同时还得不到回报,但池谕佳从她的话里,还是听出了一些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话外之音。
“呐,我说羽兰,虽然我知道你为了他做的那么多麻烦的事情,我也能够体会这种烦躁,但是我想,如果没有这些七七八八的事情的话,你们其实可以关系很好的吧?”
池谕佳说完,又不紧不慢地吃了一口炸蘑菇。她的话像是正中靶心,一针见血般地点明了两人之间对彼此颇为有趣的态度。正在喝水的宫羽兰也意外得差点呛到,好半天之后,她才对池谕佳的话展开反击:
“怎么可能啊,我从来都没有跟你说过他哪里让我感到心情舒畅过,还不如说跟他说话总能让我窝火吧,我是因为你的原因才选择硬着头皮去和他接触的啊……”
“是么……从最开始不辞辛苦给他解释一上午的神秘学,然后又是拿出自己的休息时间帮他询问症状,现在又为了他今天的动向选择跟着去安津。为了一个自己讨厌的人去做那么多,这不是羽兰的风格吧?”
轻声细语的池谕佳又是直截了当地戳破了宫羽兰气鼓鼓的话语,她泄了气,继续拿起刀叉,开始慢慢吃着眼前盘子里的牛排。虽然池谕佳只是像个冷眼旁观的人,毫不留情地指出宫羽兰言行方面对牧知清的种种不合理的苛求,但是内心却对她区别对待这个青年的举动十分好奇。
“姑且再最后问你一次吧,你真的是在讨厌他么?”
“这难道也值得你去反复询问么……看他不爽这一点不管怎么问都是一个答复吧。”
“那么……理由呢?我记得羽兰你曾经说过,就算是人的本能也不会是无缘无故就发生的吧?”
宫羽兰终于发现自己跳入了池谕佳设下的圈套,同时也意识到了这件事情的矛盾之处——对他的讨厌是完全找不到理由的。对于认为凡事皆有因,又有着强迫症的她来说,找不到一件事情的理由,无疑是非常痛苦的。像是赌气一样,她低下头开始仔细思考讨厌牧知清的理由。
彬彬有礼的样子总归有讨好别人的嫌疑,但是牧知清身上显露出的修道士的气质,反而与这种举止相得益彰,这理应成为宫羽兰对他的加分项才对。如果说他木讷,倒不如说是一种疏离感更为确切,而眼前的池谕佳,同样也是充满着疏离感的人——虽然她在人前表现出来的被叫做淡漠会更合理一些。硬要说的话,那家伙总是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或者把自己一些不愿意明说的话,自顾自地说出来,但是这作为讨厌这个人的理由似乎还是太无力。
“所以啊……羽兰你还是坦率一点比较好吧,不然这样活着很累的。不过话说回来,近几年日语里面有一个组合词,把‘找茬(ツンツン)’和‘害羞(デレデレ)’组合起来,好像就是用来形容你这样的心理的——谐音还是‘蹭(ツン)得(デ)累(レ)’[1],果然这个词真是传神啊。”
宫羽兰似乎是被针扎了一下,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抬起头,看到对面的少女拿着水杯,以一种谐谑的眼神看着她。她叹了口气,无法反驳池谕佳的话,索性点了点头,姑且算是认同了室友的话。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以后我会去注意的。比起这个,咱们还是快点把晚饭吃完然后回家做点准备吧,现在已经快七点半了,时间还是挺紧张的。”
池谕佳点点头,两人又继续静静地吃着晚饭,两人耳边响起的,只剩下巴赫的《G弦上的咏叹调》。
吃完晚饭,两人坐上开往广园馆的方向的公交车。晚高峰已经过去,马路变得宽敞起来,公交车不紧不慢地行驶,车上乘客也不紧不慢地干着自己的事情,接打电话,看书看报,或者就只是静静地坐着。
宫羽兰看着身旁的池谕佳,坐在靠窗位置的她,左手托着脸颊,靠在窗户玻璃上,呆呆地看着窗外,看不到她的脸上有任何表情,但是又仿佛心事重重的样子——不用说也知道,她要为马上要到来的未知情况做出安排,作为宫羽兰的老师和助手,辅佐另一名没有任何战斗经验的秘仪师正是这位已经身经百战、驱魔无数的魔法师的责任。
把目光转向另一侧,宫羽兰看到的是生活在这座城市里的千千万万的普通人中的一小部分,也是她立下誓言决心守护的人们。在这些人眼里,魔法也许就是一种遥不可及的力量,或者是茶余饭后的谈资,更有可能只是从神话童话里面才读到的不存在的能力,他们并不知道他们被守护着,而她也不需要他们知道这些,对于她来说,只要这片土地上的人们能够自由地生活,不必蒙受灾难,就已经足够。
说到底,魔法师的能力是有限的,而与学者类似的秘仪师更是如此。魔法只能再现这个世界上真实存在或者曾经存在的东西,从最基础的水火风土四种元素,到各种著作中记载的奇迹,或者召唤出自然界中无法轻易发现的奇幻生物。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说,神秘学在现代正在式微,越来越多的奇迹无法再现,越来越多的现象能够通过迅猛发展的科技再现,魔法已经不再想中世纪时期那样被人们迫切地需要,一小部分变成了魔术,成了一门表演技巧,更多的则是像占星学演变成天体物理学、炼金术转变成现代化学那样,经过改造之后融入进另一个系统当中。
而魔法本身也意味着对施法人带来损害,如果魔法使用过多,或者自身体质不够强大,就会造成红细胞的大量死亡,表现出的症状就是溶血性贫血——宫羽兰的白发,就是这样出现的。于是玫瑰十字会在她的祖父的要求下,派遣了池谕佳这位年轻但天赋异禀的魔法师前来协助,两人就以合作者的身份住进了修缮一新的广园馆。
“羽兰,你的手在抖,你真的没问题么?”
思绪拉回现实,宫羽兰听到了池谕佳轻柔的声音。她说的没错,自己的左手攥着她送的月长石,放在大腿上,正在微微颤抖。山雨欲来风满楼,向来保持着镇定的宫羽兰这个时候也开始紧张起来,为了让自己快速镇定下来,她马上用右手抓住了左腕。池谕佳的右手伸了过来,握住了她的左手,同时,宫羽兰看到了极少见的坚决的眼神出现在了这位一直陪伴在自己身边的伙伴的眼里。她点了点头,当作是对同伴的信赖的回应。
“那今晚的安排,就交给你了。”
“好。”
回到家中,两人打开门廊的灯,各自回到房间里,开始做侦察的准备。虽然宫羽兰只能使用最基础的元素魔法,但似乎很奇妙的是,她所使用的攻击性魔法相比大部分魔法师都要强力,因此单独行动能力异常优秀。相比之下,池谕佳更多地依赖咏唱魔法,或者是自身之外的使魔与环境作为攻击和侦察手段,于是她曾经开玩笑地对宫羽兰说,论搞破坏的专业度,她更胜过自己。
在自己的房间中,宫羽兰看着一排排试管,和试管里的那些虽然成型但依旧简陋的炼金术器件,一种苦涩夹杂着安心的情绪涌上心头。虽然自己已经下定决心要去保护牧知清,但只凭借自己那尚未成熟的法术,要去实际地保护一个人谈何容易,但值得庆幸的是,她身边还有池谕佳作为她的辅助,一直带着她磕磕绊绊地在成为一名优秀的秘仪师的道路上慢慢前行,这种信赖也正是她的安心的来源。她拍了拍自己的脸,让自己打起精神,关上灯和房门,走下二楼。
两人分别洗完澡,换好衣物,坐在客厅里,等待着出发时刻的到来。
“我们今晚要出趟门,可能要比较晚才能回来,你一定要看好这幢洋馆。”
池谕佳抚摸着阿尔温的头,轻声说着。宫羽兰则是摆弄着那块月长石,然后说道:
“等会儿就这样,谕佳你先占领一处制高点对整个工业园区展开结界,进行区域侦测,一定要注意隐蔽,然后我前往他们见面的地方进行近距离侦察,如果我被发现并被攻击,或者那家伙先被攻击,我会马上开始反击,到时候还请你提供支援——就算要动手,他们也只是有些吸血鬼什么的当作使魔,似乎比较好解决。你看还有什么需要改进或者补充的么?”
池谕佳点点头表示同意,一边将一块块符文石装进一个小布袋,一边嘱咐着:
“一定不要大意了,羽兰,再弱小的敌人,如果掉以轻心的话,很容易被对方反杀,更何况今天的行动有太多地方情报不到位,变数太大,需要你的临场应变能力。虽然你有着很强的能力,但是说到底我还是对你不放心啊……”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这种事情我们都是第一次遇到,对我不放心我倒觉得很正常,我除了更加细致之外,似乎也没办法减轻你的担忧啊。”
“你有这样的觉悟,我倒是安心不少……总之,安全第一,一定要牢记这一点,其次就是,不要让无关人员看到我们,保持隐蔽。”
宫羽兰打了个响指,示意收到,然后站起身:
“时候差不多了,我们出发吧。”
池谕佳也默默起身,把小布袋系收到了斗篷之下,往门厅走去,一边开始祈祷着。宫羽兰拿出放在口袋里的那块月长石,犹豫了一会儿是否要带上这种没有多大用处的石头,最终她还是把石头放进了大衣口袋——说不定关键时刻,这破石头能救自己一命。池谕佳的祷告结束了,于是宫羽兰跟着她,走出大门,前往废弃的安津工业园,去保护一个刚认识不到一个月,但同样拥有魔法师血脉的人。
注释:
[1] 即傲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