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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幕 白日梦 上

2023-07-09 12:33 作者:ErveA  | 我要投稿

   

        我应该是断断续续地睡了很久。

        宿醉的确会这样,我甚至有些怀念这头痛欲裂的感觉。

        我能很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恢复:从第一次醒来时那无与伦比的折磨,再到之后若有似无的晕眩,痛感像是有生命周期一样渐渐消散的。

        也许不是消散,只是我习惯了。

 

        同样,梦境也是断断续续的,而我则来回游离在这些由我亲手铸造的世界之中。

        或许是自我意识太过旺盛了——这也是我一直以来的毛病——但至少,也只有在这些支离破碎的梦中,我会觉得我是完全自由的,完全属于自己的。

 

        不太记得是哪一次醒过来的时候,眼角余光就看不见三月了。下午三四点,我眯着眼,伸手摸了摸她的枕头,发现凹槽里一点温度都没有。三月想必是离开很久了。

        我有些奇怪。

        前些日子我们俩提前来到这个国家,决定在即将到来的婚礼之前,好好挥霍这些结发之前,最后的青春浪漫。我们玩得很疯;去那座山上的教堂踩了点,去看了不同于故乡的海峡,昨天更是喝得晕头转向……我只是没料到以她的酒量,今早会还有余力去做别的事。

        而且是一个人。她是最黏我的。

        我摸出手机,打三月的电话。呼叫失败。我又打了几次,无一例外都是呼叫失败。而就在我快要放弃这个想法的时候,她接了。

        三月语气很平静……这也是更令我奇怪的地方。她是最黏我的,曾经因为某些原因而压力颇大的时候,她甚至必须环抱我才能入睡……

        我不太明白。我不太明白为什么她的语气很平静,甚至有些难过。

        “你在哪儿?” 我声音有点哑。

        “在山脚下。” 她简短地说。

        “是准备去的那座山吗?”

        “嗯呢。”

        我想问怎么不叫醒我一起去,但又觉得这是个很蠢的问题。这么重要的日子,三月现在没带我,想必是有自己的原因的。

        我想知道这个原因。

        “怎么了?” 沉默了一会儿,我问。

        “什么怎么了?”

        我怔住,因为我听出她在忍着不哭。

        好熟悉的哽咽声;在刚刚成为男女朋友,我们因为工作问题而被迫异地的时候,她就经常在电话里这样压低嗓子。嗓子是稳定了,声音却还是会克制不住地颤抖。

        这几年倒是很少出现,也因此我有些不知所措。

        “我该说些什么?”

        “你知道啊。”

        “我不懂啊。” 我歪着头小声说,用脑袋跟肩膀夹住手机,麻利地穿衣服下床。

        我不知道三月怎么了,但我记得自己发过的誓。三月是来之不易,是失而复得;是使人疯狂的满月,是熊熊燃烧的艳火;是值得托付的,且无法放弃的东西。

        我们把各自的自由交付彼此,互相牵制,甘之如饴。

 

 

        租的车开起来不是很舒服,而且穿越市中心的路也颇为拥堵。下午的太阳很烈,晒得我颇为烦躁。昨天的雨水在这样的阳光下已经变成了如蛆附骨的潮气,黏腻而且闷热。

        堵得不能动的时候,我把遮阳板拨到与太阳作对的那侧,稍微用力拍了拍那半边滚烫的脸,好像这样能让我清醒点。

        确实清醒了很多,我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可能在酒驾。这种事怎么也能忘了?我又狠狠拍了拍自己的脸,一边问着,一边看准了车流的缝隙,一脚油门冲上了高速。


        快下高速的那一段路,我已经能看到不远处的山了。山体高大恢弘,震慑心神;我面朝的那一侧倒不太像山,充满了人工的痕迹,像是由层层嶙峋石板搭建而成的堡垒:每一块石板之间高度落差极大,毫无弧线可言,但无一例外都爬满了各式各样说不出名字的植物,竟是有着某种说不清楚的神圣意味。

        其实也不全然是神圣的。随着我与山的距离越来越近,脑子里某种奇怪的声音也越来越清晰,像是水滴击打在石板上的那种脆响,又像是几个单一的,用吉他弹奏的和弦……

        不,是一段颓败的,诡谲的,荒谬的,歪歪斜斜下降着的音阶。

        下了高速之后,神圣意味就更加浓郁了。一整排比马路更加宽阔的台阶,割裂了或重叠或分离的山体,顺着我的视线自下而上延伸到顶端,仿若登天。

        尽头处是一尊巨大却看不清相貌的石制雕像,雕像不着寸缕,浑身肌肉线条夸张而狰狞,姿态扭曲,双臂前屈,似在怒吼又似在求救,不知是哪些人信仰的神。

 

        我再一次拨打了三月的电话。这次她接得很快。

        “我到了,你在哪?”

        “后山。”三月的回答依然很简短。

        我找不到一点印象里她活泼欢快的影子,好像在跟一个陌生人通电话,字里行间全是溢出来的平淡。我没再问她到底怎么了,因为直觉告诉我,可能只有看着她的眼睛,我才能知道我想知道的一切。

        我把车停在离山脚不远的地方,然后准备徒步到后山。

        绕去后山的小径似乎从最开始就无人修缮,丛生的杂草里,那些泥土想必也就是游客踩出来的路了。路很窄,加上昨夜的雨水让这些泥土变得有些湿滑,我走得很艰难,但却又想走快些,手上不可避免地被枝桠刮了几道口子。

        有点痛,但无所谓。

        不知道闷头走了多久,我终于看见一排通往山上的石制台阶;即便这些台阶的大小不是山对面的那些能比的,但至少也算是路了。我抬头往上走,经过三四个尖锐的转角,终于看见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三月在上方不远处,侧着身子,握着拳头,面朝天空发着呆。

        我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开口,于是故意把脚步踩得大声些。三月肯定听到了,但她没有回头看我。好像是在……犹豫?

        我顺着她的目光抬头看去,似乎明白了她在看什么。在这个神奇的视角,山上那尊庞大的雕像刚好托举着烈日;也许下一秒,这位不知从何而来的神便要把空中的火球取下,然后狠狠砸向脚下的世界。

        “感觉到了吗贺磊。” 三月突然开口说话了。

        “感觉到什么?”我不太确定,于是问道。

        “恐惧。”三月叹了口气,指着那尊雕像,“他已经疯了。”

        我完全不曾想过她会给我这样的解释。我眯着眼又看了一会儿,却怎样也无法把那个雄壮的身影与恐惧联系在一起。除去磅礴的怒火,我感受不到任何东西。

        “我以为他很生气。”

        三月突然冷笑一声。

        “你还真是,傲慢的很啊。”

        “你在……说些什么啊。”我的大脑霎时间一片空白。

        短暂却令人窒息的一阵沉默。

        “我受够了你的自以为是,贺磊。”三月突然开始哽咽,“你怎么可以把已经存在的当作自己的过错,再虚构一些并不存在的荒诞情节,然后堂而皇之地以受害者自居?”

        “回头看我好吗,月,回头看我。”我在哀求,可她不为所动。

        “悲剧于你而言是壮丽的,是么。我早该想到的,一开始就该想到的。”三月深吸一口气,然后摇摇晃晃地顺着台阶往上走,“现实对你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相比于我,你更爱独属于你的痛苦。或者说,独一无二的灾难。”走了没几步,她又停下来说,“诗性早就淹没你的人性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祝你好运。”

        我怔怔地站在原地,甚至忘了追她。

        “再看看那个雕像呢,贺磊。再看看呢。”

        身体好像不属于我了。我揉揉眼睛,恍惚着看过去。

        那是个人。他已经把太阳握在了手里,只是那温度他无法承受。火球表面的岩浆沿着他皮肤的纹理缓缓流淌,将他整个人浇筑成了一尊石像;而那些夸张且狰狞的肌肉线条,根本就是……裂纹。

        我终于感到三月说的那种汹涌地恐惧。

 

        回过神来的时候,三月已经自顾自地往上走了很远。

        “你要离开我了吗!”我朝她大吼,带着无与伦比地恐惧与愤怒。

        她没搭理我。我咬咬牙,朝她追了过去。我跑得很快,她地背影在我眼中越来越清晰。

        “如果你真的要离开我,那还上去干什么……就不能看着我,然后把话说清楚吗……”

        我喘着粗气,手终于碰到了她的肩膀。

        她像是放弃了什么一样,准备转身看我。可一瞬之间,另一种不同于先前的恐惧瞬间占据了我的心脏,好像……其实我并不希望她回头。

        出于这种恐惧,我下意识的后退了半步。陡峭而湿滑的台阶终于找到个机会,给了我一个狠狠的教训。我一个踉跄趴到了地上,手臂的剧痛让我无法呼吸。


        “我去,小心点啊磊子。”身后有人托住我。

        我甩甩脑袋回头看,却看见了一个我怎么也想不到的人。

        是老徐。老徐身后的阿黄同样关切地看着我;阿黄身后是我的母亲,是我的姨妈,是……一整列迎亲的队伍,有说有笑地占据了整个后山的台阶。

        “什么情况,小贺摔着了?”身前也传来了疑惑的声音。

        出声的是焦志远。他的前面是我父亲,是我父亲的朋友,还有……焦霖。焦霖把头发拨到耳后,侧着身子看我,脸色不太自然。

        “磊子是不是太紧张了哈哈,怎么魂不守舍的。”

        “咋个事儿啊,做白日梦呢?我看他脸都白了。”

        “怕不是梦见私房钱被老婆发现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僵硬得像一尊石制雕像。

        而山上那尊真正的雕像,正面朝着我,咆哮着,手里早已没了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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