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瑛】寒春过野
·群内,杉山寒樱×木野瑛里 ·11k+,一发完 ·意识流打法 ·刀壳糖心(?) ·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pa,总之是个pa ·特别鸣谢小星星! ·解析贴请在主页查看 01. 木野瑛里睁开眼。 漫长而痛苦的回溯已经让他身心俱疲,他耗费了比平时要多得多的时间才勉力支撑着床铺坐起身,赤足踩上冰冷的地板,行至窗边拉开缀有樱花的窗帘。 月光无情地烧遍原野、烧遍樱花树、烧遍东京的每一个角落,风甫一吹过,那些惨白的余烬便纷纷扬扬地惊起,又纷纷扬扬地沉下,重新落满这片繁华似锦却饱经疮痍的天地,妄想遮掩那些隐藏在美好假面下的无药可救的痛不欲生。 他坐在窗台上,沐浴着月亮赐予他的仆仆风尘两鬓雪华,轻轻地、轻轻地、仿佛害怕惊扰了谁的美梦一般,轻轻地哼起杉山寒樱教给他的那首情歌。 或许不算情歌?他的思维难得偏离了轨道,却几近痛苦地否定了自己的判断,那怎么可以是一首情歌呢? ゆめならばどれほどよかったでしょう いまだにあなたのことをゆめにみる 这是挽歌。 原来这是挽歌。 挽。歌。 他的眼前闪现着大片的刺目的血、遮盖住脸庞的白布、冰冷而无用的死亡报告,除了他无人过问的墓碑还有墓碑上女孩尚未褪色的容颜。 她为什么要教给自己这么一首挽歌呢? 这时门口传来了开锁声。 歌词的最后一句被扼在喉咙里,知道是杉山寒樱回来了,木野瑛里只是从容地走进拖鞋,坐到床边装出一副睡意朦胧的娇憨情态,在恋人抱住他时迷迷糊糊地蹭着她:“欢迎回家。” 本来应该笑着吻地额头的女孩儿却没有动作,过了片刻她才斟酌着开口:“抱歉,瑛里,我马上就要走。” 木野瑛里瞳孔地震,整个人都显得既惊且怒,身上的委屈和不满已经到了可以随时化为实体的流泪耶耶头直接怼到杉山寒樱面前的程度,“可是你刚刚才出差了半个月!” 女孩的目光微微闪烁,抬起手用掌心一寸一寸拂过他的面颊,低声道了句抱歉。 木野瑛里便无话可说。 他该说什么呢?他能说什么呢?那些存在于杉山寒樱身上让他奋不顾身飞蛾扑火的星芒此时此刻都毫不留情地化为最锋利的剑,眨眼间就轻而易举地将他凌迟到体无完肤鲜血淋漓,令他痛极恨极,后悔到将自己的一颗真心踩在脚底也不为过。 02. 过分长久的沉默冰冷了本就算不得温暖的空气。杉山寒樱捧起恋人失却温度的手掌,朝上面轻轻哈了一口气,轻轻揉搓着,由衷地感到团惑。 明明、明明,夏天就快要到了。 怎么会这么冷啊。 于是她空出一只手戳了戳在她看来正在生着闷气的恋人的脸,试图让空内的气氛活络起来,“需要喝点什么暖暖胃吗?” 换作已往早就会圈住女孩儿腰肢撒娇讨要热可可或者蜂蜜牛奶的木野瑛里吞下了那句不需要,他略显生硬地偏过头,将自己正在“生气”的剧本精心演绎。 “……一杯温水就好。” 瞧着杉山寒樱去厨房接水的背影,木野瑛里几乎本能地颤抖着将手贴在脸上,感受女孩儿残留下的余温。在这样美好到虚幻的氛围中,他难得生出了些无用的感慨,想的是倘若自己早知结局覆水难收早悟分寸莫贪其求是否有机会落得个好些的下场。 总好过如今自投罗网无处可逃。 但早就来不及了。他不动声色地接过杉山寒樱手中热气腾腾的水杯,双手捧着啜饮几口后就随手放在床头,他的睫羽受过了水汽的修饰而显得格外乌黑且润泽,本人却一无所知着就那般湿流漉地用极其闲淡的语气问她:“要走了?” 女孩儿被他与陈述别无二致的话语弄得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回答,只好沉默着点头,看他平静而娴熟地为自己收拾行囊,内心的不安悄然扩大。 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恐慌浇灭了她慷慨赴死的坦荡与从容,名为惧怕的情绪轻而易举地抽走了她苦力支撑的救命稻草。 要是他知道了呢? 万一、万一有朝一日她的瑛里查出所谓的正义而伟大的牺牲不过是交易桌上肮脏且卑劣的筹码,他会怎么样呢? 仿佛行将溺亡的穷途之徒,她下意识抓住了木野瑛里从袖中露出的那截苍白的手腕,见恋人茫然抬眸才发觉自己的失态,却只敢也只能干巴巴地问他:“有什么需要我带回来的吗?” 似乎并不需要如以思考,又好像已经思考了整整一生,木野瑛里在她话音刚落时便出声回复:“织衣针和毛线吧,花色你决定就好,反正是给你织的。” 杉山寒樱噎了一会儿:“你什么时候学的织毛衣?” 男人眉目间浮现的片刻怔忪不过瞬息便被灵动的狡黠掩盖,他轻描淡写而暗含自得地回答.“前几天刚学。” “前几天?”杉山寒樱一头雾水,她不明白为何此时恋人会突然敷衍她,或者说,欺骗她。 若当真是新学,又怎么可能没有织衣针? 在这种即将离别的时刻,编出一个这样漏洞百出的谎言,有意义吗? 有意义。 她于离别之际例行的拥把中终于明悟,在心底将自己之前的结论全盘否定。 怎么可能没有意义呢? 他们都无法看见,彼此由于亲昵的,绵长的拥抱而无法窥见的身后,对方狼狈地抑住喉间凄切的悲鸣,却再也无法压下眸中同样破碎的水光。 杉山寒樱想要安慰木野瑛里,尽管他对即将发生的一切浑然不知——至少在她看来如此。可风呼啸着从不知何时打开的窗户灌入,她的泪水还没来得及夺眶而出就被蒸发了个干干净净,苍白且无力到了极点。 转身离开之前,她终于舍得狠下心来,扯了她这短暂而耀眼的一生中的最后一个谎。 “等我回家。” 03. 木野瑛里倚着门框目送爱侣离开,面上无悲无喜,安静到仿佛死去。直到女孩儿的身影消失在拐角,他才贪恋地收回目光,同时也收回了所有佯作不知的烂漫与天真。 他轻轻唱完了最后一句。 今でもあなたはわたしの光 他明晓她的隐瞒,她的取舍,她的苦衷。 他了解她的疑惑,她的担忧,她的不忍。 所以他当然也清楚故事的终局。 他早就知道、他该死地早就知道—— 杉山寒樱不会再回来。 回到卧室,他突然感到一阵疲惫。 他一直在疲惫,此时此刻木野瑛里甚至拥有余裕来解剖自己软弱怯懦的心脏,但他的疲惫在刚刚又被推上了一个新的高度。 他这一次溯洄,奢求的是什么呢? 木野瑛里永远无法留住杉山寒樱,他早有预谋地心知肚明。 在她墓前放声大哭哀恸欲绝可以挽留她吗?杀死那些以她为棋子的罪人可以挽留她吗?将她囚禁在家中插翅难飞可以挽留她吗?死在她怀里可以挽留她吗?亲手了结她的生命可以挽留她吗? 木野瑛里想起上一次回溯的终局,杉山寒樱带着全然的信任饮下了他为自己冲泡的红糖水,昏昏沉沉地靠在自己身上进入梦乡,从此再也没睁开眼睛。 他什么都没能留住。 那个曾经带给他一线希望的声音再次于他耳边响起:“你想要重来吗?去挽回这一切。” 他机械性地点了点头。 现在看来,他为什么要选择再折腾这一遭呢? 他将全部的时间和精力付诸执念,无时无刻不在挣扎求索向死而生。 他不敢停下。 所以、所以他或许只是不曾好好告别。 想到这里,他的神情终于柔和起来,晖中的阴霾悄然散去,闪烁的光芒依稀还是当年清澈澄明的模样。 可是、可是他还有机会去告别吗? 04. 他终于被疲惫折磨得沉沉睡去——一睡就是三天三夜。 不是没有意识清醒的时候,但他找不到睁眼的理由。 为什么不继续做梦呢?现实那般残酷幻灭,他被剥夺得一无所有,现在、难道他连做梦的权利都要割舍吗? 在梦里,木野瑛里枕在杉山寒樱膝上,鼻尖萦绕着女孩好闻的体香;壁炉里的木柴被火舔吻着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动;红薯被烤得滚烫,诱人的甜气一阵阵四散开来;屋外有凛冽的风咆哮而过,木窗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他的恋人正捧着一本诗集读给他听,嗓音是那般婉转而深情,甜美的声线引诱他坠入毁灭的深渊。 "My wishes are fools. They shout across thy songs, my Master." 杉山寒樱轻轻将书翻过一页,木野瑛里隔着眼皮感受到了光影的变换,但他终究不敢睁眼。 他不敢尝试让一个本就易碎的梦境容纳更多的真实。这样就很好了,他想,他很快乐,也很满足。 所以他顺理成章地接上了那句诗——或许那对他而言,并不仅仅是一句诗: “Let me but listen.” 忽地有液体从上方滴落,同他自己溢出的眼泪交融,又顺着脸线滑到地板上.泪落入陈旧的木。 因突如其来的变故错愕地睁开眼,木野瑛里只来得及捕捉到女孩儿含着泪摇头,嘴唇开合,他知道她在说“对不起”。 下一秒他的头使磕到床沿,整个人因为失去平衡滚了下去,撞得生疼。 同时大风终于突破了窗扇的阻挡,裹挟着雪花涌入室内,扑灭了壁炉中的火苗。 室内冷寂下去。 木野瑛里仍躺在地上,丝毫没有生火取暖或者干脆醒来的念头,直到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触上他的嘴唇。 他将它握上手里,那是一朵樱花。 太荒诞了,木野瑛里扯起一个笑,就算是梦境也太荒诞了。 即使他知道窗外的确有一棵早就被冻死的樱花树,也还是太荒诞了。 但他仍是爬起来,颤抖着用手扶上满是木刺的窗框,不死心地向外看去—— 满树绚烂的樱花几乎灼伤他的眼睛。 是什么樱花可以在寒冬绽放呢? 当然是他的寒樱。 可他还是满怀遗憾与不甘。 因为他没能听到她亲口对自己说「再见」。 梦到这里便醒来。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在第四日的清晨如约响起,他抽手摸索着,整个人因为失去平衡滚了下去,撞得生疼。 原来他的生活已经如此一片狼藉。 杉山寒樱的声音从他的头顶上方传来,他恍惚了一瞬,才意识到那是他当初央求女孩儿为他录的来电铃声。 “瑛里,有人给你打电话了哦!快点来接——” “好哦,这就来。”他刚开口就发现自己的嗓子沙哑得可怖,身体的各个关节都生锈般滞涩着无法动作,光是站起身就耗尽了自己所有的力气。 木野瑛里贪恋地将手机捧在耳边,却又赶在即将自动挂断的前一秒接起,清了清嗓子,毫无破绽地开口:“这里是木野瑛里,请问有什么事吗?” 他平静地聆听杉山寒樱的死讯,身体却恰到好处地跟跄几步,恰到好处地跌坐在床上,并以恰到好处的震惊与愤怒质问对面,恰到好处地从喉间挤出可怜的啜泣。 他没有当演员的天赋,但过于漫长而痛苦的打磨让他拥有了满天过海的实力。 或许过去的他会斩钉截铁地说:“我宁可不要。” 但他没有选择。 05. 对面沉默了一段时间,似乎是在等他冷静下来,然后才斟酌着开口:“很遗憾告诉您一件事情,我们无法将杉山警官的遗体完整护送回国.可以由我们进行火化吗?” 木野瑛里差点笑出声来。 天知道那帮家伙因为这件事同自己拉扯了多久。 什么“我们通知晚了遗体已被火化”,什么“我们实在无能为力希望您能理解”,甚至有一次他强硬地要求遗体存放在当地自己过去见最后一面,经过了海关的阻拦终于来到她身前,却还没来得及掀开白布就因吸入过量的催眠瓦斯倒在地上。 偏偏他们还说,他这是悲伤过度! 所以他弯起眉眼,滴水不漏地带着哽咽与抽噎许可:“麻烦你们了。” 待简短的官方问候结束,木野瑛里便将手机扔回床头柜上,却恰好打翻了原本放在那里的玻璃杯。杯子就那样碎在地上,一如他胸中早就残破不堪的鲜红脏器,无色的血泪仿佛上世纪的默剧一样悄然蔓延开来,这个小小的变故也同其他精心设计的细节般看上去排练过不止一万次。 等到木野瑛里回神,他已经满手都是被血液染红的碎玻璃渣。 或许应该处理一下,他如是想,至少不应该现在就苍颓至此。 踉踉跄跄地撞进盥洗室,他抬头望向镜子中的自己,突然感受到一阵滑稽的晕眩感。 惨白的肤色、干裂的嘴唇、磕破的额角、错位的纽扣……还有那双充血的眼睛。 眼睛,对,眼睛,木野瑛里终于弄清了刚才不适的来源。 他以前会用这种眼神审视自己吗? 在那一刻,镜子里的身影再也无法冷静克制地向他投掷嘲讽刻薄的批判目光,只能与他同样茫然地惊慌地无所适从地掩面而泣,感受着胸腔被痛苦与软弱牵扯着发出空洞的震颤。 但他还有余裕,木野瑛里抹去眼角渗出的泪花,朝自己比了个口型。 「真难看啊。」 瞧见对面的男人不甘示弱地用一模一样的话语回敬,他近乎欢喜地微笑起来,却脱口便是最伤己的匕首。 “木野瑛里,是不是很难过?是不是很痛苦?很遗憾,”他的声音宛如情人间的呢喃,“这都是你自找的。” 捕捉到自己眸中一闪而过的微弱动容,他意识到了一个悲哀的、既定的事实。 ——或许曾经意气风发的他从未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会沦落至这步田地。 他终是捧着一直以来所有不曾在人前展露的委屈与绝望嚎啕出声。 06. 杉山寒樱的葬礼在三日后举行。 本来艳阳高照的天气,却在晌午莫名奇妙下起了瓢泼大雨,木野瑛里站在墓前,手指轻抚着碑上女孩笑得灿烂的照片。 雨水顺着下颌骨没入衣领,他不在乎,没人在乎。他用这雨水掩饰自己的泪水,就如同他用这雨声遮盖自己的哭声。 再没有人可以安抚他的哭泣。 说不定还能试着往好处想想,木野瑛里告诉自己。 再也没有人可以让他哭泣。 其实很多事情都是这样,你以为自己陷入了麦田怪圈无从脱身,但一切都可以换用不同的立场考虑,根本不存在什么无法排解的执念,只是你不愿意走出来而已。 譬如杉山寒樱失约了,她没有回来。但如果换一个角度呢?她其实回来了,至少魂归故里,甚至她还托人捎回了地要的毛线和织衣针。 他还有什么可抱怨的? 明明,明明杉山寒樱已经把她所能争取的最好都给了他。 回到曾经两人共同的家,木野瑛里将浸透的西服外套挂在门口的衣架上,整个人陷进沙发里,把它也洇湿了大片,但他没有心思去打理自己,只仓皇地进入另一个同样困苦无力的世界。 他又出现在那座木屋里,这次仍躺在床沿,只是早就没有了杉山寒樱的踪影。窗户是上次离开时的大敞。风与雪鱼贯而入,不过一会儿他身上便落了满满一层。 或许唯一的不同便具窗外那株樱花树,褪却了那些甜蜜的假象,如今的它满目痍疮丑陋不堪,只可怜地拽过一些雪覆盖自身,妄图遮掩自己的狼狈。 这才更像现实。 有时间去北海道的那座木屋看看吧,在屋顶横梁断裂的部分插入他的心肺前,他对自己说,带着她的那份一起去看看吧。 那里承载了太多他们之间无法割舍的回忆。 方从梦中惊醒,木野瑛里伸手抚上自己的胸口,那里仍残存着些许幻痛,整个人如同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连他自己也分不清那究竟是未干的雨还是惊出的汗。 他在发烧。头脑昏沉,脚步虚浮,手上的割伤缠上的纱布被血和雨晕染,已经发了炎,可能是梦的余效,他濒死般无法呼吸。 木野瑛里摔倒在地板上,脸颊接触到冰冷的物体反倒扯回了他的几分清明。站起来啊,木野瑛里,他大笑着把事实摆在自己面前,难不成你还在指望着有谁能照顾你吗? 几乎是手脚并用,他与门搏斗,与水搏斗,与衣物搏斗,与药箱搏斗,把自己弄得精疲力竭,也有可能他不是因此精疲力竭,但他的的确确耗尽了自己所有的力气。 至于所谓的真相,哈,谁在乎那个? 他把自己扔在床上,刚服用过的药物中的催眠成分让他沉沉睡去,他没有做梦。 再次醒来时,身上虽然仍是软绵绵的,但好歹有了些气力。他下床吃了药,又翻出一块压缩饼干,拆开包装后就着冷水一点点咀嚼、咽下。 没有人在乎真相,他把自己睡前萌生的那个念头反复思量,直到将指间的饼干捏碎才回过神来。 又有什么关系呢?木野瑛里站起身,将手上沾带的残渣拍打下去,眉间有傲气与戾气一并泻出,眸光浸满踏天恨意后竟显得愈加柔和与明媚。 他就那般沉痛万分却举重若轻地作出了最终决定 他会让那些早该下地狱的人付出应得的代价。 不计后果。 07. 侦探按响门铃时,木野瑛里正在织围巾。 他开了门,对面的男人——或者说青年——向他笑了笑,木野瑛里能够分辨出其中暗藏的警惕与防备。 侦探看到他的穿搭时愣了愣,被他迎进屋后犹豫了半天还是问了出来:“木野先生,您不热吗?” 他低头去看自己围着的宝蓝色围巾,轻描淡写地摇摇头,将放在沙发上的针线拿过来继续织另一条围巾——是玫红色。 “那这一条也是您要戴的吗?” “不是,这一条是给我的恋人的,之前已经拿自己试过手,你也看到了,织的还不错,这才敢为她织。”他笑得弯起眉眼,整个人都明媚生动起来,又补充道:“你看,是情侣款哦。” 侦探想说的话被地自己咽了下去,刚想要打破这种怪异的氛围,目光却留意到了茶几上明晃晃的U,自暴自弃地将准备好用于安慰或引诱的腹稿一条条划去,果断选择开门见山:“直接放在这里,木野先生不觉得太危险了吗?” 木野瑛里蓦然轻笑,侦探熟悉这种笑,他在许多亡命之徒脸上见到过,这往往代表着他们选择鱼死网破。“亲爱的侦探,”他如同获得糖果的孩子一般眯起眼睛,唇角抑不住地上扬,“您觉得我会在乎这些吗?” 侦探凝视了他一会儿,才继续开口: “他们盯上您了。” “我知道。” “暂时他们不会直接动手。” “猜到了。” “他们在您家附近装了监控。” “已经拆了。” “他们可能之后要找您协商。” “哦?”木野瑛里饶有兴致地挑眉,乍乍然泄出了几分兀傲,“让他们尽管来。” 他见识过他们的自私,亦瞧着他们为了民众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人性的最大魅力在于其复杂性,再光明磊落也可能夜半因愧疚从噩梦惊醒,再精致利己说不定也会一时热血上头舍生取义。 他好笑地看着对面的青年侦探因为这句话猛然抬头,只好略带无奈却格外郑重地说明,“我从不滥杀无辜。” 木野瑛里送侦探出门时,随口问了他一句:“为什么放过我?我以为你最多会劝我自首。” 侦探的目光闪烁,抿唇握拳纠结了半晌,才给出了答案:“我的偶像是福尔摩斯。” 木野瑛里送给侦探一份包装好的柠檬派,”我知道了哦,侦探先生。” 当法律无法给当事人带来正义时,私人报复从这一刻开始就是正当甚至高尚的。 木野瑛里大力踹开办公室的门,门把手撞在墙上发出巨响,惹来里里外外一片皱眉。他本人却无事发生般施施然迈步进入,拉过一张椅子坐下,毫不客气地喝了一口桌面上摆的红茶。 “说吧?找我什么事?”他满眼都写着不耐烦,“你们放心大胆说,我是不会听的。” 中年警官一派波澜不惊,倒是一旁的后辈没沉住气,拍了桌子站起来,仿佛下一秒就要把自己的茶杯摔在木野瑛里身上。 那位警官示意旁边一脸义愤填膺的后辈先行离开。 年轻人不甘心地咬牙,恨恨地剜了一眼从始至终没有对自己的举动作出任何回应的木野瑛里,最终大踏步走了出去。 男人这才抬起头,眸子里无风无浪。 “你想要问我什么?” 两人一同出了办公室,蹲在墙脚的后辈噌地站起身,瞧两人挂着浮于表面的微笑握手,然后与前辈一起目送男人离开。 “不用继续努力了。”警官转身,告知后辈这场谈判的最终结果。 因为木野瑛里正满怀绝望地践行着自欺欺人的希望。 08. 高层被绑在木椅上。 木野瑛里坐在他对面,双腿交叠,嘴里叼着一颗未点燃的烟,手中把玩着一只打火机。 他脚底下有半桶汽油,空气中的汽油味道也相当浓烈,显然另外半桶全部由这位高层的衣物“享用”。 竟然还没有醒,他不耐地皱眉,心想催眠瓦斯的用量对于这位早早被酒色掏空了身体的中年男性来说还是太大了些。 当初他们用在他身上的量可足足有两倍不止。 最后那位高层是被木野瑛里一巴掌扇醒的。 大腹便便的男人眼神迷离地环视四周,最后阴鸷的目光定格在木野瑛里身上,“说吧,要多少钱?” “钱?我不需要那个。”他讥讽地勾起唇角,眉眼弯弯的样子宛若沾满了致命毒药的蜜糖。 “那你想要权?还是色?我可以给你找——”高层没能把话说完,木野瑛里一脚踹在他的胸口让他连人带椅子翻倒在地。似乎被自己的口水呛到,高层不住地咳嗽着,整张脸涨得通红。 “别来恶心我,”木野瑛里站起身来走到高层面前,居高临下俯视着他,“好好看看我是谁,要是想不起来的话你这双废物眼睛不如剜下来喂狗。” 高层眯起眼睛仔细辨认了一会儿,然后惊恐地瞪圆,“是、是那个小娘们儿的相好!” 几乎话音刚落,高层就察觉到一道白光闪过,下一秒他就惨不忍睹地发出杀猪般的嚎叫。 “不会说话,就不用说了。”木野瑛里嫌恶地用高层的西装揩手,过了半晌见高层仍在嘶吼,又给了他一巴掌。 木野瑛里的手机响起。 一个没有备注的号码,他一眼便知道是那位警官,但无论是谁对现在的他来说都毫无区别。——一个用来让他听到杉山寒樱声音的工具而已。 在自动挂断之前,他按下了接通键。 “木野先生,”警官的声音中不带任何情感,“您这是虐杀。” “嗯,我知道,不过谢谢提醒。顺便说明一下,刚才那个巴掌不属于虐杀范畴,只是觉得心烦,撒气而已。而且——”他压低声音,透露中几分兴奋与愉悦,“我喜欢对称。” 对面沉默了很久。 木野瑛里以为对面不会再回复,想要挂断时他却听到了一句“我很抱歉”。 “我无法替亡妻接受你的歉意,警官先生。”他大口喘息着,胸腔不知因为什么剧烈震颤,眼眶发疼喉咙发紧。他没有真的难过到想哭,他只是有那么一瞬间想到了杉山寒樱的眼睛。 对,眼睛。 好像是那个年轻警察,木野瑛里听着对面骚乱起来。大概是因为前辈的道歉让那个青年觉得警察的尊严受到了挑战?他不想深究,毕竟那个小警察什么都不知道。 那个初出茅庐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对于杉山警官被以同样的手法虐杀并不知情。 这简直是最好的挡箭牌。世界上作恶的人占大多数,却只有一小部分人需要付出代价,更他妈荒唐的是这些承受苦难的人中,无辜者不在少数。 杉山寒樱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阻止了一场火拼,上百人幸免于难,可谁能来救救她? 又有谁可以救救他? 木野瑛里望向角落,警方的监控就在那里,“想明白了啊,”他轻声发问,“那作为当初亲眼看了录像的人之一,猜得出来我下一步要做什么吗?” 对面似乎还想规劝:“杉山警官是知情且自愿的。” 木野瑛里没忍住笑了出来,甚至连刀都扔在了地上,“你们真的好意思啊,我只问你们,她知道她会那样死去吗?” 电话另一头传来一连串的响动,然后年轻警官的怒吼传来:“木野瑛里!我告诉你,杉山警官早就做好了为民众献身的觉悟!你要是还有良知就赶紧自首,不要让杉山警官因你蒙羞!” 木野瑛里脑子里名为理智的那根弦,断了。 09. “她该死吗?”木野瑛里忽然问。 对面一时没理解到:“……你说什么?” “其实这一次我真的想要自己安安静静地去找她,”他叹息,“可是,她死了,那些人却还活得好好的,我心里不平衡。” 他弯腰捡起了那把刀。 地上的高层说不了话,只惊恐地盯着他,嘴里发出“啊啊”的声音。 很快,两个球体滚在地上,就像是沾染了红色颜料的大号玻璃弹珠。 木野瑛里用一方手帕将它们拾起,特意走到监控处给他们看个仔细,偏偏还向对面久久没有开口的警官发问: “先右后左……我没记错吧?” 对面男人的声音依旧沉稳:“没有。” 于是他满意地点头,随手将染得殷红的帕子包好扔出窗外,然后回到高层身边,故作惊讶地眨眼,“我竟然还绑着您吗?真是太失礼了。” 高层在绳子断开的那一刻就手脚并用地朝远离男人的方向爬去,木野瑛里饶有兴致地看着,直到高层撞了墙才鼓掌叫好。 “哎呀,真精彩。”他虚情假意地夸赞。 瞧着高层换了个方向继续爬行,他拿出手枪,打穿了高层的两膝。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他勇敢的恋人选择了自我了结,可眼前的人显然没有这个骨气。 那就直接结束这场煎熬的刑罚好了。 木野瑛里拿起了打火机。 他坐上窗口,身后是火光炽烈,他的头顶有几架直升机盘旋对面的大楼中架起了狙击枪,下方是警车与消防车,远处还有救护车正在赶来。 木野瑛里张开了双臂,一跃而下。 风声在地耳边呼啸而过,天空在急速地倒退,一切竟与最初的最初巧妙重合。 在轮回开始之前,他绝望地想要引火自焚,却因为怕疼改成跳楼,也是如此奋不顾身地一跃而下。 这时有声音问他:「你想要重来吗?」 「不。」 他刚想感慨,除了直升机和车辆与第一个周目简直一模一样,那些就都消失不见,只余下一片澄明的天空。 他回到了最初。 可他早就不是最初的模样了。 他是一只迷路的鸟,他终于找到了归途,可他已经失却了自己的穴巢。 木野瑛里摔碎在地狱。 10. 第二年的清明,侦探去祭拜几位故人时看到了杉山寒樱的墓碑。 毕竟太过显眼——一片素白中,只有她的墓碑上裹着一条红围巾。 所以木野瑛里呢? 侦探想起那时的异状。木野瑛里在下坠至半途时忽然消失,直到今年早春时北海道有人报案,说在一座废弃已久的木屋中发现了一具男尸,致命伤位于胸口,由断木造成。验尸后确定是木野瑛里无疑。 虽然这让之前的虐杀事件疑虑重重,但依旧没人为他立碑。 不知出于什么心情,侦探采了几朵素白的小花放在杉山寒樱墓前,蹲下来与碑上的笑靥对视,表达自己的敬意与哀思。 这时有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是那位警官。 他捧着好几大束洁白的白合花,在墓园中几乎每隔几步便送出一束,由于怀中拥挤身形颇为滑稽,放在这种情景中却外令人心酸。 警官将最后一束花放在杉山寒樱墓前,他问侦探,你也是来祭拜他们的吗? 侦探苦笑着点头。 二十岁的青年在这种时候也不免感伤,他说:“要祭拜的人太多了。” 从十七岁到现在,他见证了太多的热血抛洒在他面前,更不知有多少生命悄无声息地死去。 他是幸存者。 两人便陷入沉默。 过了很久,天色已晚,侦操问警官:“您还不走吗?”警官摇头,“不,我还有事要做。”他扬了扬手里的黑色塑料袋,“要一起吗?” “您要干什么?” 警官言简意赅云淡风轻,侦探从他身上读出了几分另一个早已逝去的人的风采,“挖坟。” 侦探想说的话卡在喉咙里。 “那个人曾经说过,他有一个朋友,曾经来这里挖过自己的坟。”警官解开袋子拿出两把钢铲,侦探看见里面还剩下一个纸盒。“但他是来拿自己的遗物的,而我只是送一点东西。” 警官打开了那个纸盒,里面是一条宝蓝色的围巾。 侦探认得那条围巾。 两人无言着将土填回去。 “其实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把围中托付给我,明明有好几个人愿意为他立碑。”警官将工具收好,索性坐在地上掰着指头数,“我知道的就有六个。” 侦探跟着坐了下去,”是不是有五个在东京,一个在北海道?” 警官脸上浮现一丝讶色,“你怎么知道?” “我不知道,但我梦到过。”侦探低下头,用眼神描摹自己的掌纹,“就在发现他的尸体之后,我做了六个梦,在梦里我是他的求助对象,是他的共犯,是你们的帮凶,是他死亡原因的调查者,更多时候我负责给他收尸。”他顿了顿,才继续说,“那六个碑,全是我立的。” “我好像比你还惨,他的七次死亡报告全是我写的,现在我还要帮地挖我同事的墓。” 他们大笑起来。 临走前,侦探对警官说:“您比三年前可靠了许多。” 男人耸了耸肩,“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那个人还在天上看着呢。” 而且看着他的可不只是那个人啊。 侦探回头看了一眼裹着玫红围巾的墓碑。 侦探又想起他查看那具尸体时的情景:寒风呼啸大雪纷飞,可屋前那棵据旁人说早就枯死的樱花树竟然开出了满树的灿烂繁花。 那又怎么样? 除了未能来得及看到寒樱复苏的木野瑛里,无人知晓这一切价值何在。 于是一切都只是—— 00. 在既定的剧本之外,那位警官曾怀揣几分称得上怪异的好奇与悲悯问过木野瑛里:“她已经带着满身荣耀长眠,真相也注定不得公开,你不可能希望她在牺牲后还要沾染上没有意义的污点,对吗?我很想知道,你究竟在坚持些什么?” 木野瑛里眼中掀起一层波澜,却又很快在疾风骤雨中熄灭了被激起的浪花所折射出的光亮,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沉寂下去,重新回归了一潭死水的状态,而后从容地轻声回答了这个问题: “一些徒劳无功而已。” 杉山寒樱私心的保护也好、木野瑛里执拗的保护也罢, 全都毫无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