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三日

天气：澄空

 

我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苏醒。身边没有结界，没有白雾，也没有那自四周而来的挤压感。有的仅仅只是无边无际的空洞，从地上蔓延而出的黑色雾气，以及……核心？

但却不是我所熟悉的那副模样。现在的核心，已经有着如同结界边缘一般的镜面，那是没有一点瑕疵的完美，已然回归了它真正的模样

而我现在所处的，则是它的内部——并不是之前那反转后的内部，而是真正的，成为了这核心的一部分。正是身处在其中，才能看见它最完整的样子，所谓自包含的结界……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我将双手伸到面前——果然是这样。灰白，没有一点其他的颜色，似乎还有些透明。身上的衣服也已然成了灰色，发丝则变为了漆黑。整个身子散发着若有若无的白色微光，看起来……就像是鬼魂一样。果然，我那时听见的，就是我的躯体破碎的声音，是我在那熟悉的世界里留下的最后回响，仅此而已

嗯。计划也失败了，阿薇尔也没能拯救，还失去了身体……现在的我倒的确像是个鬼魂了

然后呢，我会在这里被困上一辈子吗？还是作为燃料，在这结界的运行中，在这我已熟知的魔法网络中燃烧，最终消散？

不知道，我完全不知道。即使我已经背完了那本书，但还是无法理解最后的一部分——就是现在。我所无法理解的那部分，就是我现在所身处的这里。无法理解这里究竟会发生什么，被卷入其中的我会变成什么，更不知道，在我之前的阿薇尔……去了哪里

我第一次如此渴望知识，却也是最后一次。这无边的黑暗之中，已经没有任何东西能让我再学习了。一切都是虚空，一切都是无，一切都是……

耀眼的光芒占据了我视野的大半——来自于一旁的核心。伴随着这令人目眩的强光，核心的形状忽然变得扭曲。原本完美的球体融化了似的逐渐消散，变化，分离，尔后一部分又再次组合在了一起，最终化为了截然不同的形态

“已经做的很好了，我都看见了哦”

白色光芒所化作的人形环抱着我，用如丝绸一般无比温柔的语调在我的耳边说道：

“最后的这一点，就让我帮你一把吧”

有什么东西被塞进了我的手心。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只看见一团淡蓝色的微光在手心中闪烁。至今为止，这是我在这空虚世界里所见到的唯一的颜色

仿佛是被我的视线所吸引了一般，这蓝色的光点自我的手中缓缓浮起，最终停留在了我的额前。随后忽然化为数道细碎却明亮的蓝光，直直地注入了我的身体之中。与此同时，一种奇妙的感觉从脑海中泛起，陌生的知识未经解读便灌入了脑海，自发融入了那几近完成的结界模型，恰到好处地弥补了最后的缺口

就像是拼上了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块拼图一般，所有的一切瞬间联系在了一起。那泛着珠光的结界，终于在我的脑海中完整地运行了起来。与此同时，一切信息也如潮水般涌出——其中，便包含着我所需要的，结界的解法

“不过，如果平时再努力一点的话，说不定就成功了。之后记得再加把劲哦”

……什么？

这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话语终于让我从忽如其来的知识中回过了神来，这其中的异常——这身影……是什么？

为什么会帮助我？为什么会有这些知识？为什么会知道我平时的生活，还以这种语气来——

再度抬起视线，那个我甚至不知名姓的身影却像是从未出现过一样。在我面前的，依旧只有那颗泛着光亮的球体而已，仿佛刚才我所经历的一切只是幻觉而已，现实依然如此

但，闭上眼睛，那脑海中的图案，却从未如此清晰

呼吸，均衡……这一切，也该结束了

双手的手掌扣住两端，闭上双眼，在心中默念着术式——对此，我一点也不陌生。在我的脑海中，已经不知道多少次重复了这个操作的几乎整个流程，只差了最后一点而已

而现在，万事俱备

“将左边的网络顺时针旋转三度，向右施加压力……”

一路走来，努力过了，也碰运气过了……

 “这里的空穴，还有更深处的隐藏节点……”

只要走完这一步，只要完全无误地做完这些，就能成功

 “移除无效的模块，添加新的定义”

绝对，绝对不会出错——

“将反转后的核心重组，确认新的构造”

——为了我，还有阿薇尔

“最后——”

我深吸了一口气，感受着陌生的空气在我的身体中流转——很快，我就能离开这里了

结界反转之后，一切都会恢复原样，一切……也将随之结束

随后，将双掌横并，缓缓地覆盖在了核心之上

“聚集……解除”

最后的一步

像是在回应着我的心情一样，核心也散发出了微光

“——————！”

下一秒，耀眼的光芒以及巨响充斥了整个空间——那是无数声晶体破碎的声音所组成的尖利响声。与此同时，以核心为中心，整个地面开始了剧烈的震动，将我甩出了数米之外。我强忍着那要命的反胃感，趔趄着回到了那剧烈震荡着的核心旁，稳住身形，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身子一扭，将力量聚集到一处，拼尽全力，将整个手臂猛地插入其中

在那如同沸腾液体一般的内部摸索着，指尖终于传来了那我所期待着的触感

闭上双眼，咬紧牙关，用至今为止所有决心……一瞬间，用尽所有力气，将它夺回我的手中——！

一阵清脆的碎裂声，又像是跃出水面时溅起的水花声

从核心中抽出后，整个手臂上都散发着亮白色的微光，那是许许多多细碎的光点，组成了类似液体的形态，附着在我的手上。待到光点褪去，手中的物体，也终于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一枚引路石，散发着柔和的亮光。那光柱直指向我的衣兜里，指向我所持有的那一块

这是阿薇尔的引路石

失去了支撑的核心开始了愈发剧烈的暴走——或者说是崩溃。震动一度停息，尔后变为了摇摆，晃动，最终又成为了心脏般的搏动。一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发剧烈，愈发失控，几乎已经彻底失去了形体，变为了一团胡乱震荡着的白色光团

终于，最后的束缚也被破坏，整个核心再度离散，在一瞬之间彻底迸散，化为了充斥着整个空间的密密麻麻的光点……或者说碎片。每一粒碎片都如同一面小小的镜子，映照着我现在那一头黑发的陌生面容

随后，便是一阵剧烈的闪烁，以及所有光点不约而同的运动——在某种势不可挡的引力作用下，重组开始了

没有错，只要这样就可以了。被它所吸收的一切都会变回原样，以我熟悉的模样再度出现在我的面前。只要这样，就可以了……

这样……就没问题了吧。

但很快，我便发现了一丝异常。那光点所正在聚集成的，并非是预料中的形体。那似乎是一个漩涡般的，扭曲的空间，正是我熟悉的那种。而它最中心的是……一张符咒？

脑中闪过了数百种想法以及我失误的可能，但刹那之后，便定格在了魔理沙小姐对核心的描述上。在她的眼中，核心并非是一枚玻璃球，而是一张符咒——一张随着聚集而逐渐变得完整的符咒……

而现在出现在我面前的，则是这符咒真正完整的样子

那是几乎无法用言语表达的，可以说是最精密的结构，无数比发丝还要纤细的魔力丝线中涌动着与其模样完全不符的汹涌魔力。成百上千个魔法阵互相嵌套，光是拿出其中一个便足以抵得上我见过最复杂的法阵。我甚至还在其中发现了我刚刚完全掌握的那个法阵，在其中仅仅占了瓜子大小的一隅之地

等等，这个意思是说，还有剩下的——

“啊，还有一部分也加油哦”那个声音再度在我耳边响起，但这时的我完全无暇顾及

怪异的响声

完全来不及思考，伴随着一阵忽如其来的失重感，堪称恐怖的引力不由分说地将我整个人卷入了其中，奇异的压力压得我动弹不得。我所能做的一切，只有蜷紧了身子，死死护着身上所携带着的一切，在这魔法的乱流中被卷携着前进

像是在千米以上的高空飞行，又像是湖水中下沉。身体的每一部分都有着完全不同的感觉，就像是我的身体被同时离散到了无数个世界。视线中一半是森林，一半是道路。眨眼间便变成了村子的风景，尔后则是符咒，天空，以及某种东西的发光碎片。失去的颜色逐渐回归到我的身体之中，手中的引路石却一点点化为光粒消散，但我无暇顾及——身边的一切都在飞速地变幻着，无数的声音混淆在一起囫囵灌入耳中。某一刻，我的脑海中出现了无数散发着光芒的形体，下一刻它们又变成了一扇紧闭着的门。一切像是卷轴一般在我眼前掠过，从村庄，再到山中，田野，瀑布，神社，纯白色的墙壁，随后逐渐趋向于幽暗，然后——

耀眼的蓝光忽然从我的贴胸口袋中，从我的那一块引路石中迸出。下一秒，忽如其来的重力几乎让我直接跌到在地上，无数的碎片终归一体，破碎的视野也终于统一为了固定的景色——那是夜色中的大理石花坛，居于某个不知名广场的中央。而我，正站在它的面前，手中空无一物。身体已然恢复了原样，垂在耳边的发丝却依旧是漆黑

勉强稳住了身形，我甩了甩脑袋以让自己清醒。正要抬起头时，却看见侧方有两枚巨大的黄色光点正以极快的速度，带着野兽般的轰鸣声向我这边冲来。待到我下意识地缩起身子，它却已经从我身边极速掠过。这时，我才发现那并非是光点，而是有着两个发光体的盒子似的黑色物体，不知为何，能以如此的速度疾驰

深吸了一口气，从忽如其来的惊吓中恢复过来后，我转过身想要看清具体的模样，却发现它已然消失在我的视野之外，只在拐角下留下了一道逐渐消失的红光，证明着它的存在。此时，我的余光捕捉到了一丝异常，从巨响中恢复的耳朵也听见了奇怪的韵律。我下意识地抬起视线，向那异常的远方望去

身体就像是被凝固了一般，什么都说不出。

因为，目之所及，几乎彻底超出了我所能理解的范围

那是怎样奇异的建筑啊。无数或是明亮或是黯淡的方格就像是排列好的礼品盒一般，在方形的框架之中密密麻麻地堆叠着，一层又一层，一直一直地向上堆叠着，永远是如此的整齐划一，直通云霄。无数五颜六色的光亮环绕在其旁，像是要将天上的云彩都射下来一般，几乎替代了夜空中所有的星光。而且这样的建筑竟然不止一个，而是……无处不在。左边，右边，还有远方，目之所及的每一处都有着这样难以理解的建筑，在陌生的夜空之下反射着冰冷的色彩，偶尔还有闪着大红色的可怖字体嵌于其上。青灰色的桥梁绵亘蜿蜒，如同巨蟒一般穿梭在这些建筑之间。数不清的和刚才一样有着两个光点的物体在其上飞速地运动着，与其他所有从未见过甚至从未设想过的一切，一同构成了我眼前这无法理解的异常世界

一阵忽如其来的目眩与困意将我的意识拉回了身体。我向后伸出手想要拿取背囊，却发现它早在不知何时便已经遗失了，反倒是被我紧揣在衣服里的东西被这个动作所触动，噼里啪啦地跌落在了地上。日记，笔，我的那块引路石，还有——《兔子见小姐外界异闻录》

第一章第三节“……我从那建筑的地下路过，心中满是惊讶。到底何样的能力，才能建造出如此通天的巨塔，甚至还能让人居住其中？……”

第一章第九节“……原以为那是某种用于射杀敌人的魔炮，现在却发现它仅能让人短暂地失去视力而已，这还是我无意间直视了它的情况下。也许更多地是用作装饰。”

第三章第一节“……我怀着忐忑的心情，看着停在我面前的机器，那是一个有着两盏灯，四个轮子，中间空空的匣子。完全无法想象，居然会有人能安心地坐在里面……”

……

这里是……陌生的地方

这里是，我以前在脑海中构想过无数次，和阿薇尔讨论过无数次，在书中描绘了无数次的地方……

这里是……

……

不知道该做什么，脑子里简直是一团浆糊。褥子和被子也在路上丢了，帐篷更是没有。这花坛的边上意外地干净，除了有些冰冷和硬之外也没有什么缺点。心里的想法一个接着一个，我却连理解它们的力气都没有，只有一个念头死死地占据着我的脑海：

这里是，是只存在于书与流言中，几乎不被确信存在的，那个遥远且不可及，真实且禁忌的世界——

——这里是，外界。

晚安，祝自己……以及陌生的世界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