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戈尔：园丁集（三）

文/泰戈尔 译/苇欢

1

你就这样来吧;不要为梳妆过分消磨。

假如你的发辫松了，发缝弯了，

假如你胸衣的丝带

没有系紧，别在意。

你就这样来吧;不要为梳妆过分消磨。

来吧，迈着轻快的脚步踏过草地。

假如露水褪去你脚上的红粉，

假如你的脚铃松了，

假如珍珠从你的项链上脱落，别在意。

来吧，迈着轻快的脚步踏过草地。

你是否看见乌云遮住天空?

鹤群从远远的河岸飞起，

阵阵狂风从荒野上刮过。

躁动的牛群跑向村里的畜棚。

你是否看见乌云遮住天空?

你徒然点亮晚妆的灯火

——烛光在风中摇曳着熄灭。

谁知道你的眼睑没有沾染煤烟?

因为你的双眼比乌云还要黑。

你徒然点亮晚妆的灯火——它熄灭了。

你就这样来吧;不要为梳妆过分消磨。

假如花环没有编好，有谁在意;

假如手链没有串紧，随它去吧。

乌云蔽空——天色已晚。

你就这样来吧;不要为梳妆过分消磨。

2

假如你忙着盛满水罐，来吧，

到我的湖边来。

湖水环抱你的双脚，潺潺道出它的秘密。

风雨欲来，在沙滩上投下阴影，

云低悬在树木蓝色的轮廓上，

像你眉上浓密的头发。

我深知你脚步的节奏，

它们敲打着我的心房。

来吧，到我的湖边来，

假如你非要盛满水罐。

假如你闲来无事，百无聊赖地静坐，

且让你的水罐漂在湖上，

来吧，到我的湖边来。

草坡青碧，野花遍地。

你的思绪飞出你乌黑的眼眸，

像鸟儿离开巢穴。

你的面纱落在你的脚边。

来吧，到我的湖边来，假如你非要闲坐。

假如你停下游戏，跳进水中，

来吧，到我的湖边来。

把你的蓝色斗篷留在岸边;

蓝色的湖水把你淹没，把你藏起。

水波踮起脚尖亲吻你的脖子，

在你耳边低语。

来吧，到我的湖边来，假如你想跳进水中。

假如你失去理智，以身赴死，来吧，

到我的湖边来。

湖水清凉，深不可测。

它黑得像无梦的睡眠。

昼夜在它的深处合二为一，歌亦无声。

来吧，到我的湖边来，假如你要奔赴死亡。

3

我一无所求，只在林边的树后站立着。

倦意还流连在黎明的眼眸上，

清晨的露滴里。

大地之上轻薄的雾气中

弥漫着潮湿的青草慵懒的气味。

你正在榕树下挤牛奶，

双手像黄油一样鲜嫩。

我静静地伫立。

一语不发。鸟儿在丛林里鸣唱，只闻其声，

不见其影。

杧果树上的花朵凋落在村路上，

蜜蜂一只只嗡嗡飞来。

池塘边湿婆庙敞开大门，

拜神的人开始颂唱。

你正在挤牛奶，膝上放着奶器。

我手提空罐站立着。

我没有走近你。

天空在寺庙的锣声中苏醒。

飞奔的马蹄在道路上扬起尘埃。

女人们把汩汩作响的水罐搂在腰间，

沿河款款走来。

你的手镯叮当作响，乳沫顺着罐边流出来。

晨光淡去，我没有走近你。

4

我在路上信步而行，不知何故；正午已过，

竹枝在风中簌簌作响。

倾斜的阴影伸出手臂

紧紧抓住那倏然而逝的光的脚步。

噪鹃的歌声倦了。

我在路上信步而行，不知何故。

一棵低悬的树掩映着水边的小屋。

有人正在做活，

角落里响起她的手镯悦耳的声音。

我在小屋前伫立，不知何故。

蜿蜒的小径穿过一片片芥菜地和杧果林。

它经过村中的寺庙，还有河流尽头的集市。

我在小屋前驻足，不知何故。

多年以前，一个微风轻拂的三月天，

春天慵懒地低语，杧果花散落一地。

荡漾的水波一跃而起，

舔湿水边石阶上的铜罐。

我想起那个三月天，不知何故。

阴影渐深，牛羊归栏。

昏暗的光笼罩着孤寂的牧场，

村民们在岸边等候渡船。

我缓步走回，不知何故。

5

我像一头散发着香气的麝鹿，

在森林的阴影中狂奔。

夜是五月中旬的夜，风是南方的微风。

我不知去路，四处游荡，

我得不到我的所求，得到的却非我所求。

我的内心生出欲望的形象，它在舞动。

那闪烁的幻影飞掠而去。

我努力将它握牢，它却巧妙地躲开，

引我走上歧途。

我得不到我的所求，得到的却非我所求。

摘自《泰戈尔的诗》之《园丁集》

青海人民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