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羡】归云去 36【36王爷16王妃】


风和日丽的早晨,散朝出殿的众官与往日无甚不同,皆按品阶自动为僖王让出道路。
只是今日望着僖王背影的面色,除了严谨恭敬,竟还掺杂不少看笑话的暗暗嘲讽。
这些都因刚刚殿上两位御史奏本。
‘ 收纳外邦美妾,对待来使态度参差,礼部尚书果然懂的如何以礼待人。此举损的乃我天子气度,臣以为,陛下应对宋国公加以叱责,不可因亲废公。’
‘ 南郊民巷大火,多少百姓受难。宋国公府与之一河之隔,眼见陛下臣民受难,不与援手,反而关闭府门,让家丁四处泼水以防自家波及。从善如登,从恶如崩。陛下若不申斥处罚,如何平民愤,甚至给后人留下恶榜样。’
两位御史当庭告状,宋国公宋奇自然不肯受,但他的抗辩却被皇帝一句:爱之不以道,便是害之。
此言入耳,宋奇声音立止。朝堂混迹多年,经验老到如他自然也看出,自己当下困局从皇帝一句好话里便分明了,御史所行,都出上意。
在他目光下意识看向右首尊位一言不发的蓝湛那刻,皇帝再开口:
‘ 止谤莫如自修,既是非议颇多,那就让宋国公暂时在府自省,礼部的事交给侍郎,官印留中。’
宋奇满脸惊愕,蓝湛目沉如水,殿中文武形色各异。
皇帝在龙椅将下头扫视,嘴角扬着起身离座。周内官拔了尖儿的嗓音唱出退朝。
出了金殿红门,官员们各自登车登轿,或者走路三两的往衙署去。
人迹略显稀罕些的拐道,宋奇轿子拦住蓝湛马匹。
‘ 湛儿....’
亲舅舅对外甥私下称呼方出口,就给面前王爷冷脸逼的不得不忙改口:
‘ 王爷,陛下怕是...’
‘ 救寒当重裘,止谤需自修。陛下道理说的清楚,国公爷做事也的确...授人以柄。您老就安生待在府中,谨遵圣旨,虚心自省。一切但凭圣上明断!’
‘ 可我是你舅舅,是他...舅爷’
宋国公将最后两字吐出时,声量随着左右环顾而压低。
‘ 打我的脸就是打你的脸,我损面子天子家也...’
‘ 舅舅!’
蓝湛声量不轻不重,但已足够将宋奇后面的话止住。
‘ 君子能勤小物,故无大患。你家女儿德行,纳妾与公事,甚至出几桶水...这些都是家事,可却无一让你办好办成的。天子令自省,难道有错么。家事不勤,何以为公。若舅舅还是觉得自己冤枉,那便上折子去给陛下申辩,看他...如何将这些话茬翻云覆雨,整饬朝纲...’
言毕,蓝湛只觉再无什么可以跟眼前人说道,冷脸不变的纵身上马,在宋奇惊叱的目光中扬鞭而去。
一损俱损的道理蓝湛何尝不懂,皇帝举动是在铲除他僖王周边势力,蓝湛于此更心知肚明。
可自从母妃故去,打从宋氏姐妹入王府。自己与娘舅家的隔阂,便也随之越演欲裂,心中对宋氏厌恶也是与日俱增。
百足之虫般的舅舅,毫无教养只有险诈心肠的宋氏女,如同扶不起的阿斗,好比附庸己身的蛆虫。
蓝湛早就存了挥去这一家的心思,所以,今日皇帝虽是对自己侵害之举,但却也无心插柳应了僖王心意。
在你看来,他一族皇贵乃我势力。下了狠招倒拔垂杨柳么。
呵,皇帝呀皇帝,你不知道的是,本王也正嫌柳絮飞的麻烦......
余园里几株贴墙的罗汉松下,一对红尾松鼠翘着尾巴在草地上捡松果。
魏婴立在道边,嚼鼓杏仁脯和那对小动物对着吃。
‘ 宫中车轿将人送来,已经安置在南边望北阁。’
官娘子在旁说话。
‘ 尊着夫人交代,一切用度比照当初妾室宋娘子。不过那边都是侍卫,不好安排太多仆役,所以就遣了一个小厮。’
就着端午手喝口茶,魏婴道:
‘ 反正吃喝用的别亏人家,府中不缺钱,往好了养人就是。’
‘ 夫人说的老奴记下了。’
将一块新的杏脯整个塞嘴里,腮帮有些鼓囊的魏婴看起来孩子气更浓几分。
脚下步子微诺半寸,靠着官娘子近处开口:
‘ 他...听说带着面罩,是...太好看了么?’
官娘子笑笑:
‘ 那位不摘,咱们也瞧不真,不过...那面罩只一半,下头露出嘴脸看着...还不错。’
官娘子侧眼瞧仔细,魏婴吃东西的嘴儿明显撇了撇。
‘ 夫人若无旁事,老奴就去盯李世济盘账了。’
‘ 哦,没事了,你去吧。’
官娘子出园子一瞬,草坪上松鼠被落在身周大把的果子干先是惊了下,紧接欢呼雀跃着丢下松子开始满草根里找甜。
‘ 你去门房待会儿,看他回来...往哪儿去。’
端午应声领命。
在魏婴这儿为家里来人儿泛酸时,他母亲姜氏也正将一碗开胃山楂汤递给夫君。
‘ 早起我去问安,大娘子赏了好些缎子下来。’
‘ 哦,难得她有对你出手阔绰时候,可是有嘱咐。’
魏宰辅喝着热汤,目光从旁边台子上摆着的各色绫罗收回。
‘ 大娘子说宫里娘娘从有孕就格外思亲,尤其想念弟弟。让我跟阿羡讲,进宫去...看看。’
把桌上小菜排了排,姜氏将一碗米粥放在夫君面前。
‘ 只说了阿羡,没别的。’
‘ 嗯,没有了。’
夹了几口脆笋,魏长泽略沉吟道:
‘ 这样,下半晌你拿些补品,往僖王府去,然后就在那儿住一宿。’
‘ 啊,住?’
‘ 对,隔日家里人和车去接,直接往普华寺,母亲灵位灯油也该添一添,先往寺中待着。’
‘ 这...大娘子那边’
‘ 她那里我去交代,不用你操心。’
姜氏缓缓点头,心底对夫君的细致生出暖意。走近男人,双手在他肩头轻按。
‘ 夫君为我着想,可我却担心,去了寺里不能照料,你如今胃口本就差,大娘子又不愿减荤腥......’
‘ 这有什么,吃不惯她屋里我不会去找你啊,又不是没长腿。’
‘ 呵呵,是我愁的死脑筋。可夫君若来也记得...悄声些,以免大娘子那边又同你吵。’
‘ 我知道,就说政务忙睡衙里。’
魏长泽拍拍在自己肩膀按摩的手,两口子笑容汇在一处,是宰辅夫人从没见过温柔。
仙居殿中,太医问安脉完毕,照例说些平常话。
‘ 娘娘脉象比之先前稍稍稳了些,只是还当早睡。’
‘ 本宫肚子已经见隆,可为何却丝毫感觉不到孩子动呢?’
魏离眉心拧紧发问。
‘ 您这才刚四月,此刻孩儿若动也是蝴蝶展翼,感觉不强也正常。待五月后自然动的厉害。’
听了太医话,魏离蹙着眉心渐渐松开。
这时,眼角余光似乎瞥到什么,太医指了一侧书案,道:
‘ 这金泥中有汞银,不易孕中沾染,娘娘还是移开的好。’
顺着看去,魏离眉心彻底舒展。
殿外红墙上落在的白鸟忽然展翅,并非他自己想飞,而是宫人驱赶。
自从贵妃有孕,脾气益加爆裂。宫人走路都不敢大声,只恨不能闭气,更何况这鸟儿若发出丁点吵闹,说不准就要引来自己一顿皮肉疼。
就在白鸟飞走时,一名内侍捧着礼盒走出。沿路小跑,在宫门出示令牌,告知是往僖王府去。
蓝湛在近午归府,撇了马鞭,一路走来,身后都跟着个小尾巴。
待他到了余园门口,正瞧见红衣小人儿立在小厨房门口。
端午在后,眼瞧着王爷准备扑鸟的架势,悄没声走去过。
‘ 嬷嬷,萝卜丁淹的不够甜,再多放点糖吗...’
话音落处,魏婴看到地上笼向自己的人影。他还没来及转身,就先给从后箍住。
蓝湛脖子绕过来,一只手腾空将身前人的下巴顺势向自己板过。
‘ 你...’
魏婴瞪眼,眼巴巴瞧着个无赖嘴上肉皮贴着打劫自己嘴里才要嚼鼓的萝卜丁。
俩人舌头牙齿打群架,紧赶慢抢。待下巴颏儿束缚没了,蓝湛已经抬头将萝卜丁吃干抹净。而魏婴的下半截嘴唇也微微泛肿。
‘ 是不够甜,嬷嬷,王妃说的对,再多放糖。’
小厨房里,马嬷嬷笑的眼角眯缝。
端午则早就眼疾手快,在魏婴给打劫一瞬,端走他手里捧着的萝卜丁瓷碗。
‘ 碗里有的是,干嘛抢我的。都...疼了...’
魏婴食指打弯,用关节揉自己下巴。
蓝湛笑了同他顶下脑门,在耳边道:
‘ 进屋吧,帮我换下外头袍子。’
‘ 哦,你走前头,别腻歪我,麻烦。’
‘ 有了儿子没老子,这才几月就嫌弃本王,哎,今后日子怎么过啊~’
魏婴眉毛凝了下,瞋着扫开在自己腰上的手:
‘ 谁烦你那个,烦的是你这个,回屋去!’
‘ 那个这个的,听不懂,羡羡快来,细了咱们说说。’
蓝湛拉了魏婴的手,两个一前一后。彼时,他没留意,身后跟着小人儿正迅速与另个捧着瓷碗小人眼神招呼。
在得了端午摆手示意,晓得蓝湛入府并没往别出去后,带着云霞的笑意才真正袭上魏婴双颊。
落地月瓶花樽披着周身润泽,衬的内室更多岁月静好的光影。
自己将玉带退下,魏婴接了蓝湛腰间风蝉坠子往妆台上去放。
水盆里哗哗声响,转过身,白巾帕子递来,蓝湛笑着接过,边擦手边状似无意努嘴问一厢安置的礼盒。
那盒子乃雕柏木,上头明晃晃黄色封条,一看就知是宫中赏赐。
‘ 阿姐晌午着人送来,说想念我小时画的娃娃抱鱼,便赐了纸张砚台,还有几何金泥,说务必要条金鲤。’
蓝湛漫不经心听,唇角不可察泛出抹阴晦的撇。
将自己小人儿往怀里揽住:
‘ 你还有这本事,下午正好不必去衙署,咱俩午睡足了,羡羡先沾咱家墨汁画张给夫君瞧瞧。’
魏婴脚步随他迈,没知觉两个已经坐上临窗矮脚炕沿儿。
‘ 我可没什么画技,只幼时与阿姐随父亲请的画夫子学过几天。那些掐笔临摹都不会,就只自己玩儿的摆弄小人儿。’
‘ 哦,怎样摆弄,和我这样的么~’
蓝湛宽袍在后贴住魏婴,一个指头往他腰上轻拢慢捻。
‘ 嗯,痒痒,轻点。’
进了屋里魏婴便没在园里那多扭捏,再者收了端午消息,心底正是满意,动作上便多了配合蓝湛。
见着顺势侧身窝进自己怀中人,蓝湛眼底光亮闪烁间,两个彼此捧肩揽胳膊的更多亲昵。
‘ 小人儿,僖王爷问你,贵妃肚中胎你想她...安稳生产么?’
有些不解其意,魏婴略起身,抱住蓝湛胳膊的手也加了力道:
‘ 阿姐胎像不好么,宫里太医应该很厉害的吧?’
见他面上关切纯真,蓝湛心底有了答案的暗暗摇头,将人抱回来,道:
‘ 听说是有些闹胃口,并着心境差,所以...问医问的紧些。’
‘ 哦,原来这样。’
魏婴脸缓缓靠在蓝湛臂窝。
‘ 难怪之前说要我进宫说话,怕是真的想家里人了吧。’
‘ 她从前对你不好,你还可怜她?’
‘ 也没有不好,就是......不对脾气罢了。在怎样,也是一家人,是我姐姐呀。’
蓝湛侧颈,像看猫崽般怜惜目光。
‘ 我是你夫君,肚皮里是咱们孩儿,今后的一家得咱们仨才对,从前家人不是不许你想,但不能越过咱家的去!’
魏婴脸蛋给蓝湛大巴掌控住,两人眼皮几乎贴了眼皮的说话听话。
没有回话,但下方的小嘴却在蓝湛话音落后,高高撅起,和上头教育自己的蹭住。
‘ 抱抱。’
魏婴齿缝里的言语轻轻染在蓝湛口里。
床上炕几颤了颤,鹅绒软垫被胡乱抓来垫在红衣肩膀下。
仿似戏院小青衣咿咿呀呀的学语声铺散在房里。
蓝湛低沉的笑声则像股带着匪气的风,包裹在矮炕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