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为什么会怀旧?

你是否遇到过这样的情况:夏日蝉鸣,让你忆起童年暑假午后的慵懒时光;一首《成都》,让你想起昔年和某人在一起的难忘时刻;一阵花香,令你的思绪飘到某个季节的某个场景;炊烟袅袅,使你想起时空远隔的故乡…… 如果遇到,那便是“怀旧”不期而至。
在《现代汉语词典 第7版》中,“怀旧”被归入动词类,其指的是:怀念往事和旧日有来往的人。而在《牛津高阶英汉双解词典 第7版》中,“nostalgia”(“怀旧”对应的英文单词)则被归入名词类,其指的是:a feeling of sadness with pleasure and affection when you think of happy times in the past(一个人回忆往昔幸福时光时所产生的一种“甜蜜的忧伤”之感)。 前一个定义过于宽泛,差不多和“回忆”是同一个意思,而回忆的外延应该大于怀旧;后一个定义更符合我的认知。因此,我认为怀旧是一种针对往昔幸福时光的回忆体验。时光无法倒流,一道透明却又无法跨越的时空屏障,横亘在怀旧者与往昔幸福时光之间,怀旧天然地会使怀旧者感受到难以言状的忧伤。
那么,我们为什么要怀旧呢?将《怀旧——永恒的文化乡愁》和《存在主义心理治疗》这两本书的内容进行综合之后,我找到了一个至少能够令自己信服的答案。答案就是:人是一种时间性的存在(每个人都只是世间过客),也是一种毕生都在追寻意义、依赖意义而活的存在,人们普遍面临两种焦虑——时光飞逝的焦虑和人生虚幻的焦虑;人们面对焦虑时,会本能地建立心理防御机制,通过怀旧将往昔美好时光定格,体验回忆里的慢时光或循环时光,以缓解对于时光飞逝的焦虑,同时,在怀旧中,我们强化了对往昔美好时光和自身身份的认同,而认同则会强化意义感。 简而言之,我们之所以怀旧,是因为怀旧能缓解我们的时光飞逝焦虑,以及缓解我们的人生虚幻焦虑。
怀旧作为人类的一种心理机制和情绪功能,古已有之,但它在前现代社会长期处于“非课题化”状态,直到18世纪启蒙运动之后,“怀旧”才开始呈现为“课题化”状态,即人们把“怀旧”当做一个理论课题来对待。这是因为崇古、尊古是前现代社会的普遍心态,“怀旧”如同空气一般普遍存在,因为无处不在反而被忽视;而启蒙运动所塑造的社会心态是“尚新”,即与传统断裂,过去被视为无用之物,当“怀旧”空气变得稀薄时,“怀旧”自然就“课题化”了。 如今,“怀旧”已成为一种普遍的文化现象,频现于小说、影视剧、电子游戏等各类文艺作品之中。近年来,国产青春片的强劲势头折射出人们的怀旧心态。行动先于本质,在不断的“社会化”过程中,我们被迫封存了幼儿时期的孩子气和青春期的异想天开,换来了成熟与稳重,我们的本质也在不断“迭代”。作为“社会人”的我们时不时会回忆起大学时代,因为那是大多数人的人生中浪漫主义精神最盛的时期,生命的火焰恣意燃烧。对大学时代的怀旧,缓解了理性社会、性格成熟/压抑带给我们的焦虑;以及更重要的,通过怀旧重拾年轻感,缓解时光飞逝带来的焦虑。
除了现实中主体的怀旧,文艺作品中的角色也多有怀旧之举。国产单机游戏《古剑奇谭》系列,我一向将其视为存在主义类游戏,因为孤独、意义、死亡等终极关怀是该系列游戏的主题。
《古剑奇谭一》中的仙人太子长琴获罪于天,被毁去琴身,只余仙灵,被罚寡亲缘、情缘,永生永世皆为孤独之命,因此而深陷孤独焦虑之中。在一千年多年的时间里,太子长琴的仙灵数十次以“夺舍”(以灵魂占据他者身躯)的方式重生。他者身躯本有记忆,再混之以太子长琴自己的记忆,组合身躯的记忆遂混乱不堪,身份认同也发生错乱。但是,昔年为仙人时居于榣山抚琴,有一名唤悭臾的水虺相伴,这段回忆在千余年的时间里却始终清晰,时常在梦中浮现。在千年时光里,太子长琴赖此以缓解孤独焦虑,以此寻求身份认同,获得意义感。
当下时代,是齐格蒙特·鲍曼所说的“液体”时代,一切都变得稍纵即逝。新媒介、新名词、新技术等新鲜事物层出不穷,过去很快被淡忘,人作为一种时间性的存在,“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如何能不怀旧?唯有通过怀旧,把握住往昔美好之人与事,才能暂时令时光停滞,稍稍减轻或搁置“须臾-无穷”这个存在性冲突所带来的焦虑。 再进一步,不妨将怀旧视为一种专治各种焦虑的灵丹妙药,孤独焦虑、时间焦虑、无意义焦虑、安全焦虑等,均可通过怀旧得以缓解。 本期荐书:《存在主义心理治疗》《怀旧:永恒的文化乡愁》《非理性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