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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科幻短篇——爱随流星消逝

2023-02-18 20:32 作者:可呵哒4005  | 我要投稿

        第一颗流星划过夜空,我开始写信。说不清是写给她还是写给自己,追忆的信是写给已逝之人的。我想到什么就写什么,这能让我多写出一点,一旦不再有想说的话,思念也就会随之燃尽了。

 

        我们生在一个充满希望的时代,十七岁那年,可控核聚变五十年的倒计时钟终于归零,学校组织了太阳系探索任务虚拟设计比赛。我正在调试视频展板,她看着我的飞船掠过木星大气,用收集的氢燃料返回地球。那一段很长,按照计划,它会从评委手里捞到至少一个银牌。她没有走开,也没有称赞,只是问了我一个问题:

        为什么不去土星环看看?很壮观的。

        我花了一晚上研究天体资料和太阳系模型,重新设计了一条掠过木星后继续远航,在土卫六收集燃料回程的航线,却没能明白她是如何想到的。这个方案拿下了性能和可行性两枚金牌,我就这样认识了她。

        我们都迷恋着人类最后的边疆,于是,很自然地,一段不知能否称作恋爱的情缘开启了。那年夏天,我报考了航空航天大学,她去了招飞,从此以后,我们的人生轨迹就像一对双星,永远环绕却从未交汇过。

        倒不是说感情有多淡薄,一对相拥的人,又如何能看清朝阳下彼此的剪影呢?我把她镌刻进我的梦想,时间久了,也不必去分清究竟是为了梦想还是为了爱情。每当我试图把割裂的指标拼合成一个完整的设计,就总会去太空前哨找她,我们把草图贴在舷窗上,各种构思就漂浮在不远处的太空中。她会努力在结构中找到赘余,向我询问各种航线的可行性,直到计算穷尽了最后一丝想象的空间。她总是想再飞远些。和上级的宏图伟业相比,她所憧憬的浪漫旅程才真正让引擎、舱室、帆板和衍架的集合如钻石般闪耀。

        另一方面,对于航天工作者来说,这不是一个需要“生活”作为调剂的时代。能源的突破按下了太空探索的加速键,太阳系殖民时代的来临成为了国际社会为数不多的共识,各路环保主义者和守旧分子瞬间失去了市场,人类不再需要对地球唯唯诺诺,人类将在浩瀚的宇宙中直立行走。相较于那段在经济利益面前低声下气的日子,这是真正的天堂。

        全人类开始了不顾成本,甚至不顾环境的航天发射,只为了把自己的未来送上星空。短短几年间,新国际空间站建成。依托空间站那个今天看起来已经很狭小的船坞,第一批工业设施迅速向近地轨道转移,用来组装更大的轨道建筑,而后者也肩负着同样的使命。终于,在滚雪球般的建设浪潮过后,国际太空前哨闪烁着划过夜空,那是一座真正的丰碑。

        国际太空前哨永远在满负荷运作,由地球发射的重载飞船运来成吨的液氢、液氧、甲烷、煤油和高纯度氘氚,常规燃料会在几小时后出现在一艘地月飞船或地火飞船的燃料舱,将人员、建筑模块、工程机械和补给发向建设中的基地。核燃料则会被注入试验中的引擎,驱动着无人飞船做无休止的变轨飞行。每天,橘红、雪白、淡蓝、青紫的光芒在太空前哨的外墙上映出奇幻的光影,像都市的霓虹。不同的是,这不是沉沦,是一个已经一只脚踏出地球时代的文明,在竭力描绘着曙光初现的太空纪元。

        我们有幸走在这个时代的最前沿。她从一名普通的驻站航天员成长为多次太空任务的乘组长,我也从窄小的制图室走出,坐上总工程师的席位。我有幸分享她的幸福,在一次次任务中看她传回的图像,看她的背影,看屏幕上由她绘出的航线,想象她漂浮在窗边,用那双永远好奇的眼睛审视着人类未来的家园。五年,一艘飞船,一次旅程,我们的生命就在这样的节奏中度过。终于有一天,我拿到了核动力飞船的设计指标。

        隔着冷寂的真空,我记下她的微笑,记下引擎的光焰,那光焰远去,化作一颗星星,我就记住那颗星星。这就是我和她的永别,我知道。

        因为这个时代从不美好。

 

        我站起身看天上的流星雨,很密集,但毫不美丽。流星沿着随机的直线划过,交错的尾迹在夜空中砸出一片裂纹。

 

        可控核聚变为人类描画了一幅不再有苦难的未来图景,地球的海洋、月球的土壤和木星的大气会供给取之不尽的能源,广袤的行星地表可以容纳数千亿人口,巨大的资源储量能满足人类最宏伟的想象,未来只系于建设者的双手之间。这是虚假的,因为,还有人注定与太空无缘。

        第三世界国家开始在外交上团结起来,他们无法接受衰落的命运再次降临,大国已然做好瓜分太阳系的准备,这将摧毁一切的希望。在谈判桌的上空,还笼罩着一个幽灵,连一票否决权都无法阻止。

        恐怖主义。

        一夜之间,宗教狂热者的目标变得无比明晰,纯粹想博人眼球的败类也找到了更好的招数。几公斤炸药,甚至一枚手雷,就能把航天器粉碎,科幻作品中的超级材料还没能走出科学家的梦境,《地心引力》式的诅咒依旧是悬在人类头顶的达摩克里斯之剑。轨道上密布的建筑和飞船就像一大片多米诺骨牌,一次灾难,未来就会彻底终结。

        联合国授权在国际太空前哨部署防御部队,我参与了第一型太空战舰的设计,它让我想起宫崎骏电影里那艘插满炮管的飞艇,让我悲哀。同时,美国扩充星链星座的提案也得到了批准,五十万颗卫星在各个轨道高度布下层层天网。控制权当然移交给了联合国,每个人都心知肚明,但我们没有计较的余地了,我们需要它来支撑起庞大的数据链,需要它监视任何航天发射的迹象,甚至需要它封锁一切计划外的发射窗口,拦截中东国家那些用弹道导弹改装的火箭。后来人们知道,每颗星链卫星的核心,都有一个一千克当量的自毁模块。

        我不知道谈判是如何进行的,也不知道这两份决绝的命令怎样发出,人类第一艘核动力飞船启航后三小时,终焉的焰火点燃了夜空,轨道上的一切瞬间化为乌有,连同人类的光荣与梦想被撕得粉碎。

        这一切都无法避免。

 

        新闻在报导太空前哨坠落的消息了,这座丰碑很不幸地被碎片打穿了反应堆,剧烈的爆炸使一部分结构成为了首批坠落的残骸之一,这应该是今夜最亮的流星,我肯定是错过了。

 

        太阳系殖民开启了穷极几代人一生也不会耗尽的宝库,不幸的是,人类已经有过这样的经验。在这个率先突破了可控聚变的国家,至今相关的技术资料还是绝密,那些测试核引擎的飞船统统印刷着醒目的国旗。合作是留给无关生死的场景的,太空殖民只能是一场竞争。对美国来说,这不是一场“遵守国际秩序”的竞争。中国取得了可控聚变的先发优势,俄罗斯的威胁依旧强劲,欧盟和日本已经确定了以技术追平体量的蓝图。击败其中一方并不难,挫败所有的挑战却绝无可能,只要人类还能踏足太空,历史的车轮就不会停转。或许,在这样的世界里,毁灭是一种解脱。

        这场人为的灾难带走了太空建设的一切成果,却带不走它留下的污染、消耗、仇恨,不会同情那些留在太空的无辜者,更不会赦免一个自取灭亡的文明。回忆起消逝的梦想,我很清楚自己已经死了,和整个人类文明一起。唯一幸运的是,她能活下去。

 

        我抽出一张新的信纸。她不会收到我的信,现在对她来说,和未来的数百年一样,只是新生前的一瞬。

 

        拿到指标的那天我就知道会发生什么。这是一份极具迷惑性的指标,用功重比和推进时长描述了一艘绕着八大行星走走停停的飞船,材料强度、抗疲劳性能、循环系统误差率全部单独规定,特别要求搭载冬眠仓。翻译过来是,最大速度百分之十光速,自持力六百年,目的地是画架座的超级地球,一颗先前被空间望远镜证明宜居的行星。

        飞船将会掠过木星,收集氢燃料,用常规引擎燃烧掉氕,储存能够进行聚变的氘氚,随后到达土卫六,燃烧氕和甲烷,储存氘氚。到这时,常规引擎分离,飞船前半部分的柔性气囊会膨胀至初始体积的上千倍,包裹住整个船体,只露出尾部的核引擎。在两百年的加速中,这些气囊会缩小一半,再经历两百年的滑行和两百年的减速,迎来新世界的曙光。

        到那时,她就是整个宇宙唯一记得我的人。

 

        流星雨还在下,我把封好的信放在她的照片旁边,以后,那里或许会堆起一摞信封,和我的思念一样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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