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一龙水仙】巍若逐光|微弱烛光【沈巍x齐衡】(短篇完结)

公元1062年,北宋仁宗嘉佑七年,又是一个与往常别无二致的午后,齐衡挑起马车的帘幕,汴梁御街上人流熙攘,柳风拂面,好一番春意融融,风光无限的景象。齐衡刚下了学,又回想起盛家六妹妹迷糊可爱的模样,唇角一抹笑意愈深。
“臭小子,多管闲事,我看你是找死!”忽然传来的震天喧骂声,惹得齐衡不由皱了下眉。御街李记茶摊旁,一个摔倒在地的少女在掩面哭泣,她身前三个彪形大汉正对着一个衣着怪异的年轻人拳打脚踢。茶摊里众人有看着的也有扭头不看的,但没有一个上前制止。
“何等狂徒,竟敢在御街上放肆!”齐衡说着就要下车,却被身旁的仆从不为拦住了,“公子,这是吏部尚书胡家的人,胡氏倒戈邕王早就人尽皆知。如今官家病重,邕王已将天下视作囊中之物,咱们国公府惹不起的…”
胡家的一个彪形大汉似是打得不过瘾,顺手抄起茶摊上的一条板凳,就要往年轻人脊背上砸去。“住手!”齐衡不顾不为阻拦,执意下了马车。
“小公爷…”胡家人停了手,语气不甚恭敬地作了个揖。
“我这朋友来自异域,不懂我大宋规矩,也不善言辞,这不我一个没注意,他就得罪了诸位。”齐衡言辞恳切,彬彬有礼,拱手说道。
“误会误会。”既然齐衡都这样开了口,胡家人也不想和一个愣头青过分纠缠,架走了还在啼哭的姑娘,事情就不了了之了。
“公子,你方答应我的什么!你…这…这让我怎么跟郡主娘娘交代!”不为死活不让齐衡插手胡家的事,胡尚书年过六旬,却偏爱纳十几岁的小姑娘作妾,汴梁满城勋贵,谁家没点脏污事,这是插不上手的,更不能插手。公子答应只救下那个被打的人,但怎是这种与自己攀亲交故的救法!
“不为,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人扶上车。”齐衡不顾御街上人来人往探究的眼神,不为僵持不过,无可奈何只好去扶。
齐国公府。
延请太医诊过脉,不为心不甘情不愿地端着熬好的汤药进来,齐衡正端坐在床榻旁,看着那人换下来的衣服,有点出神。半截长的灰色外衣,一根黑白条纹的襻膊挂在襟前,白色的里衣露出一段,(实际上是西服领带衬衣),竟不像任何一个异域国家会有的装扮。
“你是谁?这是哪里?”齐衡还在想着心思,榻上之人却悠悠转醒了,醒来就一脸戒备得看着齐衡。
“先生醒了。在下姓齐,名衡,表字元若。先生现正在齐国公府。”齐衡拱手作了个揖,“还未请教先生贵姓?”
“免贵,姓沈,沈巍。”
沈巍,他是凝聚天地之间万丈煞气戾气而生的最凶残的鬼王,他来自九幽最阴晦最肮脏之地,他有一柄长刀名为斩魂,任何灵物一旦被斩魂刀伤到就是灰飞烟灭,而他是最冷酷无情的斩魂使,人鬼神都怕他,他在黄泉界里踽踽独行了多长时间连他自己也不清楚。
沈巍话一出口,连他自己都有点惊愕,他竟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告诉了齐衡自己的姓名。他极少与人接触,却从见齐衡的第一面就觉得这个白衣少年异常熟悉,只是他想不起了,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他连自己做了多久的斩魂使都记不得了,又怎么会去记得一些旁的什么人,什么事呢?
“不知沈先生在汴京可有亲友?我好派人去送个信,报声平安。”
“无处可归之人,只此一身,何须。”沈巍顿了顿,”我有一物丢失,待寻回就会离开此地。”
“不知先生丢了什么,借国公府之力说不准能找回。”
“一样极为重要的东西,但恕我不能明说。”他是人鬼神皆惧的斩魂使,却被三个泼皮无赖打得毫无还手余地,他丢了什么,他丢的正是那柄毁天灭地的斩魂刀,没了斩魂刀,也没了术法。但是,他究竟是怎么丢的,又该去哪里找,他现在毫无头绪。“你们找不到的。”
“公子,娘娘叫你去前厅回话…”一个仆从匆匆忙忙过来传话。
齐国公府前厅。平宁郡主在主座上正襟危坐,身旁的仆从都已经屏退了。“元若,你怎么不清不楚就把个来历不明的人往家里带呢?还说是朋友,你几时有这样的朋友?”平宁郡主语气里带着几分薄怒。“母亲,胡氏仗势欺人,沈先生路见不平反受欺凌,孩儿又怎能坐视不理。”平宁知道齐衡耿介纯善,语气也就软了下来,“罢了,事已至此,你且找几个人送他出去,我便不做追究。”“母亲,沈先生伤重未愈,况且他流落街头,无处安身,不如就留他在国公府与不为一起伴我读书吧?”“元若,来人身份不明,一无奴籍二无身契,若是将来出了事可如何得了。”“母亲。我自有打算。”“罢了,那就留下吧。”平宁对齐衡是宠爱有加,除了亲事不能放他自己做主,其他诸般都好商量。
沈巍就这样留在了齐国公府,与不为一起跟着齐衡去积英巷盛家的私塾听庄学究讲学,慢慢地沈巍也知道了齐衡对盛家六姑娘的心思。
莺飞草长,杨柳春烟,一位明朗似煦、娴静如兰的女子跃然纸上。“公子这画入木三分,甚好。”沈巍将一盏茶搁在案桌上,齐衡吓了一跳,忙伸手拉过一旁的书册堆在画上,轻咳了一声,“母亲寿辰快到了,我重捡下丹青,好给母亲作份寿礼。”沈巍又不是没见过盛六姑娘,齐衡画得这般传神,定是时时将人记挂心间。
梨花谢落纷纷,永昌伯爵府的吴大娘子在汴梁城外的金明池畔办了场声势浩大的马球会,盛家也在受邀之列。齐衡替盛六姑娘出头,亲自上场打球,纵马轻骑,笑意明朗,引得台下观者惊叹连连。如此明媚耀眼的少年郎,就这样裹挟着晚春落花的幽香,轻而易举地走进了多少未出阁姑娘的梦里心里。
蝉声聒噪,暑气袭人。齐衡画的那幅盛六姑娘图不知怎么的就到了平宁郡主手里,郡主大怒,一个五品小官家的庶女还妄想进国公府的门,元若就是配公主县主也是使得的。“不为,你陪公子读书,竟放任公子做出这种不端之事,还替他隐瞒,好大的胆子!”平宁将画卷丢在地上,喝道,“来人!给我打!打死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奴!”“母亲,母亲,我求你放过不为,放过不为!”齐衡跪在郡主身前,拉着郡主的衣摆连连求道。平宁郡主盛怒难消,不论齐衡怎么哀求都不松口,“娘娘,不为断气了…”齐衡身子往左一歪,伏倒在地,也不让别人扶,自己强撑着起来,跌跌撞撞跑到门外,长板凳上不为趴在那里,七窍流血,已经气绝身亡了,齐衡颤着手想去帮不为擦掉血迹,手还没有碰到不为,齐衡就昏了过去,沈巍忙上前一把将人扶住。
齐衡大病了一场,一醒就一把抓住了沈巍的衣袖,一字一句说得异常郑重,“沈巍,我会护着你的,不论如何我都会护着你的!”边说泪水边不停地流。沈巍忽然觉得有点可笑,他堂堂斩魂使,从来都是他为人间荡涤污浊,保护着这些生命脆弱的凡人,现在有人却说会护着他的,世人都畏他惧他,还是古往今来头一回有人说要护他。当然,沈巍转念一想,也是,在齐衡眼里,自己也是一介凡生,等有朝一日齐衡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怕也会与尘寰一样对他避如蛇蝎吧。
秋凉夜雨,能触到的一切事物都镀上了一层透骨的冰冷。齐衡马球会上翩若惊鸿的身影也落进了邕王的女儿嘉成县主心中,邕王府无法无天,私囚齐国公,平宁郡主半夜进宫跪求皇后,却发现宫里也早已是风雨满楼,自顾不暇,哪还顾得了他们家。
世谓,公侯伯子男,承爵封荫,荣光无限,谁又想得到这偌大的国公府不过是座空壳子,竟承载不了苦雨欲来前的满楼凄风。齐衡不惜以命相搏,但又有何用呢,为了保全国公府,保全盛家,他踉跄着在邕王府签下了一纸婚书。
大婚前夕,齐衡孤身一人走在御街上,周遭行人寥寥,三三两两的店家门前挑着纸灯笼,烛光微弱,秋雨延绵,打在他的脸上,他失魂落魄地往着积英巷的方向走着,走了一段又回头走一段,来来回回,似孤魂野鬼般游来荡去。有一个人与他擦肩而过,错身的一瞬有什么东西从那人衣袖里掉了出来,齐衡垂眸一看,是一管质纯色正的玉笔,齐衡弯腰拾起,唤道,“先生,您的笔掉了。”
纸伞微旋,那人转过身来,抬高伞沿,露出一张神色清冷却俊秀无双的面容,“你能看得见我?”
“先生说笑,自然是能看见的。”齐衡恭敬地将笔递上,但那人却没有接。
“既是有缘,这笔你且收着,若有疑要问我,只需凌空写个‘景’字便可。”
“还未请教先生贵姓?”
“无名无姓,只是世人都叫我公子景。”
齐衡与嘉成县主成婚还没出三日,为断绝齐衡念想,邕王府就传来了口谕,不准齐衡踏出国公府半步,这般欺人,摆明了是让齐衡坐地为牢。齐衡倒也没说什么,只是连和县主逢场作戏也不肯,借口备考科举,日日躲在书房,能近身的只有沈巍一人。县主受不得这般怠慢,气急败坏得派人将沈巍绑了按在长板凳上受杖刑,齐衡急忙赶来阻止,却激得县主愈发怒气冲天。沈巍背上已经受了十几棍,衣服都破了,与皮肉黏在一起,流脓腐烂。
“咔嚓”,似乎可以听到脊骨断裂的声音,但沈巍却没有感到一星半点的疼痛,他勉力侧过头,却看见齐衡正伏在他身上,替他挡下了致命一棍。他沈巍,伤惯了。世人畏他又倚仗他,却从来没有人想要挺身而出护着他。他是斩魂使,伤口可以自愈,但是伤了究竟有多疼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齐衡重伤,沈巍不顾自己的病体,一直守在他床前。
“公子,你醒了…”沈巍看着脸色苍白的齐衡,一时竟不知道说些什么,其实这顿毒打齐衡完全没必要替他挨的。
“沈巍,我说过,我会护着你的。”齐衡暖若阳旭的笑意里似带着一点悲怆。
“公子,你听说过斩魂使吗?”沈巍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头脑一热,脱口而出了这么一句。但这句话一旦说出,沈巍又觉得自己终于可以用真实的身份跟他相见了。
“他是凝天地之间大煞之气而生于九幽最阴晦肮脏之地,他本可好好做他的鬼王,逍遥恣意,结果却稀里糊涂屈从了天道,将长刀对准了他的同类,做起了不知所谓的斩魂使,做久了还觉得自己伟大又正义,人鬼神都怕他,因为一旦被斩魂刀伤到就是永远的消失。而我就是这个斩魂使。”沈巍说得很平静,但他直直望着齐衡的眼睛,似乎千方百计想要窥探出对方一丝半缕的恐惧。
“谢谢你。谢谢你一直在保护着人间,保护着我们…其实我从第一次见到你,我就知道你的身份定是与众不同,只是没想到原来这么多年你一直过得这么苦…”齐衡说着就拉过沈巍的手,仔细检视他手臂上的伤痕,“这么多年新伤旧痕一定很疼吧…”沈巍手颤了一下,他身为斩魂使,伤口可以自愈,但愈合过后还是会留下纵横交错的疤痕,要不是齐衡这么说,他都快忘了自己受伤时也是会疼也是会痛的。
齐衡伤了脊骨,一旦治不好就是余生不良于行,县主也吓坏了,太医换了一茬又一茬,齐衡整整卧床一月有余,终于能下地走个两步了,太医嘱托要让小公爷多出去透透气散散心,以免郁气聚结于胸,日后坐下病根。县主千恩万谢应下,然后特意安排了车驾,要和齐衡去汴京城外的玉清观拜拜菩萨,祈求夫妇同心,举案齐眉,听说观内香火鼎盛,想来必是极为灵验的。
尽管齐衡知晓了沈巍斩魂使的身份,但齐衡仍然不知道沈巍丢失了什么,只是不论丢了什么,沈巍与他一同困在国公府里总也找不到线索吧,既然可以出门,说不准出去了就能找到什么蛛丝马迹呢,于是齐衡应下了,与县主一道前往玉清观。
秋深黄叶飞落,汴梁御街上人影稀疏。官家的病情一日不如一日,邕王府只手遮天,汴京以外受不了苛税徭役的农民都落了草,各地盗贼四起,黑云压城。从齐国公府到玉清观,一路上沈巍皱着的眉没有片刻放松,汴京城里黑气蔽日,九幽邪祟越来越多。玉清观的香火出人意料得鼎盛,都是来求菩萨庇护的,但有的青壮正跪着磕头,却突然没了气息,歪倒在地。汴京城天子更替,邪祟肆虐,人人自危。
黑气缭绕在家家户户,唯独齐国公府没有,沈巍现在丢了斩魂刀,邪祟自然不是因为惧怕他而不出现在国公府,既然如此一定是有人刻意操纵着不让邪祟侵入国公府,那么这人一定与国公府有着什么渊源,但究竟是谁呢?
“张伯,你见到沈巍了吗?”“公子这么一说,是有两三日没见到了。”自玉清观回来以后,大半个月沈巍都一直心神不宁,这两天竟然连人影也看不见了。齐衡想,莫非他找到了丢失的东西,但若是要离开怎么连声道别也没有。“公子,外面有个孩子让我将这封信交给你,我看这信封上有咱们国公府的印戳,不敢怠慢,就收下了。”一个仆从急急匆匆跑来,气喘吁吁道。齐衡接过来看,信封有股淡淡的腊梅香气,上面没有落款,但确是有齐国公府的印记,齐衡拆开,信上只寥寥数语,“邕王豢养邪祟,造反逼宫,公子善自珍重,勿与相抗,巍笔。”
沈巍这是何意,他现在又在哪里?齐衡拽着信,抬眼忽然看到了书架上搁着的玉笔,拿过凌空写了一个“景”字。
“看来你已经知道斩魂使的事情了。”公子景兀自坐在了齐衡身前的棋盘旁。
“沈巍究竟丢了什么东西?”齐衡忽然觉得有一阵透骨的寒意席卷全身。
“斩魂刀。丢了斩魂刀的斩魂使脆弱到连凡夫俗子都可以随意欺凌他,是不是很可怜。”公子景顺手摸出棋盒里的一颗黑子,轻轻把玩着。
“斩魂刀在哪里?”齐衡心口气血翻涌,声音都哑了一点。
“齐衡,你跟沈巍萍水相逢,你应该不愿意为他豁出性命吧?”公子景见齐衡愣了愣神,继续接道,“齐衡,只要你死了,沈巍就能拿回斩魂刀,就能又变成那个威风凛凛的斩魂使了。我言尽于此,你自己好好考虑吧。若你甘愿,只需念出‘三千洛河星,将吾命魂引’便可。”公子景话音方落,人已不见了踪影。
不知年月的踽踽独行,除魔天地间,新伤旧痕触目惊心,现在却落得连凡夫俗子都可以随意欺凌…
齐衡心口愈痛,他陡然想起,邕王府五十步开外就有一棵盘根虬枝的腊梅树,树下一个老人常年挂着“铁口直断”的算命幡子给人写家书。
邕王府。这是齐衡第二次踏进这里,一点细雪落在他眉间,今年的雪来得真早。
“放了他!放了沈巍!”邕王府后院空旷的校场上,沈巍被绑在一根大石柱上,脸上身上都是斑斑血迹。
“齐衡,你说你怎么对随便什么人都这么上心,却唯独要伤我女儿的心呢。”邕王妃摇了摇头,神态模样与强迫齐衡签下婚书时别无二致,似是怜悯,又带着狠戾。
邕王一把将沈巍强拽了过来甩在地上,绳子震断,又在沈巍的手腕脚腕上勒出了深可见骨的伤痕。邕王衣冠散乱,放声狂笑,“丢了斩魂刀的斩魂使真是卑微到连条狗都不如,你不是战无不胜吗,现在还能威风得起来吗?”说着,邕王一脚踩在沈巍的胸口上,脚尖轻轻一捻,沈巍就感到一阵钻心的疼。
“齐衡,我们本想留你一命,既然你是顽石不化,你就好好看着他是怎样痛苦而死,然后下去陪他吧!”邕王妃一把拽住齐衡,将齐衡按在座椅上,然后死死掐着齐衡的后颈,逼迫他看着沈巍遭受欺辱。邕王妃尖锐的指甲戳破了齐衡颈上的肌肤,细小的血珠滚落下来。
“我不许你动他!不许你动他!”沈巍额上青筋暴起,大口大口咯血,拼命想挣脱邕王的钳制,但邕王汲取到了九幽邪祟的力量,沈巍现在根本无法与他抗衡。
雪越下越大,盖在沈巍身上,冻结着他的四肢百骸。齐衡想要挣脱邕王妃的束缚,但邕王妃也汲取了邪祟的力量,齐衡跌倒在地,牵动了脊背上的旧伤,噬心般的疼痛让他借不了力站起来。沈巍的手伸向虚空,想要去拉齐衡。
“斩魂使,与你的斩魂刀一起消失吧!”邕王掌心凝出一团巨大的黑气,重重地往沈巍心口打去。
电光石火的一瞬,沈巍忽觉一股滚烫炽烈的气息在他心口翻涌,然后倏忽一下游走到他全身,他身上的伤开始迅速愈合,他凝神起术,手腕翻转间,一柄长刀出现在他手中。斩魂刀重现!他又是那个不伤不灭,无人能及的斩魂使了。
漫天飞雪,自赵宋开国百年间,汴梁还没下过这么大的雪。沈巍一个翻身,躲开了邕王的致命一击。斩魂刀散着幽冷的寒光,沈巍手起刀落间,邕王已被拦腰斩成了两断,连带着附着的九幽邪祟也永远消失不见。邕王妃还没反应过来,就人首分离,歪倒在地了。
沈巍一个箭步冲上前,把齐衡扶起,抱在怀里,抱得很紧很紧,就好像下一秒齐衡也要消失不见一样。齐衡努力扯出一抹微弱的笑,“沈…沈巍…你一直唤我公子,叫我一声…一声元若吧…”
“元若…元若!”沈巍紧紧拉着齐衡的手,但齐衡的手,身子渐渐化作星星点点的碎粒,散入纷飞大雪中。沈巍向前扑倒,伏身在地,拼命想要去抓住什么,雪花在他掌心融化,他什么也抓不住。
“斩魂使,好久不见,恭喜你找回斩魂刀。”公子景的袖子里掉出来一枚黑子,正是他在齐衡书房把玩的那颗。
“公子景,我不要他魂飞魄散,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沈巍的眼鲜红得妖冶,眼中尽是痛苦狠戾。
“斩魂使莫不是忘了自己的职责?更何况天道难违…”
“刀斩邪祟,我自然没有忘。我只是不愿他烟灭灰飞,我但求他迈入轮回!”
“也罢,世人只知盘古大神劈天,却不知裂地的同时也裂开了时薮,跃入时薮,就可逆转时间,只是谁也不知道时薮究竟在哪里。”
“不论在哪里,我一定会找到的。”
宋仁宗嘉佑七年末,斩魂使大开杀戒,杀得邪祟闻风丧胆,丢盔弃甲逃回九幽之地,六十余年不敢重至人间作祟。
几番春秋轮转,靖康耻,臣子恨,宋元明清,朝代政权不停更迭,千年时光恍如一梦过眼,沈巍带着与齐衡相处的滴滴点点,一边荡涤尘寰污浊,一边兀自找寻时薮。
2019年,龙城,沈巍现在在人间的身份是龙城大学的教授。他穿着白色的衬衣,灰色的西服外衣,系着一根黑白条纹的领带,这是他与齐衡初见时的装扮,纵然时隔千年,他都记得的。
沈巍站在时薮前,千年找寻,他终于可以再见他一面了。沈巍纵身跃入,时薮里一片混沌,挤压得他胸口生疼,头脑昏沉,沈巍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正逐渐从他身上抽离,但他的手脚似乎被束缚住了,完全没有反抗的力气。
当他意识逐渐清明过来时,只见自己站在一个茶摊前,满座宋人衣冠,茶摊旁有三个彪形大汉正在欺负一位老人家,三人身上俱是黑气冲天,又是九幽邪祟为祸人间,沈巍厉声呵道,“见吾敢尔!”
手腕翻转间起术,然而斩魂刀并没有出现。
三个彪形大汉被这一声中气十足的呵斥吓了一大跳,回头一看对方竟是个衣着怪异,长相俊美的年轻人,内心不由嗤道,腐儒书生,文文弱弱的还妄想多管闲事。
“小子,知道我家大人是谁吗?当朝吏部尚书,邕王爷亲信,是你惹得起的吗?”
三人说话间,还推推搡搡,老人一个站立不住,摔倒在地,“老不死的,还敢装死!”说着就要对老人拳脚相加,沈巍一手架住一个大汉的胳膊,另一只手格去另外一人的拳头,这些从来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做成的事,今天却让他使上了几乎全部的力气。他是斩魂使,战无不胜的斩魂使,怎么会被几个泼皮打到没有还手的余地。
三个大汉拳大如钵,力大如牛,将沈巍打倒在地,一拳又一拳,一脚又一脚,仿佛要将他活活打死在御街上,而沈巍几次起术,却发现自己竟然失了斩魂刀,失了术法,正在他陷入昏厥之时,他恍恍惚惚看到有一个身着白色直裰的少年向他走来,少年眉目温润,沈巍觉得自己对他有种说不上来的熟悉感,但他想不起来了,也是,他连自己做了多久的斩魂使都记不得了,又怎么会去记得一些旁的什么人,什么事呢?
(本篇故事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