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砖心听】闲聊现代古典乐(下)

有深度、有故事的音乐,总能给我们带来新的感悟,新的思考。
今天,让我们来看看最后一期《闲聊现代古典乐》系列里,Spinosaurus999的想法和感悟~~如果你想了解前两期的内容,请点击:
「砖心听」闲聊现代古典乐(上)
「砖心听」闲聊现代古典乐(中)
闲聊五:
版本。
这是一个蛮有趣的领域,我这也不想要说哪版好,各有所爱嘛,而且有些作品或者一些作品的某些段落,就是要在理解曲子内律的基础上自由演绎的;一些作曲家表演自己的作品也不是可丁可卯的来,用德彪西的话说,就是“Pleasure is the law”,在德彪西看来,好作品经得住不同的演绎。
但是拉威尔显然对自己的作品就要有更明确的要求,不大喜欢不按他的意图演奏的版本,从他的作曲特点也能看出,所以斯特拉文斯基调侃拉威尔是“瑞士钟表匠”233(然而最能引起拉威尔共鸣的作曲家又是随性的德彪西,所以说,“象”是真的说不尽233;说尽了,那只是“齿轮”的传动,某个视角,某个领域)。
PS:推荐一下拉威尔亲选的关门弟子Manuel Rosenthal指挥的拉威尔管弦乐作品集,他对拉威尔前中期作品的演绎可以说是表面内敛,而内劲翻腾,不同于常听到的名家演绎。

“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在我看来,最重要的则是我们收获的“哈姆雷特”,“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233。但是有前提——我们要能直接地接触到作者的“哈姆雷特”,也不要让我们的收获同作者的原意相混淆,否则会越传越歪。
所以我很喜欢“本真演奏”这个运动。尽管巴洛克时代,乐器的音质可能不尽如人愿,但作曲家在作曲时,也会针对乐器的特点设计技法。还原音乐的原始风貌,“本真运动”是有其意义的。像我听巴赫,就蛮喜欢本真演奏的版本。
能聆听不同风格的演绎是幸福的。
说回版本。
接受归接受,挑归挑。
我们应当认同各种版本的存在,不等于要我们什么都喜欢。
前段时间我有空比较了各种版本的《大地之歌》,听到海廷克与rco的录音,那叫一个丰腴灿烂,但我却喜欢不起来——我听马勒又不是为了什么丰腴灿烂的质感。马勒的音乐,于我,是矛盾的、纠结的、欲求超脱却又囚禁于肉身之中的精神史诗。若是在《大地之歌》就灿烂、放开了,那他还改什么名呢,哪里有后来的《第九交响曲》呢?
类似的,我听德彪西就是为了潇洒、自由却又凝聚发展联系性的感觉,为了感受“螺旋上升”与“螺旋下降”(德彪西:“自然是在曲线运行的”,颇有辩证唯物主义的感觉,至于他读没读过马克思主义的书,那就不知了233),享受音乐“自然而然地灌进”耳朵、引出心相的过程。真把德彪西的音乐搞成形象的画,我是拒绝的,否则直接听拉威尔不好吗?
当我们对一部作品有了自己理解的时候,就会去挑版本。
当我们想要听一部作品的时候,总会抱着相应的期待。
即便作曲家认同“好的作品经得起不同的演绎”,他在创作的时候,也会有自己的理解。
不轻易否定某个演奏,但要寻找自己钟意的版本。有的演奏会让人爱上某支不曾喜欢过的曲子,而有的,则截然相反,一时倾心也未必始终如一。
闲聊六:
文无第一。
为什么自古以来都说“文无第一”呢?回答起来,一般都是风格各异,没有可比性。排起序来,也都是排个对后世的影响(这还争论不清呢),而不是才华。
那我这里再借助“齿轮”与“象”的比喻,也给一个说法好了。
科学是探索世界,科技是改造世界,艺术则是另造世界。
它们都围绕着“世界”展开。
但是,科学、科技对应的世界只有一个,不同学科的差别根源在于视角不同;而艺术,一门艺术便是一个世界,一个流派便是一种视角。
不同的视角怎么比呢?
古生物学家和古气候学家哪个厉害?
物理学家厉害?那有物理学家能解释完生命起源、意识起源吗?薛定谔?
由此还可以展开新古典主义所说的“纯音乐”。
一门艺术便是一个世界,音乐无法真的变成诗,诗也无法真的成乐,各有各的本质特点,各有各的构成成分。
但是,这并不妨碍音乐有诗情、诗歌有音律。
艺术另造世界,靠的是我们的意识。
意识不仅同客观世界相联系,音符、文字、色彩、线条这些也都是意识的素材或工具。
通感是合理的现象,也是艺术的魅力。
写在最后:
我前面说的,基本是从创作方式、创作视角出发,得出一些聆听的技巧,并没有去聊能听出什么内容。因为我觉得,告诉别人某某作品在讲什么故事,很容易演变成禁闭一个人的思想。
像贝多芬的《第五交响曲》,一开场,很多都知道“命运的敲门声”。可“命运的敲门声”是什么具体的东西吗?为什么不可以想到台风大作,海浪拍打着港口?为什么在第一乐章想着港口,第二乐章就不能换个地方,进入广袤的内陆?只要思绪的行进符合每个乐章的发展逻辑,只要每个场景符合每个乐章的气质,想到些什么,很多时候,就都是个人的事了。
很多人受斯特拉文夫斯基那段话的影响(“音乐,就其本身而言,是不能表现任何一点东西的,不管是一种情感、一种态度、一种心理状态、一种自然现象或者其他什么”),觉得“新古典主义音乐”就是“纯的音乐”,觉得其他领域的事情它都不会表达,这是忽视了这段话的前提——“就其本身而言”,音乐就是音乐,但是不妨碍我们的思绪飞向远方。
看看晚年切身支持新古典主义的拉威尔吧。
拉威尔为La Valse写道,“层层的卷云之中,有一群时隐时现、跳着圆舞曲的人。云层逐渐散去,天气渐渐明朗,可以清楚地看到大厅里有旋转着跳舞的人群。场景愈发清晰,吊灯上烛光璀璨,令人想起一座1855年的皇家宫殿。”
新古典主义所谓的“纯音乐”,更广义地说,是不让音乐成为其他艺术形式的附庸品,而没有否定音乐与意识的“无限美”。
前段时间,蛋姐在微信群里说,一听德彪西就走神,我说,这就对了233。为什么呢?因为我也经常走神2333333。
德彪西透过音乐传达的内容就是自然的、生活的,以及遐想的。
生活中沉淀的各种感受涌出心头,便孕育了和声,而德彪西只是一个搬运工。他放弃了剖析般的程式,让音乐回归自然的秩序、生活的秩序——随时间流动,成为连接意识世界的桥梁,唤醒自然的声音、生活的声音。
所以,透过音乐的“螺旋上升”与“螺旋下降”,德彪西引着我们走神,随着一段波澜的到来或结束,我们的思绪再回到音乐中,酝酿下一次旅程。同时,古典音乐相比于一般的通俗音乐,在和声、配器等方面有着更加丰富的技法,效果也就更加多彩。
如果说,这其中还需要什么聆听的技巧,除了把控“螺旋”,那就是不用想着记住音乐的内容,从心所欲——德彪西自己也说,他的作品不宜拿来哼唱或吹口哨,他也不想写这样的作品。

当然,走神也和音量不够大有关,算是一种阈值效应,毕竟声音是音乐的载体。平时为了保护听力,回放器材的音量不会开得太大,走神就容易了许多233,现场就不一样了。我曾经买菜的时候听着《布鲁克纳第八交响曲》,音量平平,该挑东西就挑东西,音乐听个响,出街就这么个环境嘛2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