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随想·斑斓岁月
我常常会想起小时侯的房间,白色的墙、墨绿色的梳妆台和蓝色的百褶窗帘。百褶窗帘外有妈妈放的各式玻璃杯、玻璃瓶。在酷暑夏日,阳光从窗帘透进来,地上的影子打满横条。这是我对这间房最深的印象,也是印在我脑海中颜色最分明的画面之一。
最喜欢妈妈穿的一条宝蓝色连衣裙,配上同色系的长手套。十几岁闲来无聊时看《飘》,看到女主人公女儿身上的那一身蓝色天鹅绒服装时,总会不自觉将思绪与妈妈那条蓝裙子连起。
妈妈的头发是又长又黑的蓬松直发。在那个年代,她总是涂上大红色的口红,红石榴般晶莹透亮。我在二十岁伊始,便也照葫芦画瓢,涂上红色口红,不惧他人侧目。只因一人于异国他乡,我是自己的父母、姊妹、兄弟、挚友,若形似母亲,在那需要独立亦或冷静的日子,这一抹红总让我有稍许安全感。
如果给我的童年作一幅油画,必定包含蓝色、白色和红色。我酷爱蓝宝石的色泽,多半是因为我能想起妈妈那条蓝裙子及房间里的百褶窗帘;红色,是她在90年代所涂的口红及红指甲;白色,则是我房间里那张白色床单垂地的床,和窗外透进来的光。加上那窗外形状各异的玻璃,脑海中的这些颜色总会带着玻璃折射的光,如粼粼波光摇曳生辉。
不记得是哪一年,我所在的城市开了一个水族馆。每到周六,我便软磨硬泡让妈妈带我去看鱼。那时候的她工作很忙,一但起床,她便开始打各种电话,这让在旁边想说话却不能说的我极其急躁。
孩子们总是不能理解大人的工作有多么繁琐,更难理解他们到底有多忙。在我自己的童年世界里,最让我愀然的事莫过于即将上课前作业是否写完。剩下的,我总是有大把时间。我常重复辛弃疾《丑奴儿》中的那句话:“少年不识愁滋味”,大抵是自己因工作和学习开始忙得“脚打后脑勺”时,才想起并懂得了父母为家庭的付出。
红尘数十载,每一件事情只有自己亲身经历过,才会设身处地想起别人的不易。我与母亲偶有意见不合,每当我坚持自己想法,我那向来沉默寡言、字字如金的父亲就对母亲说:“ 每个人的人生经历是独特且不可复制的,我们不能总把自己的人生轨迹得出的意愿强行加于他人身上。”每当此刻,我俩就觉得这话无懈可击,收起遁甲,聊聊吃喝,谈谈玩乐。
当我是孩子的时候,家人常对我说 “ 读书是最轻松的事情。”其实,作为一个读了二十几年书,幸运得到好些个文凭的自己,并不敢苟同此话。但每当我做了一件让家人跳脚的事,妈妈总会跟我说:“你如果再这样,就不让你读书了!”这话一出,则让我赶紧抓住一切机会继续读书。百无聊赖的一日,看到一读物上的玩笑话:“如果想要孩子好好读书,就一定要用心理学。怎么用呢?将‘不让你出去玩了’改成‘不让你读书’。”顿时想起我妈,竟找不到言语形容那一秒的感觉,只是觉得自己被深深套路了。
有的亲人不理解我为何读书上瘾,不愿离开校园,一时词穷也不知如何反驳,至今我仍只能用零碎语言作答:因为学校是象牙塔,是哲学家柏拉图笔下的乌托邦。学校是一个允许你犯错的地方,你若错了还可以再学,而走向社会后,面对生活和工作,每错一步代价都将无比惨重,羽翼未丰的日子里我唯有珍惜每一分试错时光。书中虽然没有真的颜如玉、黄金屋,好的知识就像那不过时的潮流,如奢侈品店中的经典款,总经得起岁月的层层洗刷,让你一次次反复思考、总结。
我其实不愿意承认妈妈的那句“你如果再这样,就不让你读书了!”对我起了作用。对知识的如饥似渴让我每天如同一块海绵在知识海洋里吸附:小到怎么把菜做得更好吃、如何将摄影灯光布置完好,大到还原一门系统学科的逻辑,都让我觉得趣味盎然。你若尝过那看书忘记吃喝的一瞬间,想必能理解此番话。长大后,我才意识到,知识真是一种力量,让你于人生这波涛汹涌的海浪中,能够扬帆勇往直前,不畏惧人生大小挫折,只因你饱读前人经验。
某个晴日午后,在我演足戏码后,妈妈带我去了那个水族馆看鱼。那日的其他鱼我倒是记不大清,只记得那条如熊猫般濒临灭绝的“中华鲟”,让我日后知道鱼儿们的不易和保护动物的重要性。记得最清的,则是那日我们出了水族馆后,妈妈突然兴起带我闲逛近郊。羽毛状的芦苇白茫茫一片随风沙沙作响,夕阳呈琥珀色穿过芦苇叶缝隙,远处黑白斑点的奶牛慢吞吞地吃草,草丛外的湖水倒映着橙色夕阳。牵着妈妈的手,在那片人迹罕至的草地里穿梭,我心中没有一丝畏惧。
如今,十几年过去,岁月待我母亲不薄,未在她的容貌上刻下深刻痕迹。有时回国后在家中静坐,观察她的一举一动,脑海中总是浮现出这些记忆片段,不由想起一句诗:“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