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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善城

2023-07-31 17:49 作者:2478668  | 我要投稿

“努力奉献,不求回报!”是我们的口号,也是我们每一个至善居民的信念。 秉承着这样高尚的信念,我们把自己的青春、自己的时间、自己的生命、自己的家人、自己的一切以及自己家人的一切都献给了这座城,只为了建立起一个完美、完善的城市。在这里,人们的物质生活都十分满足、精神领域也极大的丰富,每一个人都秉承着人类最崇高、最无私、最光荣的理想。为建立起一个崭新的世界而奋斗。 像往常和所有其他的献身伟大事业的工人一样,我来到对应我的切片机前,我的工友们也来到切片机前。这就是我们奋斗的方式:割下自己的肉奉献给至善城的发热炉,这也就是为什么其他城市四季动荡不止,而至善城却四季如春。随着高高站在控制台上俯瞰着我等芸芸众生的公共仆人启动了电闸,切片机冰得刺骨的锯片飞快旋转起来,锯片的轰鸣像一头野兽在我的心面前炫耀着尖牙利爪。 在很多年以前,发热炉就被工人们建立起来,那时的发热炉还只是一个经常故障或过载的小熔炉,血肉源源不断地流进发出肉眼不可直视的强烈红光的炉心,发热炉也发出与血肉相等价值的热量,温暖每一个工人和工人的家人。如今发热炉在一代又一代工人的建设下早已已经高耸入云,发热炉所发出的热量与投入的血肉越来越不成正比,就如发热炉冰冷厚重的外壳和发热炉的核心。 发热炉和至善城所以其他的高楼,如同刺向天空的长矛,哪怕在至善城外也能清晰的看见,这些建筑成为未能消灭掉天空,而成为了大地与天空之间微弱的联系,据说公共仆人就住在天上,用只会向地面上敲打的闪电消灭邪恶。很多人都怀疑有人偷吃了发热炉里的血肉,但每一个工人都像枯树枝一样瘦弱,所以究竟是谁干的呢?。 突然,一个声音像条小虫子探头探脑地从猛兽般的轰鸣中挤出来:“那个……你家里还好吧……”我朝这小虫子来的方向看去,看见了这小虫子的主人——一个老工人,明显的衰老,与他的外貌相比他的实际年龄显得过分年轻,和我同样面对着一台切片机,只不过他比我更加伤痕累累,即便他骨架一样的躯体负担着像一头趴在他身上的熊一样的小号工装,也依旧能看见他身上数不清的瘢痕和阴暗的皮肤,如同旱灾时皲裂的土地。 “我不知道啊,为了工作很久以前就没回去过了。”或许是为了让他听见、或许是为了让我自己听见,我大喊到,即便如此,我也很难听到除了切片机的咆哮外的声音。我看见他破裂的面孔皱成他头部中央一个点,又像在笑、又像在哭,然而终究没有更多的反应。 我不确定他是否听见了我的回答,我试着向岗位外探了一下身,想看清他有没有更多的反应,也为了让我们之间的距离稍近一点,但如我预料的一样没有起作用。   “看什么看?不许东张西望!不许左顾右盼!要坚决专注为城市做贡献!绝不能三心二意!绝不能退缩!”肥头大耳的公共仆人站在比天还高的控制台上朝我呵斥到,连切片机野蛮的轰鸣都呜咽了。我于是赶紧回到位置上,毕恭毕敬地站好。在这千千万万的工位上,有一颗螺丝钉归位;在这万人之上的控制台上,有一个耕地用的牲口掌管着众多螺丝钉。 在人行道上走着,从来到这里以后发生的种种一直纠缠着我,我感到自己像一个被绞死的囚犯,无论我如何挣扎那些纠缠着我的始终掐住我的喉咙。当我再一次试图把掐住我脖子上扯下来捋清时,一不注意竟踩坏了人行道,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法官立即揪住我,并以破坏公物的罪名将我逮捕,从此以后,人行道上被“禁止踩踏人行道”的告示牌千刀万剐。而后,走在马路上的人们被疾驰的豪车撞伤,铁面无私的法官再次挺身而出,强力谴责了行人走马路的违规行为,从此以后,任何行人走在马路上被车撞伤的都要后果自负。 多年以前,很多人乘坐火车从不知道什么地方来到至善城,我也是其中一员,我们不由分说就全被赶下了车。在至善城里,有狙击手隐匿在暗处,不知道多少狙击手不知道什么地方不知道什么时间监视着我们。我们必须服从一切合理或不合理的安排,否则就会在不知道什么地方不知道什么时候静悄悄地死掉。但瘦弱的工人们不能离开这里,以工人们的体格,甚至连走出至善城都是件难事。 我日复一日地在城市销毁着自己的时间,当我累的实在无以为继的时候,偶然抬头仰望天空时,我远远地看见了地平线上的巨兽——被禁止的传说中那些用脚踏碎了地面上的城市,头与背却隐没在云层中的可怖的巨兽。 我惶恐地闭上眼睛,在我紧闭双眼的时候,我看见了我们的至善城,我们那被称为“至善城”的蚁穴,还有我们这一个个的蚂蚁,站在高台上发号施令的、挥舞着隐形的皮鞭飞扬跋扈的、和我一样虽站立却紧贴地面的,全都是蚂蚁。我们躲在蚁穴里,远远地看着巨兽将别的城市踏破,却不知也不敢想何时巨兽会踩到自己头上。即使集合这片土地,乃至月亮上每一个蚂蚁的力量,也无法哪怕阻挠一下这些纯粹的破坏力量,而我们之所以尚未被消灭,纯粹是因为我们渺小到不会引起巨兽的注意,但也不会引起巨兽的怜悯。实际上,巨兽也从不怜悯任何事物,它们只是简单地出现,然后踏平一切在它们路径上的东西。 面对着这无可匹敌的绝境,我们只好将一切巨兽与巨兽的威胁都抛之脑后,把巨兽造成的破坏当做天命使然。然后安安心心地做着自己该做的事,继续着这无可救药的宁静,并将自己都无法掌握的命运交到一个虚构的神明手中,祈祷着灾难离自己远去。为了不让自己在无所是事的绝望中陷入癫狂,我们在现实中用行为预演着癫狂,并在巨兽不可阻挡的铁蹄踩下来的时候,坦然接受自己的命运。 “嘿,你在干什么?” “等等,他在看那个灾害!” “完了,他会把灾害引来的!” “……” “……” “我们是不是要死了……” “……” “杀!” “杀!” 我睁开眼睛,在高台上的公共仆人的指挥下工人们尖叫着把包围我起来,尽管发生了许多踩踏,但这点惨叫声还未发出就被争吵和怒吼碾碎、渗入了永不见光的地底。我看见他们的脸上,有和我一样的恐惧,只有高高在上的公共仆人,罕见的露出了无以复加的怒容。他们用老工人那滴血的衣料碎片蒙住自己的眼睛,又用它蒙住我的眼睛。 我看见了一只傲立于高处俯瞰众生的肥得流油的蚂蚁,指挥着一大群和我一样像枯草根一样的蚂蚁,把我举起来,押向刑场。 突然,不可一世的烈日颤抖着收敛起光芒,可不等它收完,巨大的阴影就粗暴地踏碎了烈日的光。太阳灰头土脸地躲了起来,碎裂的日光也渗入这无穷黑暗的大地,和被踩死的工人的惨叫声一起成为了这黑暗的一部分。天空阴沉着,原来是巨兽的脚掌落了下来,从东边的地平线覆盖到西边的地平线。至善城的高楼大厦竞相折断,碎片散落在人群中,激起一片惊恐的哀嚎。肥得流油的蚂蚁指挥着众蚂蚁寻找建筑材料构建支撑物,但众蚂蚁却只有乱作一团,只能远远地望见穿金戴银的蜜罐蚁们逃走。 巨兽的终于脚踏下来,打碎了至善城与城中的一切。藏在暗处的狙击手们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只见人群中四散着一些被丢弃的枪和子弹。每一粒尘土都开始呐喊,承载过船只而又将船只倾覆的的沸水从汪洋大海中站起来,所有工人的灵魂都开始燃烧,融入破损的发热炉。发热炉的核心燃起大火,冲上天空,驱散了太阳,又深深地埋入地下。公共仆人的脂肪在高温下沸腾,摧残着公共仆人的躯壳,焚烧着公共仆人的灵魂。终于,烈火冲破地壳、震碎了天空,把公共仆人放逐到世界之外。 我猛然惊醒,感到刺骨的严寒,我发现自己仍躺在切片机面前,我感觉不到我像冰块一样的四肢。伟大的人所说的我幻象中必然的未来和像蚂蚁一样的生活,不过那都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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