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他昙花一现，势要喷薄而出——犬王！敬请见证。

2023-04-10 16:22 作者:Victino盘子 0人读过 | 我要投稿

本文为观后感，含严重剧透，请注意。

　　心情久未平复。非常幸运参与了B站《平家物语：犬王》观影团活动，竟然得以在2023后疫情开年之际，享受到这般同好齐聚的视听盛宴，而且还是在院线看我最爱的汤浅政明导演的作品。认识导演最初是《乒乓》，给我以力量的动画。汤浅的画风是一种看似粗糙却张力十足的感觉，用趣味的画面讲故事很是吸引人，这让我越来越关注他，每出一部新作都看了很是享受，便越看越发喜爱。也是因为这些作品，我留意到了汤浅政明和森见登美彦、和牛尾宪辅的合作。以此为契机，我对日本动画背后的创作者们产生了兴趣，开始形成自己的动画审美偏好。可以说爱动画的心路历程也是我成为我自己的过程，这些都促成我坐在第一排在荧幕前与汤浅交流，GET签名板（笑）。

　　聊回电影。我是去影院前不看一切简介预告的人，只记得电影叫“犬王”，等进了影院先看到的却是“平家”。故事大约发生在室町时代，并往前追溯了一些平安时代的战事。我对日本历史是完全不了解的，就有些担心不能很好地理解剧情，最近的接触还是同样由科学猴制作的TV动画《平家物语》（那部很容易入口很好看，推荐）。不过很快我打消了这种念头，因为汤浅其实也不太懂那段历史，整部影片完全是按照现代人也看得懂的方式去做的，重点在于“尝试把当时的艺术、故事、与人物魅力同等程度地传达给现代观众”，而不是强调原教旨地还原当时的一切风俗。这样很好，非常适合90分钟电影。

　　渔民孩子友鱼被卷入政治、双目失明，为了复仇独自流浪。路上拜琵琶法师为师，一边演奏琵琶谋生一边游历去往京都，并在那里与犬王交好，帮助不被世人所接纳的他摆脱诅咒、蜕变成京都明星、追寻歌舞梦。可他想自由歌唱，时代却不放过他，最终似乎回到原点，仍为政治牺牲品。这部动画的剧情有比较清晰的段落感，以名字为线索，可分为登场“友鱼”、蓄势“友一”、狂野开场“犬王”、逐梦“友有”、樱落“友鱼”五个章节。头两个章节还是常规叙事，从中间友一决定把犬王的故事广泛传播开、助力他走上自己的舞台开始，故事的调性就大幅变化，几乎完全以歌舞表演的形式一边讲故事一边推动剧情发展。这样的做法像是单口音乐剧，一改之前平静得有些沉闷的气氛，直接把观众带嗨整个后半集。歌舞的演出部分有多嗨呢，在武士时代的日本给你玩儿视觉系摇滚，绝无仅有的视听体验。这些舞台打比方的话很像印度料理，十几种狠料all in，做出来的场面很新、很融合、蛮抽象，看海报时就和看色面一样想象不出是一道什么样的菜，但吃了就说来劲、真香。汤浅和团队对歌舞演出的拿捏是很考究的，其演出理念就是“如果600年前有人想到要玩儿和现代人一样的艺术，他会玩儿出什么花样来”。最初友一还是自己摇滚，摇滚嘛，讴歌灵魂自由嘛，但很快他拉了一票队友，队友则负责喷火打鼓整活儿，很容易就联想到当代的舞台喷火，并融合了民间杂技。犬王那边则用到各种木质机械、雕塑，投影火光、吊威亚，舞美震撼世人。等到后来给足利将军演出时，犬王的表演已经融合了平衡木、自由操、花样滑冰、迈克尔杰克逊、美声唱法、迪斯科、踢踏舞和好些不认识的舞种。汤浅让它们在几百年前一锅乱炖，广泛融合、野蛮成长，在那些范式的平家故事反衬下，更显得犬王和友鱼的舞台极具生命力。对观众来说，这些元素曾都是艺术之根演化出的枝桠，在当代都已是专注于垂直细分领域的精进，能看到它们如分子料理般追溯根源的形态，很是有趣。特有意思的是不变的狂热粉丝和安保团队，完全就是露天Live，音乐的魅力在哪个时代都无与伦比。

　　音乐呢在前半段基本是由琵琶在领，还有一些管乐，其中印象最深刻的是千人琵琶那一场戏，临场感十分强。到中后段开始歌舞表演后，画面中还是弹的琵琶，不过旋律已经变成吉他了。汤浅在采访中提到最初也是想努力用当时的乐器来做音乐的，但难度太大而最终没有实现，是等画面做出来后再配合写曲。不知道有没有粉丝二创可以圆梦呢？真期待啊。在犬王和友有的大部分演出中，打击乐是让人觉得颇为有趣的部分。一方面，加入了一些木鱼等自带圣属性的法器，它们的敲击点就像固定针眼一样，音乐线在针眼与针眼之间上下翻飞，牢牢锁住舞台，呈现出最棒的比睿座，而不是区区一首游离在场景之外的流行歌曲。另一方面，打击乐作为节奏的掌控者，大部分时候与人声一起重复着比较单一的节奏，变化主要体现在旋律上的发挥。这样的收力让人觉得同样很好地表现出友一在那个时代的开拓性，并不是在一夜之间就开悟，到街市上弹奏一些深度的、前卫的、复杂的编曲。尽管观众的听感在后段会有些疲乏，但画面一直有新信息进来对冲了过度重复，总体上我认为是不错的设计。

　　本片另一灵魂，也是汤浅作品中极具个人特色的部分，就是演出。有特别多的场景值得说道：
　　1.最初捞起神器草薙剑时，明明是官员重金索求，却不急于验货，刻意让老爹一步步打开三层箱子，解开剑袋，同时就拉长了两个官员的畏惧反应。当宝剑出鞘、神光一闪时，观众也屏息凝神，其后友鱼双眼被毁、老爹腰斩，这段情绪拉满，印象深刻。
　　2.藤若的登场演出堪称一绝。明明是舞蹈，镜头却悠哉地给到脚，明明只是极为简单的一步两步，但镜头始终不愿意挪开。脚有什么好看的？伴随这一疑问在脑内萌生，我开始仔细看脚，那双白里透红的、温润如玉的脚，似乎可以预见舞者有着怎样的身姿。旁人交头接耳淫笑议论着足利将军尤其偏爱藤若，接着画面才给到开扇半遮面的滕若的脸。当时那一刻尤为动容，看到足利将军脸上满意的神情，完全可以理解滕若有着令他倾心的美貌。从今人视角看，如果是直接露脸，白刷刷的圆脸可能看着心中毫无波澜。而这一段巧妙的演出，能让角色保持能乐妆造下带给观众美的感受，真是精彩。
　　3.臂塚结尾时，长臂高举、含恨问天、以告亡灵的场面，舞蹈动作的魄力强烈牵拉着人心，突破性的首场演出，对长臂怪象的恐惧被惊奇的演出所镇压，非常棒。
　　4.犬王吊威亚站在火光的鲸鱼背上，两侧泼水形成的乘风破浪归来的英姿，那个特别有魅力。
　　5.最终表演时从优雅舞蹈转为神似太空丹迪的魔幻迪斯科舞步，那段真的太洗脑了。
　　6.樱花树下抿酒，为纪念“我们存在于此！”，决意改名；与最后樱花树前犬王无声无生机的定式舞蹈，凄凉的对比。
　　7.友有与犬王二人追溯记忆，直接顺着脐带看到犬王尚未出生的胎儿之姿，那段胎儿被献上的演出也很棒。
　　8.最终友鱼在刀下牺牲的场面。
　　等等等等，情绪带宽100%利用率的演出，很是喜欢。

　　赋予本片演出灵魂的还有CV，必须要重点表扬一下女王蜂的アヴちゃん（Avu Chan），他配的犬王无论是说话还是演唱的部分，都太有活力了，声音就传递出一股自由的感觉，非常契合犬王的人物形象。以至于最后摘下面具时，我反而觉得犬王整个人身上，这张脸反而是和他气质最不贴合的部分。

　　最后的最后，想谈谈犬王的结局。
　　汤浅回答大意是说，友鱼最后大喊出“我是——坛之浦的友鱼”，是象征他最终没能自由翱翔，再次被政治所囚禁。可是他明知唱下去会死，还在手被砍断后弹不了琴的情况下，依然不肯屈服。这种姿态给人感受是再一次强调了那句“我们存在于此”，是悲壮、昂扬的。但他嘴里喊出来的名字，却不是友有，他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没有振奋地喊出“我是京都第一友有团的友有”，却是“我是坛之浦的友鱼”。这一声是含恨的、悲愤的。向世界告别时报上这个名号，并不是出于落叶归根的思乡情，而是给自己刻上政治迫害的牺牲品标签。力大似将从地狱爬出来般，以自己为祭品将惨状刻在人们的眼中，咒骂政府的暴行。我们常常讴歌个人英雄人物的反抗，虽然牺牲，但精神永流传，鼓舞人心。而犬王的结局就像在说：你是反抗了，然后呢？消失在历史中吧，平家故事的范本已经决定了。给英雄丰碑栓上了名为“无能为力”的铁链，悲剧的情绪与最终犬王找到友鱼的欢快BGM交织在一起，久久不散去，竟让我体会到一丝反战的要素。
　　还有一处，是让人捉摸不透的。犬王和友有都了解彼此，信任彼此。犬王得到足利将军的青睐（主要出于政治目的），他的诅咒已经解除，在这种情况下被人以挚友性命相要挟，他选择了顺从，放弃做自己。相反，友有也很得民心，但却不知为何没有得到足利将军的重视，无人以犬王性命威逼利诱他重新归顺觉一团下，单纯成了个碍事的犬王故事创作者。他也丝毫不惧自身殒命，前有师傅挡刀牺牲，也没有迫使友有动摇屈服，唱着自己的作品直到最后一刻。二人不同的处境，和对自己作品的坚持程度的区别，最终使得犬王的作品没有任何一部被证实流传下来。虽然犬王个人的作品没有流传下来，但能剧这种艺术形式却作为日本传统保留了下来，犬王说不定作为一个关键传承人就起到了巨大的作用。能剧里没有犬王的个性，只有犬王的形。这种结局，不知道究竟只是在还原历史的真实呢？还是有什么深意呢？很难说保命还是保作品、抑或二者皆不顾，究竟怎样才是二人所愿、又是否有形成对对方的背叛？十分玄妙。但电影的最后给了一个温柔的答案，犬王一直在找友鱼，找到现代，二人又一次欢快起舞，回到那个无忧无虑的时候。也许，现代也有犬王与友鱼的故事在上演着。

　　很高兴可以参加B站这次《平家物语：犬王》观影团活动，圆了汤浅多年忠实粉丝一个梦，也是疫情后二次元活动再揭帷幕的好起点，久违的兴奋感和归属感。映后首先是B站记者与汤浅的面对面直播访谈，提问很全面，看得开心收获也很丰富，对影片的理解是很有效的助力。现场气氛很好，能收到一些同好的认可对我是很大的支持鼓励，事后还和主持人、影片引进工作者有一些愉快交流，看来在观影爱好的积累上也没有白做功。提问环节，大约3、4排的女生和中后排的女生的问题我也非常喜欢，她们的措辞就带着那种女生特有的细腻观察与表达，与我这种重视框架的理工思维明显不同，看来仍需学习啊。可惜的是时间比较有限，汤浅也无法不经翻译直接听到这种表达，所以回答是偏引申方向的。总之！非常愉快，也非常期待下次有机会继续参加站的观影活动，基本上只要是优秀的动画电影我都会认真写长评的。
　　那么，非常推荐各位动画爱好者、音乐爱好者去影院观看《平家物语：犬王》，这次的周边非常有诚意价格不贵品质不错。对了对了，很想表扬一下海报宣传，“狂野开场”真的很棒，因为影片结局那悲剧的宿命，尽管中间都很像派对狂欢，却不适合拿来形容整部电影的氛围。但用“狂野开场”真的很恰当，有日文台词的味道，又很契合犬王这两个字，我双手交叉点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