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然【相逢即是缘】短篇

-1 “我能不能在你那寄住几天?” 沈巍接到井然电话的时候很意外,和五年前得知井家破产一样意外。 关于井家的公司破产有很多说法,有的说是项目出了问题,有的说是被内部人员举报。 总之像这样的老牌公司倒台,自然是闹得沸沸扬扬,当地的电视台都连续追踪报道了好几天。 沈巍一言不发地看着当天的报纸,头版用醒目的大字写着“井氏董事长心梗发作,于昨日下午两点四十分抢救无效确认死亡。” 紧接着第二天董事长夫人白亚茹女士割腕自杀的消息又占据了头条。 在大家都在感慨瓜来得太快吃不过来时,只有沈巍在满世界地找井然。 打电话被告知号码已经换了人,房子因为被拍卖的关系也已经搬空。几个关系好的朋友沈巍挨个问过都说不知道,甚至反问沈巍知不知道井然在哪里。最后沈巍把井然可能会去的几个地方也一一找过,都搜寻无果后,沈巍找到了陈一鸣这里。 “我怎么会知道他在哪里?” “你是他男朋友,怎么可能不知道?” “都是假的,为了刺激你啊,他经常这样做你又不是不知道。” “话说,他在哪你不是应该最清楚的吗?” 是了,所有人都认为他应该知道井然的去向,连他自己也这么想。在井家这么多年,他就像井然的影子一样形影不离,即使后来离开了井家,井然也不肯和他断了联系。 可偏偏在自己最想要找到他的时候,井然跟自己玩起了捉迷藏。 并且这一藏就是五年。 -2 井然从机场出来的时候,沈巍已经等在出口。 没有一贯的拥抱,对方甚至侧过身拒绝了自己准备拿走行李箱的动作。 “不劳烦了,我自己可以。” 于是一前一后,直到坐上车两人也再没一句话。 然后又碰上晚高峰塞车。 高架桥上车子排成长龙,车外喇叭声此起彼伏被摁得震天响,车内却静得很。 沈巍两手扶着方向盘,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往后视镜里看了一眼,井然在后边两手放在腿上坐得端正,要换以前这人一定要坐在副驾驶上,并且还要把座椅调整到合适的位置,怎么舒服怎么来。 车子一路开到沈巍住的小区门口。 “不好意思,我想问一下这附近有超市或者小卖部吗?” 这是两人见面后井然的第二句话。 “日常的生活用品我已经买好了。” “那麻烦你了。” 沈巍敲方向盘的频率更快了。 到了家,沈巍领着井然到了二楼准备好的房间。 “时间匆忙,只能简单收拾一下,你先将就住,有什么缺的再告诉我。” 话是这样说,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大到房间的整体装修风格,小到床单被罩全是按照井然从前的喜好来的,要短时间弄成这样,几乎不可能。 “你先休息一会儿,我现在去做晚饭。” “不好意思麻烦你了,我吃泡面就行。”说着井然真从行李箱里翻出几盒泡面来。 “还有一会儿你算一算,我把买东西的钱和这几天的住宿费一起转你。” “我就住几天,不会打扰你太久的。” “你不是说泡面这东西狗都不吃么?” 井然一句接一句的客气话被沈巍给打断。 放以前要是有人这样打井然的脸,他早气得跟什么似的了,可现在跟个没事人一样,而且还笑得挺坦然。 “之前是之前,人总会变的。” 人的确是会变的,沈巍只是没想到会变成这个样子。那个总是颐指气使,理所当然要求自己做这做那的井少爷一点儿也找不到了。仿佛这完全没有自己参与的五年,成了两人过去与现在的分界线,让他们变成不曾有过交集的两个个体。 “吃不吃随你。” 沈巍一进厨房就开始和菜板较劲,那架势不像是切菜,更像是分尸现场还原肢解过程。 一会儿的功夫,三菜一汤:油焖大虾,红烧带鱼,糖醋包菜,番茄鸡蛋汤。都是井然爱吃的,只可惜沈大厨今天心情不佳,影响到做饭的水准,结果就是糖醋包菜的醋放多了。 自然,井然并没有像以前一样摔筷子走人,而是闷头就着白米饭把那盘含醋量超标的包菜吃了个干净。这种超乎想象的包容并没有 让沈巍的心情愉悦一点,反而更糟。他不由地想是五年怎样的生活才会把这个人的棱角磨得一点不剩。 是这样想的,也就这么问了。 “这几年顺利么?” “挺好的。” 最后摔筷子走人的是沈巍。 -3 晚上十点 ,沈巍从房间里出来。一肚子气像被关了闸的洪水没处发泄,饶是这样也没忘了井然睡前一定要喝杯牛奶的习惯。 可真端着热好的牛奶走到房间门口又开始踌躇不前。 今天太多的不一样让他不清楚这次会不会又是一次自作多情。 于是沈巍的手就那样举着,在敲与不敲之间纠结。直到门猝不及防地从里面打开,两人四目相对。 沈巍手里的牛奶还冒着热气,井然见状,左手一蜷,握成了拳。 “谢谢,我正好有些口渴了。” 井然伸手准备接过沈巍手里的牛奶,却被对方反握住左手。 沈巍用手指将井然的手指顶开,果然像他猜的那样,掌心里放着两颗安眠药。 “什么时候开始的?” “也……就小半年。” 井然的眼睛下意识往右下角看,沈巍立时就清楚他在说谎。 其实在亲眼目睹浸泡在被鲜血染红的浴缸里母亲的尸体后,井然就开始整宿做噩梦,到后面就变成了不吃安眠药就没法入睡的程度。 井然看着沈巍一声不吭地自己手里的药扔进垃圾桶,然后把牛奶塞过来,用眼神示意自己全部喝完。 整个过程井然连大气都不敢出,理智告诉他招惹现在的沈巍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说来实在好笑,五年时间,两人的性格倒像是对调了一样。 井然的牛奶喝完,沈巍把杯子拿到厨房清理干净,又到自己房间拿了枕头回到井然的房间,在对方目瞪口呆的表情下走到床的另一边理所当然地躺了下来。 “愣着干嘛,睡觉。” 沈巍等井然躺下钻进被子里,再伸手关了灯,所有动作一气呵成,根本没给对方反应的时间。 两人背对背侧躺着。 根本没一句真话,沈巍脑子里想着井然在饭桌上的那一句“挺好的”就来气,要真挺好,能把自个过成还要靠安眠药助眠的鬼样子? 事实也的确如此,而且井然的谎还很离谱。想也知道,一个过惯锦衣玉食生活的人,一朝落魄,又流落异乡,那日子一定不会太好。 出事时,井然把家里的车子,房子都卖了才付清公司的员工遣散费、项目违约费,到出国的时候身上只有不到一万块钱,紧接着是租房,找工作,短短半个月,人情冷暖,世态炎凉,能想到的不能想到的,井然全部经历了一遍。 但最穷困潦倒的时候,井然也没想过找沈巍帮忙,即使他知道以对方的性格一定不会拒绝。 凭什么要别人当这个倒霉蛋,井然想,在自己意气风发时尚且没给过人家好脸,等到落难了再恬不知耻地因为对方惦念着井家资助上大学的恩情,而要求对方一定要帮自己一把? 井然的自尊不允许他这么做,更何况对方是沈巍。 -4 “老师,您的公式又写错了。”前排的学生开口提醒。 沈巍边道歉边拿过板擦把公式抹去重写。 思绪恍惚的结果就是后半节课沈巍又犯了两次低级错误,这是在以往课堂从未出现过的情况。 下课后回到办公室,沈巍神情疲惫地靠在办公椅上。这两天他的状态糟糕得自个都看不下去,归其原因自然是某位租客所致。 除了第一天,两人因为工作原因这几天面对面的时间加起来不超过一个小时。 井然这次作为意大利方派来谈项目设计细节的设计师代表,在沪城的时间不会超过半个月,也就是说两人相处的时间已经剩不到一星期。 更让沈巍头疼的是,井然这次回来对他的态度。往好听了说是客气有礼,其实说白了就是疏离。 要说这只能怪沈巍自己,如果不是当初那点矫情心,他和井然可能七年之痒都过了。可真细说又怪不到沈巍头上,当时他不过是一心想在生物学这一领域做出点成绩来的愣头青一个,连学杂费都还得靠井然家自助。骤然被表白,身份的差距摆在那,一般人都要犹豫,更何况是沈巍这样极度理性的。 说来说去也就是理性思维作祟。沈巍当时想的很清楚,井然对他的心意就是多巴胺刺激下的冲动行为,如果两人真的在一起了,三年五载的,新鲜劲一过,各方面悬殊带来的差异只会让感情变成一地鸡毛。所以在井然表明心意的时候,沈巍拒绝得很干脆。 但拒绝的时机也不好,那天恰逢井然生日,几杯酒下肚,人有点儿微醺,嘴就没了把门。 “沈巍,这是我第七次向你表白了,到底是为什么不答应我?” “不合适,各方面都不合适。” 沈巍指的自然是家世,时间这些的。也不知道井然是不是听进去了,反正那天以后他再没说过类似“喜欢,在一起”这样的字眼。 一想到这些沈巍肠子都悔青了。他花了五年时间成为国内生物领域的核心成员,好容易什么都有了,什么都准备好了,结果井家一出事,计划全乱了。他什么都还没来得及说,井然就跟他玩了五年失踪游戏。 五年又五年,一想到未来不知道还有几个五年,沈巍就头皮发麻。他不是没想过跟着井然的脚步走,但现在国内正在进行的生物相关的研究根本少不了他,井然那边,也没有要长期留在国内发展的意思。 本来这些也不是不能解决的问题,所谓“情深不怕路远”,但看起来愈陷愈深的好像只有自己,就这次井然回来的态度,沈巍严重怀疑他有要“脱离苦海”的趋势。 沈巍甚至荒唐地想过,说不定等他在人类基因的研究上取得进一步突破,人类寿命大幅度延长也不是没有可能,届时就算再多挨几个五年也不是不可以。 怕就怕在感情里,有一方决定了要退出,那么延长的时间对于另一方来说,也只是痛苦的延伸而已。 -5 “今天就要走?” “嗯。” 井然靠在门上沉默地低头闷声收拾行李的沈巍。 这几天他忙前忙后就是为了能空出两天和这个人独处的时间,却因为对方突然要参加的的一场研讨会议而落空。 能不能缓两天再走的话就在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井然害怕沈巍多想,怕和十年前的很多次一样,他明目张胆地表达只会让对方一退再退。如果说从前他尚且还能拿少爷的身份威逼利诱沈巍几句,现在的他又有什么资格。 装了这么些天的斯文有礼到这一刻是演不下去了,更别提说什么一路顺风的话。井然转身回了自个房间,把门摔得震天响。 沈巍衣服叠到一半,听到声响抬头朝门口看了一眼。 井然的气来的莫名其妙,沈巍却难得眼中有了笑意。他以为某只布偶猫被拔了爪子,磨了性子,现在看,这脾气不还是有的嘛。 沈巍的飞机刚落地,科研组的人就派了张助理亲自来接。 “沈教授,这研讨会不是还有三天吗,您怎么提早到了?” “来江城逛逛看看,散散心。” “噢”,张助理了然地点点头,“那确实是这么个理,虽说江城您都来了七八回了,不过风景都是常看常新的哈哈哈,这几天我都会安排好的。” 沈巍嗯嗯嗯的应着,眼睛却没有离开过手机。巴掌大的老人机打字就有点局促,打了好几行的字又删删减减,最后只发过去一句“我到了。” 井然和陈一鸣碰见是在离开的前一天。 在家里待的烦闷就想到附近的咖啡店坐坐,没想到就遇到了陈一鸣。 离开洛城五年,从前的朋友基本都淡了,这次回来井然也没有要挨个叙旧的打算,因此两人碰见时还颇有些尴尬。 “感觉几年不见,你变化挺大。” “有吗?” “嗯,和以前相比沉稳了许多。” 井然笑笑,“经历了那么一遭,不成熟不行啊。” “话说回来我确实应该当面跟你道谢,之前一走了之,许多收尾的事情还是你替我料理的。” 陈一鸣摆摆手,“都过去了,这次回来怎么样?和沈巍都挺好的吧?” 井然垂眼,“能有什么好不好的,我明天也就回去了。” “回去?你没打算留在国内么?” “我在国外发展的挺好,暂时没有回来的打算。” “这样啊,我还以为三年前你俩见面说开了,你会为他留在国内发展呢,也对,你和以前比也……” “三年前?我和谁见面?沈巍?” “对,沈巍说的,那次他在意大利参加一个学术论坛会,他说他遇见你了,我当时还挺意外他真找着你了。” 井然听得是云里雾里,“一鸣,拜托你能不能再说的明白一点。” “你当时不是出国了嘛,谁都不知道你去了哪,然后沈巍就满世界找你,他还来问过我你的下落,我就把咱俩假扮情侣那事跟他说了。之后我就听叶老师说那两年沈巍跟不要命似地工作,满世界地飞,什么学术会议都参加。估计就是借着这个由头到处找你。然后就三年前的十二月底,应该是26号的样子,他从意大利参加完会议回来,说碰见你了,还说你在那挺好的。” 陈一鸣喝了一口咖啡然后接着说,“你不是喜欢他喜欢得不得了嘛,我就想人家这都追到你跟前了,你们俩铁定成了。之前你老说自己单相思,我看着就不像,沈巍找你的那劲头,可一点儿不像对你没意思的样子。” 一堆信息把井然给彻底砸懵了,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明明加了三勺糖,还是苦的要命。 三年前的12月26号,井然脑子飞速运转,那天早餐吃的是吐司煎蛋加牛奶,对,因为有一份设计稿要修改,他很早就到了工作室。然后下班吃完饭他就到附近的威尼斯广场散步消食,也只有可能是那个时候遇见的沈巍。 既然看见了为什么又一声不吭地回去? 井然一直以为的一厢情愿因为陈一鸣的一段话而全部推翻,甚至在临分别前还要火上浇油。 “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沈巍和你是一样的?” 真相大白的结果就是沈巍参加完会议回到家就看到井然在厨房里忙前忙后做菜的惊悚场景,他甚至怀疑自己是太累了产生的幻觉。 但是桌上饭菜的香味告诉他这一切都是真的。 “你不是回意大利了么?” “我跟合伙人商量好了,他本来就有意要开拓中国市场,比起意大利,我自然是国内的资源掌握得更多。” “这就是你全部的理由了么?” 沈巍的视线从进门开始就没从井然身上移开过。 “也不全是。” “我想了想,意大利很好,但是那里没有你。” 在国外最开始过着有上顿没下顿的日子的时候井然没有哭;第一个设计稿被人窃取井然没有哭;睡在阴冷潮湿的地下室,发烧加浑身长满疹子井然也没有哭。 但是此刻井然的眼泪像开了闸似地往下掉,因为沈巍的一句话。 “让你久等了,对不起。” 于是拥抱,接吻,退去衣物……一切都顺理成章。 虽然浪费了一桌子好菜,好在他们拥有了一个浪漫又美好的夜晚。 -6 原来,不是兜兜转转,还是你;而是兜兜转转,一直是你。 就像三年前,井然在许愿池前抛下硬币许下的愿望:愿所爱之人在身旁。而彼时沈巍就在他身后的不远处。 短暂的分别是为了更好的相逢。 缘分,早已是命中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