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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活,摘抄

2022-06-05 22:56 作者:苏小苏晓  | 我要投稿

1.“你离我远点。我是苦役犯,你是公爵,你没有必要来这里,”她喊道,气得模样都变了,将手从他手中挣脱出来。“你想利用我来拯救你自己,”她继续说,急于要将心中升腾起来的一切统统都说出来。“你在今生利用我来消遣取乐,来世还想用我来拯救你自己!


2.人们通常会这样想,小偷、杀人犯、暗探、妓女认为自己的职业是坏职业,定会对自己的职业感到可耻。可是现实恰恰相反。凡是因为命运或因为自己的罪孽而堕落到这种地步的人,无论地位多么卑贱,他们都对整个人生抱有一种观点,有了这种观点,他们便认为自己的地位是崇高而又可敬的。为了保持这种观点,他们本能地将自己的人际交往局限在一定的圈子之内,这个圈子内的人对生活,对自己在生活中的位置,都有相同的理解。小偷夸耀自己狡猾,妓女夸耀自己淫荡,杀人犯夸耀自己残忍,这种事会使我们惊讶。但是,这种事之所以令我们惊讶,不过是因为这些人的圈子颇为狭小,更主要的是,因为我们处在这个圈子之外。然而,富翁夸耀自己的财富,即夸耀自己掠夺,军官夸耀自己的胜利,即夸耀自己杀戮,统治者夸耀自己的威力,即夸耀自己暴虐,莫非这有什么不同吗?我们并不认为这些人的理解是歪曲的,为自己地位辩解而对善恶的看法是颠倒的。

3.可正是这种困难本身吸引了他。他现在对她产生了这样一种感情,这种感情以往无论对她还是对别人都不曾有过,这种感情里丝毫没有私心:他不想从她身上得到任何东西,一心只希望她不再是目前这种状态,希望她觉醒,成为她从前那样。

4.“主啊,帮帮我吧,教教我吧,快到我身边,住在我心里,清除我身上的一切污垢!”

他祈祷着,祈求上帝帮助他,住到他心里,清洗他的灵魂,与此同时,他祈祷的事情已经实现了。原先住在他心里的上帝在他的意识中苏醒了。他觉得自己像是上帝,因此不仅感觉到自由、振奋和生活的喜悦,而且感觉到善的巨大力量。他觉得人类所能做到的一切、一切好事,他现在都能够做到。

当他对自己说着这些话的时候,泪水涌入了他的眼眶。这泪水既可喜,又可悲。喜的是,这么多年来一直在他心中沉睡的精神的人终于在他心中觉醒了,悲的是,他仍在怜悯自己,为自己的美德而感动。.


5.她把两只手伸进干净的枕套,抓住枕头的两只角,这时她回过头来瞧他一眼,微微一笑。这一笑并非以往那种欢欢喜喜的笑,而是恐惧、哀愁的笑。这个笑容仿佛告诉他,他要做的是坏事。他一时停住脚步。这时他心中可能在斗争。尽管对她真诚的爱情的声音很微弱,但还是能听得见,这个声音对他说,要为她着想,为她的感情、为她的生活着想。可是另一个声音在说,你当心别错过自己的享乐,自己的幸福。而且这后一个声音盖过了前一个声音。他决然地朝她走去。可怕的、不可抑制的兽性感情控制住了他。


涅赫柳多夫松开她,一时间心中觉得窘困、害臊,而且厌恶自己。他本来应该相信自己,可是他不懂,这种窘困和害臊正是他心中最善良的感情,这种感情在寻求表露,相反,这说明他愚笨,应该像别人所干的那样去干。


6.男女之间的爱情总有达到顶点的那个时刻,这时候的爱情既没有任何自觉的、理性的成分,也没有任何肉欲的成分。对于涅赫柳多夫来说,这个基督复活节的夜晚就是这样的时刻。涅赫柳多夫现在回忆起卡秋莎来,这个时刻的卡秋莎的形象盖过其他各种场合他所见到的卡秋莎。头发乌黑、平滑、放光的小脑袋,带褶皱的白色连衣裙恰到好处地裹着她那匀称苗条的腰身和隆得不高的胸脯,她脸上这种红晕,她那双因一夜未眠而微微斜睨的、温顺的、亮闪闪的黑眼睛,还有她全身上下体现出来的两个主要特点:清纯贞洁的爱情爱的不仅是他(他已知道,她爱他),而且爱世上所有的人和物,不仅爱世上所有美好的事物,而且也爱她吻过的那个乞丐。

他了解她心中的这种爱,因为这一夜和这个早晨,他感到自己心中也有这样的爱。

7.诵经士显然出于对涅赫柳多夫的尊敬,想从他身边绕过去,结果擦着了卡秋莎。涅赫柳多夫感到惊奇,这个诵经士竟然不懂得,这里的一切,乃至世上的一切,仅仅只为卡秋莎而存在,对于世上的一切都可以漠视,唯独对她不能轻视,因为她是一切的中心。金圣像壁为她金光闪烁,大小烛台上的所有蜡烛为她大放光明,为了她,人们欢乐地唱着:“基督复活节到了,欢乐吧,人们!”世上一切美好的东西都为她而存在。他觉得,卡秋莎本人也明白,一切都为了她而存在。

8.突然涅赫柳多夫回想起,在很久以前,当他还年轻,还很天真的时候,也是在这儿,透过磨坊有节奏的喧闹声,听见洗衣棒捶打湿衣服的声音;春风,也像现在一样,吹拂着他汗涔涔的额上的头发和放在刀痕累累的窗台上的纸张,也有一只苍蝇惊恐地在他耳边飞过。他不仅回想起当时他还是个十八岁的孩子,而且觉得他现在还像那时一样,青春焕发,纯洁无邪,有着无限的前程,同时他又知道,这一切都不过是一场梦,已经不再存在了。

9.老百姓正在死亡,他们对死亡已经习以为常,在他们中间已经形成适应死亡的生活方式。儿童夭折,妇女们从事力不胜任的劳动,食品匮乏,老人们尤其如此。老百姓一步步地陷入这种境况,他们自己看不到这种境况的可怕,也不怨天尤人。所以,我们认为这种境况是很自然的,是理所当然的。"现在他已经一清二楚,正像老百姓意识到的和经常指出的那样,他们贫困的主要原因在于他们赖以生存的土地都被地主夺走了。同时,他十分清楚,孩子和老人纷纷死亡,是因为他们没有牛奶喝,而所以没有牛奶喝,是因为没有用来放牧和收割粮草的土地。他也十分清楚,人民遭受的全部灾难,或者至少是人民遭受灾难的主要和直接原因,是他们赖以生存的土地不掌握在自己手里,而是在那些利用土地所有权并且依靠人民的劳动来养活自己的人的手里。老百姓是多么需要土地,没有土地,就会饿死。土地靠一无所有的老百姓去耕种,收下的粮食却被地主拿到国外去出售,用这笔钱替自己买回礼帽啦、手杖啦、马车啦、铜器啦,等等。


10.“土地不能成为财产的对象,不能成为买卖的对象,就像水、空气和日光一样。所有的人对土地,对土地赋予人们的种种恩惠都享有同等的权利。"他现在明白了,为什么每当他想起在库兹明斯科耶处理土地的办法的时候,他就会感到羞愧。他在欺骗自己。他明明知道人不可能拥有土地所有权,却默认自己能享有这种权利,他虽然将一部分的土地收益送给农民,但他内心深处十分清楚,他自己实际上是没有权利享用这些收益的。

11.涅赫柳多夫想起,他在库兹明斯科耶的时候,考虑过自己今后的生活,并且着手解决他今后要做些什么和怎样去做的问题。他想起,他如何被这些问题困扰而无法解决,因为他解决每一个问题,都有许许多多的设想。他现在再对自己提出这些问题,惊奇地发现,解决这些问题原来十分简单。其所以会变得简单,是因为他已经不去考虑自己的后果,他对此已毫无兴趣,他所考虑的只是他应该做些什么。说来奇怪,对于他自己需要什么,他自己怎么也决定不了,而对于需要为别人做些什么,他却一清二楚。现在他完全意识到,必须把土地交给农民,因为占有土地是错误的。他完全认识到,不能丢下卡秋莎不管,应该帮助她,应该不惜一切去向她赎罪。他完全认识到,他必须研究、分析、了解和弄清楚有关审判和量刑方面的问题。他觉得他已经从中看出了一些别人没有看出来的问题。至于这一切的后果如何,他不知道,但是他完全认识到,无论是第一件事、第二件事,还是第三件事,他都必须去做。正是这坚定的信念使他感到十分高兴。

12.“对,对,"他想,“我们生活中的一切事情,这一切事情的全部意义,我是不理解的,也是不可能理解的:我为什么有两个姑妈?为什么尼科连卡伊尔捷涅夫死了,而我却活着?为什么会出现卡秋莎?为什么我会疯狂地爱她?为什么会发生这场战争?为什么我后来的生活会变得放荡不羁?要理解这一切,理解上帝的全部安排,我是无能为力的。然而,去执行铭刻在我良心上的上帝的意志,我却是能够做到的,这一点我去做了,我毫无疑问会心安理得。”

生活要求我们做应该做的事,除此之外,没有别的要求。

13.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我说的是事实,"涅赫柳多夫说,“他们知道政府在盗窃他们的东西,他们知道,我们这些地主从他们手中夺走了应当成为公共财产的土地,早就在偷他们的东西了,后来,他们在被夺走的土地.上捡了一些树枝当柴烧,我们就把他们投进监牢,硬要他们承认自己是贼。不过,他们心里明白,做贼的不是他们,而是夺走了他们土地的人。因此,让被盗窃的东西物归原主,是他们对家庭应尽的责任。”

14.他内心深处有一种从祖先传下来的、庄稼人共有的根深蒂固的信念,那就是世界_上动物和植物都是永存的,不过是一种形式变化成另一种形式而已,比如粪肥变成谷子,谷子变成母鸡,蝌蚪变成青蛙,青虫变成蝴蝶,橡实变成橡树。同样人也不会消亡,只是发生变化而已。他相信这种说法,所以他总是勇敢地、甚至高高兴兴地面对死亡,并且坚强地忍受通向死亡之路的煎熬,但是他不愿意也不善于谈论这个问题。他热爱工作,一天到晚忙于实际活动。

15.俄国的平民百姓现在已经抛弃素来具有的公众道德、农民道德和基督教道德,而接受了盛行于监狱里的那种道德,其主要精髓就是:任何对人的侮辱、暴行、残杀,只要有利可图,都是可以容许的。凡是蹲过监狱的人,都会有一种切肤之感,那就是教会和先哲们所弘扬的尊重人、同情人的道德风尚.在实际生活中已被摈弃,因此不必再继续遵循。涅赫柳多夫从他所认识的犯人身.上都看到了这一点,无论是费多罗夫、马卡尔,还是在流放途中和犯人一起生活过两个月的塔拉斯。塔拉斯那种伤风败俗的观点使涅赫柳多夫大为惊讶。

16.经过对监狱和羁押站的深入了解,涅赫柳多夫看出在犯人中间蔓延开来的种种恶习:酗酒、赌博、暴行以及囚徒们犯下的骇人听闻的罪行,包括人吃人在内,都不是出于偶然,也不是像那些头脑古板的学究为了袒护政府所说的那样,是一种退化、犯罪型和反常现象,而是关于人惩罚人这种莫名其妙的谬见所引起的必然后果。涅赫柳多夫看出,人吃人的事情并非起源于原始森林,而是起.源于政府和上上下下各个部门,只不过在原始森林里最后收场罢了。他看出,像他姐夫那样的人以及所有的法官、其他官僚,从民事执行吏到部长,他们根本不关心公正和人民福利,只是挂在嘴上说说而已,他们追逐的是卢布,是因为他们制造腐化和苦难有功而赏给他们的卢布。

17.“事情很明白,这个男孩并非什么特别凶狠的恶棍,而是极其普通的人,这大家都有目共睹。他之所以会成为现在这样,是因为他生活在必然要产生这样的人的条件中。因此,道理也很明白,为了防止产生这样的孩子,必须全力消除产生这类不幸的人的条件。

“可是我们在做什么呢?我们抓住一个偶然落到我们手里的这样的孩子,明知成千,上万个同样的孩子并未抓住,把这个孩子投入监狱,将他置于完全无所事事或者从事有害健康的和毫无意义的劳动的环境之中,让他和那些与他同样意志薄弱、迷失了生活方向的人待在一起,然后由国家出钱,把他从莫斯科省流放到伊尔库茨克省,让他与最腐败的人们为伍。

“我们不但未做任何有益的事情去消除写笔记5些人的条件,反而奖励制造这些人的机构。“我们不但未做任何有益的事情去消除产生这些人的条件,反而奖励制造这些人的机构。人所共知,这些机构就是那些大大小小的工厂、作坊、小饭馆、酒馆、妓院。我们不仅不去消灭这些机构,反而认为它们是必需的,还去奖励它们,协调它们。

“我们这样培育出来的人不是一一个,而是数百万,然后我们抓住- -个,便自以为我们做了该做的,将自己保护起来,再不必做其他事情,我们将他从莫斯科省遣送到伊尔库茨克省,”涅赫柳多夫异常活跃、清晰地思考着,此时他坐在紧靠.上校的自己那把椅子上,听着辩护人、副检察官、法官语调各异的说话声,望着他们颇为自信的动作手势。“要知道,这种装腔作势该耗费多少高度紧张的精神啊,”涅赫柳多夫继续思考着,环顾着这个宽大的大厅,目光扫过那些画像、灯、圈椅、制服、那些厚厚的墙壁、窗户。他想起整座庞大的建筑,更加庞大的整个机关本身,不仅在这里,而且全俄国都有的法官、书记官、法警、差役组成的大军,他们领取薪金,表演这种谁都不需要的喜剧。“如果我们拿出这种精力的百分之一去帮助那些被拋弃的人,那将会是怎样一种情形,可是我们现在仅仅将他们视作为我们获取安宁和舒适所必需的手和身体。可是,当初他因贫困而.从乡村来到城里,那时能有一个人肯稍稍怜悯他,周济一下他的贫困就好 了,"涅赫柳多夫望着男孩那恐:惧而病态的脸,想道。“即使在他进城后,每天在工厂里干满十二个钟头的活儿,下班后被年纪比他大的一帮伙伴带往小饭馆的时候,如果有人肯对他说别去,瓦尼亚,这不好’,那么男孩就不会去,不会堕落,不会干坏事了。“可是,自从进城当学徒以后,他像一只小兽似的,为了不长虱子而剃光头发,整天进进出出为师傅们买东西,可是从来没有一个人肯怜悯他;与此相反,自从他在城里住下之后,他从师傅和伙伴们嘴里听到的都是,谁能骗人,谁能喝酒,谁能骂人,谁能打架,谁能放荡,谁就是好汉。

“他病了,被有害身体的劳动、酗酒、放荡毁了,傻子似的昏头昏脑地、毫无目的地在城.里到处游荡,一时糊涂钻进某个库房,从那里拿走几块谁也不要的粗地毯,这时候我们这些丰衣足食、家财万贯、受过教育的人不是考虑如何消除促使这个孩子走到今天这个地步的原因,而是准备惩罚这个孩子,想以此来纠正事情。

“真是可怕!真不知道是残酷还是荒唐更主要。不过,看来两者都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涅赫柳多夫思考着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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