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文学创作上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靠变故、车祸、意外实现的悲剧都不是好的悲剧。”

 

英雄联盟宇宙不乏有精雕细琢的优良之作，这些短篇故事往往靠悲剧的内核打动人心。《余恨》里咫尺之遥的救赎之道，《德玛西亚之心》里无法挽救的误杀之错，以及《飞灰》里布兰德糟糕的童年阴影。最性感的悲剧就是饮鸩止渴的毒酒，对读者感官的刺激留下的是抚过就会痛的伤疤。

 

一切的短篇故事固然是为其背后的角色或游戏性服务，所以它们悲剧的源头各有不同。

 

人情的悲剧：《德玛西亚之心》

塞拉斯身上的外衣五彩斑斓，每一次为他的故事上色都是不同作家细节理念的构想。这也不难想象当一个自诩标榜正义的国家突然成为了战火纷乱，内外不安的地方时，塞拉斯这类人物注定需要一个别出心裁的故事，以及能让大多数人理解的基调，还有一个没有悬念的过去。

 

诚然，拳头作家PHILLIP VARGAS为塞拉斯饱经风霜的外袍画上的第一笔并非叛乱的黑，而是落日沉入地平线前最后的红。

 

并非像《飞灰》那样假借瑞兹的视角揭露基根深埋的罪恶，PHILLIP VARGAS并没有打算将塞拉斯的过去塑造地像基根一样悲惨，亦或是《弓箭与苦无》中阿卡丽孩童时般快乐——塞拉斯是早熟的孩子。早熟的孩子更能理解身上的不幸，也更能招惹不幸。《弓箭与苦无》的作者余卓轩在描写“霏”这一角色时，也有这样一种考量。

 

早熟只能是塞拉斯悲惨过去的开端，不可能成为他未来心怀深仇大恨的源头。PHILLIP VARGAS为笔下的性格做了一个完美的注解：大环境。用环境因素主导一个故事，是大多数短篇故事最明显的特点。故事的背后屹立不倒的是风格显著的城邦特色。德玛西亚的特色是“禁魔”，这是拳头背景组设定的一个“不合理”的大背景。生硬的禁魔国策带来了塞拉斯早熟的性格，他面对的是自己的天赋和外界的干预，还有虚无缥缈的期许和近在眼前的善良。这是一种性格和大背景联起手来制造的冲突，就像是点燃炸药的引线，剩下的就是一触即发的爆炸。

 

因此追本溯源，很多人都认为是禁魔大环境的主导诱发了塞拉斯的不幸，却忽视了这篇故事相当之多的细节呼应。PHILLIP VARGAS的高明之处就在于充分把“人”的因素藏在了环境和偶然之中，塞拉斯悲剧的过往并不只是“（最后突然）变故、意外”导致的，也不只是禁魔之策单方面导致的，而是环环相扣，用无数的小错误铸成一颗冰冷无情的心。

 

《德玛西亚之心》在开篇就有和其他故事有冲突的地方，那就是搜魔人在边区的做事风格和边民的反应。另一篇故事《动乱》中，年轻的搜魔人副手阿尔诺谈及边区一位“主动自首”的女法师，她能力强大，但放在以前“都不该被收监”。可在《德玛西亚之心》里产生的两次大型官民冲突对抗，却狠之又狠。第一次南方村民们对待搜魔人态度十分恶劣，搜魔人也可以使用火把进行威胁；第二次面对诚心救助自己兄弟的老人一家，搜魔人瓦尼斯却可以用棍棒劈向老人的头，只是为了逮捕一位疑似会使用魔法的女孩。

 

我们自然可以说，南北边区的村民民风不同，可《动乱》里后半段村民的暴脾气一点也不小。实际上，瓦尼斯大打出手的背后原因，是同僚瓦尔森诺的暴死。因魔法而死亡的“人为矛盾”促成了他不合理的判断逻辑，对任何法师和其保护者都失去了应有的冷静；但瓦尔森诺为何而死，是因为文章开头，搜魔人要调查的男人为了保护自己的母亲，也怕搜魔人放火而拼死一搏；之所以搜魔人要来此地，是因为这个村民想要靠种多眠参赚钱。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每一环的逻辑都首尾相衔，却又无不出于这些普世都能理解的现实因素。这时我们再揭开它们的面纱，生生地看到藏于其后吞没一切的，并非只有大环境，还有复杂变化、令人无法捉摸的人性。

 

回过头来，农夫老人之所以会帮助瓦尼斯和塞拉斯救助瓦尔森诺，PHILLIP VARGAS给出的答案是：瓦尼斯和老人以前都当过兵。同样的经历能让人共情，这没什么好说的。可在前文中，当塞拉斯小心翼翼地询问为何用魔法种些多眠参需要如此大动干戈，瓦尼斯给出的回答凌然如是：

 

“你让步一寸，他们就得寸进尺。”他说。“在战场上如此，法师也如此。”

 

战场上的士兵们更能了解法师的危害，也更对法师深恶痛绝。PHILLIP VARGAS通过如此巧妙的设计，为瓦尼斯最后人性上的黑暗和暴戾补全了最后一块拼图，也为老汉突然暴起阻挡埋下了伏笔。他们都曾是德玛西亚忠诚的士兵，或许都曾对法师有着相同的厌恶，却在各自人生的最后关头做出了截然相反的选择。

 

因为那个法师，是老汉的女儿；死去的瓦尔森诺，是瓦尼斯的弟兄；而塞拉斯呢，一个是他的同类，一个是待他最好的搜魔人。正是三个人都被情感的冲突操控摆布，做了结局注定的提线木偶，这台戏才在“人性”的指引下迎来悲剧的落幕。

 

所以说，PHILLIP VARGAS是彻底吃透了人情和德玛西亚的方方面面，才好不容易写就一出悲剧。

 

荒诞的悲剧：《易碎的遗物》

我将《德玛西亚之心》放在开头最先讲，是因为让读者从现在起关注每篇故事中的“人情”因素。它就像是人身体里不断循环流动的血液，你拿起手术刀解剖时，便能一眼看到这种殷红。

 

如果说塞拉斯的悲剧是个人色彩浓厚的作品，那么DANA LUERY SHAW则让《易碎的遗物》从另一种宏伟的角度诠释由外之内无法避免的悲剧内核，即从大环境本身的源头上动手术刀，划开一道深深的口子。

 

从宏大的背景源头层面叙事，DANA的《易碎的遗物》不是第一个。2020年墨熊的《无极之诗》就在艾欧尼亚这片丰硕的土壤上谱写了一首精彩的史诗畅想诗，让万年前瓦斯塔亚霞瑞和巨人的大战变得清晰可见，算是让这一幕先前只存在于诺克萨斯年历的史实有了根底。

 

从一幕幕悲歌的开头找寻真正的起源，《易碎的遗物》也没能做到先例。在远方的黄沙大漠上，阿兹尔的拓展阅读告诉了人们恕瑞玛如今样貌的起源，《艾卡西亚曾屹立的土地》描绘了暗裔大战的源头。这些故事没有太多的复杂，仅靠背叛和毁灭，就轻松完成了身为“悲剧开端”的身份使命。

 

但《易碎的遗物》是特别的。DANA故意把个人颠沛流离的命运嫁接在深沉历史之后，不仅给这份暴风雨前的遗作染上王国风雨飘摇的底色，还画上其中人物无可奈何的哀怜神态。她甚至不需要描绘战争，破坏，流血，只需要一份独白的情感就能给人一种无法释怀的神伤。

 

《易碎的遗物》的悲剧性在文章开头并没有明显地体现，它的开头更像是一篇乐斯塔拉在丈夫巴雷特死后的回忆性叙事文。回忆和现实交错相汇的手法让人想起著名作家石黑一雄的《长日留痕》。DANA用倒叙的手法也和该作品如出一辙，所衬托的美好宛如日落西山前缤纷的霞光，却无时无刻不在告诫读者黑夜将至。

 

除了叙事手法的妙用，DANA也没有把悲剧的高潮止步于乐斯塔拉和巴雷特的爱情，中年丧夫之痛并没有创造《长日留痕》中史蒂文斯那样的爱情悲剧，而是让这份隐约的伤感积蓄在心底，为故事最后的逃离埋下种子。DANA很巧妙地通过葬礼塑造了德玛西亚达官贵人的众生相，搜魔人兵团长埃尔德雷德对禁魔的“疯狂”，缇亚娜的虚伪冷漠，或许还有嘉文三世不合情理的复仇之心。等到乐斯塔拉发现他们对自己和自己的丈夫竟有如此错解和非议，那种丧夫之痛和不被理解的痛楚才喷涌而出。

 

此时此刻，乐斯塔拉的脚步已经停留在十字路口，而后她将不会回头。

 

这篇故事悲剧性最浓厚的地方不在于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大环境，也不在于葬礼上人与人的冲突，而在于乐斯塔拉和嘉文三世相拥而哭。乐斯塔拉可以接受嘉文的拥抱，为她的丈夫和嘉文的挚友巴雷特的死去留下泪水；但她悲伤的深处是彻底的心死，以至于连珍贵的回忆都不肯和巴雷特的挚友分享。也就是这一刻，一种因不被理解而产生的彻底的决绝，昭示着悲剧的命运。

 

《易碎的遗物》真正的悲剧性在文章末尾才真正展现。对于巴雷特，DANA在文章的末尾借娑娜之口说了一句话：这里曾因他的来到而美好，如今也因他的离开而改变。实际上，巴雷特的到来不止影响了德玛西亚，也影响了乐斯塔拉；他的离开也把乐斯塔拉一家和德玛西亚王国的命运抛至两边。仅此一人，却可以如此荒诞地左右王国的走向，这才是DANA想要提醒我们最为悲哀的地方。葬礼之上，赞美者做出荒诞的赞美词，吊唁者心怀荒诞的想法，挚友兼国王承诺荒诞的复仇。

 

即将深刻影响王国命运的“大环境”竟然只由于一个人的死去。荒诞和荒诞接连不断地产生、结合，让原本美好的回忆终究化为棺椁旁的鲜花，随着逝者一同奔向虚无。

 

“通过呈现一个艰难的世界，你能够显露光明，你能够显露阳光。”《长日留痕》的作者石黑一雄对作品的塑造有过这样一番观点。《易碎的遗物》中的德玛西亚经由荒诞的大道马不停蹄地朝着艰难的未来一路狂奔，等待它的是叛乱和战火，外敌和内忧。也正是如此，悲剧的意义便在于揭示苦难阴影下的光芒，我们能被心地善良的娑娜感动，钦佩乐斯塔拉的坚强与勇气，以及对光照者教团产生敬意。而在《德玛西亚之心》中，瓦尔森诺就是这束光。

 

如果说PHILLIP VARGAS在《德玛西亚之心》里把多眠参作为一种悲剧里的讽刺，那么DANA为这篇悲剧故事做的最后收尾也恰恰是讽刺。多眠参可能是魔法促成生长的东西，却成了给瓦尔森诺镇痛的草药，直到他生命的尽头时瓦尔森诺还在念叨它的功劳；DANA的讽刺用得更加毒辣，无处不在。最为厉害的，是在葬礼上那首被光照者背诵的诗歌。

 

曾经耀眼的火焰已然黯淡。

 

追忆其光明，缅怀其温暖。

 

纵然只留下余烬灰烟，

 

但真正的光永不熄灭。

 

照亮他人，星火相传，

 

光辉闪耀，倾情炽燃。

 

温暖继续传递，光明依然璀璨，

生者心存火种，英魂永续信念。

全部的诗句仿佛都在赞扬巴雷特，赞扬德玛西亚这片自诩正义的土地上，有着光明与温暖继续传递的美好希冀。可结果却如此荒唐可笑，以至于对于把它们牢记于心的乐斯塔拉，也不能从中感受到任何的慰藉。DANA这记快准狠的剜心一刀宛如哈姆雷特刺死克劳德的毒剑，为这篇悲剧画上休止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