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存在的255,255,255

我相信黎明与正义,光明与法律,真与理。

那个男人背脊挺得笔直,沉默着不说话。
我们一起走吧。她说
他站在湖边。湖面平静。一如他身周气质巍然。
留着。他说,你的未来只有死亡。然后他离去
她觉得自己可怜,在囚禁之地四处游荡。只有这片湖,这里的一切只有树木与眼前平静的湖面。
“我忘了一些事。”她自言自语“还有一个我不该忘记的人。”
没有人回答她。四周安静得不像话。
“他时常出现在我的梦里。
“不——
是比梦境更深的地方
他在我的梦境深处。如同——
梦中窥视我的一双眼睛。”
如果没有与人相处过,便不会觉得没有声音的鸿蒙可怕了。一切的东西都能从无到有,人也是一样。
她划着船桨在这个安静的世界中流浪。夜晚的天空有七种颜色,她最喜欢蓝色。这里的白昼是没有颜色的,伊——也就是她,她将灰色称为没有颜色。
那个看守人每日都会来到这里,但最近有的时候他没有来了,或许是根本不相信伊能逃出去,所以就如此安心吧。
她坐在湖岸,偶尔吹来风。远处有脚步声渐进。她闭上了眼睛。
“你在做什么。”
他站在她旁边。眼睛盯着平静的湖面。
“等死。”
他被她回答得说不出话。
“这里没有其他人吗”
“没有。”
“只有我们两个?”
“对。”
“除了我。你遇到过别人吗”
“有。”
“比如?”
“那位即将让你死的。”
“……噢。”
“你不怕死。”
“我不怕。”
那个男人又沉默了,她也陪着他静静看着眼前的湖面,整个世界都是灰色的——灰色是白日。
“我们坐着船,”伊对那个人说,“一直走,会到哪里去。”
他俯视着看我,说,“走不出去的,这里不是任何一片土地。”
“那这里是哪里。”她问。
“一个尽头,总之,就是一个尽头。走到哪里都在打转。”
“你为什么在这里。这里谁也没有,只有你。”
“我是来杀你的。伊。”他平静的看着她,眼里没有任何情绪。
“那你为什么不现在杀了我呢。”
“因为我记得更多的事,”他说,“我的记忆更多,这些记忆告诉我,我不能杀你。”
“那些记忆里有什么?”
“不同这个安静的地方,那里很喧闹,有许许多多的人。”
“是吗,那我喜欢那里,我喜欢热闹,也喜欢人多的地方。”
“可你在那的时候并不喜欢那个地方,你说有魔鬼在驱使那里的人,你不喜欢那里。伊。”
“这里的白日是灰色的,”伊说,“夜晚却是彩色的。我喜欢夜晚七种颜色里的蓝色。那里的白日是什么颜色,夜晚又是什么颜色。”
“那里的白日是白色的,夜晚是黑色。”他说。
“可你还是没有告诉我,你说是来杀我的,可你为什么不杀我?”
“你不怕死?”
“死亡不是和现在一样安静吗?”
伊说着将脚下的石子捡起来扔进湖里去,湖面突然被掀开一个破口,“咚——”的一声回荡在她的耳朵里,然后再没有别的任何声音,周围安安静静的,偶尔传来小小的风在这个像盒子的空间里回荡。
“你有什么记忆呢?”伊抬头看他,“你可以都说给我听。我们现在太无聊了,没有事情做,也不知道会不会老。”
“我有时候甚至不清楚那些到底是回忆还是梦境。”那个男人蹲下来,坐到伊身边去。“如果那是回忆,它比我那些哥特式的梦境还要可怕。可如果是梦境,如果是梦境……”他犹豫了,似乎陷在了深思之中,“那我存在的意义,就只能是要你的命。”
“你看,灰色即将散去。”伊突然说,扭头看他,对他笑了笑,“红色出来了,夜晚快到了。”
“嗯。”他尝试着也想跟着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他看着天边的红色出神。
“你可以当睡前故事告诉我那些事情。”她说,“我把它当做一个故事,紫色的天空褪去,我就忘记了。”
“我时常想起那些事,最最开始的那些模糊的影像中,是常年的战争。那里的地方有好多人,很多很多的人。他们之中有为别人奉献的人,最后却睁着眼睛死亡。有引导这场战争的人,他们享受战争带来的财富和荣耀。
在这些零散的碎片中,我最初看见你的时候,你就在哭。我不知道是不是战争让你哭得这么伤心,我把自己的事情忘了——却只记得你的事情。
那里的白日是被白光照亮的地方,黑夜是被黑暗笼罩的地方。在一次黎明即将升起的一刻,你在自己的房间里流着泪告诉我,你说‘看啊,这场文明的历史就像这漫长的黑夜。有人想让黑暗不坠,也有人想要黎明升起。’
那一年死了很多人,有战士在战争中死去。在一次战役结束之后,那些战士们进城,一个官家子弟拦住他们,他摇着扇子,衣裳上华美的纹饰随着他的一举一动摇晃。他站的笔直,漂亮的脸上扬着笑,他看向躺在担椅上负伤的一位士兵,扬着声骄傲的说,“如今大难,我这一去也将不再回来。我也不想回来了,这个国家的人总将贫穷和苦难作为美德,像耗子一样的繁衍,看着也真真让人扫兴。”
他得意洋洋,“我走到如今这一步,靠着我的父亲在战争中所拥有的人脉和资源。与尔何干!”
他突然变得面目狰狞起来,突然以极快的速度拔出腰间的剑斩向那个奄奄一息的战士!
那个战士没有发出一声声响,他连嚎叫的力气也没有了。
他可能也没想到,为了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他踏上征程,他没死在战场上,死在了他用性命保护的人手上。
周围的人先是受到了惊吓,他们不知道这个美少年是从哪里来的恶鬼。那些一开始看见他脸红的少女此时白了脸面,不敢再抬头看他一眼。
血慢慢淌到地面,在地面蜿蜒成小小的河流。那个少年厌恶的抬脚,从这里走了过去。
人们醒过来,开始有人嘶哑着声音怒吼,“这是这片土地的一位英雄!公子!是您杀了他!”
那些刚才抬着伤员走进来的将士由这句嘶吼有了怒气,他们从惊恐中反应过来,有冲动的人几个健步冲上去,却被那位公子身边的侍卫拦了下来,不让他们上前去伤害那个在上位的人。
“哈哈哈哈哈……”那位华服公子却看着眼前的景象大笑起来,说,“你们为何总贱骨头似的享受着苦难呢,这真让人难以理解呀,你们若是现在脱逃,就可以回去见到别的耗子啦,耗子总是喜欢凑一堆的。我保证,如果你们现在起誓,再也不上战场,我便再不追究你们冒犯我之事。如果不这样做呢,你们的性命,不用再冲锋陷阵了,便留在这里罢。”
他笑起来的时候眼睛还闪着光亮,可却让人仿佛看见了恶鬼。
周围的人叫嚣着,“你当天理不存么!畜生!这一街上的老少都可到衙门佐证,你不将当今的皇室放在眼里,恨这片养育你的土地,恶鬼,你该下十八层地狱的!”
“皇室?”那人抬手,将扇子掩住嘴角,“我便是皇室中人,在天家的脚下,去找天家的理去,耗子的思想,我也可真是不懂。不过嘛……我就是恨国怎么了呢?如今是我站在这里,杀了人,而你们找不到理,也不敢,也不能。”
他顿了顿,又扬声道,“刚才我说的话可也不是做什么玩笑,你们可思虑好了?”
随着这句话,他身边的十几名侍卫将手搭在剑柄上,蓄势待发的样子,让周围的人突然就没敢再说话。
“理!”突然有一个年轻人大喊起来,“这番话告到皇室中去,养出了这么个不肖子孙,先皇想必从土里都能跳出来!你的祖上开疆域,护土地,而他怕是怎么也没想到,畜生却生在了自己窝里……”
“你的父母依靠这片土地,你所谓的一切资源物质都在这里。你要逃脱,就像马儿离了厩,鸟儿离了巢,就像吃着主人的食物却舔着富主的臭脚……”
这些声音开始大起来,开始只有几个人,后来开始有很多人,他们的声音渐渐大起来。
“你这个不知天多高,地多厚的黄毛不孝子!这位战士——牺牲自己拯救的就是这样的一条好狗么!”
“咣——”
突然一声尖锐的冷兵器声响起,这些声音突然止住,他们一个接一个的在原地倒地下去。那个年轻人的侍卫们开始拔出了手中的剑,在青天白日里开始了一场屠杀。红色染满了这条长街,那个少年看着眼前的一切,却低垂着眼睛,似乎不解,“为何我教他们过好日子,他们却怎也不懂呢?我是在做善事呀,我教他们从战场逃亡,与妻儿团聚。他们有幸与我在同一个地方,这个地方我拥有的一切不是靠任何人,而是我的父辈与这个城市的物质资源。至于我自己的努力,与这些比起来丝毫不值一提。可我也没想过要再回来,这个地方像牢笼一样将人束缚,若是到了大哥那里去,他在西域有干净的房子,有鱼和肉。而这里到处都肮脏而不堪,吃着烂菜。我教他们逃脱,他们却骂我,他们想当奴才,还想拉上我,哼。”
他冷哼一声,收起扇子准备抬脚上身后的马车,却突然被拉住了脚踝。
“你想知道为什么么……”
远一些的地方有尖叫声还在此起彼伏的响起,他被眼前一个小女孩死死抱住脚踝,怎么也踢不掉。他使劲踹她浑身是血的身体。
“因为你不是人呀,你怎么会懂得生而为人的崇高呢。耗子……这个长街就是耗子组成的。你的马车是耗子搭建的,你的命,也是耗子努力从阎王那挣来的!对啊……因为你是脑子还没发展完全的畜生呀,怎么能理解为了虚无而献身的精神呢。人因为虚无的精神变得伟大而崇高,因此是而为人。而畜生不会因为长着人的形状,就掩盖了她脑子里的废水……啊!——”
那个女孩突然惨叫一声,有侍卫将她的手从少年的身上砍下来。她惨叫一声,睁着眼睛,咬牙忍着疼痛。
“钱权……当道……国……将不……国……也矣……”
伊看着远方紫色泛灰的天空发呆。
他看她不说话,就静静在她身边坐着,看着紫色的光芒从眼前的高山升起。
“在那场梦境中……我是死在这条长街的亡魂,是吗?”
他开始没说话,想了想,道,“这些碎片零零散散,我有时候会独独看见你,然而每个碎片都没有意义。有时候是你在哭,有时候是你在笑,有时候是你坐在黎明前,在房里看着即将亮起来的天空转头笑着跟我说,‘看吧,天总是会亮起来的。’”
“那么你呢,”伊问,“你自己是谁。”
“我不知道。”
“如果你的使命是杀了我,那你还能是谁呢,你会杀了我吗?”
他没说话。
“我不怕虚无,我正是因虚无而死。”她说。
“走吧。”他说。伊看见他的脸上被淡紫的天色笼罩,伊楞着看那紫色。笑起来,“那个世界的我或许没有料到,黑暗之后不也一定就是白色,它有可能是紫色,或者灰色。”
伊朝他笑。
他从伊身边站起来,看着远方泛灰的天色,耳边的寂静听得久了倒有些喧嚣起来。他说,“最起码不是现在,在我还没弄清楚自己是谁之前。你会好好的。”
那最后一丝紫色也开始从天空褪去,被一层雾蒙蒙的灰笼罩。
伊还是坐在那发着呆,她突然开始不喜欢彩色,今天突然觉得灰色也不错,她这么想。
在黎明一切的光明亮起来之前,不就是这暗淡的颜色吗。经过暗淡且让人压抑的灰,很快就能见到没有黑暗的白日。
很快。
end

黎明的暗淡灰色中,历史的河流涌动推波向前直行。有人献身黑暗为黎明注入一丝白,想让白昼出生。他们失败的身躯却化身为晨光,成为另一种意义的凯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