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虾》Chapter 1 — 短片小说
浑浊的空气滞涩在座无虚席的龙虾馆，客人如置身久不换水的鱼缸，缺氧带来的焦灼感让食欲更盛。他们落座的背影筑起甬道，伙计如鲶鱼般穿梭其间，将手上托着的一盘盘，铺满饥肠辘辘的一桌桌。无数只手顷刻间上桌，血脉偾张地纠结撕扯着往嘴边送，填充食欲如打一场仗。室内硝烟四起，门外暑执蒸騰，势要将门顶挂着的龙虾形招牌都融化掉。 靠近门口一桌，木星影业在搞团建。老板陈姐、陈姐的先生峰哥和几个员工忙着打仗，吃得热火朝天。麦冬讪然地夹几颗凉拌西兰花，独自形成一股冷气。她是素食者，三个月前入职木星影业做编剧，陈姐组织的团建已参加了四次，说是团建，内容无非吃饭、喝酒，地点总选在簋街这间龙虾馆，峰哥是股东之一。周末或长假前一两天，陈姐酒瘾犯了又摇不到人的时候，便招呼这些年轻下属作陪。年轻下属有活力又懂分寸，再怎么与陈姐打成一片，也不忘她的领导地位，有意无意强调着对她的尊崇。 吃龙虾很费事，手和嘴的交接常有断档，空出的嘴用于交谈。陈姐还没怎么喝酒，先谈起了公事。她反反复复强调着一个词，网络。毕竟网络电影给影视行业带来的冲击有目共睹，越来越多电影公司将目光投向网络电影，木星也不例外。只有更加深入开拓网络申影市场，木星才会继续发光发热，不然只会被时代淘汰，成为无人问津的黑洞。 陈姐的这番话，麦冬一入职就听过。网络电影最大的优势，是发行方式。电影发行在各个实体院线，笨拙的空间让成本攀升。网络电影便捷许多，发行在视频网站，观众歪在沙发、靠在床头，只要轻轻点击手机上的一个图标，就如进了无限畅吃的自助餐厅，横行全网站尽享视听盛宴。更具革命性的，观众付费不再只买一张票，十几元钱，买的是时效长达一个月的自助餐券。再准确点，是一种随叫随到的陪伴，由成百上千名兢兢业业的程序员编码提供，迎合需求，也创造需求。遇上折扣的时候，士几元钱都要不了，续费包月再包年，岁岁年年成为习惯，谁能忍心割舍呢。曾经花几十元钱买一张票，排队走进电影院，，与素不相识的人，在黑暗中静坐两个小时—多么难耐的时光，只会将人掏空，谁还为之流连忘返？ 答案，不重要了。同事们纷纷响应陈姐，从网络电影谈到网络剧集、综艺。麦冬忙着咀嚼西兰花，没有空余的嘴来表态。她是一个不重要的答案。 麦冬在平凡的家庭长大。一家三代人住在紧挨 二环的居民楼里，都说北京二环旁边寸士寸金，麦冬家三代人都和财富没有多少关系，但也无文无难。那栋居民楼低矮破旧，是麦冬外 公单位的职工福利房，像一切公有制时代的产物一样，被刻意抹平了特色。六条车道的二环 马路横百在居民楼外，它们取代了古老厚重的城墙，也终结了公有制时代。像条畅通无阻的血管，带来生生不息的血液。居民楼对面建起 比城墙更高的写字楼，挡住了更远的视线。外公很早就去世了，父亲常年不在家。小时侯，麦冬喜欢跟着母亲一起坐进写字楼里的电影院。黑暗中什么都消失了，前方银幕闪闪烁烁，宛若一扇迷人的窗。外婆退休后不甘寂寞，在电影院当售票员。电影散场，祖孙三人 一起穿过二环，回到目之所及只有二环的家中。电影院里那扇窗，让麦冬的视线延伸出去，填满她所有的匮乏。她在那扇窗里，看到熟悉城市的不同角落，也看到城市以外陌生的景色。 网络电影不同，它是那扇窗折成的镜角，露出一条很窄的缝隙。对于网络电影的目标观众来说，高高大大的窗太浪费了。视频网站的程序员计算出影视行业新的方向一—下沉。下沉到那样的一群人，他们出身贫苦、为生计奔波、休息时间少得可怜、绝不可能坐进电影院，他们也能吃自助餐了。人数众多，蜂拥而至，视频网站用薄利多销的策略服务他们。金樽清酒、玉盘珍馐依1日高不可攀，颜色艳丽的汽水丶铺满糖霜的甜点总是管够。网络电影根据 他们的口味节约成本，故事千篇一律，演技不加雕琢。如何瞒过当局审查，将暴力与色情若无其事地穿插其中，才是重中之重。像汽水炸 开的气泡，甜点爆浆的奶油，无声无息，刺激味蕾。 麦冬初来乍到，不敢看不起汽水甜点，总之先写写看。她用半个月的时间，写完一个网络电影剧本的初稿，陈姐没看一眼，先去寻找合适的合作方。开机前最重要是在当局立项，取得拍摄许可证。近来立项的网络电影数量增多，审查变得严格。提交立项材料到公布审查结果，最快也要两个月。麦冬写好立项材料，通过系统提交，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陈姐喝下第一瓶啤酒，话题转移到最近颇受关注的网络综艺。那是一档街舞综艺，据陈姐介绍，它的特别之处在于，视频网站不仅是发行方，也全权把控制作，由视频网站决策、出 资，请来粉丝干万级的偶像派男明星路一鸣做嘉宾。路一鸣不负期待，把原本小众的街舞带 入大众视野，向视频网站证明了自己的影响力。女同事中不三路一鸣的粉丝，她们公私兼 顾地感慨，如果木星有朝一日也能和路一鸣合作就好了。压力给到木星的老板，陈姐知道木 星暂时高攀不起路一鸣，另起话头，说她才发现路一鸣对表的品味也那么好。她看街舞综艺，最关注的是路一鸣的穿搭。峰哥突然在旁 冷哼一声： “没有演技。” 陈姐没好气： “但是他帅啊。” 气氛变得微妙起来，女同事们识趣地缄口。峰哥是演员出身，他考表演系那年，影视市场偏 爱他这类硬汉。如今，皮相精致、身形纤细的鲜肉大行其道，没有他的一席之地了。麦冬不追星，但她身边很多人追星。更何况不久前，麦冬家对面的写字楼顶挂上了路一鸣的广告牌，她每天都能看见。确实是帅，比峰哥帅。至于有没有演技，麦冬没关注过。龙虾已经空了大半，鲶鱼般的伙计及时赶来补货。麦冬觉得他的走位似经过计算，在龙虾馆不大的地盘 上迅速划出几何图形，周全地照顾到每个角落。他压低了帽檐，把脸藏在暗处，更突显灵巧的身影。峰哥默默给陈姐剥好几只龙虾，陈姐很快就不说话了，餍足带来疲惫感，整张餐桌都无人交谈。鲶鱼的作用发挥至最大，有那么一瞬，整间龙虾馆都无人交谈，只听见哔啵 哔啵的剥虾声，宛若无数条鱼贴近水面，急切地吐出气泡。麦冬难以自抑地想戳破那些气泡。 未完待续… （如果你喜欢 请给我一个like或者留言，谢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