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无情,音有情
那一年秋夜,圆月明艳,夜色渐浓,江面熠熠灿如繁星。
我是楚国人伯牙,远在异国他乡讨生活。
前几日因工作需要暂回我的故乡楚国。
多年思归,归而不得。
今,站在熟悉的土地上却涌出一股陌生且悲凉之感。
家已散,只剩残垣败瓦,寻不见往昔的痕迹。
小巷前那家豆腐店老东家已故去,少东家接手,卖相如旧,咸豆花已经不是从前的味道了。
我默默嚼着香甜的豆花,心下有些失望。
不知是对变味的豆花,还是对自己?!
前面是汉阳河。
我顾了一艘船在江边候着,小船像一片落叶在海面飘浮。
每逢佳节倍思亲。
往年的中秋夜我在晋国都城昂首望明月,思念楚国的人和事。如今人在故地却只剩下落寞之色。
船家想撑船起航我挥手阻止,独自站在船头眺望斜阳的背影,悲伤涌上心头。
在异乡,异乡人把你当成是异乡人,重回故里,故乡人也把你当成是异乡人。
这股剥离感刺痛着我的心。
我善琴,陪伴我的是一床瑶琴,相传是伏羲氏所造。
至于是不是伏羲氏所造已无从追究……
琴,的确是一床好琴,曾有人出价黄金万两,我亦不愿舍弃。
中秋夜,我坐在船头就着江面斑驳的星光以琴音慰我多年的思乡之情。
一曲接一曲……
铮铮淙淙的琴音似乎已和夜色溶在一起,船夫默然地听着,双目微垂,似乎当成了摇篮曲。
我抬眼忽见有一人站在不远处,一动不动仿若鬼魅。
我受惊,手一滑,琴音已乱。
来人见此,忙呼声道:“先生莫惊,我是打柴路过此地,听闻先生琴音忍不住停下来聆听。”
此人谈吐不凡,不像是恶人。
我借着明月一瞧,果见一名年轻的汉子立在江边的月下,脚边放着一担干柴。
心想:你一个打柴的能听懂我的琴音么?晋国多少士大夫,文人雅士都听不懂我的琴音。
我稍有些不悦,故意为难:“那你知道我刚刚弹奏的是什么曲子?”
那打柴人答:“是孙子赞叹颜回的曲谱。可惜呀……可惜到了第六句被我打乱了。”
我一听,心中大喜,忙请他上船。
他是钟子期,楚国汉阳边上的一名樵夫。
我擅琴,他擅听。
不论我怎么考他,他都能听出我琴意。后来,我不得不感叹:“我的琴声又如何瞒得你的耳朵呢!”
子期只是笑了笑。
知音难求,我与他结为金兰,并约好一年后的中秋在汉阳河边再会。
这一夜,我畅快淋漓,和子期促膝长谈,尽兴而归。
匆匆一载,我思之若狂赶到汉阳江口,却不见子期应约而来。
莫非他已忘了我们的约定?!
我不死心地多方打听,方得知子期染病去世,临终前留下遗言:请把我葬在江边,等伯牙来赴约能再听听他的琴声。
我的泪珠不绝。
来到新坟前,哭得肝肠寸断,不能自己。
子期想听我的琴音,于是我五指颤抖地为他抚了一首《高山流水》。
琴音刚绝,我一把扯断琴弦,摔琴在地,如同我碎裂的心。子期不在,我抚琴给谁听,有谁比他更懂我的琴……
不如摔琴,封指,终身不再抚琴。
许多年,许多年后……兴许我已化作一抔尘土,不知何人替我写了一首诗:摔碎瑶琴凤尾寒,子期不在对谁弹,春风满面皆朋友,欲觅知音难上难。
甚至在汉阳河边为纪念我们的友谊建了一座古琴台。
只是呀,只是世人只道子期是个平凡的樵夫,在我们的时代哪个平凡普通的樵夫识字认字,更何况是懂琴。
子期不显声名甘愿打柴为乐,他不仅精通乐理,且品德高尚。
我视他为知音,他视我为知己。
但愿我死后能化作汉阳水,流过子期的坟前时能多瞧他一眼。
那一年的秋夜,夜色如水,悠扬的琴音又铮铮淙淙在汉阳江边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