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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都的冬天真的很冷。
拢起手以后，从指缝里露出的白气马上就消散在了夜色中。
寒假结束了。
姬识夏抬头看了看微星闪烁的天空。
冷风刺骨。
在帝都这种工业发达的城市，这种明亮的夜空并不多见。
明明是寒假，姬识夏却开心不起来。
明明明天就要开学了。
刚刚迈开步子，就有冰冷的固体贴在了脸上。
假期的最后一夜，下雪了。
嘀。
门禁区上方的的红灯变成了绿色，另一侧的记录板上只有自己早上离家的记录。
今天也是一如既往的冷清。
连续两周的出入记录上，只有自己一个人的名字。
明明是一家人，却每天连一面都见不上。
父亲作为警察，在春节这种日子里必须要加班驻岗，而作为学生代表的姬千秋又要参加集训。
母亲......
刺耳的尖鸣从颅腔里爆裂开来。
摇晃的身体把一边的药瓶挥倒在地上，空掉的塑料瓶在地板上丁当作响。
赤色的声音在耳膜上震荡。
那是永远也不会忘却的场景。
赤色的世界。
清冷的液滴落在冬夜的地板上，瞬间结成了小小的冰块。
从药店出来的时候，街道上早已空无一人。
姬识夏踱步在雪花漫地的街道上，耳朵里只有药片撞击塑料包装的声音。
今天是帝都公休的最后一天，平日繁华的街道也敛去了喧嚣，开始享受最后的假期。
月光平静的落在了晶色的地面上，映出雪色的莹光。
走过楼宇巷口的时候，兀然出现的人影把毫无防备的姬识夏撞到在雪地上。
对方伸手扶了扶歪掉的帽子，头也不回地走向了马路的另一侧。
姬识夏默默地着提起掉在雪地上的药袋。
再抬头看过去的时候，肇事者已经敛入了远方的夜色。
雪夜里还回荡着男性清亮的口哨声。
姬识夏重新低头前行。。
刚刚踏出一步的身体僵在了原地。
赭色的雪冒着胶状的质感，一点点地在脚下蔓延开来。
怔在原地的少女机械地抬起了手臂。
僵硬的身体开始剧烈地抖动起来。
冰冷的液体从颈背滑到了后脊。
从地上沾染的赤色液体从聚氯乙烯包装袋上滑落，滴进积雪，和雪面一起凝出了小小的坑洞。
空气里弥漫着窒息的异味，无视了姬识夏的意愿，瞬间涌进了腹腔。
姬识夏一点点地把头转到了气味的源头处。
饱受刺激的胃壁开始痉挛，内脏开始翻涌。
漆黑的巷口边上，残破的躯体露出了平整的颈切面。
拼尽全力伸出的手臂只剩下一截断面。
那是个死人。
已经死掉的人。
毫无疑问，世间决不可能存在身首异处还能存活的人类。
微微冒着热气的血痕，被利器割下的头颅，仅剩半截的残肢，体液颜料被毫不吝惜的涂满在砖壁上，模糊的碎块散在了更深处的阴影里。
没救了。
太迟了。
口哨声在遥远的雪夜重新响了起来。
不远处清晰刺耳的口哨声割开了姬识夏的身体。
跪在雪上的少女对着素不相识的尸体发呆。
阴暗的血痕沿着雪地浸到了鞋底。
小巷里重新响起了窸窣的声响。
流浪的动物攒在巷口，无声地注视着雪地上逐渐堆积起的半凝物。
一股消化物的味道。
金色的阳光铺在椴木窗棂上，十字的楔影刚好遮住了姬识夏的脸。
刚刚结束了开学讲话回来的静坐在电脑屏幕的另一侧。
姬识夏面前的马克杯飘着若隐若现的几缕热气。
屏幕光标在上级发来的word文档底部不停地闪烁。
静轻轻地叹了口气。
“要回家休息一下吗?”
“谢谢，但是我不想回家。”
冰冷的，沁入肺腑的寒气落到了安静的办公室里。
静看着面前旧识的女儿，心里只剩下了一声叹息。
文档里的只言片语已经透露出了那是怎样的地狱。
“是我批的假。”
诚恳的担保。
“不需要。”
出乎意料的平静回答。
“不需要......”
啜泣的尾音从少女的口中泄了出来，话语也因为颤抖而模糊不清。
“请不要...让我...一个人...”
姬识夏的深深埋下了头，低耸的肩在微微抽动。
窗外的空调外机嗡嗡作响，带起的灰尘随着阳光打在明亮的窗面上。木制的窗框随着阳光的直射也变得温暖可人。
这是冬日少见的暖阳。
柔软的物事从四面八方包住了姬识夏颤抖的身体。
“没事了。”
轻声耳语。
阳光汇在了乌色鞋面上的小小水珠里，一滴接着一滴地滚落，敛进厚厚的地毯里。
静安静的抱住了姬识夏。
“谢谢。”
不可能确认第二次的话语在耳边一闪而过。
伸到少女胸前的手被勒的发痛。
西装袖口的腕扣也被染成了暗色，带着湿热的触感，紧贴在白皙的手腕上。
“已经没事了。”
静轻轻地蹭了蹭少女柔顺的头发。
身下起伏不定的喘息声渐渐恢复了平静。
双手的力度却始终未变。
夜色微临。
黑色的鞋子轻轻地踏上了薄薄的雪面，印出一长串履印，逐渐延伸到铁门以外。
紧随其后的，小小的鞋印嵌在先前的印痕里，把一行工整的印迹踩成了一片碎雪。
更远处的是连成一片的霞光。
“他们还是没有回家吗？”
“没有。”
走在前面的静停下了脚步。
“抱歉...”
“没事的，我早就习惯了。”
静抬头看了一眼沉到地平线上的夕阳，然后重新走进了雪道上。
这次姬识夏没能找到一个完整的鞋印。
“要到我那里住几天吗？”
静没有回头。
“你可是我的老师。”
完全不能称之为回答的回答。
“那就是答应了？”
姬识夏缄口不言。
“我要回家。”
沉默了一会，姬识夏做出了答复。
“有人在等我。”
静伫立在红绿灯前，黄色的指示灯在对面微微闪烁。
“注意安全。”
静的声音被碾碎在人行道的人潮中。
少女的身影消失在了人潮里。
漆黑的房间里，室温已经降到了冰点以下。
从窗缝投进来的，带雪的夜色一直延伸到客厅的地板上。
素光亮的刺眼。
“嘀。”
房门口传来了短促的电子音。
黑色的阴影里升起了一丝光亮。
齿轮绞合的声响传遍了小小的居室。
暖黄的灯光从室内投到了门外。
“回来了?”
姬识夏静静的看着面前的少女。
“嗯。”
姬千秋一边应答一边换好了室内鞋。
“天这么冷，也请姐姐注意身体。”
姬千秋从姬识夏身边侧过，在空气里留下了长长的尾音。
“不开空调会感冒的。”
关切的话语被锁芯咬合的声音截成了两半。
空气里只剩下少女悠长的呼吸声。
温暖的气息静静地落在结霜的玻璃窗上，从细小的水痕里透出的，彩色的光幕。
那是帝都永远喧嚣的夜色。
“由此可得x=∞，y=...”
白色的粉笔在黑板上一步步推导出了问题的正解，整个班都在聚精会神地记录着解题的过程。
只有姬识夏看着外面的阳光发呆。
从讲台飘落的粉笔尘粘在了少女一动不动的发梢上。
漫长的等待后，下课铃声打断了教师兀长的授课。
姬识夏仍然一动不动地看着窗外。
“噫！”
异样的触感让姬识夏直接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始作俑者是同座第一排的同桌。
“看到你身上都是粉笔灰就想...”
少年低下头来不停地道歉。
“没事。”
姬识夏重新坐回了座位。
窗外的阳光有些刺眼。
刺到眼睛里会发痛。
痛到分泌出液体。
姬识夏掩过了头，努力地咽下了咸涩的液滴。
“谢谢。”
背后的少年听到了难以置信的回答。
“报告在这里了，还有什么需要的话尽管提，我们会尽最大的努力。”
姬明摆了摆手，端起了马克杯。
笔录做的支离破碎，有价值的信息几乎为零。
凶手，男性，身高170-180，作案时吹口哨，身穿黑色外衣和深色帽，凶器推测为30cm左右的利器。
监控里也没有有效的信息，案发地点刚好是商家监控的死角。
从尸检结果来看，受害人是当场死亡，距离尸体被发现的间隔不超过十五分钟，但是死者的十指，心脏，肺，左肾和胃袋均不在案发现场。死者的牙齿被全部摘除替换为人植牙，从牙槽印上判断并非近期所为。毛发和血液的DNA鉴定也完全没有结果，受害者的数据不在档案里。
黑户。
凶手带着受害者的部分身体离开了案发现场。
死者的衣着确定是定制的高级品牌，经过确认后，认定是失窃的衣物，而失主也不能提供有效的信息协助办案。
几乎是个死局。
所有的线索都摆在了这里。
死者是黑户，那就存在盗窃犯的可能性，也可能是被人强迫穿上了这件衣服，无论是哪种情况，死者都绝无可能是清白之身。
犯人的手法相当娴熟，在数分钟内就完成了肢解和摘除器官的活体手术，有相当的外科造诣。但无论是医学生还是执证医师都没有必要做出这种危及自己社会地位的行为。
姬明一项一地审视着尸检表。
一行刺眼的数值出现在表格的底端。
尸检报告上关于毒品的指标都在正常范围内，这应该是被排除的可能。
可是现在尸体里是整整5000ug/kg的多巴胺和PH6.8的弱酸血
死者生前处在极度兴奋中。
姬明强迫自己停下了思绪。
不可能。
绝无可能。
从身后冒出的冷汗浸透了黑色的警服。
再继续下去会想到什么，连姬明自己都不能确定。
这份卷宗内容。
案件递交过来的时间。
唯一的目击证人。
中央空调吹出的暖风也没有驱散姬明的寒意。
窗外的阳光依旧明媚可人。
“抱歉抱歉...这就是赔礼。”
面前传来的声音吵醒了趴在桌子上午憩的姬识夏。
还冒着热气的盒饭被端端正正地摆在了课桌上。
“因为看到你中午没吃饭，所以就——”
“谢谢，我在减肥，所以我暂时不需要。”
冷漠地打断了少年的解释。
少年耸了耸肩，收起了饭盒。
“浪费可不是什么好习惯，我说——”
“你叫什么?”
再一次打断了对方的解释。
“洛游星，是你的班长。”
“哦。”
漫不经心的回复
“麻烦下次不要打扰别人睡觉。”
临入睡前，姬识夏警告了自己的班长。
“还真是和你说的一样麻烦。”
“好了，下面你想怎么办。”
从纸张翻动的间隙里传出了静的声音。
“继续努力。”
“辛苦了。”
毫无营养的激励。
“不过为什么那么在意她?”
静放下了笔，伸了个懒腰。
“那是我学生，这个理由够了吗？”
“好，好...我亲爱的班主任sama...”
洛游星摆出投降的姿势举起双手走出了办公室。
“说起来，她的家庭情况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从门缝里传过来的问题。
“现在的年轻人怎么这么多问题。”
“她好像很累。”
“你是看上她了?观察的这么细。”
静抬起头看了看门口。
“眼光不错。”
稍带戏谑的语气。
咔哒。
门扉掩合的声响。
“一杯柠檬水。”
姬识夏完全无视了顾客的需求，坐在柜台上接着看书。
“大小姐，再怎么说我也算个消费者。”
洛游星双手撑在柜台上对着少女低下了头。
“消费还得用父母钱的人应该没资格自称消费者。”
姬识夏起身走到了饮品机前。
“还有，下次请人服务的时候要加上敬语。”
磨砂杯里的柠檬水上浮着一串细小的水泡。
“我请的。”
姬识夏把杯子塞到了洛游星怀里，重新坐回了吧台。
“谢谢，大小姐。”
满不情愿的道谢。
看到来人的身影坐回了不远处的顾客区，姬识夏匆忙地从柜台下面拿出另一本书，换下了黄色封皮的《Lolita》。
这是绝对不能被熟人发现的东西。
“感觉如何?”
洛游星恭恭敬敬地双手递出了杯子。
“认输。”
静接过杯子抿了一口。
“看来知道是我了。”
玻璃杯和玻璃台面靠在了一起。
“被发现了?”
“这是苏打水。”
静讨厌苏打水。
而且还是那孩子自己的杯子。
“事情真的是越来越麻烦了。”
静用右手撑起头，漫不经心地翻着面前的杂志。
“真是个敏感的人。”
少年由衷的感叹。
“这可不是称赞人的话。”
静草草地合上了杂志，从椅背上抓起了外套。
“走吧，你想知道的东西都已经让你看见了。”
洛游星老老实实地跟着静身后走出了书店。
“这种兼职一个月能有多少钱?”
刚一打开店门，冷风就毫不留情地灌进了单薄的校服里，洛游星下意识地紧了紧围巾。
“不会很多。”
静从背后扬了扬黑色的长发，然后把双手插在了口袋里。
“为什么她的家长要这样?”
“姬识夏是单亲家庭。”
静的声调很平静。
“我认识她的母亲，是我的前辈和学长。”
冷风又一次袭过了街道，单薄的校服完全不能抵御寒风的侵袭。
温暖的外衣披在了洛游星的身上。
“她是个很好的人，她的女儿也是。”
静重新把手插进西装裤袋里，顺着绿灯径直走向了马路对面。
“后来在某天的交通事故里，她为了保护她的孩子们去世了。”
“她留下了的两个孩子都是女孩，姬识夏是姐姐。”
“她还有妹妹?”
“你不认识姬千秋吗?”
静回头看了看洛游星。
“那个年级第一?！......”
“而那个年长的孩子直到今天都还没走出阴影。”
静并没有在意洛游星的话。
“那不是她的错，但是直到今天她都还在自责。”
“她在家里默默承担起了缺失掉的那个角。被称之为‘母亲’的那个角。”
“她很爱自己的妹妹，很爱自己的家。”
“她的父亲?...”
“是警察。而且业绩很好。”
洛游星识趣的闭上了嘴。
“谢谢。”
走过最后一个红绿灯的时候，洛游星向欧阳静道了谢。
“谢我?”
“是的。”
“下次对长辈说话记得要用敬语。”
静抓起洛游星身上披着的外衣，转向走回了学校的一侧。
少年视线里的背影和某个人渐渐重合在一起。
自嘲的笑了笑，少年重新站到了红绿灯前。
不远处的人形LED灯在落雪里闪烁明灭。
下雪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