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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思琪:《以斯帖记》与普林节

2023-02-16 13:50 作者:OO琪  | 我要投稿

本文转载自《中国基督教研究》2022年12月第19期,DOI: 10.29635/JRCC.202212_(19).0001 


《以斯帖记》与普林节 

李思琪(复旦大学)


摘要:《希伯来圣经》所提及的各个犹太节日之来历均载于五经内,只有一节日来源出现于五经之外,被记录在五小卷部分的《以斯帖记》。此节日便是普林节。本文聚焦《以斯帖记》希伯来文M文本9:20–32,论证该段落对普林节的记叙乃后世编辑者的有意添加。虽然目前对普林节的来历议论纷纷,但该节日应起源于非犹太文明,并在希腊化时期逐渐成为犹太民族重要的节日之一,伴随其中的恣意狂欢,为长期生活在异邦政权下的犹太民族提供了宣泄和排解平日压抑的欲望的机会。

关键词:《以斯帖记》、普林节、希伯来圣经、希腊化时期、犹太节日


一、《以斯帖记》最初的结尾

《希伯来圣经》所提及的各个犹太节日之来历均载于五经内,只有一节日来源出现于五经之外,被记录在五小卷部分的《以斯帖记》,  此节日便是普林节。《以斯帖记》希伯来文M文本9:20–¬32载: 

20 末底改记录这些事,写信与亚哈随鲁王各省远近所有的犹太人, 21 嘱咐他们每年守亚达月十四、十五日, 22 以这月的两日为犹太人脱离仇敌得安息、转忧为喜、转悲为乐的吉日。在这两日设筵欢乐,彼此馈送礼物,周济穷人。 23 于是,犹太人按着末底改所写与他们的信,应承照初次所做的守为例;24 是因全犹太人的仇敌亚甲族哈米大他的儿子哈曼设谋杀害犹太人,掣普珥,即签,为要杀尽灭绝他们;25 这事报告于王,  王便以书面形式降旨使他(哈曼)谋害犹太人的恶事归到他自己的头上,并吩咐把他和他的众子都挂在木架上。26 照着普珥的名字,犹太人就称这些日为「普林日」。  他们因这信上的话,又因所看见及临到他们的事,27 就应承自己与后裔,并归附他们的人,每年按时必守这两日,永远不废。 28 各省各城、家家户户、世世代代纪念遵守这些日,使这「普林日」在犹太人中不可废掉,在他们后裔中也不可忘记。29 亚比孩的女儿―王后以斯帖和犹太人末底改以全权写第二封信,坚嘱犹太人守这「普林日」, 30 用和平诚实话写信给亚哈随鲁王国中一百二十七省所有的犹太人, 31 劝他们按时守这「普林日」,禁食呼求,是照犹太人末底改和王后以斯帖所嘱咐的,也照犹太人为自己与后裔所应承的。 32 以斯帖命定守「普林日」,这事也记录在书上。

由上可见,普林节置于亚达月第14、15日。根据流散的犹太人所借鉴的巴比伦日历,该月乃为一年中的第12月(阿卡德文Addâru),今对应阳历3月左右。  上文第24节称此节日为“普珥”与《以斯帖记》第3章的故事情节勾连起来,波斯帝国的宰相哈曼掣“普珥”,即签,为要拟定灭犹的时机。意想不到的是,该日反倒成了帝国境内犹太人反杀仇敌的胜利之日。犹太人便按照波斯帝国之犹太领袖末底改与以斯帖的吩咐,世世代代守此节日,庆祝自己的民族脱离仇敌、得享安息。若再细读上文,却可观察到此段记叙和《以斯帖记》余文有众多出入。

首先,按《以斯帖记》希伯来文M文本9:17–19所言: 

17 亚达月十三日,行了这事;十四日安息,以这日为设筵欢乐的日子。 18 但书珊的犹太人,这十三日、十四日聚集杀戮仇敌;十五日安息,以这日为设筵欢乐的日子。 19 所以住无城墙乡村的犹太人,如今都以亚达月十四日为设筵欢乐的吉日,彼此馈送礼物。

也就是说,对于犹太人而言,筵席欢乐的日子应仅有一日,且波斯帝都书珊城的犹太人的节日落在第15日,而住在城墙外村庄内的犹太人的筵席却落于前一日,即第14日。在接下来的记叙中,末底改却未对该节日进行更多的划分,而是嘱咐波斯帝国境内“各省远近所有的犹太人”要同时设筵欢庆这两日(9:20–22)。  相似的矛盾亦现于源自希腊化时期(约公元前2世纪)的希腊文B译本第9章相应处,  但B译本仍有一处与节日有关的叙述与M文本不尽相同,即B译本之译者在3:7将哈曼掣签的日子置于亚达月第14日,而不是M文本所述的第13日。另一部希腊文译本,即A译本,  对此的记叙就更少,仅将该节日置于亚达月第14、15这两日(A译本7:47;对应M文本与B译本9:21),并未如M文本、B译本9:17–18那般对这两日进行更多区分。  纵观上述种种细微差别,部分犹太群体很可能最早于亚达月14日庆祝普林节,又有部分犹太群体于亚达月15日庆祝该节日,后人为了统一规范普林节的庆祝时期为两日,就此添加《以斯帖记》9:20–32。 

其次,M文本第24–28节提到“普林节”名称的由来。根据哈曼谋害犹太人所掣的签,该段落将该节日命名为“普林节”。“普林”(פורים)为“普珥”(פור)的复数形式,而后者又被解释为“签”,此希伯来语单数名词与其复数形式反复现于第9章(第24、26、28、31节)。除第9章,《希伯来圣经》全书仅有一处提及该单词,即在《以斯帖记》3:7。此时,哈曼被犹太人末底改激怒,便掣签拟定日期,意图屠杀全波斯帝国境内的犹太民族。即使只此一处联系,其中亦有所出入。按9:24,哈曼为掣签人:“是因犹太人的仇敌亚甲族哈米大他的儿子哈曼,设谋杀害犹太人,掣普珥,即签,为要杀尽灭绝他们。”  然按3:7,掣签人并非哈曼:“人在哈曼面前,按日日月月掣签,要定何月何日为吉。”  此外,9:25在简短回顾全书跌宕起伏的情节时,仅提及波斯王何以降旨惩罚哈曼及其子,全程无视王后以斯帖在整个过程的作用。而且,第25节提到国王以书面形式(עם־הספר)降旨实施惩罚,  但国王在正文中都是以口传形式降旨惩罚哈曼(7:8;8:7)。  这些出入表明,9:20–32很可能并非由正文的书写者所著,而是于不同时期完成的作品。

再次,M文本9:29–32亦应是在第20–28节成型后叠加的部分。不仅自希腊化时期流传至今的《以斯帖记》希腊文A译本未保留此段落内容,就连在第20–28节亦步亦趋模仿、翻译希伯来文M文本的希腊文B译本,在第29–32节亦与M文本内容大相径庭。  这便证明当时第29–32节还未定型,未能被统一归入当时流传的《以斯帖记》各个经卷中。  即便仅聚焦于现有的希伯来文版本,亦能观察到后世编辑的痕迹。如第29节载:“亚比孩的女儿——王后以斯帖和犹太人末底改以全权写第二封信,坚嘱犹太人守这‘普林日’”。  该处原文动词ותכתב“写”为阴性单数,但主语却有两位,即“王后以斯帖和犹太人末底改”,很有可能原句的主语仅为与动词相对应的“王后以斯帖”,而“犹太人末底改”这一主语是后来添入的。相似的情况亦现于第31节,原文Piel字干动词קים“设立”为阳性单数,该动词主语原应单指“犹太人末底改”,但编辑者似乎有意给予以斯帖与末底改同等地位,便添加了“王后以斯帖”这一表述,使两者均被视为普林日的设立者。  在同一节内,编辑者还为普林日的习俗规定添加了新元素,“劝他们按时守这普林日,禁食呼求。”这是在上一段落(第22节)并未出现的习俗。在第22节,根据末底改的规定,这两日应该是欢喜快乐、交换礼物、周济穷人的日子,而第31节所呈现的普珥日却更为庄严肃穆,系禁食呼求的日子。在《以斯帖记》全卷,“禁食”的希伯来文词根צום仅现于4:3,16;9:31。就如李炽昌和游斌所言,第9章衍生出来的新规定很可能就是为了与以斯帖与犹太人在面对民族危难的关键时刻(第4章)的禁食遥相呼应。 

综上,关于普林日的节段应是后来被添入《以斯帖记》末尾,与全文的叙事内容产生勾连后,成为重要的犹太节日之一。问题是,普林节最早的源头又在何处呢?

二、普林节从何而来?

部分学者主张,普林节应来自巴比伦,犹太人可能在巴比伦之囚时期(公元前597–前538年)接触了当地习俗,又在波斯时期将之化为犹太节日。首先,“普珥”(פור)在《希伯来圣经》为外来词汇,《以斯帖记》编辑者特为其做注,将该词译为“签”( גורל;3:7;9:24)。亚述学家与闪语学家路维(Lewy)将该单词源头上溯至阿卡德文pūru,意即“签”,亦可引申为“命运”。  亚述帝国的年份是根据名祖(阿卡德文:limmu/lı̄mu)来计算的,高层次官员会掣签,轮流用自己的名字来命名新岁。  公元前833年,亚述官员亚哈鲁所掣之签如此载: 

亚述神,伟大的主!亚达神,伟大的主!此签(pūru)属于亚述王沙尔马那塞尔(三世)的首席财务官,亚哈鲁(Yaḫalu),就是基普舒尼省(Kipshuni)、曲梅尼省(Qumeni)、马哈拉尼省(Maḫrani)、乌齐省(Uqi)、雪松山的总督,税务官。愿亚述地在按他所掣的签(pūru)命名的年间(līmu)丰收昌盛,愿他的签(pūru)上升至亚述神和亚达神面前。 

这一岁首前掣签的习俗很可能就沿用至巴比伦时期。  其次,以斯帖(Esther)和末底改(Mordecai)之名与巴比伦女神伊什塔尔(Ishtar)与主神马尔杜克(Marduk)的读音极其相似,而瓦实提(Vashti)、哈曼(Haman)与其妻细利斯(Zeresh)之名则分别类似埃兰王国神明的名讳——马斯提(Mashti)、胡姆班(Humban)与基里沙(Kirisha)。  学者猜测,这些读音上的相似之处绝非巧合,若《以斯帖记》人物角色背后隐藏着巴比伦与埃兰王国神明的影像,以斯帖替代瓦实提成为波斯王后,以及末底改与哈曼、细利斯之间的矛盾等情节的原型,可能就指向巴比伦新年庆典上演绎的神话传说,以此庆祝巴比伦之神战胜了埃兰之神。  有的却认为《以斯帖记》故事的原型为《吉尔伽美什史诗》,其中吉尔伽美什与埃兰王胡姆巴巴之间的斗争可与末底改与哈曼之间的矛盾相提并论。  有的则从《以斯帖记》看见巴比伦创世神话的影子,视瓦实提与哈曼为咸水女神提亚玛特与淡水神阿普苏的邪恶化身,而末底改则代表消灭这两者的巴比伦神马尔杜克。  学者们对“普珥”单词的解说颇具说服力,而以斯帖与末底改作为流散异域的犹太人借鉴了巴比伦神明之名并不稀奇,甚至是他们成功融入了当地社会的表现,  只是比较难证明《以斯帖记》的原型具体是哪个巴比伦神话,毕竟上述学者所提出的神话故事情节和《以斯帖记》叙事间的相似点均流于表述且过于笼统。

由于《以斯帖记》的故事背景为波斯帝国,故另有部分学者视波斯为普珥节的发源地。故事正文在多处借鉴了波斯文字,如גנזים“财库”、  דת“律令”、  פתגם“判决、旨意”,  分别源自波斯语的kanja、dâta与patigâma。  与希伯来语פורים的发音相异,《以斯帖记》希腊文B译本9:26称该节日为Φρουραι,而A译本的抄本93却称之为φουρδια,公元1世纪犹太史学家约瑟夫斯则称之为φρουρέας。  19世纪末的德国圣经学者德·拉加德(de Lagarde)认为,相比希伯来文M文本(פורים),上述希腊文译本保留了更原始的节日名称,原文很可能是亚兰文的复数形式פרוריא或פורדיא,A译本的抄本93显然采用了后者,将节日名称转化为φουρδια。  按抄本93的发音,德·拉加德进一步推测,最早的节日名称和“签”毫无关联,而是源自波斯节日Fravardîgân。  路维(Lewy)亦支持这一说。  借鉴珀尔本(Poebel)对贝希斯敦铭文的分析,路维推算古波斯人在亚达月第11至15日庆祝Fravardîgân,其中以第14日的庆祝尤为重要。  公元10世纪末深入研究波斯文化的伊斯兰学者阿尔·比鲁尼(Al-Biruni)如此勾画该波斯节日庆典:

在此期间,人们将食物置放于祠堂,酒水则放在屋顶上,人们相信亡灵在这些天将从他们的奖赏或惩罚之处出来,去到为他们准备的饮食那里,吸收能量和味道。人们用杜松木烟熏他们的房子,好让亡灵享受其香味。尽管不能被看见,敬虔人的魂魄与他们的家庭、孩子、亲戚同在,参与到家庭事务当中。 

与祭祀亡灵之日联系起来或许能说明为何犹太人需于普珥节“禁食呼求”(9:22),而于当日“馈送礼物”(9:19)的传统或许亦和赠予亡灵的饮食有关。然而,这样的说法显然不能说服所有人,不论是《以斯帖记》的希伯来文抑或希腊文版本,均未提及亡灵的存在,而且整个理论猜测背后仅是依据希腊文A译本其中一部抄本对该节日的命名,因此有学者认为应该依据希腊文B译本与约瑟夫斯对该节日的拼写,将之与阿拉伯语的phur“新年”、古波斯语purdeghân“闰日”、梵语pūrvā“第一”相联系,普林日的原型即为古波斯新年。 

宴饮为贯穿《以斯帖记》全书的主题之一。就此,犹太史学者海因里希·格拉茲(Heinrich Grätz)曾揣测,“普林节”之名源自希伯来文פורה“榨酒装置”,进而将之与古希腊安塞斯特里昂节庆中(Ἀνθεστήρια)的酒坛开瓮仪式(Πιθοίγια)联系起来。  生活于罗马时代的希腊作家普鲁塔克有云,这个节日约在该月份(今阳历1或2月)的第11天:

雅典在此月份的第11天,即所谓的Πιθοίγια,开始饮他们的新酒,这是古老的传统,他们在饮用之前,祭奠些酒,并祈祷这一药物对他们无害且有用。 

冬日发酵过的熟酒在春季接近月圆之日开瓮,献给酒神狄俄尼索斯。接下来的一天,人们饮酒作乐,化妆献礼,到了夜晚还为酒神与雅典王后举办神秘的结婚仪式,是如梦似幻的狂欢嘉年华。  格拉兹主张,《以斯帖记》全卷为希腊化时代的作品,成书于马加比起义时期(公元前167–160年),当时的犹太民族在接触了希腊人的节日传统之后,将之挪为己用。然帕顿(Paton)反问:马加比起义时期的犹太民族正反抗由安条克四世所代表的希腊政权,犹太民族怎么可能在仇外情绪高涨之时,还愿意借鉴希腊人的节日?  加斯特(Gaster)则提出另一质疑:格拉兹所使用的希伯来文פורה为阴性名词,复数形式应为פורות,因此和《以斯帖记》原文中的阳性复数形式פורים并不一致。  由于上述因素,目前大部分学者拒绝视希腊节日为犹太普林节的源头。

至此,普林节的来历扑朔迷离,仍有待更具体的辨析。与其纠结于其来源,不如继续探究犹太人从何时开始庆祝普林节。

三、犹太普林节何时始?

虽普林节拥有太多外来元素且其起源疑点重重,但当《以斯帖记》的编辑者将之纳入书卷中,犹太民族显然已广泛接受了其不同寻常的地位。一般推断,《以斯帖记》希伯来文故事的成书年代为公元前4世纪左右,即波斯帝国末期或希腊化时代初期。  该书卷在语言文字上借鉴了许多波斯文字,却不见希腊文字影响。书中并未提及耶路撒冷,故事背景为波斯帝国的首都书珊城(1:1),而哈曼这位异邦宰相将犹太民族描绘为“散居在王国各省的民中”的民族(3:8)。鉴于此,《以斯帖记》的成书地点应不在犹地亚,而是犹太人流散寄居之地,很可能就在波斯境内。这意味着,至迟在公元前3世纪,亚达月十四、十五日已是犹太民族的特殊日子。 

不得不说,除《以斯帖记》外,公元前3世纪或以前犹太人庆祝普林节的史料阙如。及至希腊化时期,始见除《以斯帖记》外的记载。公元前161年,犹大·马加比在巴勒斯坦地区奋勇抵抗塞琉古王朝的将领尼迦挪,并取得军事胜利。《马加比二书》的犹太作者继而记录为了此次胜利而设立的节日:

全体一致的投票,决定这一天永志不忘,在每年的末底改日的除夕(πρὸ μιᾶς ἡμέρας τῆς Μαρδοχαϊκῆς ἡμέρας)都要举行庆祝活动,日期在十二月即阿拉美语(直译:叙利亚语)所说的亚达月十三日。 

此处将亚达月十四日称为“末底改日”,但并未提供更多细节,仅将之作为划定新节日的标杆,可见末底改日彼时已在巴勒斯坦地区的犹太人当中广为流传。  另一和普林节相关的史料为《以斯帖记》希腊文B译本之跋:

托勒密和克莉奥帕特在任第四年,有一位名叫多西修斯的人,自称是利未人祭司,带来了有关Φρουραι的上述信件。他在其子托勒密的陪同下,共同宣布这封信是真品,并且是由托勒密之子利希马丘翻译过来的,此人家住耶路撒冷。 

“托勒密和克莉奥帕特在任的第四年”或指公元前78、77年,即托勒密12世与克莉奥帕特5世执政期间。  此处所提及的节日名称(Φρουραι)并非希伯来文פורים的音译,或许纪念亚达月十四、十五日的节日名称彼时还未定型。值得注意的是,这封信先是在耶路撒冷被翻译,后被带至埃及。这表明,普林节受欢迎的范围不啻于两河流域、巴勒斯坦地区。  上述只言片语,拼凑出这一犹太节日最初的轮廓。

在罗马时期,即拉比文献兴盛时期,犹太拉比们为普林节量身定制了各种庆祝方式,  随着时间的推移,普林节的风俗亦吸收了更多外来元素而逐渐成型。成书于公元1世纪的“禁食卷”(Megillat Taanit 12)就将普林节列为神为以色列成就奇迹的其中一天,因此哀悼在这节日期间是被禁止的。  源自公元3世纪的《密西拿》律法书的《节期》一卷还视《以斯帖记》的公开宣读为普林节庆祝的重要环节(Mishnah Megillah)。  按《出埃及记》17:14的记载,耶和华曾吩咐摩西“要将亚玛力的名号从天下全然涂抹了。”《申命记》25:19亦重申这一诫命,而据《以斯帖记》希伯来文版本的记载,密谋杀害波斯帝国境内全犹太民族的反派哈曼的祖先正是亚玛力。  因此,自中世纪以来,寄居在欧洲的阿什肯纳兹犹太人发展出一种独特的诵读方式。当他们在犹太会堂大声诵读《以斯帖记》时,每每碰到哈曼的名字,便会用特制的木头(意第绪语:grogger)或以跺脚的方式制造噪音,以此淹没提到哈曼名字的声音。  

普林节的庆祝并不局限于犹太会堂内,还延续至家家户户的宴席当中。《以斯帖记》第9章反复强调,普林节是“设筵欢乐”(17、18、19、22节)的吉日,公元初期的拉比甚至宣布,每人于节日期间应因欢喜激动而喝得酩酊大醉,直至分不清“蒙福的末底改”与“受咒诅的哈曼”。  普林节期间,犹太人还会食用一种呈三角形的糕点,谓之“哈曼的耳朵”。相传,此糕点名称的灵感来自中世纪寄居于西班牙或意大利的犹太人。彼时,意大利当地在执行死刑前,有切掉犯人耳朵的习俗。由于《以斯帖记》述及,哈曼最终落得了一个死刑犯的下场,故该糕点亦得名于此。  在18–19世纪,德国拥有一种名为Mohntaschen的糕点,就是一种罂粟填充小袋的甜点。该甜点名称的首个音节Mohn和哈曼名字的读音相似,而Taschen在德语意即小袋、口袋,故犹太人将之联想威哈曼的口袋,象征着哈曼向亚哈随鲁王提供金钱换区灭犹许可。Mohntaschen也就被寄居德语区的阿什肯纳兹犹太人称为Hamantaschen,即“哈曼的口袋”。  时至今日,普林节所食用的糕点既可被称为“哈曼的口袋”,亦可被称为“哈曼的耳朵”。

众人行乐的普林节,亦是颠覆社会秩序的嘉年华。如《以斯帖记》所言,普林节是“犹太人的仇敌盼望辖制他们,但犹太人反倒辖制恨他们的人的日子”(9:1),是犹太人“转忧为喜、转悲为乐”的日子(9:22),上述两节经文所共享的הפך“翻转、颠覆”这一希伯来动词词根,成了普林节庆典的主题,  而街头的化妆舞会便化为传达此节日主旨最好的媒介。日常生活的风俗礼教,各种男女之别,外邦人和犹太人之分,于普林节似乎都被颠覆了。

在《以斯帖记》的世界里,犹太姑娘以斯帖能飞上枝头,换上王后的华服,成为外邦君主的妻子,犹太男人末底改能迎来事业上的高峰,成为波斯帝国的宰相;在现实的节日中,犹太人亦能根据自己的意念套上外邦人的服装,置入他者的身份地位。  出生于上海虹口的犹太人约瑟夫·罗斯巴赫(Josef Rossbach)于1956年的普林节便将自己装扮成中国人的模样: 

 

照片现藏于上海犹太难民博物馆。李思琪/摄

尽管《申命记》22:5明令:“妇女不可穿戴男子所穿戴的,男子也不可穿妇女的衣服”,这一诫命却在普林节失去了效力,人人均可在节日中随意更换性别角色,徜徉在所有身份、性别等社会界定似乎失去意义的世界里。  下图如此刻画普林节男扮女装的景象:


2019年普林节耶路撒冷街头上的白雪公主。李思琪/摄

公元70年,罗马帝国将领,后来的第十任皇帝提图斯征服耶路撒冷,第二圣殿被毁,犹地亚正式变成罗马的一个行省,许多犹太人流离失所,一直到1948年以后,犹太民族才在巴勒斯坦地区重新建立起自治的国家。  在如此漫长的岁月里,他们长期流散寄居于外邦政权之下,所饱受的蹂躏和排挤可想而知。或许只有在普林节这个界限模糊的时日里,当日常生活严格的规律和秩序能被打破和颠覆,当所有的光怪陆离、千奇百怪均能得到包容和共存,犹太民族才能获得喘息的机会,汲取生活下去的勇气和力量,以致几度濒临消亡,却又次次绝处逢生。


Esther and Purim

LEE Lydia (Fudan University)

Abstract: The history of every Jewish festival mentioned in the Hebrew Bible is found within the Pentateuch, except Purim, the establishment of which is recorded in one of the Megilloth, the Book of Esther. This article illustrates the secondary nature of MT Esther 9:20–32 within the book, before outlining various arguments for its pagan origin. In addition, with the help of several primary sources, such as the Second Book of Maccabees, the colophon of Septuagint Esther, and the rabbinic sources, we conclude that Purim has become one of the most important Jewish festival since the Hellenistic Period. Throughout the centuries, when the Jews were living under foreign rules, the topsy-turvy exhilaration accompanied by the celebration of Purim gave rare chances for the marginalized Jews to unleash their suppressed hope and desire.

Keywords: Book of Esther, Purim, Hebrew Bible, Hellenistic Period, Jewish Festival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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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思琪:《以斯帖记》与普林节的评论 (共 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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