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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4-15 21:55 作者:HaolihaiHachi  | 我要投稿



几年后,我躺在疗养院,那一年的第一场雪的那个下午,我还是没忍住,拆开了那封信。

 

我迷茫且看不清自己心意的人生中最明确爱意的人:


暌违日久,火车颠簸地把我们送到这里了,这里的战事并不急迫,至少是目前来讲,我也就能抽出空 来总结一下我之前的人生。我总结为以下几点。一:懦弱无力,我面对父母的事我选择了逃避,我疯狂逃 脱,逃避,逃离家乡,逃离那段记忆,我想我在心里封上了一堵墙,我自以为那段记忆已经不能伤害到我 了。十八营日夜不停的炮火没能轰碎前线的敌军,却把我心里的墙轰碎了,使得我又回到那段记忆里。


医务部每天拾回来许多人,我看着那些行将就木之人,激起了我的第二个性格—毫无同理心。我看着 那些马上就变成尸体的人,我没有任何感觉,他们只不过是一滩肉,倾倒出的血液淹没成湖水,喊叫声相比 他们初次到达战场时的那个夜晚,他们冲锋时的呐喊,没差的。他们所要经历的我相信相比他们过去人生所 经历的痛苦并不会多很多,并且是短暂的,就结束了痛苦,相比他们漫长且折磨的人生而言。我想这是一种 解脱。我会打自心底的羡慕他们,但我没法同理他们的痛苦。这是一种变态的心理,对吧,蓝?


我发现我的身体远不及别人,我在训练中显得赢弱无力,每天的训练下来总会受一些伤。军营里有些人 染了伤寒,这里实在太冷了,与我们在镇上时光的雪不一样,这里的雪就像是给我们的棺材上埋的土,每天 清晨都能看见有人冻死在战壕里。我害怕了,蓝,我们还能回到那段时光吗?我们的人生还能再来一次吗?


但这是一封情书,一封来自将死之人的情书,原谅我的不负责任,尽管我知道这可能给你的人生留下遗 憾。蓝,我承认我的懦弱,无力,没有同理心,惴惴不安,时而优柔寡断时而张脉偾兴。但是,蓝,我从见 到你的那瞬,我就决绝的认定,你进入了我的日程,就如同我本应呼吸一般的稀松平常。


原谅我啊,蓝,原谅我的不辞而别,这片土地需要我奉献我的躯体,于是我就在这了。这并不代表我对 你的爱亚于我对这片土地的爱,大义面前,我总需进行抉择,我进行的抉择是勇气的抉择,还是克服了来自 人性深处的懦弱,我想这没什么不妥的,且会再给我卑贱的躯体一次崭露人性光芒的机会,你知道的,我错 过了很多次这种机会,我需要赎罪。原谅我吧,蓝。


如果念我了,在那个最冷也最绝望的冬天结束时,走到镇西边的山坡草坪的那棵树下,那里将会立起我 的衣冠冢。当那片草坪的白色衣物尽数褪去,绽开绿色与温润的酮体时,看到兰花盛放在碑边,希望你可以 坐在我边上,将你对我卑微情愫的回应传递给我。


蓝,我喜欢你。但此意绵延,只言片语难释,愿奈何桥前再叙。


祝,完成伟大的逃离。

将死之人——红



红是个男生。我很努力的尝试描述他,红不管从外表还是内心上都是一个典型的青春期男生形象:脸型方正,额头上有很多的痘;嘴唇略大,像是要从内往外翻;可能是被爸妈或是学校强制剪的寸头,衬出与他形象所不匹配的干爽;带有高原地区基因的脸颊常年泛红。每次看到他,脑袋里都会浮出许多小说。的确,他的身上会有很多故事,这些故事大多都带着:执着和热血,以及许多青春文学形容词。脸上总会带着忿恨,焦躁,与慌忙;他梦想着不知深远与方向的去处,迷茫贯穿,笼罩如乌云伏在他头顶。


下午的时候,母亲叫他去把庭院里的景观整理一下,他就趴在那,拿着那根耙,一遍遍地做着在砂石上画着图案的工作。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母亲跟我介绍他。


“他从其他村里来咱这儿躲一阵子,听是和家里人失散了,看他在那边也算老实勤快,就给他找了个在咱家打理庭院的活干,孩子干的还不错,也算是咱发个善心了。”


       打量了他一眼,不是很高,脸上带着一些歉意的笑容,他又不太像能隐藏自己的人,能看出来那笑是强撑出来的。带着一副眼镜,晶石的镜框,那副眼镜真的好大,对于他来说,显得他的头就跟眼镜架似的了。


我并没太排斥他,我去取了些吃的坐在院子里,看着他一遍一遍犁出来那些图案,他好像觉得不满意了,然后就一脚踢散那些砂粒,瞥见了我在看他,脸上稍微有点窘迫,笑着跟我嘟囔着他的完美主义。


        先是用犁的一头杵在地里,然后用另一头像圆规一样转起来,转了一个半圆出来,再在大半圆里面套上一个一个小半圆,接连的几个小圆,最后做出了一个波浪的图案。接着再在另一边开始没有规律的画了起来,有了半晌,终于看出了形状,似半个池塘,上面还雕了一朵荷花,就这样,半个池塘和半个波纹拼在一起,他也就终于做完了。


        我还是继续坐在亭子里吃东西,他走过来,靠在一旁的柱子上。两个人都不敢先起头,沉默持续,我还是决定先开口,刚要张嘴,他抢了先机,“分我一个呗。”


我没说什么,只是拿起一串团子递到他手里,一把捋下来,塞进嘴里,模糊不清地说了声谢谢。随后就把话头打开了,爆发性地。谈天说地的,跟我讲了他在寺庙里和禅师所悟到的美学概念,以及这些与他正在做的园林景观之间的些许联系。我慢慢能理解他的理念了,在他眼里地上沙砾更像是一块盈透的美玉,稍加雕饰,便能放出更宏大的光彩。我实在是没办法接上什么话,因为我发现——他是能看到更多色彩的。


收拾了吃的,我就进了里屋帮着母亲准备晚饭去了,他也跟着过来了。


“不继续了?”我站住,然后转过身来问他。


他没说什么,只是从我身边蹭了过去,然后在柴火堆里面抱了一堆柴火,去填柴了,总之母亲没叫他干这个活。他是很勤快的,而且和家里的人也不怕生,直接就帮着洗碗刷碟,但同时也缺了些交流,一般都是直接就走过,然后从正在干活的人手里截下来。这些都被我接在眼里了,这像是他的生存方式似的,到了一个新的地方就无声的谄媚,这是我给他的定义。

        一家人围坐饭桌,都没说话,都是张大嘴巴吃饭,母亲突然开口拿了他当例子批评我的懒惰:“你看看人家,刚到咱家就忙上忙下的,不过是你,懒得能把猪都比下去。”


而红不动声色,低头吃着饭,母亲还不时给他夹菜。父亲还是边看报纸边喝着粥,然后小声的读了出来。


        “战事吃紧,急须征兵。”说完又瞥了一下眼哥哥。


         红的眼睛闪了一瞬,抬头看向父亲,又收了回去,摆出那副文气的样子,端起来样子,母亲和哥哥都在低头吃饭,父亲在看报纸,一切回归平常。


        饭后,母亲给他安排了一间客房,垫上了枕头被褥,他光忙着鞠躬了,他的态度总是这样,带着寄人篱下的窘迫与天生就印在脸上的歉意,最后母亲走的时候他还深深的鞠了一躬,抬起头来时还带着刚刚挤出来的笑,我明白这是他和我们家的相处方式,仅仅是第一夜就看的出来。


夜深的时候,雪簇簇的落了下来。夜安静的,给贫瘠披上雪衣。平和的,带走了许多。





        早上的时候,是一阵轰隆吵醒的,那是他在铲房顶上的积雪,倾倒在地上的声音。他总能找到些活干,是会让我有些羞愧的优点。


“花太长时间在干活上面会没朋友哦。”我跟他说。


“交朋友?干活能让我不去想别的吧,交朋友总会让我猜想别人的想法。他们来来去去,总会有分别。”他边说话边往后退。


“看你脚底下!” 还是晚了点,他从房顶跌落到雪堆上,把他从里面拽出来的时候,血与融化的雪水顺着头滴到地上。


“只是额头有些擦破了,没关系。” 我也没理他,直接拽着他去往诊所。

  进了门之后,没见到医生,我拉着他慢慢往里探了探,掀开屏风,看见一个女生背着身坐在病床边,身穿着一袭素美的白裙,裙摆有些伏在地上,但没沾染上任何灰尘,就连褶皱所带来的阴影都显得刺眼,就像一朵倒置的白色郁金香。长发散在她的后背,仍遮不住那白玉一般的,所散发光芒,目光延伸到洁净的脖颈再向上到头发,它就垂在那,安静的,庄严又肃穆。

听到我们进来,她转过身子来,抬起头看向我们。我该如何向你描述那双眼睛,我的上苍,它掷出一道炽热的光线,直接穿透了观者的皮囊,直抵灵魂,它又晶莹着,让观者能够拨开其令人羞涩的注视与数以亿计次的爱欲投射,得以窥见她内心的一缕缕声音所诉说的故事。

“这是蓝,医生的女儿。他是红,我家的佣人。”我帮着给他们介绍。红半个身子站在我身后,半个身子探出来,跟她打招呼。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我刚要开口,“他出去采购药品了,有什么事情我还是可以简单处理一下的。”


我用手扒拉了红一下,示意他自己说,他支支吾吾了半天,不好意思开口。“他干活时跌倒了,头磕破了,来处理一下,”索性替他说了。


“碘酒已经没了,所有消毒的东西都寄往前线了,如果你家有酒精的话?”没等她说完,我就直接转身跑了出去,留下红和她。


再回来时,在门外就听见红的声音了,“人们所习惯的将思想对方的思想其实是一种符号学的暴力,一种强迫,一种强加。”

“类似于男人们总做的吗,所谓我认为你可怜的时候,哈哈哈哈。”她回应着,两个人开怀的笑起来。

“你们聊的还挺开心。”我跟他们说,他们的交谈止住。

“是他比较见多识广吧。”她边说边从我手中接过酒精,向他走去。


“酒精擦伤口可能会有些痛,你能忍一下么。”说着,一手拿着酒精,沾上棉签,慢慢擦拭着伤口,他其实根本没注意到疼痛,因为那颈部离他太近了,只能闭紧双眼并且屏住呼吸,不会透出一丝气息以冒犯到她。


再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渐进黄昏了,我们两个去到镇上最高的山坡上,看着日落,我递给他一瓶水,他接过来然后转过头,望向诊所的方向,夕阳的赤红的光照进他的眼睛,反射出来,化作一团火焰,透出一丝难以捉摸的情绪,不知灼烧着谁的情绪。再望向远处,地平线有些军用飞机飞过,这是这个月的第三次了,我感到不安临近。





说到这儿,我停止了叙述,我躺了很久,窗外正在放烟花,谁家的孩子又出院了吧,大概是。他们的欢喜有些刺耳,烟花的升空的跐溜声在天空与耳膜上粗暴的撕开一道口子,如子弹呼啸过耳边,我无法阻止任何人享受美好时刻,只是相衬之下,愉快者显得格外愉快,悲凉者显得格外悲凉。


转天早上,我又向观者叙述起来。


以后的几天他隔三差五的就去诊所换个药,跟她套近乎,直到那之后的一个月,蓝递给他一张纸条。


那天一大早,红就向哥哥借了一套衣服,好好打扮了一番,那身西服还真合他身,换掉那副硕大的镜框,换了一副金丝眼镜,还把邋遢的胡子刮了。摘了几朵栀子花揣在兜里便出门了。但他落下了一张纸条,倒置在桌子上:“下周六,早上九点,剧院门口,两张票在我这儿。”


剧院,人潮拥挤,他努力的踮起脚尖寻找着那丝踪迹,啊,找到了!

“让一下,让下,对不起,抱歉。”他在人群中窜来窜去。终于见到她了,碎花长裙,她的帽子摘了下来,捧在手里,里面乘着几朵圣迪欧尼西尔斯之花。


“迟到的人要有惩罚哦!”她坏笑着看着他。


红有些愣住,迟钝在原地,不知说些什么,涨红了脸。


“好啦,走啦,该检票啦。”他们一同向剧场中心走去,人群将他们挤到一起,肩碰着肩,不由得让他有些脸红,在剧场中心找到一个座位,并排坐下,帷幕尚未揭开,他们聊起来。


“为什么出来,”他顿了一下,又改口,“要演什么?”说着慢慢抬起头看着她说。

“悲惨世界的音乐剧。”


“噢,我看过它的原著!真的让人很激动,我的意思是说这对我来说是一个礼物,我该怎么报答你才行啊。”少女没有回答他,只是笑着看着面前的不知所措的男生,看着他不知所措的样子,还是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你别光笑呀,我都不知道怎么办了。”她还是不说话,又沉默了许久,她刚要开口,帷幕缓缓拉开。那声音打断了她,那是第一幕,那是劳工的歌唱,以及自由和其伴随的窘境。

一直演到下午一点才结束,他们找了一家餐馆,边填饱肚子边聊刚刚的演出。


“多完美的演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少女用眼睛睁圆了等着他。


“如你所见,法国大革命,它成功了,人们把皇帝从阶级顶端拉下来了,但是换了个方式的,另一个阶级压在了人们上面。”


“沙威呢!我很喜欢他,也有可能是因为那个演员比较帅!”


“你的视角好独特呀,”少年顿了一下,继续说,“他是个严酷的,或者说庸俗的道德主义者,这无异在正常人眼里是正派的形象,所有行动都按照那一本圣经,也就是他口中的法律,依照它行事就可以了,不需要再添加个人的多余的情感,这是庸俗的,放弃了个人思考的表现。”


“你对他的定义很准确,他就是如此的让人讨厌,但又找不到批判他的切入点。”


菜单上的菜品很多都画上了叉,粮食都供给给战争了,这家餐馆也过几天就关门了。


“那整体呢,还满意么。”


“真的还不错,除了马吕斯的演员,有点流行的唱腔,但是无伤大雅。”


吃完饭两个人就分别了,下午的时候诊所还需要她帮忙。


“好啦,我要走啦。”她站起身来,收拾了一下东西。


“等等,”少年拉住她,“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他连忙改口,“我不是那意思,但是,我该如何感谢你。”


“噢,哈哈哈,差点都忘了,那就和迟到的惩罚一起做了吧,”少女说着,从兜里掏出一张纸条,递到他手里,“到家之后再打开哦。”


“谢谢你!”他把腰弯成九十度,再抬头的时候,少女已经走出去几十步,回头瞧着他偷笑,他有些不知所措,向前挪了几步,她也跟着停顿了几步,但还是加急了步伐向前走去,消失在人群中。


“你还没结账呢。”老板说


他刚回到家里,“约会成功吗?”我问。


“不是,什么意思。“他有些涨红了脸,“我不是!”


”哈哈哈哈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我转身去厨房帮着准备晚饭去了。他则是留在院子里,从兜里掏出那张纸条。


“镇上下周就开花火大会了,一定要一起。”花火大会,多令人激动,他印象里最浪漫的事也许就是一起看烟花了,他又该如何承接这种示意,伸出手指去挨个触碰纸上的几个字,每接触到一个字,就将他的肋骨上的锁打开一道,直至完全拆开,第一次有事物能穿过其严密的封锁,直抵胸膛深处,又只是轻轻点触了一下,给了那颗枯槁的心短期内无尽的滋润与供养。想到这,他又深吸几口气,通过那颗震颤着的心泵到大脑中加剧了悸动,其在想象中无限延伸,直至穿透视网膜,再从眼睛透射出来,望眼欲穿。






数着日子,他于时间线上静止,那些日子穿透他而过,如纸带经过刻针,主体的感受有了时间流过赋予了意义,时间则是被主体的感受留下了刻痕,形成回忆,其尚未到来的纸带总是带着各种形态的迷茫,焦灼,与期盼,而当下的体验则显示出一番平淡,静默,是盛大开场前的肃穆。


直到那天,就像每个终局,它宿命般的到来。


那天,我提前知道了这件事,就帮他完成了家里的活,让他可以放心的出去。他则是在屋里,从那个肿胀的行李箱里抽出来一件和服,它在里面待太久了,有些褶皱了,于是就去里房去熨平它了。我则是趁机溜进了,翻起了他的笔记,我看见几幅画面,那时候的战事吃紧,压到镇子,他的村子被轰炸,火焰,血液,赤红色侵染了那几页纸,寺庙,与倒塌的支柱,压垮的精神。看得有些入神,便没关注身后的脚步声。


“干什么呢?”我急忙撂下日记本,他接着说,“没关系,这些事情已经被隔绝在情绪之外了,不再会触动了,没必要太深入了解我的过去,它没给我留下灼伤的痕迹,它没有意义。”我则是愣在那,沉默着,看向他,他也笑着看向我,这一切感情冲击着心绪,如潮水拍打岸石一般,我想,他也知道。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走过我身旁,整理了一下衣服,把头发梳起来,认真的洗了把脸,我愣在原地,久久矗立着。


不知是心理因素还是什么,红觉得今天的她比以往都美,街上的人潮拥挤,而他一眼就看到了少女,她将长发梳成辫子,垂在胸前,衬着彩色的和服,缀了几颗星星其上,没沾到地上,而是露出脚踝和木屐。她微笑着看向这边,但不失优雅的,接着转了一下头,将辫子甩到一边,那瞬的,下颌与颈部连接成一条完美曲线。几缕碎发屏在眼前,遮不住炽热的目光。


穿着木屐不方便跑动,但她还是小步加急的跑过来,抓起他的手,这让他的心跳急剧加速,她开口:“不用问候了,我想先问你个问题!”她停下来,大喘气,“今天截止的问题哦,必须给我解答出来。”


“那你倒是说是什么问题嘛。”他边说,边放开的手,像是获得了许可似的,去轻抚她的后背。


“别这么急,我先喘口气。”她顿了会,继续说,“这一切都有终结,她们的意义是什么?”她说着,抬头望向他,水灵的眼睛盯着他的眼睛。


“这的确是个好问题,不得不说,你的给我一段时间思考。”少年故作沉思的。


“没关系,我们有一整天,我们都还有很多时间。”她说,他们边聊边往前走,庆典时的集市的东西可真多,如此的盛大,真的不由得让人激动。接着遛到了一家小吃摊前,男生为她买来一支苹果糖,两个人靠在街边,看着人潮来往。


“这个观点如果这样理解是很虚无的,”他说,“冬樱已经开了,你看。”目光看向那边,几个孩子在树下打闹,一个不小心撞在了树上,惹的几片樱花簌簌地飘落,一朵落在了他胸口前,少年用手捻起来,置在了她的耳上。“它最美的时候不是盛放,是凋零的时候,我想,这些例子还不够具有体验感。”他这样说。


“我想这也与信仰有关,我全家都信仰天主,而你是佛教徒,我记得佛教里是有往生的,人们世世轮回,再次投入人间。而我们信仰死后便只会前往天堂或是地狱。”


“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但是主流的,物理主义的看,实际上,凋零就代表着永恒,没什么真的能达到永恒,除了死亡。这点上,与我们都背道而驰。”他们边谈边往前走。


“你是否读过金阁寺?三岛由纪夫写的。”


“读过,你意思是……”


没等她说完,他就接着说:“对,实体的湮灭将个体的瑰丽从现实世界中解放出来,你也可以理解将其庸俗的理解成,当事物毁灭时,你就可以尽情想象它生前的美,怎么想都不为过。


“我想我理解一些了,但还是不太理解我们如此走向终结,又有什么意义开始。”她再次问出。


“我们先走着吧,我觉得我还需要一段时间思考一下。”


“别管这么多了,跟我走吧!”蓝拉起他的手,向前走去。


暮色胧了下来,人们吹出的水蒸气,显现在昏黄的落日余晖下。少女拉着他的手,穿过正在准备烟花的工人们,穿过人群拥挤的街道,穿过华灯初上的市集,带着他向山坡上跑去。


直到天完全黑下来,他们完全的远离了人群,瘫倒在山坡上倾斜着的草坪上,视野很开阔,能俯瞰小镇,并且眺望远方。远处有些牧民放的羊还没回圈,正对的方向是西边,太阳落下去,天的尽头是紫色的,一望无际的紫色,横贯地平线。


“我想我现在想的比较清楚了。”


“是吗?”


“事件开始的意义不在于他会终结,他的意义集中在事件发生的过程中,也就是美的过程。”他看着蓝的眼睛,那如灵动的宝石闪烁着光芒,她正在仔细消磨这句话,刚要长口表达什么,砰的一声,第一发烟花炸裂,那声音盖过了少女的声音。它无声的升空,声音经过两秒传到他们的耳朵里,恰好盖过了她的表达。


红摆了个噤声的动作,示意看向烟花。那一颗星星缓缓升空,然后突然的炸开千万颗星,将亿亿时间洪流中每一次的超新星爆发浓缩其中,盈满整个夜空的星星盖过地上的灯光,再盖过月亮,它携带着的溢出来的热情,将宇宙创世之初的爆炸再现在他们眼前。其瑰丽的碎片充盈着整个夜空,一头扎进每个观者的心房。再一眨眼,其碎片的光芒逐渐暗,裂解成一个个星火,垂落下来,慢慢垂落下来,它的光芒渐渐变得更暗,最后一次的照亮每个人的面庞,然后消逝。接着便是一发新的烟火升空,继承了前世的期待与蓄满的能量。


他没有看烟花,而是从少女眼中的反射看见的,星光一次又一次迸射在她眼里,再投入进他的眼中,仿佛这美本身就是从她眼里溢出来的。


“烟花的消逝多美呀。”蓝轻轻的说,然后转过头来看着红,发现他原来一直看着自己,不由得有些害羞。


“我想,你现在也理解了过程的美。”他挪近了一些,将手指放在她的手指旁,贴到她耳边,“我喜欢你。”


她将手叠放在他的手上,轻轻呢喃了一句话,但是烟花的声音恰好盖了过去。


绚烂的烟火再次照亮她的面庞,少女抬起头说:“没事,刚才那遍不算,这次听清楚了!”他点点头,她一个一个字念出来:“我 也 喜 欢 你 ”


他有些害羞,想要急着转移一下话题,“你知道的,我过去的……”


“我要再听你说一亿次我喜欢你。”


“那些日子我视为一切失望痛苦迷茫源泉的日子。”


“别说话,我明白。”她的手做出噤声的动作,她的香气一点点贴近,她的声音轻轻地亲吻着他的耳膜,慢慢盖过烟花的声音。




他视为珍宝的日子,一直所盼望的日子终于来了,从早到晚,干完活,就会前往诊所找她。


直到那页传单来到我家门前。


父亲拉着家里所有男丁坐在一起,拿出了那张征兵单,每家必须出一个人,投入战争的熔炉中。他将目光扫向哥哥,他小时候就因为调皮被父亲打断了腿,在扫向我,我从很小就有肺病,总是咳血出来,最后轻叹一口气,将传单塞进自己的口袋里,起身刚要。红站了起来。


”我实在没办法报答您家对我的恩情,我……”他有些说不出话,只是跑到父亲面前伫立着。


  懦夫有懦夫的解决办法,就是比可怜者更加可怜以博取可怜者的同情,以博取可怜可怜者者的同情。 


当天晚上,他找到蓝,没说话,只是把那张传单递给她。


她也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明早十点,火车发车。”





清晨五点钟时,尚未日出,但那蓝色已经罩住天空,朦胧的带着一丝诡异与怀念,混合看不尽的希冀,将数不清的情绪杂糅到一起。火车发车了,她应该还在睡梦中,真想向她分享现在的蓝,它晕染了一切都变成蓝色,它神秘,它令人向往,她也如此。蒸汽混着煤烟逐渐盖过蓝色,掩埋它,直到煤烟完全笼住他的心头。


他留给这个小镇的只有放在她家门上的一张纸条:


“抱歉,失约了,我又该怎么调和表达我对这片土地的爱与我生活的爱的矛盾,我想不明白,于是我就像一只老鼠一样遁逃了,逃避这些问题,我想,当炮弹在我身体上炸开的时候,我才会想明白。”

火车已经发车一段时间了,他们被集中装在运货的火车厢中以掩人耳目,看不见外面也没有任何光源,视力被削弱了,听力就显得尤为突出,只剩下那无限重复的火车与铁轨的声音了,哐当哐当的锤击他的耳膜,无限的重复的钝击他的全身,无休止的,疼痛的,那声音如此般凿穿他的胸膛,砍断他的肋骨,挖开他的血肉,取出他的心脏,它粗暴的将其托起,就像托起战利品一样。他明白,那是个讯号,致他于死地的战争的讯号。


后来很久没在镇子上看见过蓝,听医生说她整天整天的把自己锁在屋子里,谁叫也不出来。后来也看见过一次她,她就站在那天的山坡上,望着铁轨延伸向的地平线,她的思念顺着其笔直的穿透地平线,抵达彼端。


在后来啊,她突然叩响了我的家门,她问我,是不是可以帮她寄出去一封信。于是后来我就充当了信差,帮她寄出去一封,另一封,再一封,思念如消耗的笔墨,堆满心房。


痛苦它慢火炖着日子,辅以焦急和期盼作为佐料。终于有一天,我收到了一封回信,我急忙拿去给蓝,那是他平安的证明,这令她欣喜若狂(我将其置在文章开始)。

但是转天,当我再次去找她的时候,她也消失了,听她父亲说,是去前往前线去找红了,夜里自己偷偷跳上医疗列车走的。


第二天,蒸汽从地平线吹向小镇,载着伤员的火车将红运了回来。




讲述到这,我很平静,说不出一丝带着感情的话,其实是一种精神症,将这些话用平和的语气说出。

他知道的时候也很震惊,阳光从病房的窗户里透出来,照射到他白色床单上,支撑他断裂的右腿的拐杖静静立在床边,他看向窗外,不知她是否也和她沐浴着同一片阳光。


这时,一阵雾气飘来,遮住了阳光,他死死看向窗外,好像抓住了什么。


“那是运送新兵的火车吧。”他质问我,我哪知道,只得含糊几句。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翻身起床,抓起拐杖就要往外走,我挡在他面前。


“至少也要等你能走路再走吧?”


“我想你就算有一点同理心都能理解我。”他用悲愤的语气说出,掏出兜里的枪抵在他自己的脖颈上。


“走可以,必须带着我一起。”


我们骗过警卫,谎称红是来送我上车的家属,然后我们跳上刚刚行驶起来的火车。


那节货箱里放的几具尸体被白布盖着,腐臭味已经沁满了鼻腔,我们只能打开一点车厢门才有缓解。途中不时,火车会停下来,来几个士兵检查,我们就把自己盖上白布,躺在尸体旁边,他们也恶心腐臭的味道,看了一眼便离开了。


火车上的第二天,那哐当声简直要摧毁我的神经,而他早已习惯,准确来说是早已麻木了。他闭着眼睛,用嘴小口小口的呼吸。我们轮番睡觉,方式也是盖在白布里睡。这简直同时摧残了我们的身体与精神。


第三天,我们吃完了所有压缩饼干,没有干粮也没有水了。他有些发烧,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感染了尸体所滋生的病毒。


第四天,简直令人绝望的时候,又有士兵来查车了,他们也是打开车厢看了一眼就走了,走之后,我贴在车厢皮上听到还有50公里便是目的地了,我连忙把红叫起来,告诉他这个消息。


在离目的地还有三公里的时候,如果到站再下车,无疑会被查到。


他跟我说:“跳吧,没别的办法了,必须跳了。”


我先跳下了车,我磕在了石头上,晕了过去,而他重重的摔在地上,那条腿再次摔断了。


再醒来的时候是眼前的帐篷,已经在战地医院了,不知道是谁救了我们。

我听见外面有些喊声,从病床上起来,看见他把一个医生顶到墙角,质问着他有没有看过一个穿着白色裙子的女孩,边说边比划,越说越激动,人们急忙把他拉开。


“前天,前天,我倒是见过一个女生,从支援前线的医疗人员列车下来的,我见过她,她后来就前往西边的那个战地医院了,但是那边更临近战火,他们劝过她不要去,而她说要找一个人。”

他听完就把医生撒开了,直直的向着大门外一瘸一拐的走去,我急忙跟上他。我们一路向西走了两公里,到达一个小镇上,镇上的居民还没撤离走,士兵正在镇子外围挖壕沟,在牛棚里放置反坦克炮。


我们向士兵四处打探蓝的消息,他们说确实有此人,并且指明了方向,红拽着我向着居民聚集的地方去。


我们刚来到附近,就听见天空中的嘶鸣,黑漆的鸦群飞过上空,掷下一枚枚烈焰与死亡,垂直的砸向地面。我们被重重的冲击波撞晕过去,又一次醒来的时候,镇上只有一栋建筑还伫立在那,那座废墟中的教堂,不断有人从那坐教堂里跑出来,和担架抬着人出来,教堂的地下室是小镇上唯一的防空场所,直觉告诉红,她就在那,她就在那!我么不顾外面的人的劝阻,向里冲去,我前往楼上去找,而他则是去一楼。


楼上根本没有任何人,只有悬空的木质结构和倒塌的石柱与燃烧的经书,我跑下楼想看看地下室,当我想叫上红一起走的时候。


我讲述到这里,停顿住了,缓了好一阵子才能说的出话来。


我似乎听不见外面在嚷什么,废墟如他般死沉、寂静、安默,唯留火声噼啪。焰浪纷飞,却像水一样默默淹没他,一点点吞噬他。夜风刺透残垣,催倒烧成木炭的结构,轰塌,再无声响。唯留我最后记得的事:我呆在那,看他抱着蓝坐在残破的唱诗台上,他呆在那,破损的玫瑰窗将彩色圣光映在少女白色的裙子上,攥着她尚有余温的手,眼里噙满泪水,看着怀里的永恒的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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